17.動亂
一條污河流經地面,
其水能令人康健嗎?
以獲利的希望引誘人
追隨他的奴隸,
能胸懷一股永恆的激情
使人忠誠於國家大事嗎?
能使色雷斯牧羊人擺脫羅馬人的奴役嗎?
英雄的壯舉令世人震驚讚嘆,
然而很快大浪淘沙般將他忘卻
他的壯舉只贏得一座榮耀的墳墓。
拖了很久的收穫終於結束。穆迪向達默爾借來一頭牛,文字據六個月後支付酬金。當他和約翰播種秋小麥近一半時,約翰收到一封家鄉來信,閱后得知他母親已過世,給他留下二百英鎊的遺產。他有必要回國認領這份遺產。儘管他一走會使我們損失嚴重,但我們不能出於私心而勸他留下。約翰已愛上了村裡的一位年輕姑娘,她同他一樣沒有財產。他們幾年前訂的婚,由於沒錢完婚,在雙方同意下取消了婚約。但這對年輕人依然相愛,企盼將來約翰有能力買下一個灌木農場,蓋起一座不管多麼簡陋的房子,為他的瑪麗擋風遮雨,過上好生活。
像我們的朋友馬爾科姆一樣,他也想買下我們農場的一塊土地,不雇傭其他人手,與穆迪合作耕種,兩家合用穀倉,耕牛和農具。因欠債而覺得壓力很大的穆迪為及早還債同意以低於本值的價分給他二百公頃土地,錢一旦付清,這項交易就宣告生效。
當我們的年輕朋友離開時,大家都很難過。他在這個家裡寄宿了九個月,從未跟大家紅過臉,和他的交往使我們的叢林生活不再可怕難熬,他的友誼和同情使我們的不幸遭際苦中有甜。我們兩人都把他看做兄弟,帶著真誠的遺憾與他告別。老詹妮則提高嗓門嚎啕大哭,拜託愛爾蘭曆書上所有聖人給他以照顧和保護。
約翰離開我們后的幾天里,屋子裡的每個人都鬱鬱不樂。日常勞作也不似往日般歡快、迅捷。晚飯桌上我們會想到他,夜晚的爐火旁也更懷念他。孩子們天天詢問親愛的約翰什麼時候回來,一天比一天急。
穆迪繼續播種他的秋小麥。當這項工作接近尾聲時,涼爽的十月也快過完。馬上就要入冬。一天晚上他頭暈目眩,臉色蒼白,忍受著極大的疼痛,千方百計(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從山頂上的地里爬了下來。他腿上的小骨折斷了。在把沉重的機器(V形構造,裝右大的鋼齒)拉過樹根叢時,機器鉤在了一個樹根上,耕牛一拉把它盪開,又猛又狠地撞在穆迪腿上。他一下子被撞倒,好一會都站不起來。最後他掙扎著解開牛,基本上靠膝蓋和手爬到屋前空地。
那是一個多麼令人悲傷憂鬱的夜晚啊!命運女神總對我們開些低劣的玩笑,並樂此不疲。長久以來支撐著我的希望似乎又要棄我而去、當我看到我們全家賴以生存的丈夫——他那溫和的聲音一度使我們在災難重壓之下振作起來——現在被無情地打倒,我似乎失去了所有的勇氣,失去了對上帝大慈大悲的信任,我止不住地痛哭。
次日凌晨我四處找人去彼得伯勒請醫生。儘管我找到了人,打發他去請醫生,醫生卻始終未來。也許他不願如此辛苦地長途跋涉,而且還很可能得不到足夠的酬金。
