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此時科拉已失去了自我控制,哭個不停,等安靜下來以後,她下了樓,我緊跟著她下了樓,只見她正把一個大紙板箱的頂端日蓋往下撕呢。
「只不過是在為咱們的小寵物做個窩,親愛的。」
「你真好。」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我沒以為你在做什麼。」
「別擔心,該給薩基特打電話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別那麼緊張,到時你會需要全身力氣的。」
她用木絲給箱子做了襯,上面又放了些呢絨。她拿著箱子上了樓,把貓崽放了進去。貓崽喵喵叫了一會兒就睡著了。我下樓給自己調了杯可樂,剛一調好,她便來到了門口。
「只不過是在喝點東西以便保持體力,親愛的。」
「你真好。」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
「我沒以為你在做什麼。」
「別擔心,我要是準備好了想悄悄離開的話,我會告訴你的。別那麼緊張,到時你也許會需要全身力氣的。」
她怪異地看了我一眼便上了樓。一整天都是這個樣子,我跟著她轉悠,擔心她會給薩基特打電話;她跟著我轉悠,擔心我會悄悄離開。我倆乾脆就沒營業,相跟著走來走去的空當兒,就坐在樓上的房間里,誰也不看誰,只是看著美洲豹。它一喵喵叫,她便下樓去給它弄些牛奶來,每次我都跟著她。把奶舔食完,美洲豹就會入睡。它太小了,還不大能玩耍,大部分時間不是喵喵叫就是睡覺。
那天夜裡我們並排躺在床上,一句話也不說。我一定是睡著了,因為我又做了那些噩夢。這時我突然醒了,甚至還沒有真正醒過來就往樓下跑,是撥電話的聲音把我驚醒了。她正呆在餐廳的分機旁,上下穿戴整齊,身邊的地板上放著一個裝得滿滿的手提包。我奪過聽筒扣在掛鉤上,抓住她的肩膀,猛地一把將她從雙開彈簧門拉過來,推她上了樓。
「給我上去!給我上去,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什麼?」
電話響了,我接的。
「這是你的同夥,說吧。」
「這裡是黃色計程車公司。」
「喔,喔,黃色計程車,我曾給你們打過電話,但我已經改變主意了,不用了。」
「好吧。」
我上樓后見她正在脫衣服。回到床上后我們又一言不發地躺了好長時間,後來她突然說了起來。
「不然你就什麼?」
「你問這幹啥?也許是給你額上來一拳,也許是別的什麼。」
「別的什麼,不是嗎?」
「你這又是什麼意思?」
「弗蘭克,我知道你一直在做什麼。你一直躺在那裡琢磨著怎樣才能除掉我。」
「我一直在睡覺。」
「別和我撒謊,弗蘭克,因為我也不想和你撒謊,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她的話我思忖了好半天,因為她所說的正是我一直在做的事——躺在她的身邊,苦思冥想怎樣才能除掉她。
「那好吧,說實話,我是在琢磨著怎樣才能除掉你。」
「我就知道的。」
「你又好到哪裡呢?難道你剛才不是要把我交給薩基特嗎?那難道不是一回事嗎?」
「是的。」
「那咱們就扯平了,再次扯平了。這不又和原來一樣了嗎?」
「不完全一樣。」
「喔,一樣的。」
此時我自己也有點失去了控制,把頭放在了她的肩上。
「咱們就是原來那個樣子。無論咱們如何欺騙自己,如何譏笑那筆不義之財,如何高聲說與魔鬼同床共枕有多過癮,咱們都還是原來那個樣子。我本來想和那個女人私奔,科拉,我和她說好了要去尼加拉瓜捕捉貓,可我之所以沒有去是因為我知道我得回到你身邊,咱們的命運已經連在了一起,科拉。咱們原以為自己站在高山之巔,可實際上不是那麼回事,相反咱們身背一座高山。自打那天夜裡起,那座高山就一直壓在咱們身上。」
