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草原上的一齣戲

08.草原上的一齣戲

一個人慢騰騰、懶洋洋地邁步走在北新大陸草原上,在這個即使是最窮困潦倒的窮光蛋都有一匹馬的地方,這無疑是個稀罕的現象。這個人的身份,難以猜測。他穿的衣服是城市流行的,但是非常破舊,給人以溫和的印象,但他肩上扛著的那枝舊獵槍,卻與此很不協調。他的臉蒼白、清瘦,大概是因為長時間徒步漫遊食品缺乏的緣故吧。

他有時候駐足不前,像是要休息一會兒,但是渴望碰見人的心理,驅使他把那疲勞的雙腳重新調動起來。他屢次三番徒勞地遙望天邊,直到他的眼睛高興地閃爍著——他發現遠處有個男子,也是一個步行者,從右邊走來,這樣兩人必定會相遇。這一發現給了他的四肢以新的活力。他大步流星向前走,很快就察覺自已被這個人發現了。

這個人穿著獨特。他穿一件帶紅色立領和黃色鈕扣的藍色燕尾服,紅色天鵝絨短褲和一雙帶黃皮翻口的高統靴。脖子上圍著一條藍絲巾,胸前系著一個又寬又大的雙蝴蝶結,把整個胸脯都蓋住了。頭戴一頂有寬邊帽檐的草帽。一個用拋光木板製成的箱子掛在一條繞著后脖子的皮帶上。這個男子又高又瘦。誰瞅見這副面容,這雙奸詐的小眼睛,他立刻就會知道,他面對的是個貨真價實的美國佬,這種類型的人,其詭計多端是有口皆碑的。

當兩人走近能聽到彼此說話時,攜帶箱子的那個人稍稍脫了一下他的帽子,對另一個人打招呼:

「您好,夥伴!從哪兒來?」

「從金斯利下面來。」被詢問者回答說,同時用手向背後指指。「您呢?」

「從各地來。最近從那後面的農場來。」

「您要到哪兒去?」

「任何地方都去。首先到我們前面的那個農場去。」

「那兒有農場嗎?」

「有。步行幾乎不需要半個小時。」

「真是謝天謝地!時間再長一點我就支撐不住了。」

這個精疲力竭的人說著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他搖搖晃晃地走過來,停住了。

「支撐不住嗎?為什麼?」

「因為肚子餓。」

「因為肚子餓?哎,天哪!等一下,我可以幫個忙。您坐下,到這兒來坐到我的箱子上!您馬上就會得到點兒吃的。」

穿藍色燕尾服的人放下箱子,把陌生人按在上面坐下,然後從他燕尾服胸前的口袋裡取出兩塊大的黃油麵包片,又從一個下擺口袋裡拿出了一塊火腿,把兩樣東西遞給餓漢,繼續說道:「吃吧,夥伴!雖不是什麼美味可口的食物,但可塞飽肚子。」

對方趕快伸手去接,想要馬上把麵包送進嘴裡;然而他想一想,停住了,說道:「先生,您心地真善良,可這些東西是您為自己準備的,我吃了,您自己要挨餓啦。」

「哦,不會的!我跟您說吧,在離這兒最近的一個農場里,我有很多東西吃。」

「那麼您在那裡是有名的-?」

「不。我還從未到過那個地方。但您現在不要講話,要吃東西。」

餓漢照此要求做了。美國佬坐到他身邊的草地上,望著他,高興地看到,這些大塊的小吃很快就給報銷了,他詢問道:「您還沒塞滿肚子,也許暫時滿意了吧?」

「我像換了一個人那樣,先生。請您相信我,三天來我一直在途中,什麼都沒有吃過。」

「難以想象!從金斯利到這裡,您什麼東西都沒有吃過?為什麼?難道您沒法攜帶旅途需要的食品嗎?」

「不行。我來得很突然。」

「噢,原來如此!可您隨身帶了一枝步槍呀。您還是可以打獵嘛!」

「-,先生,我不是射手。」

「那步槍是幹什麼用的呢?」

「是為了嚇唬意外遇見的紅種人或白種人。」

美國佬審視地看看他,然後說道:「先生,您聽著,您總有一點兒不正常。看樣子您好像是在逃亡,然而您彷彿又是一個完全沒有危險的人。您想要到哪兒去?」

「上火車去謝里登。」

「還有那麼遠,又沒有食品?您不認識我,但是一個人在處境困難時,應對人寄予信任。因此,把您的隱衷告訴我吧!」

「馬上就告訴您,我叫克勒爾。我的雙親是德國人。他們從農村過來,想要在這兒搞出點兒什麼名堂,然而沒有成就。我的生活也是暗淡無光的。我做過各種各樣的工作,直到兩年前當了鐵路文書。最後我在金斯利任職。先生,我是個連一條蟲都不敢踩死的人,但要是備受侮辱,也會怒不可遏的。在那裡,我同一家報紙的發行人發生磨擦,接踵而來的是決鬥。您想一想,一場使用步槍的決鬥啊!在我的一生中,從未握過殺人工具!一聽到這樣的決鬥,我就暈了過去。我要說得簡短些:決鬥的時刻到了,我們各自站好。先生,您怎樣看我,隨您的便,但我是個和氣的人。我一想到可能會使對方送命時,就嚇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像礤床兒那樣尖利。因此,我有意向離靶數碼遠的地方瞄準。我扣動扳機,他也扣動。槍響了,我沒有被擊中,但我的子彈恰好從對方的心臟穿過。緊握著那枝本不屬於我的步槍,我驚恐不安地跑開。我認為槍管是彎曲的,子彈向左整整偏離兩碼。最糟糕的是,這個報紙發行人有一大幫有影響的追隨者和親友,這在西部地區關係重大。我必須遠走高飛,溜之大吉,我只匆匆跟我的上司告別。他建議我到謝里登去,並把一封寫給當地一位高級工程師的信交給我。您可以讀一讀這封信,那您就會相信我說的是實話。」

說著他從口袋裡取出信,把它打開,遞給美國佬。美國佬念到:

