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前一天,由於古羅夫的努力,打了個漂亮仗。一個姓列別傑夫的地下大亨,某財團的股東,攜帶五十萬現金被捕,隨後古羅夫又捕獲了攜帶贓物和作案手槍的職業殺手伊萬·瑟奇。他也是為那個財團效力的。
昨天古羅夫中校還是位絕對的贏家,然而在昨天和今天之間有時候隔著一個萬丈深淵。古羅夫此刻就處在這萬丈深淵的邊上。
與丹尼斯·謝爾加切夫分手后,古羅夫來到了局裡。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現在必須熬到明天早晨。他不願意一人獨處,便來到了處里,幾分鐘之後有人敲門,一個刑警拿著張廢紙進來,似乎要讓他簽字,接著第二個又溜了進來,不久就擠得喘不過氣來了。沒有誰打算攫取古羅夫昨天的勝利果實,但不管怎樣,這也是全處的勝利呀。
沸騰盈天的喧鬧剛沉寂下來,他們剛說好,要裝得像好孩子那洋矜持得體,門嘭地一聲開了,處長奧爾洛夫上校出現在門口。刑警們得到了確切消息,「老爺子」讓部里叫去了,這會兒怎麼又突然冒出來啦?刑偵局雖說不是戰鬥部隊,但一見上校,坐著的都站了起來,都挺直了腰板。
奧爾洛夫看了看大家,發現他們都一臉失望,便一反他慣有的幽默,乾巴巴地說:
「感謝上帝的安排,我的職務不是選任的。立即各歸各位。」說著走進辦公室,閃到了一邊。
刑警們不慌不亂,但是迅速地走了,最後一個人小心地關上了門。
古羅夫和奧爾洛夫是朋友,只有當著旁人的面他們才以您相稱。
「前不久,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古羅夫握著上校的手說,「你還指責我不尊重下屬,說你對他們像生身父親。」
古羅夫看了看錶,似乎他的女士們隨時可能回來,奧爾洛夫用手掌撫摸了一下他的胸膛,問道:
「你的武器在哪兒?」
古羅夫朝保險柜點了一下頭。
「打開!」上校命令說。
古羅夫打開保險柜,取出裝在槍套里的馬卡羅夫式手槍。奧爾洛夫拿起來看了看,用指頭檢查了一下槍管里的潤滑油,又嗅了嗅,就把它又裝進了槍套。古羅夫滿有興趣地注視著自己的上司朋友,問道:
「有人被殺啦?」
「職業高手。當然啦,你不會用自己的手槍干。」上校的聲調既傷感又滿意。
「我一百年不打槍了。」古羅夫回答道,「我以你的健康發誓。」
聽到用他的健康發誓,上校一時不知所措,但立刻就鎮定下來,生氣地瞪了他一眼。
「是我一手把你喂大的。從一條小狗崽兒培養成了捕狼的大獵犬。」他哼了一聲,清了清嗓子說,「就你是偵探?我三十多年就白吃乾飯啦?坐下!」
古羅夫在一個破沙發上坐下來,奧爾洛夫在辦公桌後面就坐。
「今天十點,在阿爾圖夫耶夫公路,有人看見你駕駛一輛白色六型日古力,有人在那個地區打了幾槍。」
「他們認錯人啦,彼得·尼古拉耶維奇,」古羅夫又看了看錶。「真有人開槍?大清早的?肯定是土匪,他們黑夜白天都一樣。你忙吧,我休我的假。」
「你的女士們在哪兒?」
「也在休息,明天我去接她們。」
「真的嗎?」
古羅夫只有瞬間的猶豫,但對上校來說這就足夠了。
「說吧。」
古羅夫明白:有人咬了他。但他固執地把脖子一梗:
「我不懂。」
「如果你連我都不相信,還相信誰?」
「彼得·尼古拉耶維奇,我相信你勝過相信我自己,遠遠勝過。」古羅夫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但我什麼也不說。」
