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空行走
星期三,下午兩點
他們在下午三點左右回到了研究院。彼德斯上校把豐田車停在大樓側面的一個裝卸站台上,找來一些士兵幫忙把這些垃圾袋搬運到一間密封的供給艙里,從這間密封艙可以通向埃博拉套間。南希則走到她的一名下屬的辦公室里,這名下屬是羅恩?特洛特中校,南希吩咐他整裝進去,而她自己隨後就到。他們將是高危地帶中的一對搭檔。
正如她一貫的作風,進入4級區域之前,她取下訂婚戒指和結婚戒指,把它們鎖在辦公桌抽屜里。她和特洛特中校一起沿著走廊前進著,他先進入通往AA-5區域的狹小的更衣室,而她在走廊里等著。指示燈變亮,她明白他已進入更高級別區域,於是在感測器上刷過她的安全卡,打開了通向更衣室的大門。她脫去身上的所有衣服,換上一套長袖刷手衣,站在通向內部的門前,藍色的光線傾瀉到了她的臉上。這扇門的旁邊也安裝了一個安全感測器,是一個數字鍵盤。你的安全卡是不能攜帶到更高級別區域中去的。在消毒過程中,安全卡有可能會被化學物質熔化或者毀壞。因此,你需要記住自己的安全密碼。南希在鍵盤上按了一串數字,而大樓的中央計算機系統注意到南希正試圖進入。裁定她獲准進入AA-5區域后,計算機打開了門鎖,並且發出嘟嘟聲,提醒她可以向裡面繼續進發,而系統不會報警。她穿越淋浴室,走進盥洗室,穿上白色短襪,繼續前進,然後打開了通往3級中間整備區的一扇門。
她在那裡與特洛特中校會合,他是一個結實的黑頭髮的男人,南希與他共事了許多年。他們戴上內層手套,並封住袖口。南希在耳朵上戴上了聽力保護器。她不久前才開始戴這種玩意兒,因為人們漸漸懷疑,衣服內部的空氣轟鳴聲也許喧嘩得足以損傷你的聽力。他們拉上宇航服,然後密封好「密保諾」拉鏈。摸弄宇航服的同時,他們相互側身移動著。穿著生化防疫宇航服的人們傾向於相互在彼此身旁行走,就像兩名摔跤選手在比賽開始時,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一樣,他們尤其注意觀察手部,確保他們沒有持著尖銳的物體。這樣的畏縮是本能的。
他們封好衣服,緩步移動著穿過中間整備區,面朝一扇高大的密封門。這是一間供給密封艙。它並不通向高危地帶。它通向外部世界。他們打開了這間密封艙。地板上堆著七個垃圾袋。
「盡量多搬一些。」她對特洛特中校說道。
他拾起幾個袋子,她也一樣。他們步履蹣跚地走回來,來到中間整備區的另一扇密封門前,而這扇門通向4級區域。她拾起一個盛放著工具的金屬器皿。她感到漸漸溫熱,她的面罩模糊了。他們打開了密封門,然後一起走了進去。南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集中心神。她想像著,當你穿行於通往4級區域的灰色地帶時,你的感覺就像在進行一次太空行走,儘管與進入外層空間所不同的是,你進入了內層空間,而這裡的空間中充滿著企圖進入你的衣服內的生物的壓力。研究院里的人們始終會出入於4級區域,尤其是那些非軍職的動物管理員。但是,進入隔離地帶解剖一隻死於擴大而未知的高危微生物的動物屍體,這就不可同日而語了。這可是高風險的工作。
南希集中精神,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她打開了較遠的那扇門,走進了高危一側。然後她回到密封艙裡面,拉開了化學淋浴的序列。於是就在密封艙里啟動了凈化循環,這一過程將會消滅所有可能伴隨他們通過而滲入密封艙的高危微生物。
