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手頭有許多積壓的工作要趕出來,如帳目差錯,月度計價報表,一大堆要看的材料等。我花了整個下午,並佔用了晚上一點時間全部處理完了。
我於7點半離開辦公室,信步走在格雷斯教堂大街上,朝倫敦大火紀念塔地鐵車站走去。我左思右想怎麼也想不出來我們怎樣能夠設法把買特里蒙特資金公司債券的那筆錢弄回來。儘管漢密爾頓似乎非常有信心,能夠想出什麼錦囊妙計來,但是我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將如何著手辦理此事。
我旁邊飄來一個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路,接著一隻手插進了我的臂彎。「保羅,為什麼這樣愁眉苦臉的?」
是卡萊爾,我聞到了前天在盧卡飯店她灑的同一種淡雅的香水味。
「我沒在想什麼,只不過心裡有事罷了。」
「還在惦著工作哩,但是今天的工作結束了!是該玩的時候了。」
我淡淡一笑,我的腦子裡揮不去特里蒙特資金公司帶來的災難的陰影。
「我說,你最近一直在杞人憂天,」卡萊爾說。「你把一切都看得過於認真了。今晚我要和一些老朋友聚聚。你想來嗎?」
我遲疑不決。
「噢,來吧!」她說。她揚起手臂招呼一輛正在駛過的計程車,那車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剎車聲停了下來。她把我推進車裡。我沒有推讓。她說得對。幾天來,我了解到的所有情況都沉重地壓在我的心頭。
卡萊爾指揮著計程車駛向考文特花園街的一個小酒吧。酒吧里光線暗淡,陳設都是木頭的,而且人滿為患。她的朋友們早已到了。他們是丹尼斯、菲利浦和瑪麗。他們都曾在阿維尼翁一起上大學。丹尼斯目前正在倫敦的國王學院攻讀盎格魯-撒克遜史博士學位,菲利浦和瑪麗都在法國奧爾良當教師。現在他們是來英格蘭度假。三人中只有丹尼斯會講英語。
雖然我的法語幾乎連會話水平都達不到,但我還是盡量講法語。他們都熱情地鼓勵我說法語,並始終覺得我那帶約克郡口音的法語十分有趣。我應付得相當不錯,雖然我們的交談聽上去有點怪,因為我只能用我所知道的詞語交談,而無法真正表達出自己的意思。我們開懷暢飲葡萄酒,於是,話匣子便打開了,不時地被一陣陣狂笑聲打斷。沒有人提起債券、市場、利率、特里蒙特資金公司、喬或者戴比。
夜越來越深,我發現自己的注意力越來越難以集中於正在談論的話題,也不知道在談些什麼。於是,我便仰靠在椅子上,觀察著別人。
我特別注意到了卡萊爾。天哪,她是那麼性感!她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那條黑色緊身裙往上縮起,裹著她那線條優美的大腿。她的白襯衫妥帖地塞在裙子里,當她傾身向前闡述自己的觀點時,便清晰地顯現出她胸脯的曲線。她的雙唇豐滿,說話時頻頻撅起。我靈感頓生,認為法蘭西語言是為她那樣的嘴唇而創造的。
突然,一個什麼信號,大家全都站了起來,我卻沒有注意到。我看看手錶,已屆午夜。我們離開酒吧,在外面的人行道上周哄哄地互相道別,足有5分鐘之久。然後,丹尼斯朝著一個方向,菲利浦和瑪麗朝著另一個方向,不一會兒都消失了,只留下我和卡萊爾兩人。
卡萊爾挽起我的胳膊,我們漫步走向斯特蘭德大街。我們向前走著,穿過一個個人群,有的在互相大聲道別,有的在攔計程車,有的在興奮地放聲大笑。夜間的空氣溫馨而愜意。
「我先前忘了問你會不會說法語了,」卡萊爾說。「你說得很棒。」
「在學校里學了那麼多年法語,我想,總會有一些在腦子裡紮根了。」我說。