我們親愛的傷員在大家幫助之下努力包紮了他的腿。休息了一周后,他做了一副拐杖,又為獨木舟做印第安式的槳。造斧柄,做牽牛的軛,聊以自娛,他如此平靜地接受這不期而至的苦難,真是令人佩服。
默默地生活在這叢林深處,我們對國家政治大事一無所知,一點不知道那場將會極大地改變我們和加拿大命運的革命。
天氣一直分外暖和。幾年來一般在十一月十日到十五日下的第一場大雪今年卻遲遲未落。書一月過去了。在我丈夫撞壞腿的日子裡,所有的木柴都得由老詹妮來劈,為此我常為天氣的持續溫暖而真誠感謝上帝。
騷亂爆發的那一日——十二月四日,穆迪決定趁湖面尚未封凍帶一些未磨的穀物去Y先生的磨坊。我力陳像他這樣一個靠拐杖站立的男子在急流中駕船的危險,但穆迪明白孩子們需要麵包,急切地要試一試。
我發現無法勸他放棄這次旅行,便決定陪他前往。老威托斯碰巧那天早上路過,便幫著把小麥袋放進小船,把穆迪安置在船尾。帶著一絲悲傷與不詳的預感,我用力把船推離了湖岸。
空氣潮濕又寒冷,但我們的航行卻不無樂趣。
大雨使湖裡溢滿了水,小船隨浪輕移。一層薄霧籠罩在沿岸叢叢小灌木上,像是一塊塊閃爍的水晶一般。紅紅的漿果在水晶殼中閃閃發光,看起來就像串串嵌在銀里的紅玉珠子,掛在一叢連一叢的灌木上。我們發現很難在貝西卡昆湖入口處溯流而行,與空氣一樣寒冷的急流一次次將我們沖了回去。為了達到預期目的,穆迪不得不用力划船,這使他前額上冒出大滴汗珠。前段日子長時間足不出戶與營養不良使他身體非常虛弱。
老磨坊主極熱情好客地接待了我們。對我在如此寒冷、惡劣的天氣下冒險下水的勇氣連聲誇讚。諾拉已結婚了;好心的貝蒂在我們等麥子磨好的時候給我們做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當我們動身回家的時候已近四點了。如果說逆流向上很危險的話,順流而下則更是險象環生。風向已變,空氣寒冷、逼人,吹得人生疼。穆迪的槳每在水中劃一下,便沾滿冰清。而我只能一動不動地坐在船尾,隨著船快速地在風浪中漂流。船靠岸時老詹妮來接我們。她絮絮叨叨地告訴我們,件讓我們搞不清頭尾的事——我們不在時幾位紳士前來拜訪,並留下一份關於女王和美國佬的文件;加拿大和美國之間爆發了戰爭。多倫多市被燒,總督被殺,及一些我搞不清楚的奇談怪論。穆迪費了很大勁爬上小山,我們又一次平安地坐在自家的火爐旁了。這時我們才發現詹妮那絕妙故事的證明,原來是一份女王發布的宣言,召號所有忠誠的男士參戰,撲滅那離經叛道的叛亂。
我姐姐來信說明了這場動亂的來龍去脈。叢林區的人們都為這消息驚恐不安。我哥哥、姐夫已出發去參加在全國各地招募兵士的青年團,以趕去救援多倫多,據說這座城市已被叛軍包圍。她勸我不要讓目前身體尚弱的穆迪去受那份苦。但我丈夫已情緒高漲,立即遵從他認為是必須履行的義務,讓我替他準備一些日用品,準備第二天一早出發。
那一夜我們幾乎未曾合眼。我們談論了好幾小時那突兀的消息及我們不久的分離。如果情況像看上去那樣糟的話,我們還可能永不能再見。我們已陷入絕境、穆迪預言變則通,總不可能越變越糟吧。但可憐的、焦急的我只想到的是分離,這對於我所有的不幸更是雪上加霜。