他們穿上深筒雨靴,拖著猴子沿著空心磚通道前行。宇航服裡面的空氣漸漸變得不那麼新鮮了,他們需要立即連通氣源。
他們來到一間冷藏室,將所有的塑料袋扔到冷櫃里,只留下了一個袋子。他們把這個袋子搬進了驗屍室。他們謹慎地移著步伐,彼此的身體相互貼近,然後插上了輸氣軟管。乾燥的空氣湧進來,他們的面罩又變得清晰了。南希戴著聽力保護器,而空氣遠遠地隆隆響著。他們戴上了外科手套,覆蓋到宇航服手套的外面。南希把工具和樣品容器放置到解剖台前端,挨個清點著數目。
特洛特解開了垃圾袋上的一些繩子,然後打開了它,袋內的高危地帶與房間的高危地帶在此時合併了。他和南希一起把猴子提出來,然後擱到解剖台上。她接通了外科手術燈的電源。
一雙明朗的褐色眼睛凝視著她。這雙眼睛看起來是正常的,沒有變紅。眼白呈白色,瞳孔黑色而清澈,像夜晚一樣黑暗。她能夠看見手術燈在瞳孔里的反射影像。眼睛的裡面與後面空無一物,沒有思想,沒有生命。細胞已經停止工作了。
一旦生物機器上的細胞停止運轉,它就再也不會重新啟動。它會落入腐朽的深淵,變得紊亂而無規則。惟一的例外是病毒。它們能夠停止活動,表現出死寂的狀態。然後,假如它們接觸到生命體系,它們就會開啟繁殖的大門。惟一「生存」於這隻猴子體內的東西就是這種未知的微生物,而且它是毫無生氣的,暫時是這樣。它現在沒有繁殖,也未做任何別的事情,因為猴子的細胞已經死亡了。但是,假如這種微生物觸碰到活細胞,比如南希的細胞,它就會復甦並且漸漸自我放大。從理論上來說,它能夠在人類中自我放大到布滿整個世界。
她拿起一把解剖刀,切開了猴子的腹部,這種切割是緩慢而柔和的,使刀刃充分地遠離她那戴著手套的手指。脾臟腫脹而堅硬,如同皮革一般,又像熏過的球狀義大利香腸。在這隻猴子體內,她沒有看到任何出血損傷。她曾預期這隻猴子的內部會是一片血的湖泊,然而沒有,這隻猴子看起來很好,它並沒有體內出血。倘若這隻動物死於埃博拉病毒,那麼這肯定不算一個明確的病例。她切開了腸子,裡面沒有血。肚子看起來還不錯。然後她又檢查了胃。她發現那裡有一串出血點,位於胃和小腸的接合部。這可能是埃博拉病毒的跡象,但絕非清楚的跡象。它也可能是猿出血熱的徵兆,而不是埃博拉病毒。因此在驗屍過程中,僅僅憑藉目視檢查內臟,她還不能確認這隻動物體內埃博拉病毒的存在與否。
利用一把鈍剪刀,她從肝臟里剪出了一些楔狀物,然後把它們按在載玻片上。載玻片和血液試管是高危地帶中允許使用的僅有的兩種玻璃製品,因為如果什麼東西破裂的話,玻璃碎片會帶來危險。這個房間里的所有實驗燒杯都是用塑料製成的。
她緩慢地工作著,保持雙手不接觸體腔,並儘可能遠離血液,一遍又一遍地在環保化工清毒劑容器中漂洗她的手套。她頻繁地更換著手套。
特洛特偶爾對她匆匆一瞥。他幫她扶著屍體,夾住血管,並且當她需要工具時遞給她工具。他們能夠讀懂對方的唇語。
「鑷子。」她的嘴角輕輕動了一下,指向鑷子。他點頭並遞給她一雙鑷子。他們沒有交談。她獨自浸沒於空氣的噪音之中。
她漸漸覺得這隻猴子沒有感染埃博拉病毒。在生物學上,沒有什麼事情是清楚的,所有事情都太複雜了,所有事情都一團糟。當你自以為理解了什麼事情的時候,你只不過是剝去了其中一層,發現了下面的更深的複雜性而已。大自然決不簡單。這種新興的病毒就像一隻掠過夜空的蝙蝠,正當你自以為看見它揮舞翅膀時,它早已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