「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是不是?你不喜歡瑪麗?丹尼斯非常逗,是不是?噢,我們在阿維尼翁時一塊兒這樣樂過。」
「我玩得非常開心,謝謝你帶我來。」
「我們共乘一輛計程車好嗎?」卡萊爾問。「你住在哪兒?」
「肯辛頓街,你呢?」
「噢,那很好。我就住在斯隆廣場附近。」
我們沿著斯特蘭德大街走著,想攔下一輛計程車。最後,我們終於攔到一輛從泰晤士河南岸經滑鐵盧大橋開過來的計程車。
在計程車里,雖然我們倆誰也沒有說話,但我卻敏銳地感受到坐在我身旁的卡萊爾的存在。她的頭溫柔地靠在我的肩膀上。
我們在她的公寓外面停下車,她爬過我身前,打開車門,跳到馬路邊。
「再見,」我說,「我很高興今晚偶然遇到了你。」
計程車正巧停在一盞路燈下,所以我能清清楚楚地看見卡萊爾的臉。她兩眼幽黑,溫情脈脈,閃著慾火,一如在酒吧里的情景。她微笑著。「下來啊。」
我猶豫了一下,然後,控制住自己的感情,鑽出計程車,付了車錢,隨她進了大樓。她的套房在二樓。房間布置得很舒適,傢具陳設時新,一面牆上掛著兩幅很大的抽象派油畫。
我僅僅來得及注意到這些。我們一進屋,卡萊爾就轉過身來,摟著我的頭向她的頭靠攏。長時間的熱吻,我們的身體互相緊貼著,兩人都能感覺到對方的激動。終於,卡萊爾的嘴唇離開了我的嘴唇,聲音嘶啞地抿嘴輕笑著小聲說:「你想要什麼?」
還沒等我回答,她便領我進了卧室。雖然她沒有開燈,但是窗幔沒有拉上,外面路燈的桔黃色燈光照亮了房間。她鬆開我的領帶,解開我襯衫最上面一粒鈕扣。我脫掉外套,接著脫得一絲不掛。轉眼間,卡萊爾就全身赤裸著站在我面前。一輛汽車急駛而過,頭燈照亮了她。她的玉體豐滿結實,甚至可以說是肌肉發達。我剛脫去襪子,她就把我拉倒在床上。
卡萊爾是個生龍活虎、精力旺盛的情人。不一會兒,床上鋪的蓋的就扔得滿地都是。經過1個小時令人精疲力盡的最熾烈的快感之後,我翻身仰面朝天,喘著粗氣大汗淋漓,渾身散了架似的。卡萊爾躺在我身旁,我們又說又笑,她的手指撫摸著我的胸脯和腹部。
沒過幾分鐘,我便帶著輕鬆和滿足感,翻了個身,立即進入了夢鄉。
卡萊爾輕輕吻著我的鼻子,驚醒了我。她一身藍套裝穿戴得整整齊齊。
「我們總得有人去工作,」她說。「走時務必要鎖好門。」還沒等我答話,她就飄然而去。
我強迫自己從床上爬起來,穿好衣服,然後叫了一輛計程車回家,洗了個澡。那天早晨我上班遲到了。
正如他自己許諾的那樣,漢密爾頓一直在動腦筋想辦法。他招手把我叫進會議室。
「這事看來還挺難辦的,」他說。「我們還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他朝面前桌子上閃閃發亮的白色便箋簿傾過身子。他充滿活力和決心。我洗耳恭聽,準備遵命行動。
「我們可以從兩個方面來攻克這個難關。我建議我從一個方面下手,你從另一個方面出擊。」
我點點頭。
「首先,荷屬安的列斯群島公司。我已經逐字逐句地看完了特里蒙特資金公司的招股章程。要提取那筆錢,需要有幾個先決條件,其中包括本州銀行擔保人的簽字。這就是說在支付那筆錢之前,海爾倫的范克里夫律師事務所一定看到過那個文件。要麼他們看到的文件是偽造件,要麼他們沒有見到任何文件就把那筆錢發出去了。」
「此外,帳目必須每年進行審計,審計師由一家當地公司的會計師擔任。招股章程中沒有任何條文表明我們有權利進行查帳,但這些帳也許記錄存檔在某處。」
「最後一點,這筆錢肯定已經從荷屬安的列斯群島公司轉往某處,或投資於什麼地方。也許某些專業諮詢員也卷進去了呢。」