「這是你回到我身邊的惟一原因嗎?」
「不,咱們心心相印,沒有哪個第三者插得進來。我愛你,科拉。可是,愛要是與恐懼摻雜在了一起,就不再是愛,而是恨了。」
「這麼說你恨我?」
「我不知道。但咱們現在總算是在說已里話。剛才說的是部分原因,你該知道的。我躺在這裡琢磨著要乾的事才是真正的原因所在,這你已經知道了。」
「我剛才和你說有件事要告訴你,弗蘭克。」
「喔。」
「我要有孩子了。」
「你說什麼?」
「我離開前就懷疑有了,母親病故后,我很快就肯定這是真的。」
「這真出人意外!這真出人意外!快過來,親親我。」
「不,請別這樣,這件事我得和你說說。」
「你不是已經說了嗎?」
「那不是我要說的意思。你好好聽我說,弗蘭克。我在老家的那段日子裡,一邊盼著葬禮趕緊結束.一邊想著這件事,想著對咱們來說這將意味著什麼。咱們不是奪走了一條生命嗎?現在咱們將還回一條。」
「說得對。」
「我的所思所想都亂成了一團。但在你和那女人有了那事之後,我的思緒已經不再混亂了。我不能給薩基特打電話,弗蘭克。我不能給他打電話,因為我不能既想生下這個孩子,然後卻又要讓他知道,是我使其父親因謀殺罪而被絞死。」
「你是準備去見薩基特的。」
「不是的,我是準備離開的。」
「你不準備見薩基特只是由於這一條原因嗎?」
她花了好一會兒才回答這個問題。
「不,我愛你,弗蘭克,我想這你是知道的。要不是由於這個原因,沒準我早就去見他了。正是由於我愛你。」
「那個女人在我心裡沒有一點分量,科拉。我告訴過你我為什麼和她在一起,我不過是想逃脫而已。」
「這我知道,我一直清楚這一點。我知道你為什麼想帶我走,我曾說這是因為你是個流浪漢,這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知道你喜歡流浪,但那並不是你想離開這裡的原因。你喜歡流浪,我愛的就是你這一點。只是因為你沒有告訴她一件和她根本不相干的事,那女人就和你翻了臉,她這樣做真讓我恨她。不過,就為你倆這件事我當時真想毀了你。」
「是吧?」
「我在試著和你說說我的心裡話,弗蘭克。我要說的就是,我本想毀了你,然而卻無法去見薩基特,倒不是因為你不停地監視著我,我完全可以跑出這座房子到他那裡去。原因就像我告訴你的那樣。這麼說來,我已經擺脫了魔鬼,弗蘭克。我知道自己再也不會給薩基特打電話了,因為我已經有過機會,有過理由,可我並沒有這麼做,因此魔鬼已經離我遠去,但他離你遠去了嗎?」
「如果他已經離你遠去,那我和他還有什麼更多的瓜葛呢?」
「這咱們可說不準。除非你也有了機會,和我一樣的機會,否則咱們永遠也搞不準的。」
「我敢肯定地說,他已經離開了。」
「在你琢磨著如何除掉我的同時,弗蘭克,我也在想同樣的問題,即用什麼辦法你能除掉我。你可以在游泳的時候除掉我。咱們將向水的深處走去,很深很深,就像咱們上次那樣。如果你不想讓我回來,你就不用讓我回來,誰也不會發現的,這種事海灘上時常發生。明天一早咱們就去。」
「明天一早咱們要做的事就是結婚。」
「如果你想結婚那咱們就結,但返回之前咱們去游泳。」
「游個鬼吧,快過來親親我。」
「明天晚上,如果我回得來的話,會讓你親個夠。那將是甜蜜的吻,弗蘭克,而不是醉醺醺的吻;是帶有美夢的吻;是來自生命而非死亡的吻。」
「是咱們的約會。」
我們在市政廳結了婚,然後去了海灘。她看上去特別漂亮,我只想和她在沙灘上玩耍,可她臉上流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沒過一會兒便起身向拍岸浪花走去。
「我向里走了。」