親愛的夏羅伊:

我派遣約瑟夫-克勒爾先生,我過去的文書,到你處去。他出身於德國,是個忠厚老實而又勤快的人,但他不幸地在決鬥中把對手幹掉。因此,他必須離開這裡一些時候,請你幫個忙,讓他在你的辦公室做事,直到這件不愉快的事在這兒被人忘記為止。

你的本特-諾滕

美國佬把信折起來,還給了克勒爾,一絲半諷刺、半同情的微笑掠過他的嘴唇,說道:「克勒爾先生,即使您不讓我看這封信,我也相信您的話。誰看見您,聽見您說話,他就知道自己面對著一個老實巴交的人。我的情況跟您的情況完全一樣。我也不是個好獵人和射手。但是,處在您的地位,我可不會像您那樣戰戰兢兢,魄散魂飛。我相信您有點兒讓人給嚇住了。」

「決不,事情委實危險!」

「那麼您相信人家追蹤您啦?」

「肯定無疑!所以,我迄今一直避開所有農場,以免人們知道我的去向。」

「您確信您在謝里登會受到很好的接待並獲得一個職位嗎?」

「是的,諾滕先生與謝里登的工程師夏羅伊是好朋友。」

「那麼,您打算在那裡拿到多少薪水呢?」

「我現在每周掙八美元,我想,在那裡人家將支付我同樣多的錢。」

「哦,如此!我知道有個職位,您可掙到多一倍的錢,就是說十六美元,並且您還享受免費膳宿。」

「什麼?可拿到十六美元並且享受免費膳宿?」文書高興得跳起來喊道,「十六美元?這簡直可以富起來了!哪裡可以得到這個職位?」

「在我這裡。」

「在您這裡?」話音中帶著失望的聲調。

「那當然。這事您也許不相信我吧?」

「唔!我還不熟悉您。」

「這馬上可以彌補。我是傑弗遜-哈特萊碩士大夫,我的職業是醫生和獸醫。」

「就是說,為人和馬看病的醫生?」

「為人和動物看病的醫生,」美國佬點點頭,「要是您有興趣當我的助手,我支付您剛才提到的那麼多薪水。」

「但是我對這個行當一竅不通。」克勒爾謙遜地表示。

「我也如此。」碩士坦率地承認。

「您也一竅不通?」克勒爾驚訝地問道,「您肯定研究過醫學吧?」

「沒有!」

「但是,您既然是碩士,還是大夫……!」

「這我當然是!我有這些頭銜和地位。這我比誰都清楚,因為這些頭銜職稱是我自己授予的。」

「您……您自己?」

「當然-!我對您坦誠相待,因為我想您會接受我的建議。我本來是裁縫。隨後我當了理髮師,接著又當了舞蹈教師。後來,我創建了一所青年女士教養院。該院停辦后,我去拉手風琴,成了流動樂師。此後,我還在其它一二十個行業中鋒芒畢露,出盡風頭。我熟悉了生活和人,我的這些知識的精粹就是這個經驗:一個聰明人不可能是笨蛋。世人都想要受騙上當。的確,滿足這一願望就是給他們幫了最大的忙,人們要是矇騙他們,指鹿為馬,他們會感激不盡。特別是要恭維他們的缺點,他們精神上和身體上的缺陷和殘疾,所以我就成了醫生。您瞧瞧我的藥箱!」

美國佬打開箱子,揭開蓋子。箱內有五個格層,每個格子都以紅色天鵝絨鋪村,都用金色線條裝飾。每格都有一個小瓶子,瓶內裝著顏色好看的液體。各種各樣顏色的液體都有,一應俱全。

「哦,這就是您的藥箱!」克勒爾說道,「您從哪兒弄來的這些藥品?」

「都是我自己製造的。」

「我還以為您在這方面一竅不通呢!」

「哦,這個我懂!是的,這極簡單。您在這裡所看到的,無非是一丁點兒顏料和多一點兒的水,被稱作Aqua(水)。我的全部知識和才能都凝結在這個詞里。為此,我杜撰出其餘的措詞。這些詞聽起來務必儘可能悅耳。因此,您在箱子里還可發現諸如這樣的標題:Aquasalamandra、AquaPeloponnesta、Aquachlmborassolaris、Aquainvocabulataria等。您根本不會相信我用這些水進行過怎樣的療法。這也不怪您,因為連我自己也不相信這些療法。關鍵的問題,不是期待療效,而是撈到錢,並溜之大吉。合眾國幅員遼闊,可能要過了若干年,我才能繞它跑一圈。這期間,我已成了腰纏萬貫的富翁。我不必為生活花費什麼,因為我所到之處,人們給我端來吃的食品,總多於我的需要,而在我走時,還把我的口袋塞得滿滿的。對印第安人,我也不必害怕,因為我身為醫生,在他們那裡是不可侵犯的。就這樣敲定吧!您願意做我的助手嗎?」

「唔,」克勒爾嘀嘀咕咕道,「我覺得事情令人憂慮,這樣做不誠實。」

「您別惹人發笑啦!相信就是萬能的。我的患者相信我的藥物療效,服用后就都康復了。這是欺騙嗎?您不妨試一試!您現在已恢復體力,而我要去的農場,您又是順路,這樣您就不會有任何損失。」

「好吧,我願意試一試,也許是出於感激。可我心不靈手不巧,不擅於弄虛作假,掛羊頭賣狗肉。」

「您也沒有這個必要。這事由我自己來干,您只需要畢恭畢敬,一聲不吭就行了,而您的全部工作就是:從箱子里取出我告訴您要取的瓶子。其時,我把您當成我的僕人,這事您得容忍。好吧,前進!我們動身吧!」

他又掛上箱子,於是他們一起繼續走。大約過了半個小時,他們見到遠處有個農場。看樣子農場不大。現在克勒爾得要背箱子了,因為大夫自己背箱子有傷大雅。

農場的主樓是木板建築。其旁邊和後邊,有個精心管理的蔬菜水果園。雜用建築物距離住宅不太遠。那兒栓了三匹馬,這是一個可靠的標誌:陌生人在此停留。他們坐在一間房間里,飲著農場主自己釀造的家用啤酒,見到江湖醫生同他的助手走來。「我發誓,這是真的!」他們中的一個叫喊道,「我沒有看錯吧?我必定認識他!要是我沒有搞錯的話,他就是哈特萊,那個拉手風琴的樂師!」