「很可能在這些過程中,某些律師和會計師也卷了進去,但是他們永遠也不會說的。」我說。「荷屬安的列斯群島公司素有保守絕對機密的美名。如果他們壞了名聲,那麼通過該群島投資的錢明天就會有半數撤出。」
「那倒不假。單憑我自己要弄清楚這些事是很困難的,」漢密爾頓說。「但是昨晚我和魯迪·吉爾談過了,他是安的列斯群島上的最著名的律師之一,他將幫助我。就魯迫而言,他最不希望看到的事情是群島被人們看作舞弊的好場所。顯然,海爾倫的范克里夫律師事務所在冒險,但願我能夠動員當地公司站在我們一邊。他們更希望能夠在人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把那筆錢悄悄地退回來,而不想鬧出什麼國際醜聞來,我後天就飛到那兒去。」
「好的,那麼我該幹什麼?」我說。
「查訪卡什,」漢密爾頓說。「你很快就要去紐約了,是吧?」
「是的,這兩天就走。」我說。
「你要去參觀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嗎?」
「我打算去。」
「很好。看看你能發現些什麼有關卡什和特里蒙特資金公司交易的事,但是務必十分謹慎,重要的是別讓卡什察覺到。」
「好的。」我說。「迪克·韋傑爾這個傢伙怎麼樣?」
「我過去碰到過他,」漢密爾頓說,「個子矮矮的,是一個卑鄙的傢伙。如果他與此事有牽連,我絲毫也不會感到驚訝。他門檻太精了,專為自己著想。看看你能了解到有關他的什麼情況,但要小心為妙,要是他和卡什聯手參與此事,那麼,他對別人提問題會非常警惕的。」
「我該了解些什麼事呢?」我問。
「這很難說得清,」漢密爾頓說,「任何把卡什和特里蒙特資金公司連在一起的事情,特別是能表明特里蒙特資金公司準備拿我們那筆錢派什麼用場的情況。招股章程上僅提到在證券方面進行投資,但沒有具體說明是什麼證券。」我沒有一點兒線索,怎麼能夠了解到漢密爾頓期盼的情況呢?他發覺了我臉上流露出的愁色。「別擔心,即使你什麼也發現不了,我在庫拉索總能夠發現點什麼。」
對於所有這一切,我心裡感到很不踏實。「我們不該告訴什麼人嗎?」我說。「也許該告訴警察,或者至少告訴德瓊先生?」
漢密爾頓又坐了下來,他張開五指在眼前晃了晃,嘆了口氣。「我昨晚也考慮過此事,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告訴誰。」
「但是,這是一樁大欺詐案,我們當然應該報告。」我反駁道,我本能地意識到應該將此事報告警察,並交給他們處理。
漢密爾頓在椅子里向前傾過身子。「還記得我曾告訴過你,我認為我在日本發現了一個新投資者嗎?富士人壽保險公司,記得嗎?我相當肯定,他們打算將其5億美元交給我們來經營。如果一切進展順利的話,下個月我們就能拿到錢。你知道日本人的性格,如果像富士人壽保險公司這樣有聲望的集團準備把那麼一大筆錢交給我們管理的話,其他公司便會紛紛仿效。」此刻,他口若懸河,越說越快。「這也許會成為德瓊所企盼的突破,這可以使我們成為倫敦的主要資金管理人之一。」漢密爾頓直視著我的眼睛,我能感覺得到他的堅定信念和頑強意志的力量,他想成為倫敦最強大的資金管理人——這是他決心要實現的雄心大志,我會自始至終為他鼓勁加油。
他放鬆下來。「你了解喬治,他巴不得馬上就把這事告訴我們的投資者,我們是沒辦法勸住他的。一旦他把這事捅出來,我們公司的名譽將會受到嚴重損害,也許永遠都恢復不了。我們當然也就永遠見不到富士人壽保險公司的錢,要是報警的話,情況可能會更加糟糕。」
