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第八節

她上了車,關上門,等羅伯特在駕駛座上坐好。

她裙子下面露出苗條的大腿,在淡淡的月色里她的皮膚像絲綢般閃閃發亮。她靠在椅背上,伸出雙腿,提了一下連衣裙的開胸,用手把頭髮往腦後攏去。

羅伯特忽然說:「我喜歡你!」他說這話時沒有對烏麗克的那種感情,但他非說不可。

「那就好了。」她又發出銀鈴般的笑聲,「羅伯特,加油吧!」

「上哪兒?」

「送我到格來費爾芬,我告訴你在哪兒停車。」

到了殺手街和學校街路口,她讓羅伯特停車。

他開玩笑說:「你住殺手街,多危險!」

「我不住這兒,是在附近。」

「學校街,學校也是要命的!」

「也不是,在別處……」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住址?我上哪兒接你,咱們什麼時候再見?」

「在『777』吧,千萬別來我家。我說過了,我父親拿著跑表站在窗口,這才真是要我的命,鮑伯。」

羅伯特為之一震,臉色沉了下來,一種冰涼、壓抑的感覺襲上心頭。

他說:「別叫我鮑伯,叫我羅伯特。」

「我喜歡叫鮑伯。幹嗎不叫鮑伯?」

「這……我不喜歡。」

「你這人真摸不透。」克麗絲塔開門下車,「羅伯特,太小市民氣了。羅伯特,像是童話里的護林員。」

「還有一部麥亞貝爾寫的歌劇,名叫『魔鬼羅伯特』。」

「又來開導人了!見鬼,別這樣!」她關上車門,隔著玻璃喊道:「星期五我再去『777』,再見……」

他目送她到路口,只見一個小娃娃在月光下跳舞。克麗絲塔……

羅伯特發動汽車,擦了擦眼睛,慢慢地開回家去。他不得不慢慢開,因為此刻他腦子裡如一團亂麻,理不出個頭緒來。

州刑偵局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賴伯探長走上講台,放下一沓稿子。

該來的都來了:各科的科長,專家,州刑偵局副局長,市警察總局局長,還有一些政治家,市政委員,州的負責人等。賴伯很高興,心想這些人聽完報告走出會議室時,耳朵里該響起警鐘了。

「女士們,先生們!親愛的同事們!」賴伯用通常作報告的語調開始講話,但他的第一句話就點出了在座的人想要聽的問題。「我今天不是作報告,而是拉警報。你們將會聽到眾所周知的事情,也會聽到令人震驚的新情況。你們要問,有什麼辦法?我自己也會問。作為第十三科的探長,我每天每日都在致力於別再讓人罵咱們警察無能。」

他看了看坐在前排的人,政治家們露出滿懷期望的表情,總局局長眯著眼望著他。

賴伯繼續說:「你們知道,我說的是有組織犯罪問題,這是我國刑警史上特別悲慘的一頁。如今刑事統計中占首要地位的是有組織犯罪:販毒、販人、賣淫。勒索保護費、走私,以及越來越多的兇殺。我這兒不再一一列舉眾所周知的事實。在德國的許多地方都在打團伙大戰,這令人回憶起芝加哥的『黃金歲月』。柏林是個可悲的例子:一年之內發生了五十多起黑手黨兇殺案,作案人是俄國人、越南人和羅馬尼亞人。近幾個月來,爭奪香煙市場的戰鬥方興未艾。局外人可能會問:香煙?這能賺幾個錢?幾個芬尼罷了。要是海洛因、可卡因、大麻、克拉克、販賣婦女、賣淫,還說得過去。可是香煙?我只想提幾個數字:每走私進來一支香煙,國家就損失14芬尼的稅收。單單今年1至4月,警方就沒收了2億6千萬支走私香煙,相當於損失稅收3,640萬馬克!這是被沒收的,還有多少流入了黑市,那就無法估計了。對於黑手黨來說,這是一本萬利的生意。為了佔領市場,就要互相殘殺……這就是有組織犯罪的思想方法。但這僅僅是一個例子。現在他們要爭奪的市場,基本上還處於初始階段。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量情況,而掌握情況並不等於成功。眼看著有組織犯罪活動日益猖獗,我們卻束手無策。這聽起來嚇人,也確實嚇人!一個名叫搖頭丸的時髦毒品,正在侵襲年輕的消費者,他們只有14到18歲,要用注射器吸毒,他們還太嫩了點。我知道,這種年齡的吸毒者有的是,但他們多多少少是個集體,有自己的吸毒場所,進出都是自己人,一般都互相認識。而搖頭丸就不一樣了,它影響之廣就如同流行感冒。」