「是你的一個熟人?」第二個人探問道,「你同他有些瓜葛吧?」

「當然。這小子生意興隆,賺了很多錢,口袋裡裝滿了美元,我也同樣掙到了很多的錢,靠的是夜裡把他洗劫一空。」

「他知道是你乾的嗎?」

「唔,大概知道吧。太好啦,昨天我把我的紅髮染成黑髮了!還有,耳朵的失去——唔,該死的印第安人!——也使我無法被認出來。可你們別叫我,也不要叫康奈爾!不管怎樣,這小子可能會幹擾我們的事務!」

現在,這兩個新來的人已來到住宅。農場主婦從馬廄走來,友好地歡迎他們,詢問他們有什麼事。當她聽說自己面對的是一位醫生及其助手時,顯得非常高興,馬上請他們進房裡。

「喂,」她朝屋裡嚷道,「來了一位很有學問的醫生和他的助手。我想,同這些先生的交往不會令你們討厭的。」

「很有學問的醫生?」康奈爾咕噥道,「無恥之徒!我想讓他知道我對他是怎樣看的!」

新來的人向人們致意,不客氣地在桌旁坐下。康奈爾滿意地注意到,他沒有被哈特萊認出來。他自稱是個設陷阱捕捉動物的,說他要同他的兩個夥伴上山去。隨後,交談的氣氛緩和了,這期間農場女主人在灶旁忙於做飯。午飯準備好后,她來到屋前,按那個地方的習慣吹起號角,把她的人馬召回來。緊接著,農場主,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和一個僱工從附近的田地里回來。他們懷著真誠的友情向客人們,特別是向醫生伸出手,隨後在他們身邊坐下吃午飯。這是些簡樸的沒有偏見的人,他們很難對付一個地道美國佬的狡詐和老練。

進餐時,農場主沉默寡言。他隨後點燃一個煙斗,把雙肘置於桌上,滿懷希望地對哈特萊說:一大夫,過一會兒我們又得到地里於活。現在有點兒時間跟您聊聊。也許我需要您的醫術。您擅長治什麼病呢?」

「什麼話!」醫生答道,「我是醫生,又是獸醫,包治人和牲口的各種疾病。」

「很好,我需要您這樣的人。但願您不屬於那類不學無術,卻打著醫生招牌到處招搖撞騙、弄虛作假的騙子吧?」

「難道我看起來像這樣的惡棍嗎?」哈特萊腆著胸脯、自吹自擂起來,「要是我是個不學無術的人,我能通過博士和碩士考試嗎?這兒坐著我的助手,您可詢問他,他會告訴您,成千上萬人——牲口根本就不計算在內——的健康和生命都得歸功於我!」

「先生,我相信您的醫術。您來得正是時候。我的牛棚里有頭母牛,得了什麼病,您將會知道的。在我們這個地方,一頭母牛隻有患了重病,才被送進牛棚里。兩天來,它什麼東西都不吃,頭總是低垂到地上。我對它不抱希望了。」

「呸!一個患者,只有當他死了后,我才對他不抱希望。僱工帶我去看看它后,我才能告訴您。」

哈特萊讓人領進牛棚去查看母牛。回來時他神情嚴肅,聲稱:「時間迫不及待,因為母牛也許到今天晚上就要四腳朝天啦。它吃了天仙子①。幸虧我有可靠的對症葯。明天早晨,它將像從前那樣健康。您給我提一桶水來,而你呢,我的助手,你替我把Aquasylvestropolia取出來!」

①天仙子:亦稱「茛菪」其葉和種子(名「天仙子」)均供藥用,主要含有茛菪鹼和阿托品等成份,有鎮痙、止痛的效用。

克勒爾打開箱子,找到那個瓶子,哈特萊從瓶中取出幾滴倒進水桶里。要求每三小時給母牛喝半加侖桶里的水。接著輪到為患者看病。女主人初患甲狀腺腫,要服用Aquasumatralia。農場主患風濕病,要服用Aquasensationia。他們的女兒極為健康,然而也輕易地被說服服用Aquafuronia消除一些雀斑。僱工有點兒瘸,早在童孩年代就有了,可他現在獲得機會,藉助Aquaminsteria去消除這種一瘸一拐走路的情況。最後,哈特萊也詢問那三個陌生人,他是否可以為他們效勞。康奈爾搖搖頭,「謝謝,先生!我們很健康。要是我感到身體不適,我就用瑞典人的治病辦法治療。」

「為什麼?」

「使用醫療體操法。我讓人給我用手風琴演奏輕快的里爾舞曲,我在音樂的伴奏下跳到汗流使背。這種療法,行之有效。明白嗎?」

他一邊說,一邊意味深長地向哈特萊點點頭。這個玩弄醫術的人沒有說什麼,掉過頭去向農場主打聽附近農場的方位。毗鄰的農場在西邊,離這兒有八里地遠。另一個農場在北邊,離這兒十五里地。這個所謂的碩士聲稱,他要馬上動身到西邊去,農場主便詢問要支付多少藥費。哈特萊要人家付五美元,人家也痛痛快快地交了。於是他同助手一起告辭,克勒爾又背上了箱子。當他們走到不會被農場里的人看見那麼遠時,他說道:「我們一直是朝西走,但現在要向北邊兒拐,我不準備去毗鄰的農場。那頭母牛發發可危,非常脆弱,一個小時后就要完蛋。倘若農場主忽然想起騎馬追來,我的境況就會不好。但是,用十滴苯胺合成的液體換來一頓午餐和五美元,不是很誘人的嗎?我希望您認識到您的利益,繼續為我效勞!」