漢密爾頓看出來他並未能使我完全信服。「聽我說,你我二人現在擁有一個絕好的機會,能使本公司大有作為。我能依賴你的幫助嗎?如果我們能夠在兩三個月之內把錢弄回來的話,那麼對於公司,對於喬治·德瓊來說都要好得多。如果到聖誕節我們還無結果的話,那我們就向他和盤托出,你把這事告訴我已經盡到你的責任了,你不會有事的,這一團糟的局面是我的責任,由我來收拾。」
我考慮了一會兒,富士人壽保險公司的5億美元要進帳,誰知道日本將會有多麼巨大的資金受它吸引而來呢。有了這麼一筆雄厚資金,我們可以痛痛快快地做些大生意。我們將左右市場,人們一定會大為驚訝,全都注視著我們,毫無疑問,我將會成為其中的一分子,漢密爾頓已把我們兩人稱為一個小組,我為此感到高興。我們可以將一切玩於股掌之中,關於喬治·德瓊的那番話,我知道漢密爾頓是對的,他會直接與我們所有的投資者通氣,把事情全都弄砸了。
噢,漢密爾頓已開口要我幫忙,他會如願以償的。「好吧。你說的對,讓我們去找那筆錢吧。」
我走回我的交易台前,既興奮不已,又有點兒迷惑不解。和漢密爾頓搭檔去找回那筆錢會很有趣的。但是,我們到底該如何下手呢?我不知道如何才能弄到漢密爾頓所要的情況。我所能做的一切就是儘力而為,看看能有什麼結果,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想使他失望。
我在我的交易台上發現了一張便條,是卡萊爾來過電話了,我便給她回電話。
「洛桑-日內瓦銀行。」
「你好,我是保羅。」
「啊,早上好,我很高興看到你還是來上班了。我這兒有一些報價。」即使是在最普通的情況下,卡萊爾的聲音聽起來也十分撩人。那天早晨當我聽到她的聲音時,不禁回憶起頭天晚上的風流事。
「昨天晚上我很快活,」我說。
「我也是,好玩極了。」
「我們什麼時候應該再來一次。」
電話另一頭沉默不語。
「保羅,你是知道的,我想我們不該再那樣了。」我預料到多半會是這個回答。「我說過推銷員和她的客戶發生關係是不符合職業道德的,我說這話是當真的。我們昨天共度了一個美妙的夜晚,誰也沒有傷害誰,我們最好適可而止,到此打住。」
我失望了,我沒有掩飾我的失望沮喪。如果她把職業道德看得如此重要,那麼昨天夜裡的事她居心何在?但是……她說得對,誰也沒有傷害誰。再說,這是很長一段時間以來,我第一次享受到真正的千金一刻,我應該把這經歷永遠留存心間。
「好吧,關於那些價格……」
格洛賽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像往常一樣客滿如塞,煙霧潦繞。在酒店的一隅,四五個紐西蘭人正在和數量相等的咯咯直笑的義大利學生聊天。一群人高馬大的男子漢撐在吧台上,他們的啤酒肚挺凸在顯得過小的T恤衫下面,一個有幾分古怪的老頭一邊抽著煙斗,仔細讀著《每日電訊報》,一邊低聲自言自語咕噥著什麼,他兩邊的座位都空著,他看起來坐在那兒是否太舒服了點。
格洛賽斯特-阿姆斯小酒店決非倫敦最吸引人的酒店。然而,它卻是我住處附近我常去的小酒店,也許我在那兒消磨的時間過多了一點,在那兒,我從白天緊張的工作中解脫出來,放鬆一下,重溫成功買賣的喜悅,忘掉失敗交易的沮喪。我獨坐一隅,觀察著放聲大笑、手舞足蹈的三五成群的人們,慢慢呷著一品脫約克郡苦啤酒,一直在腦海中翻騰不已的種種煩惱漸漸消退了。戴比、喬、派珀和特里蒙特資金公司仍然不時地出現在潛意識中,但是,我可以把他們統統留到明天再好好地考慮。
我抬起頭來,看見羅布那張圓圓的胖臉出現在酒吧的另一側,他也看見了我,於是,便撥開酒客們向我走來,我們經常來格洛賽斯特-阿姆斯小酒店喝啤酒。他就住在離這兒不遠的地方,所以這家小酒店對我們倆都很方便。
「你好,我再給你要一杯,好嗎?」他問道。我點頭表示同意,不一會兒,他就端著兩品脫的克郡苦啤酒回來了。