奧爾洛夫默默思考了好久后說:
「就在那個時間,在那條公路上,人們看見過波塔波夫的汽車。我剛從他那兒來。醫生才離開將軍的辦公室。而將軍的模樣好像他昨天就已經死了。」
「讓健身器累壞啦。」古羅夫企圖用玩笑搪塞過去。
「你把他怎麼啦?」
「我解決的是個人問題,與你無關。」
「從什麼時候起,你的問題開始與我無關啦?」
古羅夫發現自己說多了,便決定終止談話。
「夠啦。你了解我。我再也不會說什麼了。」
「你不想讓我介入這件事?不想使我變成同謀?我明白了。」奧爾洛夫啪地一拍桌子,「你竟落到了犯罪的地步。你讓我怎麼辦?解除你的職務?向圖利林將軍報告?」
「這太滑稽啦!」整個上午古羅夫第一次哈哈笑了。「咱們這兒每個像樣兒的偵探都知道波塔波夫將軍與腐敗有牽連。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奧爾洛夫上校,古羅夫中校,大概還有一些人,都相信這傢伙並未中斷與犯罪團伙的聯繫。你,彼得·尼古拉耶維奇不要對我逞威風。如果你為咱們的昔日強國痛心,就去抓波塔波夫將軍。」
「他有什麼可抓的?」奧爾洛夫嘆了口氣說,「他蹦跶不了幾天了。」
「這樣的事我們經歷過了。他這『幾天』兩年前就開始了。」
「好吧,」上校朝朋友一甩手,「這件事到此為止。你是個成年人,可以根據需要來決定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有一點不要忘記:我是你的朋友,眼下還沒有死。」
「我忘不了。」
「你那位金融家列別傑夫只好放了。」奧爾洛夫看了古羅夫一眼,繼續說,「這一切簡直滑稽可笑,假如不是這麼讓人痛心的話。早晨人們走進他的囚室,他正坐在那兒悠閑地擺紙牌算卦。哪兒來的紙牌?他回答說,這是你們的地盤,你們該知道什麼東西從哪兒來的。現在請別妨礙我,我怎麼也不能給紅桃K找個合適的位置。告訴你們上司,如果不馬上放我走,我就給代表大會寫封揭發信,讓他們跳進澡堂子里也一輩子洗不清。」
奧爾洛夫停了一會兒,像受了委屈的孩子那樣抽了一下鼻子。
「哼,他們告訴了我。我這輩子,上帝保佑,也曾聽到過威脅話。我下令把這位英雄帶來,直截了當地說:您給我說清楚,您的五十萬盧布和五千美元來自何處,我立刻就向您道歉,派車送您回去。」
「他說什麼?」古羅夫忍不住問。
「他討好地告訴我,何人、何地、何時、為何目的把盧布和外匯交給了他。我們邀請這位債權人,但他因業務繁忙拒絕來。檢察院一位偵查員拜訪了他,然後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我超越了職權,盧布和外匯都是乾淨的,蘇維埃人是自由的,可以互相借貸任何數額的資金。完啦。本來打算髮給你的『機智』獎章你得不到了。」
「伊萬·瑟奇沒交代,最近一連搞了六次兇殺的那隻手槍是誰給他的嗎?」古羅夫問,「他還曾想用這手槍柄砸碎克里亞奇科大尉的腦殼,順便問一下,他的身體怎麼樣?」
「斯坦尼斯拉夫感覺很好。你的關懷很及時呀!」奧爾洛夫看看錶,「我還以為你八點鐘去醫院了呢。可你忘了朋友,去了別的地方。」
「就是說,伊萬·瑟奇跑不了啦,列別傑夫原來有人掩護。」古羅夫不理會上校的挖苦,徑自推理。「原來還有……一開始沒有任何掩護呀!看來我們並沒搞錯,否則,列別傑夫昨天就會聲明,他的現金和外匯是從哪兒來的了。也就不會在隔離室蹲一夜了。」