「先生,」克勒爾反駁道,「雖然您能給我許多錢,但是我得為此撤更多的謊。請您不要見怪!我是個老實人,不願留在您身邊。我的良知不允許我接受您的建議。」

這話他是一本正經並且斬釘截鐵地說的,醫生看出,繼續勸說無濟於事。因此,他惋惜地搖搖頭,「我對您是一番好意。可惜您的良心如此脆弱!」

「我要感謝上帝。請您將您的箱子拿回去吧。我很感謝您給我的東西,但我不能留在您身邊。」

「好的!人的意願就是他的天堂。所以我不強人所難,繼續逼迫您。雖然如此,我們也不必馬上就分手。我們可以一起到下一個農場去。」

美國佬接過他的箱子,兩人並排默默無言地向前走,注意力都集中在前面,直到聽到背後有馬蹄咯噎咯噎的響聲時,他們才掉過頭來,見到了剛才在農場里碰到過的那三個男子。

「災難臨頭!」哈特萊脫口而出,「大概是沖我來的。這些小子不是要進山嗎,為什麼他們騎馬不是朝西去呢?我不相信他們。看樣子,他們都是些流氓。」

令他感到遺憾的是,他的這番猜測是對的。騎馬人在他們倆身旁停住,康奈爾嘲諷地對江湖醫生說:「先生,您為什麼改變了方向呢?現在農場主找不著您了。」

「找我?」醫生清白無辜地試問道。

「是的。您離開后,我就坦誠地告訴他,您那些漂亮的頭銜是怎麼一回事,於是他火速起程追您想要回他的錢。您在這兒出現,一定會使那個農場主拍手稱快。可我們畢竟比他聰明。我們會看足跡,於是就跟蹤追來向您提個建議。」

「您不清楚這會弓愧什麼後果嗎?我不認識您,跟您毫無關係。」

「這麼說,我們跟您的關係就多啦。我認得您,您當過流動樂師。我們由於容忍您欺騙老實的農場主而成了您的同謀,為此您得把得到的報酬的一部分分給我們,這樣才算公平合理。你們是兩人,我們三人。因此,我們必須要得到金額的五分之三。您瞧,我們辦事是公平的。您要是不同意的話,那麼……好吧,您瞧瞧我的夥伴們!」

康奈爾指指那兩個正把步槍瞄準哈特萊的人。哈特萊看到,提出任何異議都是徒勞的。這麼便宜就可以脫身,他內心感到非常高興。因此,他從口袋裡抽出三美元遞給康奈爾,說道:「您誤解了我這個人。您覺得按比例把我該得到的錢的這一部分交出來對於您來說是必要的。我願把您的要求當作玩笑,並同意您的要求。這是三美元,是按照您個人的計算分給您的份額。」

「三美元?您瘋了吧,不然怎麼會有這個念頭呢?」康奈爾笑道,「您以為我們會為這麼個雞毛蒜皮的事騎馬追您來嗎?不,不!我們所指的不光是今天的錢。我們的要求是,您所掙得的錢,都有我們的份兒。我估計您隨身帶了數量可觀的錢。」

「先生,情況絕不是這樣!」哈特萊驚叫道。

「我們等著瞧吧!因為您矢口否認,我得搜查您。我想,此事您會冷靜地容忍的,因為我的夥伴們不跟他們的步槍開玩笑。一個拉手風琴的人的生命對我們來說,分文不值。」

說完這個流浪漢下了馬,朝醫生走去。哈萊特苦苦地琢磨著各種各樣的說法,以擺脫臨頭的大難,但是白費力氣。黑洞洞的槍口敵視地凝視著他,他只好聽天由命,順從命運的擺布了。其時,他暗自希望,康奈爾什麼也找不到,因為他覺得自己已把錢妥善地藏好了,萬無一失。

康奈爾搜遍了哈特萊的所有口袋,只找到很少的美元。接著,他仔細地摸他的衣服,猜想也許有東西纏在衣內。沒有摸出東西來。現在,哈特萊自以為已矇混過關,但是康奈爾畢竟很狡猾。他要求打開箱子,再仔仔細細地查看一下。

「唔!」他說道,「這個絲絨鋪墊的藥箱很深,格層伸不到底。我們設法看看這些格子可否拿出來。」

哈特萊臉色霎時發白,因為這個流氓的猜測是對的。康奈爾用雙手抓住格子的隔板,往外一抽。的確,藥箱可從箱子里抽出來,箱子底下有好幾個紙袋。他打開紙袋,裡面裝滿了各種面值的鈔票。「噢,這兒是隱藏著的寶藏!」他高興地笑道,「不出所料。一個醫生兼獸醫賺了一筆相當可觀的款項。因此,這兒必定也有一些。」

康奈爾伸手去抓,把鈔票塞進口袋裡。這樣一來把醫生激怒了。他撲向康奈爾,想要把錢奪回來。頓時一聲槍響。要不是趕快躲開,子彈肯定要了醫生的命。子彈只擊中他的上臂,臂骨被擊碎了。他「哎喲」地叫了一聲,倒在草地上。

「惡棍,活該如此!」康奈爾叫嚷道,「你要是再站起來,或者說一句不當的話,那麼第二顆子彈將比第一顆瞄得更准!現在我們也要搜查碩士助手。」

他將那些紙袋塞進口袋裡,向克勒爾走去。

「我不是他的助手。我是在離農場不遠的地方才碰上他的。」克勒爾戰戰兢兢地解釋道。

「是這樣嗎?您到底是誰或者是什麼?」

克勒爾照實回答。他甚至讓康奈爾看看那封介紹信,以表明他說的是實話。康奈爾把信還給他,輕蔑地說道:「我相信您。一眼就可以看出,您是個老實巴交的小子,但不太聰明。您當然要到謝里登去!我不想跟您有什麼瓜葛。」他又轉過身來對著醫生繼續說下去:「我剛才只談我們的份額。由於你對我們撒謊,你就不能抱怨我們將全部錢都收走啦。」