賴伯理了理講稿,觀眾一片沉默,並沒有激動。方才賴伯說的情況是眾所皆知的,真正聳人聽聞的還在後面呢。

賴伯繼續說:「為什麼說搖頭丸危險呢?搖頭丸剛出現的時候,人們以為它比不上大麻,說是吃一粒搖頭丸還不如喝六杯『自由古巴』,所謂『自由古巴』是由甘蔗酒、甜檸蒙汁加上可樂和冰塊合成的。說得文雅點,人們稱搖頭丸是『設計師的毒品』①。不過這麼一來,事情就比較清楚了:它畢竟是一種毒品!為了向各位提供最佳信息,我請來了毒品專家漢斯-埃伯蘭教授,請他給各位介紹和解釋搖頭丸,請吧,埃伯蘭教授。」

①Designer-Droge,意為能激發構思和靈感的毒品。

賴伯退到一邊,從第一排站起一位上了年紀的先生,拿著一大沓講稿走上講台。

他開始報告:「我在20年前就開始研究搖頭丸,那時它在美國剛出現,歐洲人還不知道。美國人當時也以為它像可口可樂一樣無害,因為它不含被禁止的物質,不違反藥物管理法。關於這點,我下面還要談,當時在美國,搖頭丸可以自由買賣,就像治頭痛、失眠、腹瀉、皮癢或者蟲咬的普通藥品一樣。搖頭丸就放在維生素丸旁邊,誰買誰自己負責,沒有什麼禁令,但是藥物學家和醫學家那時就已對搖頭丸提出警告,只是收效不多,生產者比起專家們來那可是財大氣粗,他們對政界的影響力當然就更大些了。」

這是一句很厲害的話,使在座的政治家們感到尷尬……他們姑且把這句話當作一句俏皮話。

「這種情況持續了好久,直到有了第一個犧牲者,一個19歲的男孩,死於腦溢血。是他打棒球以後出事故了嗎?解剖結果表明:不是事故,不是腦動脈擴張破裂,而是一部分腦動脈變細了,動脈壁溶解了,再加上血液循環系統崩潰,腎功能明顯衰竭。這就是說,這男孩有三種死因,而腦子的病進展最快。這就是我為什麼要研究搖頭丸的原因,美國的法醫懷疑這男孩吸了一種危險的毒品。在這以後情況有了很大變化……但不是變得更好,倒是搖頭丸變得更好了,這是說它變得更危險了。」

埃伯蘭稍作停頓,喝了一口水,他認為有必要做個較長的開場白,好讓聽眾理解他下面的解釋。

「搖頭丸究竟是什麼?它是苯丙胺的一種衍生物,這對在座諸位說明不了問題。它的化學名稱叫做亞甲二氧基苯異丙胺,簡稱為MDMA,是一種控制食慾的藥品,不在禁止之列,可以自由買賣,但一旦把MDMA同別的物質混合起來,例如能引起幻覺的MDEA,或者咖啡因,它就由『設計師的毒品』變成一種致人死命的藥丸,有的藥丸甚至還加進海洛因或者別的什麼……這樣海洛因的作用就更強,使人無法擺脫,不可救藥。搖頭丸也可以是向硬毒品過渡的藥丸,因為不存在統一的搖頭丸配方,每個品種都不一樣。在歐洲我們知道有六種產品:『笑臉』、『巴爾尼』、『夏奈爾』、『小矮子』、『花花公子』和『無名丸』,其中『無名丸』最糟糕。」

埃伯蘭離開講台,走向掛在牆上的一根畫軸,拉出一張解說圖,上面除了畫著各式各樣的藥丸之外,還有人體的內臟、主動脈和肌肉。

「我們來看看這『無名丸』。它首先出現在漢堡地區,從它的成分來看,貨源是來自東歐,也就是波蘭,很不純,摻有苯丙胺和咖啡因,這樣它就特別危險,人體的反應是心跳加速,血液循環系統崩潰,直至死亡,之所以叫它『無名丸』,是因為它不像其他品種的搖頭丸那樣壓有圖案,迄今為止它在慕尼黑很少出現,但人們擔心它很快也會進入這兒的市場,因為它最便宜,最貴的藥丸是『夏奈爾』,已經佔領了德國和奧地利的市場,它的作用之可怕在於它能削弱人對自己身體的控制能力!『夏奈爾』的有毒成分特別高,它經過血管進入腦子,引發欣快感,使正常的心跳變成狂跳,人的動力被無限地增強,而對水分的需求則大受壓抑,當所有的器官一併出毛病時,就會導致死亡。我們把這叫做『多發性器官失效』。與此不同的是『巴爾尼』,這種藥丸買的人很多,它含有115毫克的MDMA,幾乎沒有雜質,它的作用極強,先是使人高度亢奮,繼而進入深深的抑鬱,一會兒進天堂,一會兒下地獄。儘管如此,『巴爾尼』在巴伐利亞被認為是正宗的搖頭丸。『花花公子』也來自波蘭,首先出現在柏林,也站住了腳,在慕尼黑賣得不錯,它對人的作用是根本無法控制的,在柏林已經有幾起案件證明『花花公子』能引起偏執狂。根據現有認識,偏執狂是一種系統化的妄想症,不同於精神分裂症,它基於偏執性的性格錯亂,表現為一種回顧往事的妄想狂。而這正是搖頭丸所起的作用!」