第二天天氣寒冷,又下著雪,天還未亮;我們就再睡不住了。孩子們得知他們的父親準備離開他們,都哭著粘在他的腿旁。他心裡難受,吃不下東西。人們默默地傳遞食物,然後他起身要走。我戴上帽子和披巾陪他一直走到我姐姐家。天就像我們的命運,又冷又暗又陰沉。我將那根珍貴的、現在已無用的拐杖遞給他,開始我們無比哀傷的行程。老詹妮忍不住悲傷,抱住我丈夫的脖子,以她國家的風俗親吻、祝福他。
她嗚嗚地哭著,絞著手,「親愛的老爺,為什麼你要離開妻子和孩子們呢?那可憐的人心都碎了。動亂又不關你的事,拖著斷腿你肯定會有危險。嗚嗚,嗚嗚!回家來吧——你要是死了,想想看你妻子和這些小不點兒該怎麼辦?」
我們進入樹林還能聽到她的哭聲和悲嘆。在我姐姐家裡,穆迪和我道別了。我心情沉重地踏上了穿過樹林國家的路。這次我忘記了所有的害怕,也一點沒覺得寒冷,悲傷的眼淚順著臉頰直流。回到家,希望似乎已離我而去,我躺在床上哭了一個多小時。
可憐的詹妮儘力安慰我,但所有的快樂已被那個是我生命之光的人帶走了。
由於一點也不知道國家大事的真實情況,我只能猜測這次突然爆發的動亂的可能結果。當天幾個可憐的僑居者在他們去彼得伯勒的路上路過我家,帶來了一個言過其實的消息,說政府軍隊與叛軍打了一仗,政府軍被打敗;多倫多被六萬人包圍,叢林區所有的男人都被召集,趕去解救這座城市。
當晚我收到在彼得伯勒的艾米莉亞來的一個便條,她告訴我我丈夫借了S先生的一匹馬,已於當天早上與二百個志願者一道奔赴多倫多。與叛軍交鋒過一次,穆迪上校戰死,叛軍撤退,她預計我丈夫幾天後就會回來。
誠實的叢林區居民們對導致當時局勢的弊端一無所知,把叛軍視為怪物,認為什麼樣的懲罰對他們都不過分,以極高的熱情應徵入伍。叛軍的首領一定對如此迅速、如變魔術般聚集起來平定叛亂的兵力感到驚訝。這些志願者中一大半是拿半薪的退伍軍官,他們中很多人曾參加過歐洲大陸對拿破崙的戰爭,很有作戰才能。我必須承認我的大不列顛精神也被大大地激了起來,我無法助一臂之力來消滅我熱愛的國家的敵人,我僅能用我的筆來略盡微薄之力。讀者看到這樣一首無比忠誠的詩可能會忍俊不禁,但在當時這樣的詩傳遍了整個殖民地。
加拿大志願軍的誓言
為英格蘭歡呼!願她永遠
擁有我們的忠誠。
以她的英名燦爛,
向載譽青史的祖先。
起誓——沒有敵人
能叫孩子與母親對立。
儘管遠隔重洋,
不論是悲是喜,
我們寧死也不讓
踐踏我們受傷土地的叛軍
把你尊貴的名譽欺凌。
讓敵人來吧!只要他們敢,
我們毫不退縮迎頭痛擊。
敵人狂妄,惡戰難免。
他們要把神聖的紐帶扯斷。
這紐帶一頭把家園聯繫,
一頭牽著英倫島,我們的故國,
那裡把我們的父輩生養,
輝煌業績受詩人高歌。
故國舉世無雙,
供她驅馳,為她揚名,
是我們最大的榮幸。
忠誠的志願軍,鼓起勇氣!