哈特萊說了些好話,想把他的一部分錢收回來,卻只遭到嘲笑。康奈爾又跨上馬,與他的同夥一起,帶著贓物揚長而去了。他們朝北走,藉以表明,朝西進山根本就不是他原先的意圖。途中,這些流氓談起這次冒險活動,都哈哈大笑起來。他們一致同意私分這次劫來的錢,對其他同夥守口如瓶。經過長時間的賓士,他們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點,於是他們下馬清點贓物。每個人都把自己的一份拿到手后,兩個流浪漢中的一個對康奈爾說:

「你也應該搜查另一個人。他是否說了實話,是否真的是個文書,還是個問題。他讓你看的那封信寫的是什麼?」

「那是一封給謝里登的工程師夏羅伊的介紹信。」

「什麼?」那個漢子氣鼓鼓地叫起來,「你竟把信交還給他?」

「是的。這張廢紙對我們有什麼用呢?」

「你還這樣反問?甚至有用得很呢!顯而易見,這封信對我們計劃的實施極為有利。我們把我們的人馬留下來,首先是為了悄悄地觀察時機。我們必須熟悉地形,也要了解銀行的收支情況。我們又不願意拋頭露面,這就難上加難了。假如我們沒收了那個男子的信,那麼,我們中的一個就可以到謝里登去,冒充是這個文書。毫無疑問,那樣他就會在辦公室里做事,可以見到各種賬冊,向我們提供必要的信息。」

「他媽的,真是活見鬼!」康奈爾嚷道,「確實如此。我怎麼就沒有想到呢?你會舞文弄墨,可以擔當這個角色。」

「這個角色我也許能扮演好。那樣,所有困難都將迎刃而解了。還有時間把耽誤的事補做嗎?」

「毫無疑問,當然還來得及。我們知道那兩個人要到哪裡去。農場主簡略地向他們提及該走的路,那條路從這兒經過。因此,我們只需要等他們來就是了。」

「對。我們就這樣干!但是,光沒收文書的信還是不夠的。以後,他總會到謝里登去的,把我們的一切都葬送掉。我們必須阻止他和江湖醫生這樣做。」

「說得對。我們給他們每人一槍,再把他們葬掉。然後你帶著信到謝里登去,設法了解一切必要的情況,並送給我們有關的信息」。

「但是在哪兒送,怎樣送呢?」

「我們兩個騎馬回去接其他人。以後,你將在鐵路穿過伊格爾泰爾那個地方找到我們。確切的位置我們事先無法確定。我在朝謝里登方向去的地方設前哨,無論如何你會碰見他們。」

「行!但是我的離開引起注意和懷疑怎麼辦?」

「唔,這事我們當然要作好準備。你把德格貝帶去。你說在途中遇見了他,他說他在鐵路修築工地上找活干。」

「很妙!」第二個流浪漢表示贊同,「我會找到工作的,如果找不到,那更好,因為那樣我就有時間把消息送到伊格爾泰爾去。」

這三個人繼續討論他們的計劃,同時等著江湖醫生和他的夥伴到來。但是時間過去了許多個小時,那兩個人也沒有露面。流浪漢推測,這兩個人為了避免同他們再次相遇,改變了原定的方向,因此,他們決定騎馬回頭去追尋新的足跡。

那兩個受到威脅的人的情況是這樣的:美國佬首先讓文書為自己包紮傷口。他的上臂受了重傷,情況表明,為傷員尋找一個可以得到照料的地點是必要的。那就是他們原先想要去的農場。但流浪漢們也選擇了這個方向,美國佬便說:

「我們願意再次落入他們手裡嗎?我們務必為此作好準備:他們會為沒有把我們除掉而感到惋惜,要補做耽誤了的事情。他們搶走了我的錢,我不願把命也搭進去。因此,我們得去尋找另一個農場。」

「誰知道我們什麼時候能找到另一個農場呢,」克勒爾說道,「長時間的漫遊您頂得住嗎?」

「我想可以。我是個身強力壯的人,在創傷熱出現之前,我們會找到的。無論如何,我希望您在這之前不要離開我。」

「肯定不會的。要是您途中走不動,我就去叫人幫忙。現在,我們要抓緊時間。我們往哪兒去?」

「朝北,像先前那樣,只不過要稍稍向右邊。那兒天邊很陰暗,看樣子有森林或者灌木叢,有樹木的地方就有水,我需要用水來涼一涼我的傷口。」

克勒爾接過箱子,兩人離開了這個倒霉的地方。美國佬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過了一些時候,他們來到了一個綠色的灌木叢中一片有水的地方,在水邊換了繃帶。哈特萊把所有有色的滴劑都倒掉,用純凈的水將小瓶子灌滿,以便途中根據需要隨時用來潤濕繃帶。接著他們又動身了。

他們穿越一片長著矮草的草原,這兒幾乎看不出人的足跡。要判斷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留下的足跡,這需要富有經驗的西部地區男子的眼力。過了很長時間后,他們視野的邊緣又是黑糊糊的,表明他們再次靠近了有森林的地方。這時,美國佬掉過頭來,見到背後有幾個點在活動。那是那三個人,他立刻確信,這些強盜掉過頭來了。性命攸關,要是別人,定會提醒文書注意追擊者;可哈特萊沒有這樣做。他以加倍的速度繼續行走,當克勒爾對突然出現的急速行走感到奇怪時,他說他的傷口很痛。

從距離看,哈特萊認為,他和他的同伴還沒有被流浪漢們察覺,於是他盤算著他應該如何脫險保命。如果他們追上了,那麼兩人就都完蛋了。兩人中充其量只有一個可能逃脫,而另一個就得犧牲了,這另一個當然是文書啦。所以,不能讓他知道,他正面臨著怎樣的危險,想到這兒狡猾的美國佬便默不作聲了。

他們默默地繼續行走,一直來到一片小叢林,林中有一片茂密的灌木叢,這片小叢林並不深,但遠遠地向右邊延伸。當他們穿越了它,來到叢林的那一邊時,美國佬停住了,說道:「克勒爾先生,我考慮過了,我實在太打擾您了。您要去謝里登,為了我的緣故,您偏離了正路。誰曉得,按照現在的方向走,我們能否找到、什麼時候找到一個農場。那樣您就得天天跟我在一起漫無目的地亂跑,備受折騰。有個簡單的辦法,免得這樣折磨自己。」