他喝口水繼續說:「從各位的表情我看得出來,你們認識到了我們的青年所面臨的巨大危險,但這還不是事情的全部!在慕尼黑流行最廣的葯九是『笑臉』,它也是波蘭產的,首先在奧地利的林茨和薩爾茨堡地區引起了注意。與其他東歐國家產品一樣,『笑臉』也很不純,除含有通常的MDMA之外,還有引起幻覺的MDEA,可以導致服藥者自殺。」

埃伯蘭指著挂圖說:「這是一張人體圖,上面有動脈和器官、腦子和分泌腺,它們都可能受到搖頭丸的威脅。我要是給你們一一列舉各種可能性,那就說得太遠了,我只能說說最主要的。先說腦子吧,由於服用搖頭丸,神經系統中的遞質被激活,從而產生巨大的欣快感。結果是:誰吃了三次或四次搖頭丸,就會習慣於這種欣快的感覺,在精神上陷入對藥物的依賴,沒有毒品生活就失去意義!人稱『靈魂之窗』的眼睛就會有反應——瞳孔擴大一倍,別人馬上認出來這是個吸毒者!另外,吸毒者沒想到的是:常期服用搖頭丸會損壞神經束,使視力急劇下降,而聽覺則會加強,使癮君子們得以充分享受音響,每個音都響到極點,音樂成為麻醉劑,世界在樂聲中化為烏有。這是一種驚心動魄的感受,但會把人變成聾子!」

埃伯蘭教授此刻介紹的情況令他本人都為之心悸。幾個月來對搖頭丸受害者的調查,使他這樣一位冷靜的科學家也深感震驚,尤其是因為受害者全部是16至19歲的青年人,印象最深的是一名14歲的男孩,他的腦子已經被毀,現住在一家戒毒所里,已是病入膏肓。他曾在校園裡向青年毒販子買搖頭丸,每周兩次,課前、課間或課後。這些販子就像狼一樣盯著他們的犧牲品。

「我們來看人的嘴,嘴的反應是:口腔粘膜和咽喉乾燥,嘴唇開裂。藥丸破壞人體內部的濕度平衡,壓抑對水分的需求。牙齒和頜骨互相摩擦,發出咬牙切齒的聲音,可以聽出來這是人體的『抗議』。再往下看是肝臟,眾所周知,肝能處理一切毒素,是個偉大的清潔工,但遇到搖頭丸它早晚也得投降。同慢性酒精中毒一樣,搖頭丸的原料MDMA在肝臟里日積月累,直至把人毒死,一點辦法也沒有!一名酒精中毒者的體內的毒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但對吃搖頭丸的人做不到,再看心臟,這是人體內負擔最重卻最受忽略的器官,它也是搖頭丸癮君子性命攸關的器官。把搖頭丸若無其事地稱為『設計師的毒品』簡直是犯罪!它可以引起心臟猛跳,心率急劇增高,脈搏加快,血液循環系統發生『爆炸』,時間長了誰的心臟受得了?陶醉的時間越長,崩潰就來得越快。我研究過一些案例,一個吃搖頭丸的人經過四天的沉醉之後陷入了生命危險,幸虧醫生及時搶救才免於一死。但要是在一個技術音樂舞會上,哪能馬上找到醫生呢?」

這時聽眾中有人插話,一位年輕的刑警舉手提問,大家都回過頭去看他。

「醫生在處理這種情況時,有沒有義務要報告刑警和衛生局?」

這個問題由賴伯來回答。

「這方面沒有強制性的法律規定。發現吸毒必須報告,因為吸毒違反麻醉品法。具體到搖頭丸,這條法律是有爭議的,因為構成搖頭丸的物質可以自由買賣。反濫用藥物法也管不著,因為搖頭丸不是藥物,醫生為了免受令人尷尬的調查,會以替病人保守秘密為由而不予檢舉。醫生會對病人提出警告,進行教育,試圖勸病人不再吸毒,儘管這樣做多半無效,但只有在極少數情況下才會向我們報告。一旦因濫用搖頭丸而造成死亡事件的發生,就要我們來收拾局面,而我們面臨的是那些人所共知的『橡皮牆』——所有問到的人都閉口不言。我們充其量能打聽出來的是:有個陌生人在來迴轉悠,兜售藥丸。當然,最好是每發現一名搖頭丸消費者就向我們報告……」

那位年輕的刑警打斷說:「那我們就需要成立一個特別辦公室。」

賴伯苦笑著說:「不僅如此,單單在慕尼黑我們就得調查幾千個家庭的情況,在全德國就得查幾十萬戶!這實際上根本辦不到。即使查了又怎麼樣呢?我們抓到幾百名販子,但馬上就有人補充上來,因為我們抓不到後台老板。批發商,尤其是生產者,都在國外,有嚴密的組織。我們知道,藥丸主要來自波蘭和荷蘭。我再回到方才那位同事提出的問題上來。當醫生檢查一名年輕病人的時候,不管是心跳、腎虛、肝痛或抑鬱,會問到一切可能的原因,最後才問到搖頭丸,而回答總是:沒有!什麼是搖頭丸?此外,急性的搖頭丸病例極為少見,這種時髦毒品的可惡就在於它是慢慢地把人腐蝕掉,腦子逐步損壞,神經細胞被毀,同腦子的聯繫不斷減少,一旦全面崩潰來臨,想挽救已是為時太晚,死去的細胞不可能再生。」賴伯面向依然站在解說圖下的埃伯蘭問道:「是吧,教授?」