上帝會保佑正義之舉。
這信念能使恐懼消失,
這心靈的覺悟能使戰士
在戰鬥中歡娛。
我們的命運之星永不隕落,
我們的軍服會使敵人膽喪,
在大英國旗飄揚之處,
就有不列顛自豪的目光。
在漫卷的國旗下,如蒼天所需,
我們英勇戰死,效父輩為國捐軀。
一星期後穆迪回來了。大量的志願者湧進多倫多,就供給來說已人多為患了。邊遠鎮區的人們被遣散回家,我無比欣喜地迎接我丈夫回家。但這次相聚並未持續多久。為保衛殖民地組建了幾個軍團,其中一個駐紮在多倫多,我丈夫被任命為該團的上尉。
1838年1月20日,他又離開了我們,這次時間很長。只剩下我、老詹妮和孩子們照管農場。那些日子真是令人悲傷厭倦。有他在身邊安慰我;鼓舞我,我還能經受住各種磨難。他長期不在家使我精神抑鬱。很難振作起來。不過他得到這一職位也是上天對我們的仁慈。全薪使他能償付許多非還不可的債務,並不時地往家裡寄錢,為我和孩子們買些必需品。這些匯款可解燃眉之急,但把它花在我們長期以來已習慣不用的物品上,我卻不同意、在未還清債之前,購買任何一種奢侈品,如茶、糖,簡直就是犯罪。
Y一家急需我們為買屋前空地而欠他們的三十英鎊,但是他們非常信任我丈夫的信譽。儘管像我們一樣窮困,缺錢,卻從未向我們索要過。我想如果我用這些他偶爾匯來的錢還清這一債務,對他一定是個意外的驚喜。這債總令他心神不安,一旦做出決定,我將抵制任何誘惑,決不動搖。
錢總是被轉存到達默爾,我每月只留兩美元來雇一男孩為我們劈柴。我很快就認為Y家人具有千里眼的才能,因為每次我收到匯款,第二天總會碰見他家某個人。
就在這時我收到一位紳士的來信,要求我為一家剛創辦於蒙特利爾的雜誌(《文學花環》)撰稿,並答應給我付稿酬。這封信就像黑暗中迸射出的一線光亮,預示著更燦爛的明天即將到來。在叢林區居住期間,我從沒能想過寫作。當向體飽受勞作之苦,精疲力竭,大腦就沒有進行思想創作的條件。
一年以前,一位很有成就的美國作家要我為在費城發行了好幾年的《北美評論》雜誌投稿,他還應允根據作品的質量付給我稿酬。孩子們入睡以後,我也試著寫過幾篇文章,儘管文具的配備,手稿的郵寄所花的費用對我這個身無分文的人來說負擔太重,但為我至親的人盡些微薄之力的希望鼓舞著我從事這項工作。我從未在這上面掙到過一分錢,但我相信那不是編輯的錯。另有幾位美國編輯也曾寫信約稿,但我無法支付將沉重的郵包寄往美國的郵費,且付的錢不夠到邊境的話郵包就不會到達目的地、因此只得放棄以這種方式獲取收入的機會。我給L先生寫了封信,坦自告訴他我的處境。他極為慷慨地同意支付往他辦公室寄手稿的郵費。並讓我自己確定稿酬。這為我的生活開啟了一個新紀元。這許多年來我發現這位我尚未謀面的慷慨先生是一位可靠的朋友。當我收到寄自蒙特利爾的二十美元支票時,喜不自禁,流下淚來。它是我自己的,是我用自己的手掙來的;我甚至愉快地幻想將來我家會以此。為中心在經濟上獨立起來,一天勞作結束后,我不再躺在床上休息了。我就著一種很古怪的老詹妮稱為「邋遢婆娘」的蠟燭開始寫作。這種蠟燭是老詹妮將辭舊布頭捲起來用豬油浸過後插在瓶里製成的。它發出的光並不暗,只不過我寫作的幾個小時里要燃掉很多根這樣的蠟燭。
忠誠的老太太疑慮地看著我寫作。
「唉,它肯定會累死你的。拿起筆之前你已經夠瘦的了;當你應該上床睡覺的時候還是寫啊。寫啊,親愛的。這對孩子們有什麼好處!你這樣耗費精力,會折壽的。」
詹妮根本不能想象書的用途。「沒有它們我們也會生老病死。你費神寫只是浪費時間。不過,謝天謝地,豬油蠟快用完了,我們又能聽見你說話,而不是整夜彎著身子坐在這兒,寫這些亂糟糟的東西,弄壞你的眼睛。」