「很明顯,」奧爾洛夫嚼著火柴桿,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咱們的辦事處像破桶一樣漏水。信息流失,又以掩護的形式反饋了回來,而且還給了他一副紙牌,意思是讓這幫廢物看看,在他們內部隔離室里咱們也能為所欲為。」
奧爾洛夫的嘴唇變薄了,還微微發抖,但他控制著,平靜地結束了自己的獨白。
「這事還不算完,上校。」
「你已經說過了。」
「我不是奇才,但很固執。」古羅夫站起來,要拿放在辦公桌上的手槍,不料奧爾洛夫制止他說:
「你去休假時手槍已經交到我的保險柜里去了。」奧爾洛夫拿起古羅夫的手槍,走出了辦公室。
上校隨手關上了門。古羅夫又看了一下表。錶針卡住了,要不就是粘在了錶盤上,一動不動,「必須找點事干,否則我活不到明天早晨。」古羅夫想,「還趕上他媽的休假。波塔波夫把醫生叫到了辦公室,將軍們怎麼干都行。」古羅夫揉了揉胸部。「誰來搶救我?如果波塔波夫辦不到呢?公司里肯定知道,他在我們這兒已經失勢,朝不保夕。我們不知道的某個主要頭子會把他弄得遠遠的。然後這個頭子再派他的人來找我。公司當然根本不需要我的女士們。他們需要我,古羅夫中校。真見鬼,請問,他們有個將軍,還要中校幹什麼呢?」
職業雇傭殺手伊萬·瑟奇坐在單人牢房裡喝茶。殺手知道,他被這個鬼偵探抓住時,手中握著的那隻手槍浸透了鮮血。這些鮮血的每一滴都要記在他,伊萬·瑟奇的頭上。必須只承認一次兇殺,僅一次,從這兒開始與偵探討價還價。
伊萬讀報紙的時候總感到奇怪,為什麼記者總指責偵探和偵查員們與罪犯做交易,用槍斃來威脅罪犯。笑話!偵探不管判決,這任何混蛋都知道。判誰幾年還是要他腦袋,對偵查員和偵探來說根本無所謂。
「現在我在這個藍眼睛的惡棍眼裡是一股煙,狗屁不是。可是從另一方面來說,中校可以把這股煙從氣窗里放出去,也可以從中獲取情報,靠它向上爬。他作為一個活人,更希望第二種結果,我就承認一件事,招供。他就不會再折磨我了。我也給他點幫助。把誰供出去呢?既不能得罪外邊的老頭子們,又得給偵探一點甜頭,讓他捨不得拒絕。」
伊萬的推理被門外的腳步聲打斷了。門鎖叮噹響了幾聲,門開了個縫又砰地關上了。起初他什麼也沒想,後來看到地上有個紙團。伊萬跳起來,拿到手,展開。上面是列印的字,很清楚。伊萬讀了一遍又一遍,全都記住了。最後的一句話在他腦子裡轟鳴:「在路上我們救你。」
伊萬把紙條撕碎,在手裡揉爛,撒進了馬桶。
一小時之後他已經坐在了古羅夫的辦公室里,目光平靜自信。他小聲說:
「我反覆琢磨,列夫·伊萬諾維奇,我想通了。我們的人有可能要殺我。這只是可能。可是上法庭,我逃不過極刑。這是絕對的。那麼最好是在混水中求一線生機,不在清水中去火葬場。」
「所以你決定供出昨天給你手槍那個人。」古羅夫說。
「這我做不到。」伊萬答道,「在我們那幫人里不用名片。但我可以指出,在哪個房間里他們塞給了我他媽的這條槍。」
「地址你自然是不知道啦。」
「哎,我說偵探,你兩鬢斑白,就不要說多餘的了吧。」伊萬皺了皺眉頭。「我身上沾有血污。我不敢說我昨天立地成佛了。我是賊,是罪犯,甚至是殺人兇手。但我想老實交代,我做的事我承擔,別人的事我可不往自己身上攬。」