埃伯蘭連連點頭說:「您說得對。由於搖頭丸減少水分的輸送,最大的危險除了心律失調之外就是腎臟失水,如果及時採取措施可能還有救,但什麼叫及時呢?每個人的身體對毒性的反應都不一樣,很少有突發性的死亡,而是漸進的死亡,漸進的謀殺!讓我們再往下看。」埃伯蘭指著圖說:

「搖頭丸對性功能產生什麼作用呢?對消費者來說,除了欣快感之外,這是最有吸引力的一點,有兩種截然相反的作用:一方面是性慾持續減退,性慾滿足程度降低,達到性高潮的能力越來越弱;另一方面是性慾亢進,失去控制,因為搖頭丸激發腦子產生必要的遞質,導致極度縱慾,這又給心臟加重負擔,直至血液循環系統崩潰。體溫竟能超過40度,完全是人為的發燒!這種情況如不斷重複,就可以想象吃丸子的人會落到何種地步。關於腎臟,剛才說過了,由於口渴感被壓抑,腎臟不能被水分沖洗,造成腎中毒。以上各點只是一個概況,搖頭丸的作用是因人而異的。各位還有什麼問題?」

有人問道:「有什麼辦法嗎?」

「這個問題我得問您。您作為政治家有什麼辦法?」

一片沉默。人人都知道問題所在,但誰也提不出建議。唯一有話要說的人偏偏是兇殺案組的特奧-沃特克。

他喊道:「要制訂更加嚴厲的法律!」

賴伯搖頭說:「這是一條漫長的路,新的法律必須在波恩得到有關委員會、聯邦議院和聯邦參議院的批准,這樣就會產生黨派之爭,一個黨說行,另一個黨說不行。眼下的電話監聽問題不正是個典型例子嗎?如果不許監聽電話,那黑手黨就會把我們騙得團團轉,把德國人的民主概念當作笑料,把德國當作犯罪者的樂園,想方設法來欺負我們。」

「賴伯先生,您可別……」警察總局局長忍不住有異議。

「對不起。」賴伯招呼說,「不過至少在我們這個範圍內應該老實承認:這兒存在著有組織犯罪團伙,他們活得逍遙自在。在柏林,越南人香煙黑幫迄今已殺死54人,幾乎每天都發現團伙鬥爭的犧牲者。警察能做些什麼?搜查、逮捕、毫無意義的審訊……小人物被抓起來問個沒完,而後台老闆卻在海灘上曬太陽,明確說吧,我們警察比起黑手黨來落後十萬八千里。為什麼?因為有人認為我們是兇狠的警察,而毒販則是聰明的罪犯,甚至拍出美化罪犯的電影,成百萬支的香煙在黑市上買賣。買黑市香煙的人實際上是在支持黑手黨,助長他們的勢力。而我們卻因禁止這種廉價的消費,被人視為傻瓜。搖頭丸的情況也一樣,青年吸毒者認為我們是不懂得新時代的白痴,是要剝奪青年的快樂,是因循守舊的大草包……」

「賴伯先生!」警察總局局長又在提意見,但賴伯這次不再說對不起了。

「我們怎麼辦?宣傳教育?貼招貼畫,寄郵件,出小冊子,開座談會,做電視廣告?對此我們的教育對象只會嗤之以鼻!而且誰出錢呢?是聯邦政府,還是各個州,還是地方當局?他們會把口袋翻個底朝天,然後說:兜里沒錢!他們把錢拿去造了政府辦公樓、體育場、市政大樓、高標準的廣場。對搖頭丸呢?只能聳聳肩。對艾滋病的態度則不一樣,大家都很警惕,這可是危害國民的瘟疫!每一塊廣告牌,每一根廣告柱,所有的報紙,所有的電視頻道,都堂而皇之地出現避孕套的畫面。在座諸位可曾有人見過一塊廣告牌寫著:『請吃搖頭丸,然後獻上您的首級』?對搖頭丸的漠不關心不僅可恨,而且還可怕地暴露了我們這個社會對自我毀滅都滿不在乎!」

沃特克叫道:「你準備怎麼來改變這種情況呢?」

賴伯聳聳肩說:「不知道,我跟你們一樣毫無辦法。有人指責我們:一有急事只會求政府幫忙!我認為,既然我們的政府把幾十億幾十億的錢用於歐洲聯盟,或作為發展援助給了外國,而為了湊錢就把稅收提到無法忍受的高度,那麼這個政府也應該關心關心國內的問題,關心一下青年的健康成長才是,可惜在這方面政府只顧眼前,對社會的深刻危機熟視無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其實他們這樣做也沒有在政治上做出什麼值得吹噓的成績。局長先生,我想說——儘管這是官員不該說的話——這是我的肺腑之言!謝謝各位!」