隨著製糖季節的臨近,詹妮大膽地想做一大堆糖,這樣孩子們在夏天就有東西夾麵包吃了。我們沒有糖桶,鄰居答應把他的借給我們;並給我們二十八個食槽,條件是把我們做的糖一半給他。
製糖第一天就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一根大圓木落在了糖桶——也就是借來的糖桶——上,砸碎了桶,汁液四濺。使這隻值四美元的桶不能用了。我們大家都很沮喪。這時正好老威托斯去彼得伯勒路過這兒。生性善良的他答應為我們修補桶。他說,這桶用一隻鉚釘和一個鐵箍很容易就修好了。但錢從何而來?我想了片刻。凱蒂的教父曾送給她一串精美的珊瑚鈴鐺做禮物,當我問這親愛的孩子是否願意用它為T先生另買一隻桶時,她說:「我願用比這多十倍的東西幫助媽媽。」
我給仍然住在父親家的艾米莉亞寫了封簡訊,商店老闆托威托斯給我們帶回一隻很好的糖桶,而且另外那隻桶也以凱蒂那串無用的飾物為代價修補好了。我們如今有兩隻桶投入使用,詹妮非常高興,宣稱打碎舊桶的是一個帶來好運的仙女一——
詹妮在樹林里收集並煮漿汁,我則在屋裡用漿做糖。孩子們很有興趣地看著我操作。在炎熱的火爐旁站一整天,晚上呼吸些新鮮空氣令人精神為之一爽。每晚我跑到叢林中詹妮的近旁,看她在她的小屋前唱著歌,煮著漿汁。老太太自由自在,在星空下一無所懼。晚上她就睡在桶旁,提到危險她總是滿不在乎地捻捻手指。有時她對待她的助手索爾很是粗暴,特別是一天早上,她狠狠地打了小夥子一巴掌。
聽到那孩子的哭叫聲,我忙跑出去解救。
「出什麼事了,詹妮,你為什麼打那孩子?」
「我揍扁他——壞事的傻瓜蛋!我熬了整整一夜才熬出兩桶糖漿,難道不是他給打翻的?打他是便宜,我還想剝他的皮呢。我會的!老天!這連聖人也會惹火的。」
「唉,詹妮!」可憐的男孩哭著說,「你沒有一點同情心。你忘了我只有一隻眼睛。我沒有看見樹根,結果把我絆倒了。」
「狡辯!你是只有一隻眼,不懂得好好使它才叫可憐呢,」生氣的詹妮嘟囔道,撿起桶子,推著前面的索爾,他們又隱入了叢林。
製糖季節開始沒多久,我就煩透這項工作了,不過,我們的辛勞得到了很好的報答。除了一百一十二磅上好的軟糖外,我們還有六加侖的糖蜜,以及一小桶六加侖極好的糖精。這一年不缺泡菜和腌黃瓜,加拿大每個土著居民區美味食品都很豐富。
除了用筆謀求收入以外,我還練習在光滑柔軟的白色真菌上畫鳥和蝴蝶,這種菌大量生長在糖楓樹皮上、它們看上去非常吸引人。我在臨時軍團當上尉的哥哥把其中許多賣給了軍官,但未告訴他們是誰畫的。彼得伯勒一位富家夫人,如今去世已久,訂購過兩打作為新奇品送往英國。這些每隻一先令的東西使我能為孩子們買鞋。在家境困難時期,他們被迫削減這些必要的穿戴,冬天,洗著他們凍裂的小腳,多少次我是淚如雨下呀!這些日子總算要過去了。上天給我們極大的幫助;希望女神終於抬起她低垂的頭,無限歡快地凝視遙遠的將來。
冬天又過去了,大家惦記著的他卻仍然遠離他的寒舍。偶爾收到他一兩封信,成為他不在時我的惟一安慰。但由於貧寒,我們無法常常擁有這份奢侈。我可憐的凱蒂同她媽一樣急切地盼望父親的來信。每次我拿到那盼望已久的信件,她總跪在我跟前,將小小的臂肘擱在我腿上,頭往後仰,眼淚順著她那純真的臉頰滾落,急切地用心聽每一個字。
春天帶給我們很多農活。我們要種土豆和玉米,要給花園翻地。威托斯沒有牛,我將自家的牛借給他使用兩天,他則幫我挖了幾公頃的燕麥地,還整理好準備種土豆和玉米的地。我將土豆種入地里,老詹妮再用鋤頭翻士把它們蓋住。