瑟奇說得有道理,誠懇,但古羅夫一句也不信。他會討價還價,這可想而知,但不能這麼快,要經過三四次審訊之後才行,他想幹什麼?他想出城。打算逃跑?他不是小孩子,不至於這麼想……一個人逃跑註定失敗。外面有人接應?怎麼不可能呢?既然轉眼就同列別傑夫聯繫上了,為什麼就不能同伊萬建立聯繫呢?有人答應營救他。這很有可能……面對死刑的人容易鋌而走險,因而格外危險。
古羅夫召來看守,冷冷地說:
「我考慮一下。」
「好好考慮一下吧,列夫·伊萬諾維奇。你撈到了一條金魚①。」伊萬輕鬆地站起來,倒背著手走了。
①典故出自普希金《漁夫和金魚的故事》。
只剩下了古羅夫一個人。「馬上就會來電話,建議換人。你放人,我們也放人。跟他們討價還價嗎?不,我同意,但你們必須先把女士們送回莫斯科來。我這是怎麼啦?」古羅夫想站起來,但站不起來,兩條腿不聽使喚,胸內疼痛,嘴發乾,兩條胳膊開始抽筋。他猛勁一站,撞倒了椅子,自己也跪在了地上。不料很快就過去了,他從地上爬了起來,扶起撞翻了的椅子。
白痴,這絕對不可能!他們找到並綁架女士們在先,我捕獲殺人兇手在後。他們來不及……他們需要的不是我手中的伊萬,而是別有所圖。這個「別的」什麼可能更可怕,但來得要晚一些。意識到還不是馬上就要付出代價,使他增添了力量。
古羅夫梳了梳頭,整理了一下領帶,又大聲地做了一次深呼吸,看看感覺怎麼樣,然後就去見奧爾洛夫。
上校正在寫東西,不滿地看了他一眼,又朝一把椅子點了一下頭,這才放下筆,摘下了眼鏡。
聽完古羅夫的簡要彙報,上校陷入了沉思。他習慣地把嘴唇撮成了個喇叭筒,活像一個滿腹委屈的退休人員。
「嗯,」他問,「有什麼打算?」
「你自己很清楚,」古羅夫答道,「他或是想逃跑,這不大可能;或是有人企圖把他搶走。」
「也就是說,他有關係……」
「這事我們遇到過……」古羅夫搶過話來說,「我們應該往這個圈套里鑽。我們正在找他們,沒有權利迴避與他們遭遇。如果我們光天化日之下在莫斯科害怕與匪徒會面,那麼……」
「怕倒不必,」奧爾洛夫打斷他的話說,「這是些飯桶,一群走卒。你制定個計劃,實際行動就不用參加了。」
「您沒有權力……」
「我?」奧爾洛夫欠了欠身子,「什麼我沒有?」
「對不起,你什麼都有。然而你的決定不合理。」古羅夫奪取了主動權,感到信心十足。「我跟他打過交道,了解他,有直覺。」
「好吧,」奧爾洛夫疲倦地揮了揮手,「走吧,考慮一下,選幾個人。」他從桌後走出來,打開保險柜,取出手槍。「拿去,用完后交回來。」
古羅夫給瑟奇戴上手銬,讓他坐進伏爾加。刑警們坐第二輛車跟在後面,但是不出所料,稍一落後,它就陷入了車流之中。
「你指路,」古羅夫說,「走哪兒?」
「莫斯科我不熟,只得從頭找起。」瑟奇說,「先去三站。」
他記得收到的指令,刑警們的車他看不到,但他相信肯定有。他不太明白弟兄們打算怎樣劫走他。
古羅夫拿起了步話機:
「去三站。」關掉步話機后他問瑟奇:「你說,過了共青團站還往哪兒?」
「我記得的全都寫出來了,」瑟奇答道,「以後我得邊看邊回憶。」
「你來帶路。」古羅夫把伊萬的一隻手銬在自己的手腕子上。「請原諒,匪徒們就在身邊。」
駛過三站,汽車拐進了一條衚衕,又拐進另一條。伊萬要求停車,說需要看看建築物,回想一下。
古羅夫對步話機報告了自己所在的地點,觀察了一下衚衕,便帶著伊萬走出了汽車。
以後的事態發展迅速而乏味。伊萬還沒邁上幾步,就響了三槍。兩顆子彈射穿了伊萬的胸膛,第三顆打癟了伏爾加的輪胎。子彈來自一個門洞,距離有十米。伊萬一頭栽倒,把古羅夫也帶得跪在了地上。第二輛汽車飛速趕來,刑警們跳出汽車猛追。