賴伯走下講台,座中一片沉默。只有一個人鼓掌,叫道:「說得好!」那就是沃特克。

但是,人們對沃特克的這種表態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了。

羅伯特發展成了一名生意興隆的發售人。

他在一家銀行里以施奈德的名字開了賬戶,賬上的存款日益增多。對羅伯特來說,一下擁有這麼多的錢是種全新的、了不起的感覺。凡是他所到之處,尤其在迪斯科舞廳和青年俱樂部,人們歡迎他有如歡迎一位慈善事業家,簡直是往他手裡塞錢。他給人帶來夢幻、欣快,把人引進樂園。

一天夜裡,羅伯特吃了兩粒「夏奈爾」,又和烏麗克幾度銷魂,然後軟綿綿地躺在床上抽混合煙,使自己平靜下來,這煙是烏麗克推薦給他的,她說:「這種混合煙可靈了!它能使血液循環恢復正常,相信我。」羅伯特試了一試,果然覺得能用它控制脈搏。孰不知這是一種錯覺,實際上羅伯特是從一種毒品轉向另一種毒品,正像他依賴烏麗克一樣,他的身體產生了對毒品的依賴性。

羅伯特說:「真滑稽。」

烏麗克問:「什麼滑稽?鮑伯。」

「我三個月所掙的錢比我父親兩年的收入還多……」

「你該高興,這有什麼滑稽?我們是在做生意嘛。」

「不是正常的生意。」

「什麼是正常?這叫撐死膽大的,這叫『把握時代的脈搏』。每年夏季旅遊季節開始以前,石油公司就提高汽油價格,為什麼?因為開汽車的人缺不了汽油,不管價格多高,沒得可說的。一旦消費者改變口味,對豬肉的需求增加,豬肉馬上就漲價。凡是供不應求的東西,就會漲價,即使倉庫爆滿也會自動漲價,老是說要節約能源,結果是什麼呢?消費減少了,電和煤氣卻照樣漲價,為的是確保利潤和就業崗位。反正怎麼都不對頭,既然我們的『設計師藥丸』受歡迎,那我們就賺大錢吧。你應該這麼看問題,鮑伯。」

不管羅伯特如何迷戀烏麗克的肉體,他事後總會有一種失落感,自己也解釋不了。這會兒它忽然想起了克麗絲塔,那個活潑調皮、相信月亮上有男人的小女孩。他開始琢磨,為什麼正當烏麗克赤條條躺在他身邊時他要想起克麗絲塔來。

他坐起身子,把混合煙掐滅了,準備下床。

烏麗克問:「上哪兒去?」

「去淋浴。」

「鮑伯,你今天有點不一樣。」

「什麼不一樣?」

「我感覺得到。」

「你把我吸幹了。我要衝個涼水澡,你能把男人搞垮。」

「不,不是這麼回事。」她也坐起來了。羅伯特回頭一看,啊,她真美!她身上的每一部分都令他傾倒……如果她這時伸出雙臂,他又會投入她的懷抱。

羅伯特走到浴室門口時站住了,他問:「我有什麼不一樣?」

「我總覺得有點兒什麼事。你一下子變了,女人有一種第七感覺,能感覺出來,你身上有點兒變化……」

「你看我!」羅伯特做出模特兒拍照的那種姿勢,笑著說:「你說,我身上哪還有你不熟悉的地方,哪個角哪個褶?」

她溫柔地說:「小傻瓜!你的身體不是什麼秘密,而是藏在你的身體裡面的東西,我沒法看到你身體里去。是不是跟父母吵架了?」

「哪有的事,他們根本不知道,只有媽媽說我現在臉色老是那麼蒼白。」羅伯特又笑了,但聽得出來不是很開心,「要是我媽看到我們倆現在這個樣子,她會氣瞎眼的。」

「你母親總不是在不食禁果的情況下懷上你的吧?」

「誰知道啊?我從未見到過我爸親我媽,要是親的話,想必也是偷偷摸摸的。」

烏麗克不由得大笑。羅伯特走進了浴室。

第二天晚上,羅伯特當然又是謊稱去補習數學,實際是開車去「777」,希望再次見到克麗絲塔。她果真在那兒,正隨著瘋狂的技術音樂在大廳里開心地跳舞。她看見羅伯特,馬上離開舞池,走了過來。