花園地也翻好,並施了大量的肥,詹妮將穀倉門口堆積了好幾年的肥料用一個印第安式大籃放在手拉雪橇上運送到需要施肥的地方。我們很快種下各種蔬菜,很多瓜和黃瓜。我們所有的菜畦都預示著豐收。每日晨昏都有一些鴨子飛到湖上,我們儘管有槍卻不知如何使用。不過我想出了一個計劃,暗想也許會成功。我讓索爾在靠近玉米地的淺水裡栽了兩根柱子,柱間拉了一根細繩,這繩是用椴樹內皮的長細絲編成的。繩上我又以一定的間隔系了些約四分之一碼的軟繩,繩頭拴有堅硬的鱸鉤。鉤上放小魚做餌,然後任它們漂浮在水下。次日一早,我看到繩上有一隻黑色的肥鴨正在扇動翅膀,索爾拿著槳跑過去,但在他接近目標之前,被捕獲的這隻鴨子帶著誘鉤和線飛走了。在下一個木樁處他發現鉤上有一隻大鰻和一隻鯰魚。
我以前從未見過這種長鬍子的、類似青蛙的加拿大水產物(在肯泰海灣倒很普遍,長得很大)。看到這醜陋的東西我非常害怕,叫索爾把它扔掉。我這欄做真是大傻了,因為在加拿大很多地方它們以味美著稱。但我一看到這類似爬蟲的東西就夠了——它看上去比青蛙更丑,更令人噁心。
嫩樹抽葉,綠草如茵,百花盛開時節,可憐的孩子們常常跟我談起他們的父親返家一事。他們天真的話語令我心酸。每晚我們都沿著那條他若回來必經的小路去樹林迎候他。儘管希望總是落空,每晚這樣的散步也是為了讓孩子們高興。但當我們徒勞地返回家時,我總是很傻地感到一種深深的失望。唐納德在他父親離開時還是個嬰兒,現在僅能把詞湊在一起。「爸爸是誰?」「他什麼時候回來?」「他會沿這條路來嗎?」「他會坐船來嗎?」這小傢伙急切地想見到他不認識的父親,倒是很有趣的。噢,我多希望把這個長著玫瑰般面頰和捲髮的小傢伙給他父親看啊?他是這般可愛,在我眼中他一切都是那麼迷人。艾米莉亞叫他撒克遜人塞德里克。這名字很適合他,他性情坦率,誠實,藍眼睛又大又可愛。
六月到了,天氣非常暖和,T先生派人來請詹妮幫他收一天土豆。我正準備吃晚飯時,老太太瘋了般尖叫著跑下屋前空地,朝我揮舞著手。我想不出發生什麼事了。
「詹妮瘋了!」鄧巴低聲說,「她這樣吵鬧可不像個老太太。」
「喜事!喜事!」老太太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高聲叫道,「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在哪裡?——哪裡?」
「就在上面林子里。謝天謝地!我跑來告訴你們——跑得太快——我的心——好像要——裂開了。」
來不及安慰可憐的詹妮,孩子們和我就沖了出去。我很快發現自己跑不動了——我太激動了。我來到叢林前面,坐在一根倒下的樹上。除了唐納德和保姆呆在一起外,所有的孩子都像野山羊似的往前跑著。我用手捂住臉,能聽見自己心跳,現在他回來了,離我很近,我卻幾乎沒有了迎接他的氣力。小孩子們歡快的聲音使我抬起頭,只見孩子們興沖沖地牽著他,他朝他們彎著腰,滿臉是笑,長途跋涉使他又熱又累。這次幸福的重逢足以抵消我們長久的分離。幾分鐘后他即安坐家中,孩子們圍在他的腿旁。凱蒂站在一邊默默地握著他的手,艾蒂和鄧巴則有千萬句話要跟他講。唐納德被他那身軍裝嚇壞了,躲在我衣裙後邊偷偷看他,我把他拉過來放到他父親的懷裡。