「真的,到底有什麼辦法呢?」克勒爾毫無所知地詢問道。

「您隨意往前走,我返回今天我遇見您之前從那兒來的那個農場。」

「這我不能同意,太遠了。」

「不遠,根本不遠。我先前朝西走,後來跟您一起一直朝北去,就是說,走了一個直角形。要是我現在抄近路走,用不了三個小時,這麼長的時間我是能堅持的。」

「您是這樣認為嗎?好了!但我要跟著去,我答應過不離開您。」

「我絕不接受您的允諾,我不能將您送進危險的境地。那是管理苗圃的女人,亦即金斯利警察局長的妹妹跟我說的。要是您從那裡起就受到追捕,那十之八九可以斷定,那個警察局長來這個農場走訪過。因此,您很可能會落入他的手裡。」

「這我當然不會幹,」克勒爾恐懼不安地說,「您真的要到那裡去嗎?」

「是的,這對於我,對於您來說都是上策。」

美國佬這麼懇切而又富有說服力的勸說使克勒爾看到了分手的好處,他終於同意分道揚鑣了。哈特萊從對方身上取下箱子。他們握手道別,相互表達了最美好的祝願後分手了。克勒爾繼續趕路,朝著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走去。哈特萊目送他遠去,接著趕快尋覓合適的隱身處所。

他並非獵人,也不是設陷阱捕捉野獸的人。然而他知道不能留下足跡,他曾聽人講過,要怎樣做才能把腳印抹掉。當他鑽進灌木叢以後,他就尋找那些不會留下足跡的地方。如果找不到這樣的地方,他就隨即用手把腳印抹掉。當然,他的傷,還有那個箱子,都妨礙他這樣做。因此,他只能慢騰騰地前行,幸虧他很快來到一個灌木非常茂密的地方,他鑽了進去,放下箱子,坐在上面。他剛坐下,就聽見了那三個騎馬人的聲音。他們騎馬從灌木叢外邊經過,彼此相隔一些距離,沒有注意到他們跟蹤的足跡是顯而易見的。

美國佬把那個方向的樹枝撥開,現在可以看見大草原了,克勒爾在那兒走著,流浪漢們發現了他,便策馬飛速奔去。現在,克勒爾聽見了他們的聲音,掉過頭來,驚恐萬狀地站著。流浪漢們很快就來到克勒爾身旁。他們跟他交談,他朝東南方向指指。毫無疑問,他告訴他們,美國佬朝著農場的方向去了。隨後響起了一聲槍響,克勒爾應聲倒了下去。

「事情已經發生,」哈特萊喃喃自語,「你們這些惡棍,等著瞧吧!要是我再次碰見你們,你們就該為這一槍付出代價。」

哈特萊見到兇手們下馬查看被擊斃者,隨後他們商量了一會兒,便又上馬,康奈爾把死者橫搭在他的馬鞍上。令美國佬感到驚訝的是,康奈爾轉過身來,而他的兩個同夥卻騎馬繼續走。康奈爾來到灌木叢邊緣,然後把屍體扔下。死屍離哈特萊所在的地方不遠,在矮樹叢外面無法看得見。接著,騎馬人退出去離開了;往哪兒去,這是哈特萊無法看見的。開始他還能聽見馬蹄聲,隨後是一片寂靜。

恐懼襲擊了美國佬。現在,他幾乎後悔沒有向文書提出警告。他是那可怕行為的證人。如今,屍體就在他身旁。他真想跑開,但他不敢,因為他覺得,康奈爾必定在尋找他。過去了一刻鐘又一刻鐘。美國佬終於決定離開這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地方。離開前他再次向大草原望去,這時,他看見了什麼東西,使他不得不留在原處。

一個騎馬人,身邊牽著一匹無騎手的馬,正從右邊穿越大草原。他看到了那兩個流浪漢的蹤跡,於是便下了馬。他仔細地向四面八方環視了一遍后,彎下腰來查看足跡。接著,他順著足跡往回走,來到謀殺發生的地點,與此同時兩匹馬自願地尾隨著他。他又停下來觀察。過了一段時間后他才站立起來,走近一些。他雙眼盯著地面,追蹤著康奈爾的足跡。離矮樹叢大約五十步的地方,他駐足不前,發出一聲特有的后顎音,用手臂朝矮樹叢指指。這個手勢似乎是做給馬看的,因為它離開他,沿著灌木叢繞了個小彎,隨後從小樹林邊緣小跑過來,現在騎馬人也走過來。這時,美國佬看到自己面前出現的是一個印第安人。這個紅種人穿著鑲有穗飾的皮褲,用流蘇和繡花裝飾的獵人襯衣。兩隻小腳穿著鹿皮鞋。他那長長的黑髮,被梳理成鋼盔狀,但沒有鷹毛作裝飾。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三排的熊爪項鏈、和平煙斗和葯袋。他手執一枝雙筒獵槍,槍托上釘著許多銀釘。他的臉,呈沒有光澤的淡褐色,略帶一點兒青銅色,幾乎是羅馬人的輪廓,而顴骨略為突出。

本來,這個紅種人的靠近會使這個生來就沒有英雄氣質的美國佬惶惶不可終日的。但是,他瞧這個印第安人臉的時間越長,他反而越覺得似乎不必害怕了。紅種人走近了大約二十步。他的一匹馬從較遠的地方跑過來,另一匹馬則在騎馬人背後站住。它抬起前蹄,接著用后蹄站立起來,隨後打出一聲響亮的、引人注目的打響鼻。它聞到了一股來自美國佬或是死者的氣流。印第安人馬上來個箭步,跳到一旁消失了,他的第二匹馬也隨之無影無蹤了。