他猛喝了一大口,閉上眼睛,放鬆了肩膀。「我需要借酒消愁。」他說罷嘆了口氣。
「今天過得不順心?」
「可以這麼說吧,」羅布說罷,搖了搖頭。「是我自己不好,我昨天買了許多聯盟銀行的債券,因為我以為今天的貨幣供應量數字會比預期的數字低。」
「那麼是什麼問題?」我問道。「你判斷是正確的,對嗎?」
「是的。行情漲了一個百分點,但是,我沒有提取我的利潤,反倒買進了更多的債券。」
「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全憑一種感覺。然後,狗雜種波赫爾說,儘管有很不錯的貨幣供應量數字,聯盟銀行仍然擔心會出現通貨膨脹問題,接著行情就跌了1.5個百分點。」
「噢,天哪,」我盡量模稜兩可地說。
「對啦,」羅布說。「噢,天哪。我不知道在數字出來之後自己為什麼沒有拋出。」
羅布神情沮喪地凝視著杯中酒,我也弄不懂他為什麼沒有拋售,但另一方面,我首先不理解的是他為什麼要買進債券,他沒有仔細分析原因,就認為貨幣供應量數字會很低。這完全是一種「心裡感覺」。要是漢密爾頓,決不會這樣處理這種局面,不過,話又說回來,更多的交易員恐怕是像羅布,而不是像漢密爾頓。
羅布從他的啤酒上抬起眼睛。「漢密爾頓昨天做了一筆相當不錯的交易,是嗎?」他說。「我想不出他為什麼這樣,傑夫也不明白,實際上,我想這事弄得傑夫有點兒心煩意亂。」羅布向傑夫·理查茲報告過了。
「什麼使他心煩意亂?」我問道。
「漢密爾頓對市場行情的正確預測。」
「噢,傑夫自己也做得不錯嘛,對吧?」我說。
「是的,總的來說,他幹得不錯,」羅布說。「但是,他也許要花上好幾天時間進行大量的經濟形勢研究和統計數字分析后才能確定市場的走勢。然後,他必須等待,有時候要等好幾個星期,直到市場發展到他所預測的那種局面。我認為他看到漢密爾頓無需進行那些基本的分析就能正確地預測市場,心中感到十分惱火,漢密爾頓怎麼會預測得這麼准呢?」
「他考慮問題非常全面周到,」我說。「他基本上沒有僥倖心理,當形勢對他十分有利時,他便採取行動。從他身上你可以學到很多東西。」
「這我知道,」羅布說。「不過,他是個冷麵狗雜種,不是嗎?」
「是的,我想是吧,」我說。「但他很公正,我願意為他工作,看他工作時的那種情景,就像他昨天那樣,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我認為他是個值得學習的能人。如果我注意觀察和聆聽,耳濡目染,總有一天我也會像漢密爾頓一樣出色。我心中暗想,我也許會更加出色,這是我的雄心壯志,我已狠下決心,一定要實現自己的抱負。
羅布一邊點頭表示贊同,一邊呷著啤酒。「你不是很快就要去干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嗎?」他問。
「微不足道的事?我馬上要去出一趟折磨人的公差,如果你指的是這個的話。」我對他微笑著。
「去亞利桑那?」
「對,去亞利桑那。不過我先要在紐約逗留幾天,去了解一下華爾街的情況。然後,我當然得在拉斯維加斯呆上一天,查訪一下有關塔希提飯店的事。」
「要是那還不算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就不知道什麼算得上了,」羅布說。「告訴你,有趟美差在等著我呢。」
「哦,是嗎?我不知道傑夫批准了這筆費用。」
「噢,這回他專門破了一次例,是為期兩天的中央銀行控制匯率方法研討會,地點在洪斯洛,你想參加嗎?我聽說洪斯洛每年這個時候非常怡人。」
「謝謝你的美意,但我不能去,」我說。「好啦,工作談得夠多的了,你的愛情生活怎麼樣?」
羅布的臉上立即又布滿了愁雲。