「嘿,你來啦!」

羅伯特抓住她的雙手說:「我帶來了別人對你的問候。」

「誰的問候?」

「月亮上的男人。」

她偎到他身上,笑著問:「你什麼時候跟他說過話來著?」

「說過三次話,每天夜裡都說,他要見見你。」

「有這事兒!你怎麼回答他的?」

「我跟他說,要是克麗絲塔願意,那就明天晚上,也就是今天。」

「你騙人!你是要把我騙出去。」

「猜對了。」

「你不喜歡這兒嗎?」

「有更好的地方。」

「又是你的歌劇院,音樂會,去你的吧!」

「你有沒有注意土地怎麼呼吸?」

她望著他,好像他說的是外國話,「土地怎麼啦?」

「土地在呼吸,可以聞得出來。」

「你有毛病吧?這還能聞出來。」

「是的,像香料、乾草、苔蘚和陽光的味道。」

「陽光又沒有味兒。」

「那你等著聞吧。」羅伯特攬住她的肩膀說:「走,我們上外邊去。」

「去找月亮上的男人?」

「包括他在內。」

她像個犟姑娘一樣噘著嘴跟他走出了「777」。兩人默默地走在月光下,一直走到草地上,那兒有一叢叢的灌木,還有一片麥地。當羅伯特停下腳步時,克麗絲塔往後退了一步。

她嚴肅地說:「告訴你,我不是可以隨便讓人放倒的,你想也甭想!」

羅伯特搖搖頭,把上衣脫下來鋪在草地上。克麗絲塔充滿反感地注視著他。「別來這一套!你是個好小伙,可我不是個壞女人!你要敢碰我,看我不把你揍得眼冒金星。只有一次一個傢伙用暴力把我撂倒在地,可這種事不會再有了。」

「你坐下。」羅伯特說罷自己先坐到了鋪在地上的上衣上。

「幹嗎?」克麗絲塔滿懷戒心地問,甚至又往後退了一步。

「你怕我嗎?」

「信任往往是犯傻。」

「你這是從哪兒學來的?」

「從一本小說上看到的,這話沒錯。」

「你沒有理由懷疑我。來,坐下,我讓你看樣東西。」

「站著不行嗎?」

「不行,來吧,來吧。」

她猶豫片刻,還是坐了下來,雙手抱住膝蓋,作為一種防禦,眼光期待地望著他,甚至還做好了打架的準備。

羅伯特指著萬里無雲的蒼穹,指著似乎近得伸手可及的月亮和星星,說:

「在那兒!月亮上的男人,看見了嗎?」

「在哪兒呢?」她仰著頭看月亮。今天的月亮比上次他們倆相見時圓得多,月球表面的陰影也分外明顯。

「那不是嘛!克麗絲塔,月亮上的男人,你仔細看,那是眼,那是鼻子,那是嘴,那是下巴,他是個老人,看,他在對你笑,真的,他在看你,你靜下來可以聽見他說:『克麗絲塔,你是個漂亮的女孩,我喜歡你。』」

克麗絲塔點點頭,把頭靠在羅伯特的肩上,說:「我聽見了,他還說:『你可以相信羅伯特。』」

「月亮上的男人對我太了解了。」

他們默默無言地望著星空,四周萬籟俱寂,好像全世界就只屬於他們兩人。

羅伯特輕聲說:「你把臉貼到草地上,像睡覺一樣。」

克麗絲塔依他的話做了。地里還有陽光的餘熱,這股熱量通過植物流入了夜間潔凈的空氣。

羅伯特問道:「你感到大地的氣息了嗎?」

「感覺到了,真的在呼吸。」克麗絲塔感到又新奇,又入迷。「在呼吸,而且……有陽光的味道。」她展開四肢躺在草地上,把頭埋在草里。「太妙了,太棒了!真是沒想到。」她伸手去抓羅伯特,他握住了她的手,「嗨,我以前怎麼就不知道?」

「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道,並且會告訴別人。」

「那你是誰告訴的?」

「沒人告訴我,是我自己發現的,我喜歡躺在草地上,在樹下、湖傍、河畔或者林邊。大自然是人類真正的朋友,而人類卻在系統地破壞自然,人變得沒良心了。為什麼俄國人把自己的國家稱為俄羅斯母親呢?就因為他知道這塊土地是一切力量的源泉。澳大利亞的土著民族——毛利族人三萬年來一直是在地上睡覺。有人造了房子給他們住,美其名曰『住房化』,但是毛利人拆了房子當柴燒,照舊睡在地上,因為大地是他們的祖宗,大地的氣味是他們的長生不老葯,是別的東西代替不了的。我們這些人都失去了這種感覺,人類越發展越野蠻,進步成了心靈的死亡。」

克麗絲塔說:「你說起話來像個牧師,但有一點我佩服你:你是個聰明的小夥子,我呢,我是個傻丫頭!」

「你還有的是時間,可以學習。」

「學習?才不呢!我知道莫扎特寫了多少支曲子有什麼用?我在商店裡賣胸罩和褲衩,一天站下來累得要死,只想找個熱熱鬧鬧的地方玩一玩。我哪會去聽什麼『這張肖像真正美』一類的歌兒?」