哈特萊靜靜地、一動不動地呆了很長時間,直到一個聲音傳到他的耳朵里。他聽見了「唉」的一聲嘆氣,當他把臉轉向發出聲音的一邊時,看見印第安人正跪在屍體旁查看屍體。美國佬嚇了一跳,因為緊接著在他身旁響起了說話聲:「為什麼白人躲在這裡?為什麼他不站出來讓印第安戰士看看呢?也許他不願意告訴另一個白人,那三個兇手往哪兒逃了?」

哈特萊猛然掉過頭來,看見印第安人正手握明晃晃的長柄獵刀跪在自己的身邊。他的話表明,他準確無誤地發現了足跡並敏銳地作出了判斷。他沒有把美國佬看作兇手。這使哈特萊感到欣慰,他答道:「我藏起來,因為他們中的兩人走了,到大草原外面去了,第三個人把死屍扔在這裡,我隱藏起來,是因為我不知道他是否離開這裡了。」

「他走了。他的足跡穿越灌木叢,然後朝東南方向去了。」

「這麼說他是去農場迫害我了。他真的不再在這裡嗎?」

「不在了,在這裡,白人和我是僅有的兩個活人。你可以同我一起到叢林外面空曠的地方去,對我講述這裡發生的事情。」

印第安人英語說得很好。他說的話和說話的風度,都引起美國佬對他的信任。他從小樹叢里爬出來,當他走出叢林后,看見兩匹馬被拴住了。紅種人帶著一種彷彿可以識破一切的目光觀察著白人,接著開始說道:「有兩個男子從南邊徒步走來,其中一個藏在這裡,他就是你。另一個繼續走到大草原外面去。這時,三個騎馬人跟蹤著他。他們用手槍把他的腦袋打開了花。兩人騎馬離開了。第三個人將屍體橫搭在馬背上,向灌木叢騎去,把死屍扔進去,然後向東南方向疾馳。情況是這樣嗎?」

「是的,完全如此。」哈特萊點點頭。

「既然如此,你可以跟我說,他們為什麼要擊斃你的白人兄弟呢。你是誰,為什麼你呆在這個地方?也是那三個人把你的手臂打傷的嗎?」

提這些問題時用的友好口氣向美國佬表明,這個紅種人對他是善意的,沒有任何懷疑。他回答了這些問題。印第安人在他回答時沒有看他。隨後他突然用銳利的目光質問道:「這麼說,你的同伴是用他的生命來保住你的生命的,是嗎?」

美國佬垂下眼睛,幾乎是結結巴巴地答道:「不。我請他同我一起隱藏起來,可他不願意。」

「你曾指給他看,兇手們從你們背後來了,是嗎?」

「是的。」

「你也對他說,你要在這兒躲藏起來,是嗎?」

「是的。」

「當兇手向他詢問你的去向時,他為什麼要指引兇手向東南方向農場那兒去呢?」

「為了迷惑他。」

「這麼說,他要救你,是個正直的同伴。你值得他尊敬嗎?只有偉大的馬尼托無所不知。我的眼睛無法看到你的內心。如能看到的話,你也許會在我面前羞愧得無地自容。我願默不作聲。你的神靈可能就是你的判官。你認識我嗎?」

「不。」哈特萊小聲地答道。

「我是溫內圖,阿帕奇人的酋長。我的手抗擊壞人,我的臂保護每個問心無愧者。我要看看你的傷口。但是,你首先跟我說說,為什麼兇手掉過頭來跟蹤你們。這你知道嗎?」

哈特萊時常聽人講起溫內圖,所以他倍加有禮地答道:「這事我已經跟你說過,他們想要除掉我們,使我們無法揭露他們曾洗劫過我。」

「不。如果像你說的那樣,他們就會馬上殺掉你們。必定有什麼別的事使他們後來才恍然大悟的。他們仔細地搜查過你嗎?」

「是的。」

「把你的東西洗劫一空?」

「是的。」

「對你夥伴也是如此?」

「不。他對他們說,他是個可憐的逃亡者,並把一封信給他們看,以證實他說的話。」

「一封信?他們把信沒收了嗎?」

「沒有。他將信收回了。」

「他將信擱在哪裡?」

「放進他外套胸前的口袋裡。」

「信現在不在口袋裡。溫內圖掏了死者的所有口袋,都沒有找到信。因此,正是這封信促使他們掉過頭來追趕你們。」

「簡直不可能!」哈特萊搖搖頭說。

印第安人什麼話也沒有說。他把屍體從矮樹叢里拖出來,再次檢查各個口袋。死者的樣子,令人毛骨悚然。不是因為被槍彈打中的傷口,而是由於他那張臉,被人用刀亂砍過,已面目全非,無法辨認。所有口袋,空空如也。當然,他的步槍也被拿走了。

溫內圖若有所思地看著遠方,經過思索后說道:「你的同伴要去謝里登。兇手中的兩個騎馬朝東南方向奔去了,他們也想到那兒去。為什麼他們拿走了他的信呢?因為他們需要它,想要利用它。為什麼他們毀了死者的容貌,讓人無法辨認出來?因為他們不想讓人們知道,克勒爾已經死了。他不可以死去,因為兇手中的一人會冒充克勒爾。」

「可目的是什麼呢?」

「這我不清楚,但會了解到的。」

「那麼你想要跟蹤他們嗎?」

「是的。阿帕奇人要到斯莫基希爾河那兒去,而謝里登就在它的附近。如果他騎馬到這個地方去,通往謝里登的路就不太遠了。這些白人,肯定居心不良。我也許能夠制止。這位白人你也一起去嗎?」

「我要找一個離得近的農場,處理一下我手臂的傷口。當然,我很想到謝里登去。也許我在那裡能把劫走的錢收回來。」

「這麼說,你想跟我一起騎馬去-?」

「可我的傷口怎麼辦呢?」

「讓我檢查一下你的傷口。在農場里你雖然得到照料,但找不到醫生。我懂得怎樣治療傷口,並能將碎骨再固定住,還有很好的辦法對付創傷熱。讓我看看你的臂膀!」

克勒爾早已把美國佬燕尾服袖口拆掉。因此,哈特萊現在把手臂露出來就不費吹灰之力了。溫內圖檢查傷口后聲稱,傷口並不像外表顯示的那樣嚴重。子彈是從很近的距離射出的,它順利地穿過了骨頭。阿帕奇人從他的鞍囊取出一種晾晒乾的植物,沾濕它,將它敷貼在傷口上,然後鋸兩塊合適的夾板,非常熟練地把胳膊包紮好,一個外科醫生用現有的手段做起來也不會比他更熟練了。末了他表示:「這位白人你可以放心地跟我一起騎馬。創傷熱根本不會出現,『或者只有到了謝里登才會發生。」