「不太順利?」我問道。
「糟極了,」羅布答道。
「我想你仍然在追凱茜·萊森比吧。」
羅布痛苦地點點頭。「我想了一個好主意,」他說。「凱茜一直在躲著我,沒辦法。但我不會放過她,不會就這麼讓她溜走的,所以我想我必須得想個辦法。」
羅布抽出一支香煙點上了火,我幾乎從沒見他抽過煙;上班時他從不抽煙,只是在外面偶然因什麼事激動了才抽一支。「我給她發了一個傳真,」他繼續說。「我說她那關於國庫券市場的觀點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在與她洽談業務之前,我和我的同事們想與她見面,好好地談一談。因此,我建議在切爾西的比本頓姆飯店一起吃頓飯。」
羅布見我一臉迷惑不解的表情,大笑起來。「我在傳真上的署名是阿爾比翁保險公司,約翰·柯蒂斯。」
「你幹了什麼?」我驚呼道。
「她曾告訴我說,阿爾比翁保險公司是她未來最大的客戶,她準會來的,我給了她德瓊股份有限公司的傳真號讓她答覆,這樣柯蒂斯就不會發現是怎麼回事,十拿九穩,她回了傳真。」
「於是,我預訂了兩張8點鐘的桌子,柯蒂斯名下的那桌4個人,我名下的那桌2個人。我提前10分鐘到達,坐在吧台旁等候,不知你是否去過比本頓姆飯店?」
我搖搖頭。「沒有,不過我聽說過。」
「這家飯店相當時髦。它在古老的米凱林大樓里,本世紀20年代的建築風格,一流的服務,菜肴美味可口,一個絕好的選擇,不管怎樣,10分鐘后凱茜到了。她身著一襲盡顯風姿的黑色禮服,看起來楚楚動人,侍者領著她經過我身邊,走向她那張空桌子。那桌子就在我站立處的旁邊,她半真半假地想不理我,但是又實在無法迴避,因為她離我只有10英尺遠。」
「她和我四目相遇,我便向她的桌子走過去。我們兩人都發現我們正在等人——我告訴她我在等我叔叔,她答應了我到酒吧去喝點什麼。她緊張不安,看上去是需要喝一杯。」
「我要了一瓶泰汀格香檳酒,說我叔叔總愛喝這種酒,反正會要一瓶的。我們喝了一杯,然後又喝了一杯,過了好一會兒,凱茜才放鬆下來,她告訴我說她非常希望能給柯蒂斯留下一個好印象。過了一會兒,她便不緊張了,直到9點鐘,我叔叔和柯蒂斯都沒有出現。我建議說,如果再過10分鐘他們還不來的話,我們就一起吃飯,她同意了,結果誰也沒來,這毫不奇怪,那頓飯吃得很痛快。香檳酒喝了一杯又一杯,我們共度了一個美好的夜晚。」
「到目前為止,一切順利,」我說。
羅布暗自竊笑,喝了一大口啤酒。「我們剛剛吃完了一塊可口的夏令布丁,肚子飽飽地坐在那兒悠閑地休息,這時,凱茜突然說她很高興柯蒂斯沒能前來赴約,我們倆都認為這是個美妙無比的夜晚,然後……」
「別說了,」我說道,想借著喝酒避開他的話題,但這全然無用。
「然後,我告訴她是我策劃了這一切,我叔叔不會來,柯蒂斯和他的同事們也不會來。」
「她不願意了?」
「是的,」羅布承認道。「她對這種做法十分反感。」
「她反應如何?」
「她發怒了,」羅布說。「她臉漲得通紅,她說她還從來沒有被人如此愚弄過,她說我做事不光明磊落,完全不值得信賴。」羅布停頓了一下,顯然對那一幕記憶感到很不是滋味。「我告訴她我愛她,而且我知道她也愛我。」
「她說什麼?」我問道。
「她叫我滾開,」羅布痛苦地答道。「她說我是個白痴,並叫我保證今後決不再打擾她,然後她便起身走了。」
「是在比本頓姆飯店,是嗎?那筆花銷一定不小吧,」我說。
「是的,要是她留下來不走,那倒也還值得。我想不出來她為什麼不留下來。我是說,我們相處得很不錯,我知道那晚我們過得很開心,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一點。」
我聳了聳肩。「噢,現在你可無計可施了。」