穆迪只請了兩星期假。他的兵團駐紮在伊利湖畔的阿必諾角軍校。他花了三天時間從伊利湖回到家中,回去也需要同樣多的時間。他只能跟我們呆八天。時間飛逝!想到又要與他分別,我非常痛苦。他帶回錢要還給Y家。發現那大筆債中多數以上已還清,他驚訝不已。他溫和地責備我沒有和孩子們享受他為我們掙得的舒適,而做出這樣的犧牲。給善良的、值得相交的人們還錢我總是心存歡喜。要充分了解窮人的優良品質,要對他們產生同情,要把他們完全當成自己的親兄弟,你自己首先得經歷窮人的生活。他們在窮困中互相幫助,這遠遠超過大量財富對他的意義,就像基督和他的門徒崇高博大的愛超過當今基督徒精神一樣,富人賜予他人財富,窮人則與他的同類共享他的所有。
短短的、快樂的一個星期飛馳而過,我們又一次陷入孤單。我丈夫預計秋天他所任職的兵團將精簡人員,這意味著我們將再次陷入窮困之境。晚上我常常考慮這些事情,猜想將來我們會怎麼樣,我很困惑。儘管穆迪儘可能地積攢他的薪水,但也不夠償付那幾百英鎊的欠債。輪船債券依舊是一紙空文。在叢林區繼續住下去是不可能了,農場的產品幾乎不能養活我們,除了不了解我們真實困境的故國朋友寄來的衣服,我們的確一無所有。
我反覆考慮能想到的任何一個計劃。最後,我祈禱上蒼指引我們該怎樣做。一絲欣慰掠過心頭,使我平靜下來。上帝會一如既往地幫助我們——我們很多的不幸就是因為缺乏對上帝的信心而造成的。我平靜地睡著了,似乎有個聲音對我的魂靈說:「給總督寫信。坦白告訴他你住在這個國家所遭受的種種痛苦。餘下的事交由上帝處理吧!」
起初我沒有在意這條建議,但它始終縈繞在我的腦海中,最後我決定照此辦理,就當它是來自上天的信息。我從床上起來,點亮燈,坐下來給副總督喬治·亞瑟爵士寫了一封信。我簡單地陳述了一些事實,他是否會怪罪我妄自給他寫信,就依仗他的仁慈了。
我請求他讓我丈夫繼續在他任職的兵團服役,這樣他就能夠還清債務,使我們擺脫目前的困境。喬治·亞瑟爵士的政治品行我一無所知。我只當他是一個堂堂正正之人,一個基督徒。對他給予我們的慷慨仁慈我表示最衷心的感謝。
天還未亮,我已把信封好準備郵寄。我瞞著丈夫的惟一秘密就是寫這封信。他是那樣驕傲、敏感,是不願意向大人物請求哪怕一點點幫助。我深恐這一行為會惹他生氣,但我依然決定把它寄走。給孩子們準備好早飯後,我下山把這封信讀給我姐夫聽,他聽了不僅高興,還親自去郵局投寄。
不久我收到我丈夫的一封信,告知我兵團已經解散,他會趕在收穫的季節前回家。我萬分焦急地等待總督對我要求的答覆,但沓無音信。
八月的第一個星期,親愛的穆迪回到家中。使我們大為驚喜的是他帶回了剛從愛爾蘭返回的約翰。約翰對那筆要繼承的錢很感失望,因為他涉及到了打官司。他厭倦於在家裡等候冗長的法律程序結束,就又回到了叢林地區。到了晚上,他又住進了以前屬於他的小屋。
他的返回使詹妮生氣煥發,她立即向他挑戰,在小麥地里比賽技巧,但約翰婉轉地拒絕了。他打算在秋天之前離開加拿大,但他仍把我們家看做是他自己的家。
那次收穫季節是我們在叢林區度過的最快樂的日子。我們有足夠的日常生活必需品。我們平和融洽地住在一起,全家人彼此憐愛,我們不會與僕人生氣,因為我們已經把老詹妮當做一個恭順的朋友。在當時情形下,我們不再有叢林生活的煩惱與憂慮。一天勞作之後,去湖邊散步,更令人心曠神怡,夜晚我們心平氣靜,睡得很香。
使國家動蕩不安的政治鬥爭在這原始森林深處不會造成什麼影響。儘管在這文明的最遠邊界人們也談論麥肯齊從海軍島被逐,和由德魯上尉引起的卡羅林群島風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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