古羅夫垂頭喪氣。他知道,罪犯們預先選好了退路。這是穿堂院,後門有車……偌大的莫斯科……俗話說,如魚歸大海。
他打開手銬,把它裝進衣兜里,漠然等待氣喘吁吁的同事們回來。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圖利林將軍的辦公室里寒氣逼人。主人跟往常一樣,穿一身嚴謹的便服,襯衣雪白,領帶系得無可挑剔,坐在會議主持人的位置上,擺弄著削尖了的鉛筆。右邊是身穿將軍服的波塔波夫,他形容憔悴,脊背微駝,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早晨在樹林里臉被擦破了的地方貼著一塊膏藥。奧爾洛夫和古羅夫坐在圖利林的左側,面對著波塔波夫。
即將進行的談話並不讓古羅夫擔心,主要是明天早晨他的女士們能不能回來,其餘的一切他都無所謂。此刻,籠罩這裡似乎能保障客觀審理的冷靜而莊嚴的氣氛和二十年來他一直極力效仿的將軍那副一絲不苟的神情,都讓古羅夫極端反感。「我們總是裝模作樣,故作姿態。可我們都是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有神經,每個人都有一顆心。」
電話鈴響了。因為別的電話機都直通秘書,只有這一部例外,所以將軍站起來,走到自己辦公桌前,拿起了話筒。
「我是圖利林。」
「您好,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
圖利林聽出來了是誰的聲音,但他不想讓在座的人知道他跟誰通話,便回答說:
「午安。」
「在開會嗎?」
「一個小會。」
「怎麼樣,將軍,昨天健康,今日平安嗎?」
這是副部長。但圖利林認為,對這類俗套可以不作答覆。
「我知道,生活不會平靜,特殊時期嘛。可您的古羅夫越來越讓人難以容忍了。我不打算教您怎麼做,將軍,可我估計部務會議要聽取您的彙報。這位英雄您酌情處理吧。他的名字我已聽到不只一次,都厭煩了。」
「可以提個問題嗎?」圖利林小聲問。
「可以。」副部長哈哈笑了。「別生氣,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您很清楚,在其位,謀其政。我不得不這麼說。」
「我這兒的警官很多,他們當中有的名字不僅您不知道,連我都記不清。他們服務三十年,然後就默默無聞地退休。」
「好啦,好啦,」副部長嘆了口氣,「您看著辦吧,我只是提醒您一下。」
古羅夫沒太注意聽,不過也知道說的是他。他不時打量一下波塔波夫,這一位正聚精會神地研究自己十指交叉的手。將軍跪倒在殘雪上的情景又浮現在古羅夫眼前。他想,如果女士們明天回不來,我,中校警官列夫·伊萬諾維奇·古羅夫,就要把他殺掉。樹林里的射擊只是虛晃一槍,他永遠不能讓謝爾加切夫去殺人。古羅夫要親手幹掉這個惡棍。
波塔波夫抬起眼睛,目光與古羅夫相遇了。古羅夫用指尖碰了碰太陽穴,又看了看錶。
奧爾洛夫全身一顫,迅速看了古羅夫一眼,又看了看波塔波夫。
「這個混蛋,」古羅夫在想自己的上司朋友,「他有非凡的嗅覺。」古羅夫把一個閃光的大煙灰缸拉到自己面前擺弄著玩。他感到奧爾洛夫拷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掃來掃去,便低下頭,似乎承認自己的過錯,卻不肯講明錯在什麼地方。
圖利林回到自己的座位后說:
「吸煙吧,您真見鬼。」他用手鬆了松襯衫領子。「列夫·伊萬諾維奇,請給我倒一杯波爾若礦泉水。」