「我不知道,」羅布說。「如果我做出什麼富有戲劇性的事情,也許還有希望。你知道,一些非常羅曼蒂克的事情,一些使她意識到她對於我是多麼重要的事情。你知道,女人喜歡那種事情。」
我吃驚地揚起眉毛,但什麼也沒有說,我不敢想象羅布稱為「羅曼蒂克」的會是什麼事情。我本想儘力勸勸他不要做那種事情,但又覺得那隻會是浪費時間,一旦羅布拿定了主意,便是九頭牛也拉不迴轉。
他從一個女人移情另一個女人的手法令人驚奇,而且只需一個來星期,他就能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女人產生一種深深的迷戀之情,幾乎與我恰恰相反,我心中想道,我想起了戴比鼓勵我重新與女人交往的那些話。
很難想象戴比和羅布能夠走到一塊兒,戴比伶牙俐齒,巧舌如簧,而羅布則急切想表白自己的忠誠不二,我似乎覺得這二者不那麼十分融洽,也許這就是他們之間的關係沒能持續多久的原因。
我幾乎不加思索地說道:「我想念戴比。」
羅布看看我。「是的,」他說,那聲音毫無感情。
「有一段時間你和她經常見面,是不是?」我問道。
「是的,是這樣。」羅布回答說,兩手緊握酒杯伸在面前,臉龐明顯地開始發紅。
「真有趣,我萬萬猜想不到,」我說。
「這事我們處理得非常好,從未因此而影響過工作,不管怎麼樣,事情已經過去,就別提它了。」
那與費利西蒂說過的可不一樣,我記得她告訴過我在戴比死之前,羅布一直糾纏她,還要戴比嫁給他。我需要了解一下是怎麼回事。
「那天我見到了費利西蒂,你知道,就是戴比的室友。」
羅布聞之沒有說什麼。於是,我便繼續說下去。「她說在戴比死之前的那個禮拜,你曾要她嫁給你。」
羅布一怔,目光敏銳地看著我。他現在已是滿臉通紅,從兩頰一直紅到耳朵根及頸部。他喘著粗氣,激動得全身劇烈抖動,他的下巴直哆嗦,眼睛不停地眨動。好大一會兒,他痛苦得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做得太過分了,悔之不迭,但話已出口,無法收回。
終於,話語猶如破堤的洪水從他口中滔滔而出。「那個愚蠢透頂的婊子,我愛她,她也知道,誰叫她不答應我的,只要她答應了,她……」
他突然打住話頭不說了,兩眼淚汪汪地凝視著我。他嘴唇一咬,砰的一聲把啤酒杯重重地放到桌子上,令我驚訝的是,他用了這麼大的勁,那玻璃杯竟然沒有碎,然後,他轉身離開了小酒店。
我獃獃地在那兒坐了好幾分鐘,對羅布的勃然大怒感到驚訝不已,我從未見過任何人如此易動感情。在我看來,這種感情似乎是百感交集,有憤怒,有悔恨,還夾雜著痛不欲生的暗流。我為自己惹惱了他而感到非常難過,我從來沒有認真看待過羅布對女人的戀情,我無法相信他會是一片真心。現在,我明白了他的感情是真摯的,今後我應該更多地以尊重的態度去看待他的感情。
我喝光了杯中酒,離開了小酒店。現在,我逐漸開始明白卡萊爾說羅布有點兒怪是什麼意思了,正常人決不會像他那樣行事,他大發雷霆,嚇了我一跳。我懷疑他打給戴比的那些電話一定也是這樣使人毛骨悚然,怪不得戴比會被嚇得發抖哩。
現在,過了不到一個月,他的注意力又轉移到了凱茜身上。不過,看起來凱茜似乎能夠照顧好自己,他們也許是各有所得吧。
這是一個溫馨美好的夜晚,幾杯啤酒下肚后,我又慢慢地振作了起來,那天早些時候下了一場大雨,來往汽車的頭燈映著街燈在路面上的水窪里跳躍舞蹈,偶然閃著轉彎汽車指示燈射出的桔黃色燈光。一群年輕人在街對面的一家小酒店外面語無倫次地大喊大叫。他們步履蹣跚,搖搖晃晃地走上大街時,我轉身看著他們,當我收回目光時,我眼角瞥見了什麼。
喬。
他在那兒,憑窗坐在小酒店裡,望著我。
那會是他嗎?