她徑直往前走,我在後面跟著游。她不停地走,比從前多走出去好遠,然後停了下來,我追上了她。她在我身旁轉過身來,握住我的手,我們相互注視著對方。這時她明白魔鬼已經離我而去,我是愛她的。
「我是否告訴過你,我為什麼喜歡雙腳隨浪濤擺動?」
「沒有。」
「因為這樣浪濤會使它們掀起來。」
一個大浪打來,把我們掀得很高。她把手放到乳房上,讓我看它們如何被波浪掀了起來。
「我喜歡這樣。你看它們大嗎,弗蘭克?」
「我今晚告訴你。」
「我感覺它們很大。我還沒告訴你呢,懷孕不光使你知道自己將創造另一個生命,也給你的身體帶來了變化。我感覺自己的乳房特別大,真想讓你親親它們。很快我的肚子也會變得很大,我會很得意的,希望人人都能看見。這是生命,我體內已經感覺得到了。這對咱倆來說都是一個新的生活,弗蘭克。」
我們開始往回走。返回的路上,我向下游去,遊了能有九英尺,這從壓力就能判斷得出。這些水塘大都是九英尺,這一個也不例外。我把兩腿並在一起又往下游去,水猛擊在我的耳朵上,感覺它們好像要爆開似的。但我用不著游上來,作用於肺部的壓力會驅動血液中的氧氣,因此幾秒鐘內不用考慮呼吸的問題。眼望周圍綠色的水,耳朵嗡嗡作響,背和胸擔負著重壓,我似乎覺著自己生命中所有的邪惡、卑鄙、懶惰和微不足道的東西都被擠壓出去和沖洗掉了,我已經完全準備好和科拉乾乾淨淨地重新起程,就像她說的那樣,開始新的生活。
我游上來時,科拉正在咳嗽。
「只是懷孕期間常見的嘔吐。」
「你沒事吧?」
「我想是的。上來一陣,然後就過去了。」
「你有沒有吞水呀?」
「沒有。」
我們走了沒多遠,這時她停了下來。
「弗蘭克,我肚子里感覺不舒服。」
「來,靠在我身上。」
「喔,弗蘭克,也許我剛才閃著了。我只想著把頭抬高些,好別吞咽了海水。」
「放鬆點。」
「那該有多可怕呀!我聽說過有的女人就是因為閃著了而流了產。」
「放鬆點,就平躺在水中,別試著去游,我來把你拖上岸。」
「你叫個救生隊員來不是更好些嗎?」
「天哪,不要的,那傢伙會使勁拍打你的腿。你就躺在水裡好了,我會比他更快地把你弄上岸。」
她躺在水裡,我握住她游泳衣的肩帶拖著她走,沒一會兒便覺著身體有些不支。本來就是拖她一英里遠我都沒問題的,但我不停地想,得趕緊把她送往醫院,因此就加快了速度。在水裡的速度一快,肯定要陷迸去。不過,沒一會兒我便站穩了,然後抱起她衝過排岸浪花。
「不要動,讓我來抱你上岸。」
「我不動。」
我抱著科拉跑到我們放毛衣的地方,把她放了下來,又從自己的毛衣口袋裡取出汽車鑰匙,然後把兩件毛衣都圍在她的身上,抱起她向車走去。車停在前面的馬路邊上,而馬路與海灘不在一個平面上,得爬上堤岸才能上去。我兩腿疲乏得很,邁了這腿簡直就快邁不動那隻腿,但我還是緊抱著她不放。我把她放進車裡后便發動汽車開始上路。
我們曾到聖莫尼卡上游兩英里處游過泳,知道附近有家醫院。我追上了一輛大卡車,卡車後面寫有這樣一句話:「一按喇叭就給你讓路。」我使勁兒按喇叭,可它仍舊在路中間行駛。我無法從左面超車,因為有一長串汽車正從對面駛來。我向右面駛去並加大了油門,頓時響起了科拉的尖叫聲。我根本沒石見路邊的陰溝屏障,只聽轟隆一聲響,眼的便漆黑一團。
我醒過來時發現自己擠在方向盤邊上的空當兒里,背部朝前。我頓時嗚咽起來,倒不是因為見到了自己所處的慘狀,而是聽到了可怕的聲音。這聲音聽上去就像是雨水滴落在錫制的房頂上,但不是的,是科拉的血正不斷地流灑在發動機罩上,她就是在此處穿透了擋風玻璃。只聽汽車喇叭叫個不停,人們紛紛跳下車跑向她。我把她扶起來,試著把血止住,與此同時不停地和她說話,哭喊,親吻她,可我的吻她一點也沒感覺到。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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