「我們不想知道第三個兇手在幹什麼嗎?」哈特萊詢問道。

「不要。他在尋找你,但找不到你的足跡。他會去跟隨另外兩個人。也許他還有其他的同夥,他先去探訪他們,與他們一起騎馬到謝里登去。阿帕奇人從居住過的一些地方獲悉,在堪薩斯,有許多被稱作流浪漢的白人集結在一起。兇手有可能屬於這幫人。如果是這樣,就不難猜到,流浪漢們打算襲擊謝里登。我們不能耽誤時間,必須趕快去通知那兒的白人。我知道兇手的目標,因此不必跟蹤他們的足跡,我們選擇另一條路。」

「我們什麼時候可到謝里登?」

「我不清楚你騎馬的技術如何?」

「我當然不是馬術家。我在馬鞍上坐得很少,不過我不會讓自己摔下來的。」

「這樣,我們就不能飛馳,但可以通過堅持不懈的努力彌補過來。我們要通宵達旦地騎馬,早上就可抵達目的地。我們跟蹤的那些人,夜裡會躺下休息,因此會比我們晚些抵達。」

「可憐的克勒爾屍體怎麼辦?」

「我們把它埋掉。」

地是松的,雖然只能使用短刀來挖土,但很快就挖出了一個深坑,死者被安葬在裡邊。接著,美國佬摘下帽子,合攏雙手。他這樣做是否真的在為死者祈禱,那是可疑的。阿帕奇人一本正經地朝正在落山的太陽望去。看樣子,他的眼睛在尋找西方那邊的極樂世界。他是個異教徒,但他確實以他的方式在祈禱。隨後,他們邁步向馬兒走去。

「你可以騎我的伊爾奇,」阿帕奇人說道,「它步態輕盈、平穩,如同水中的皮筏那樣。我騎那匹無騎手的馬。」

他們跨上馬離開了,先朝西走了一段路,繼而轉向北。的確,馬兒已經跑了很遠的路,但它們步子輕鬆,彷彿剛從牧場出來似的。太陽下沉,越沉越低,最後在天邊消失了。短暫的黃昏很快就過去了,接著便是漆黑的夜晚,這使美國佬膽戰心驚。

「這麼黑咕隆咚的,你也不會迷路嗎?」

「我從不迷路,不論是白天還是黑夜,都是如此。他像一顆總是處於準確位置上的星星,如同白人熟悉他房子里的各個房間一樣,熟悉這個地區的所有地方。」

「可途中有許多障礙物,人們在黑暗中無法看清啊!」

「我的眼睛夜裡也看得清。凡是他察覺不到的,肯定都逃不過他的馬的目光。你騎馬不要走在我旁邊,要在我後面,這樣,牲口就不會步伐錯亂。」

馬和騎馬人行動如此熟練,準確無誤,簡直不可思議。時而慢步,時而小跑,走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繞過了每個障礙物。有時候,要避開沼澤地,涉水過小溪。他們從一些農場旁邊經過,溫內圖總是十分清楚他在什麼地方,溫內圖這一優點使美國佬很放心。他的胳臂很令人擔心,但那創傷草藥療效驚人,他甚至不覺得疼痛,有一次停下來,讓馬飲水,他順便用涼水濕潤了一下繃帶。午夜過後,溫內圖取出一塊肉給哈特萊吃。除此之外,他們的行動沒有受到任何干擾。當越來越濃的涼意宣告早晨來臨時,美國佬自言自語道,他完全能夠在馬鞍上坐更長的時間。

東方已發白,然而地形輪廓仍無法看清,因為一層濃霧籠罩在大地上。

「那是斯莫基希爾河的霧,」酋長解釋說,「我們很快就要抵達那裡。」

從他的話可以聽出來,他要繼續講下去,可他勒住他的馬,朝左邊細聽,那有力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必定有人飛騎而來。沒錯,他靠近了,又飛奔過去了,閃電般快,就像一個幽靈那樣。這兩個人既沒有看見他,也沒有看見他的馬。惟有他那頂黑糊糊、有寬邊帽檐的帽子——它從直垂地面的濃霧中凸出來——一瞬間可以看得見。數秒鐘后,馬蹄聲也聽不見了。

「唉!」溫內圖驚異地叫道,「那是個白人!能像這個男子這樣騎馬的,只有少數幾個白人可以做到。老鐵手和老槍手就是這樣騎馬的。老鐵手不在這裡,我同他在銀湖上面相會。而現在老槍手應在堪薩斯逗留,會不會那就是他呢?」

「老槍手?」美國人說道,「那可是一位顯赫的西部地區男子啊。」

「他與老鐵手是溫內圖所認識的最優秀、最勇敢和最有經驗的白人。他是他們倆的朋友。」

「這個男子似乎很匆忙。他要到哪兒去呢?」

「到謝里登去,因為他的方向就是我們的方向。左邊是伊格爾泰爾,我們前面是淺灘,它在河上。我們馬上就要來到淺灘那兒。到了謝里登,我們就會知道那個騎馬的人是誰。」

早晨的清風開始把霧靄驅散,他們很快就見到了面前的斯莫基希爾河。阿帕奇人的地方知識是可靠的。他準確地來到有淺灘的河岸。在這裡,河水幾乎沒有到達馬的身軀,因此,淌水過河很容易,沒有危險。

在河的那一邊,騎馬人要穿越一片矮樹林,矮樹林在河岸上延伸。接著,他們騎馬又穿越一片一望無垠的草地,才終於到達了謝里登——他們的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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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草原上的一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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