我定睛細看,只見小酒店裡一個瘦削的身影站起來,離開了窗戶。雖然個頭與他一樣,但我不能肯定就是他。我只是粗粗地瞥見了一眼,也許這只是我的想象,或者可能是……
我沿街急匆匆地走去,突然向右一拐,走進一條小巷子里。小巷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我雙腳踩在路邊新積成的一個個小水坑裡,水花四濺。
我停下了腳步,我感到身後一陣沙沙作響聲,我不僅感覺到,而且實際上聽見身後有腳步聲,但是,我不能停下來看看是否身後有人。前面100碼處有一個燈光明亮的電話亭,就在一家酒吧外面。
我大步流星急匆匆朝光亮處走去,那光亮照在路面的小水坑裡,反射在街道兩旁隱隱閃露的水臘樹樹籬那熠熠閃亮的葉子上。我頸后一陣刺痛,我隨時準備有人用胳膊扼住我的頸脖,或是用一根鐵棒打在我的後腦勺上。
當酒吧里跌跌撞撞走出兩個人來,出現在我面前時,我嚇了一跳,我停步讓他們過去,他們大笑著,搖搖晃晃地走回格洛塞斯特路。
我向電話亭奔去,我推開門,擠了進去,我朝小巷裡望去,那兒杳無人跡,問題是由於電話亭裡面是亮的,因此很難看清外面的景物。
我拿起電話聽筒,貼到耳上,準備一旦出現任何有麻煩的跡象就撥999。
平安無事。
這真是荒謬可笑。過了幾分鐘,我掛上電話聽筒,離開了電話亭,我步履輕快地走上一條窄窄的小路,然後沿著教堂旁邊的一條路走去,教堂墓地有一條通往我寓所的近道,我便穿了過去。
我剛走了幾米遠,突然感到身後和左邊響起砰的一聲輕響,儘管我身處城市中心,但是教堂墓地卻死寂般的陰森恐怖,圍牆和教堂把平素城市的喧囂聲阻隔成一種遙遠而低沉的嗡嗡聲。我等待著,雙目圓睜,兩耳直豎,不放過任何聲響或動靜。然後,我覺得自己看見一塊墓碑後面掠過一條影子。
我撒腿就跑。
我朝著墓地大門疾跑,經過一塊塊墓碑及月亮投下的一道道黑影。我毫髮未傷地跑到大門口,雖然大門足有5英尺高,但我並未放慢腳步,一下子就跳了過去,我跑過另一條小巷,接著跑到大路上,一鼓作氣跑回我的寓所。
我走進屋裡,倒上一大杯威士忌,一屁股跌坐在沙發上,仍然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
我的脈搏和呼吸漸漸平緩下來,腦子開始清醒起來。太神經過敏了,其實,我根本就沒有看清楚是不是喬。我自以為看見和聽見有人在跟蹤我,但是我能肯定嗎?從現在開始,難道我每天都要這樣時時提防著身後,望風而逃嗎?其實,我是稍稍喝多了一點兒,小有醉意,受了驚嚇。
我振作起來,是的,我遇到了一些令人討厭的傢伙,他們不可捉摸,甚至還很危險。尤其是喬,他似乎一點兒都不喜歡我,但我對此是無能為力,一籌莫展。我不能讓他毀了我的生活,我只要小心謹慎,機警靈敏點,就會安然無恙的,或者說,我是如此告誡自己的,想到這,我又喝下一大口威士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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