「這是歌劇『魔笛』里的一段,你怎麼知道的?」

「從收音機里聽到的,我那位老爸聽得眼淚汪汪……我要在草地上睡覺,這味道真的很好聞。你在草地上睡過覺嗎?」

「常有的事。」

「在哪兒?」

「到處睡,我們童子軍遠足多半是睡帳篷。」

克麗絲塔雙手抱頭說:「你是什麼?簡直難以想象,你是童子軍?天天做好事……我的天哪!」

羅伯特有意迴避地說:「你在家裡肯定有張像樣的床。」但他心裡想:每天做好事?現在他每天在賣搖頭丸,這不算好事?對青年消費者來說肯定是好事,他——羅伯特——給他們帶來欣快感,使他們飄飄欲仙,一連跳幾小時舞都不覺得累,讓他們得到愛的陶醉,過另一種鮮為人知的日子。這確實是做好事,羅伯特可以說是有親身體驗的。

「我的床?」克麗絲塔抬起眼說:「是那種箱式的,白天可以變成長沙發。其實我要沙發乾嗎用?我整天在商場,站在貨架和櫃檯之間……」

「下班以後,晚上呢?」

「坐在老頭老太屋裡看電視,要不就去『777』。我真想在草地上睡覺,跟你一塊兒……」她馬上發覺這話有雙重含義,趕緊搖手說:「這睡覺不是那睡覺!我說的是真的睡覺。」

「我們可以星期天去沃爾特湖,在那兒野營,像模像樣的野營,帶上燃氣爐,冷藏包,罐頭,可樂,氣墊和睡袋,在月光下游泳,聽蟋蟀的鳴叫,青蛙的鼓噪,水浪的拍打……」

「這太棒了,羅伯特。」

「我星期天上午來接你。」

「不,我們還是在殺手街和學校街的交叉口上碰頭。要是讓我老爸看見有個男孩來接我,他非氣得跳起來不可。但要是我說我去練曲棍球,他就會答應,他還是老腦筋。那麼幾點鐘?」

「10點行嗎?早不早?」

「正合適,你有好帳篷嗎?」

「你等著瞧吧。」羅伯特用手指梳弄克麗絲塔的頭髮。她的頭髮真像金絲,而烏麗克的頭髮又硬又粗,手指伸進去會卡住,這種比較使他突然想起烏麗克,一時呼吸急促起來。為了擺脫內心的壓力,他深深吸了口氣說:「你會喜歡的。」

「肯定會的。」

「那你一夜不回家,怎麼向你爸爸解釋?」

「我說我在莫妮家裡過夜,莫妮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商場的皮革品部工作。我爸認識她,我在她那兒睡過好幾次了,真的是在她那兒,不是跟哪個小夥子,她20歲,我爸喜歡她,依我看吶,老頭對她不懷好意,真噁心……老是教訓別人,而自己騷得像鄰居家裡的狗,我說過了,所有的人都在說假話,還是『777』裡面的人最老實。」

「別把我給忘了。」

克麗絲塔一本正經地說:「你是個特殊人物,羅伯特,你這樣的人我還從來沒見過,就像月亮上的男人,既陌生,又近乎。」

「那你就是從花萼里出來的小精靈。」

「胡扯!我是克麗絲塔-海林,弗利茨-海林的女兒,商場里的胸罩專家。別的全是廢話。」

她頭一回說出自己的全名。如果海林家裡有電話,很容易就能知道她的住址。

羅伯特問她:「我們走吧。」

「哪兒去?」

「回舞廳去。」

「沒興趣,這兒多好啊,我現在也能在『777』以外的地方開心了,但只有和你在一起……」

「但願如此,你不怕了?」

「不怕。你是個正經的男孩。」她把頭擱在羅伯特的大腿上,凝視著夜空中閃爍的星星。她忽然問:「有多少顆星星?」

「幾十億吧,我不知道。」

「哈哈,你也有不知道的時候!」她朝他肚子上打了一拳,但不是拳擊師的一擊,而是親昵的一推。羅伯特抓住她的小手,放在嘴上親吻。

「有好多事我都不知道,你要拿星星怎麼樣?」

「我要你送給我一顆。」

「可以。」他又用手撫弄她金絲般的頭髮。「你要哪一顆?」

她指著天空說:「那顆,最盡頭的那顆。」

「怎麼選中了它?」

「我喜歡它。」

「你把整個天文搗亂了,我不能把它送給你,它是大熊星座中的最後一顆星。」

「嘿,你還是知道的嘛!那你給我挑一顆。」

他面對星空看了一會兒,在很遠很遠處找到一個閃光點,忽明忽暗,像是一盞信號燈。

「在那兒,看到了嗎?」羅伯特一手指著天空,一手把克麗絲塔的臉扳到他所指的方向,「那兒有一顆大星星,再過去就是黑暗了,在它的左邊是你的星,看見了吧?」

「看見了。可是它一亮一滅的。」克麗絲塔大失所望。

「看起來是這樣,可它在向你發光,向你呼喚:我是克麗絲塔星……」

「它離我們多遠?」

「幾百萬光年。但你看它的時候,它永遠和你在一起。」羅伯特用另一隻手打招呼,喊道:「喂,克麗絲塔星……」

她問:「你沒有自己的星?」

他溫柔地笑著說:「我有兩顆……」

「在哪兒?」

「就是你的一雙眼睛……」

「你又犯傻了!」她一下子起身,直挺挺地坐在羅伯特的旁邊。她的這種反應令羅伯特不解,他原以為她聽到這話會高興,不料她非但不高興,而且還動氣了。人在撫摸一隻貓時,貓也會抓人,不知道為了什麼原因。克麗絲塔說:「走吧!」