古羅夫把擺在桌子上的礦泉水打開一瓶,斟了一杯,隔著桌子彎腰放在將軍面前。
「請。」
「謝謝。」圖利林輕輕碰了碰古羅夫的手,端起水杯,先看看奧爾洛夫,又看看波塔波夫。
「沒有必要介紹波塔波夫將軍了。謝爾蓋·米哈伊洛維奇是來幫助我們客觀分析最近發生的事件的。」
「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我是奉命而來。對奧爾洛夫上校和古羅夫中校我沒什麼可問的。當然,市中心的槍擊事件和如此危險的罪犯同時也是重要證人之死,無疑是非常事件。」波塔波夫說得平靜、通暢,看得出來,他早有準備。「但是,干我們這個工作,沒有突然襲擊和發生非常事件是不可能的。幸好沒有傷及無辜,列夫·伊萬諾維奇也安然無恙。我認為,對這一事件是要認真分析,吸取教訓。我的意見就這些。」
古羅夫勉強忍住不笑,繼續把玩那個水晶玻璃煙灰缸。圖利林和奧爾洛夫交換了一下眼色,然後上校看了看古羅夫,將軍則不解地看了看波塔波夫。過了一會兒,圖利林似乎心不在焉地說:
「是的,發生了……打了三槍,兩顆子彈擊中罪犯胸部,另一顆擊中汽車輪胎……」
古羅夫完全明白,他應該沉默,卻忍不住說:
「可我就站在旁邊。我認為這裡有三種解釋。」
奧爾洛夫踩了他的腳一下。可是古羅夫照說不誤:
「第一,他們太緊張以致沒有打中我;第二,他們對我特別垂青;第三,古羅夫中校是公司的人。原則上講這是個失誤。我為什麼活下來呢?」
「你有妻子和一個侄女嗎?」圖利林突然問,完全沒注意到古羅夫和波塔波夫對視了一眼。奧爾洛夫對這一似乎微不足道的事實卻給予了極大的注意。
「奧莉加是我妻子的妹妹。像老話說的那樣,上帝沒有賜給我們夫婦孩子,我就領養了奧莉加。」古羅夫答道。
奧爾洛夫繼續踩古羅夫的腳。圖利林點了點頭,又接著說:
「你當然愛她們。而我這個老頭子……」將軍咳嗽了一聲,「愛你。於是你就像一切利己主義者那樣,利用我的愛。」
「這也當然。」古羅夫又插嘴說。
圖利林用鉛筆敲了敲桌子上的文件夾。
「檢察院和特勤處要你去一趟。」他看了波塔波夫一眼。「將軍,我們可以讓特勤處暫緩一下吧?他還在休假……」
「來電話不等於下命令。您向他們要文件。他們起草呀,傳遞呀,這時候上校也許就去療養院了……雖說列夫·伊萬諾維奇這次休假積攢的時間也太長了點……」
「謝謝。世界上真還有好人。」古羅夫站了起來,「可以走了嗎?」
「交出你的武器,不要離開莫斯科,中校。」康斯坦丁·康斯坦丁諾維奇看了看奧爾洛夫,朝門口點了一下頭。
奧爾洛夫站起來,望著波塔波夫說:
「古羅夫中校的武器,自他休假以來,一直保存在我的保險柜里。」
「好啦,好啦。」圖利林心不在焉地回答,然後用手勢請波塔波夫將軍到他的辦公桌跟前去。
古羅夫和奧爾洛夫在走廊里一聲不吭,走到奧爾洛夫辦公室前上校停住了。
「說波塔波夫今天同犯罪團伙有牽連,這還有待證實。」他噘起嘴唇,眼睛看著鼻子尖說,「然而,他這個惡棍,可惡的政客,突然變得真誠可愛了,這我剛才可看到了。」他不再作鬼臉,而是抓住古羅夫的袖子,盯住他的眼睛。「這是怎麼回事?」
「人嘛,是複雜的,矛盾的……」古羅夫剛要說。
奧爾洛夫打開了門,把古羅夫拉進辦公室小聲說:
「為什麼沒向你開槍?不是沒命中,而是不開槍?說,你這個狗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