「回舞廳去?」

「不,回家。」

「這麼突然?」

「我累了。」她站起來,拍掉身上的草,「送我到路口,你知道在哪兒。」

克麗絲塔的突然變臉使羅伯特大為困惑,他無法解釋。是哪句話說錯了?我不就說了她的眼睛是我的星星嗎……她有什麼好生氣的?克麗絲塔,你真是個猜不透的姑娘。你看到了月亮上的男人,要我送給你一顆星星——可是一句話就破壞了全部的奧妙。

他們一聲不吭地到了殺手街和學校街的交叉路口。克麗絲塔碰了碰羅伯特的手臂,點點頭,下了車。

因為她一直不說話,羅伯特就問:「說好了啊?星期日上午10點?」

「好的,再見!」

羅伯特猶豫了一下,然後一踩油門走了。

克麗絲塔站著目送他,直到眼前只剩下兩點後車燈的紅光。於是她舉手握拳,向著安靜而黑暗的街道喊道:「我愛你!見鬼,我愛你!」

她叉開五指,伸進頭髮里去,猛地攏了幾下,把頭髮弄得一團糟。

她輕聲地說:「我真的愛你。瘋了,瘋了。可是我愛你,你這個聰明的白痴!」

哈比希博士在整理郵票本時要是受到打攪,他會很厲害的。儘管如此,他的太太蓋爾達還是闖進了他的書房。

她說:「對不起,胡伯特,有要緊事。」

哈比希抬起頭來,他正在欣賞一張1914年版的德屬西南非郵票,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前最後一套郵票里的一枚,當時西南非還是德國的殖民地。哈比希看郵票的時候在想,那年月有多風光啊。

他不樂意地問:「蓋爾達,有什麼要緊事?」

「你的電話。」

「我不會有要緊的電話,誰來的?」

「葡普博士……」

「是埃米爾?」哈比希眉頭一皺,「轉過來吧,蓋爾達。」

他等他太太把電話從門廳轉到書房,拿起電話說:

「我是哈比希……」

「我是埃米爾……你好,老兄。」

他們倆是上大學時認識的,兩人都是「烏拉尼亞」學生會的會員,一塊兒喝醉過酒,還打過架,在假日里身穿制服上街遊行。如今他們都成了「老先生」了,互相聯繫很少,只是因為葡普博士在羅伯特的中學里當老師,他們之間還保持著少許的來往,但葡普也沒有資格稱哈比希為「老兄」啊。哈比希的上級局長也是個「烏拉尼亞人」,可哈比希從來不敢對他說:「你好,老傢伙!」

哈比希冷淡地問道:「埃米爾,你好嗎?蓋爾達說你有要緊事,我這會兒正忙著呢。」

「你們這些官老爺老說自己忙,哈哈!不多佔你時間,我說話簡單明了,不像你們那麼——唆唆的,是關於你兒子的事。」

「我兒子羅伯特?」

「你不就有一個兒子嘛!就是羅伯特,你知道我是他的數學老師。我教了25年的數學,還從未遇到過像你兒子羅伯特這樣的學生!我一直不相信真有什麼天才,可我現在信了。你兒子絕對有數學草包的天才!他的數學水平還停留在做加法上,數學上的『根』在他看來是蔬菜的『根』,他學三角像學中文那麼難,我真沒見過這樣的。請原諒我這麼直言不諱,實在應該想想辦法了。」

「我兒子羅伯特幾個星期以來一直在補習數學。」

「我一點兒看不出來。」

「他很努力,一直學到深夜。想當年我的化學也沒有學好,但中學畢業時還是拿了個二分。羅伯特更是個藝術家,而不是乾巴巴的現實主義者。」

「我承認羅伯特是個有稟賦的鋼琴演奏者,他不需要什麼『正弦』、『餘弦』,彈貝多芬的曲子也不需要學愛因斯坦的相對論。但我聽同事們說,你兒子在其他課程方面也是成績下降,有時上課還打瞌睡!拉丁語他本來很好……現在不行了。」

「這我可是頭一回聽說。」哈比希合上了集郵本,這個消息確實讓他不安,「拉丁語也不行了?」

「還有別的呢。」

「還有什麼?」

「整個的不行了。幾個星期以來,他的成績突然滑坡,令人捉摸不透。這孩子常常發獃,別人跟他說話它似乎根本聽不見,要說第二遍他才有反應,然後愣著看人,好像他剛才在睜著眼睛做夢。你們沒有注意到嗎?」

「從來沒有!在家裡他很正常,我是說,我兒子羅伯特一直都很正常。在學校里的那些情況,我也解釋不了。數學一直是他的弱項,但他現在用功得很,這我知道,他每天去補習,晚上很晚才回家。」

「真弄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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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情毒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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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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