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第十六章

時間飛快流逝,很快的,初春綻放的深紅色罌粟花,已經被夏天的茄子取代,然後變成早秋明黃色的雛菊。

可琳注意到,櫻桃木的葉梢都轉成棕色;上一次的市集日時,村民看見一群野雁從空中飛過。季節不停轉變,康洛斯的日子也一天天經過。

護城河與石橋都已建造完成,在城樓和護城河之間有兩道牆,每一道都有兩座柵門和許多炮孔。麥威很滿意。

所有的老舊牆面都已補強,胸牆也重新修補,以確實保護弓箭手和衛士的安全。

麥威大部分的防禦計劃都已經、或接近完成,石匠和木匠開始擴建城樓,在東側增加一翼,加蓋許多舒服而有大煙囪的房間,用來住家庭成員,也提供三不五時來到康洛斯的訪客一個休憩地。

邊境很平靜,但北方有不利的傳言,南方雷得諾也有零星事件。麥威把駐防部隊移到堡外兩側。自己則率人去運回從英格蘭海運載來的灰泥、鐵和椽木。

有時候,可琳在城堡里走動,簡直無法相信這就是曾被威爾斯人掠奪的城堡。

再一次,康洛斯又繁盛起來,進口的綉幃掛在乾淨的牆面上,每一塊石頭地板都鋪上了溫暖的土耳其地毯。

他們的結婚禮物散布在康洛斯每一個合宜的角落;一隻斑鳩被養在黃銅鳥籠里,擺在大廳的壁龕上;窗戶嵌上了珍貴的菱形玻璃,往外望,八月的天空會產生水紋。

舊而粗糙的傢具、床、桌子、椅子和廚具,都送給了僕人和村民,櫥櫃里擺滿了銅壺和大水瓶,烘焙食物的牆上有一架新烤爐,烤肉的鐵叉裝置了機械輪軸,可藉由水力輕易地翻轉牛肉。

狄修士剛從羅馬朝聖回來;他是個全新的虔誠教徒,滿腦子最新的迷信和宗教宣言。

他拒絕吃任何有胡桃的食物,當然是因為大家都知道的,巫婆和幽靈在胡桃樹下聚集。兩周前,他開始穿藍色衣服,因為巫婆不喜歡藍色,這是天堂的顏色。

在狄修士離開這段期間,可憐的洛傑成為老萊蒂捉弄的目標,不到一星期時間,每個人都有關於她如何追尋、折磨洛傑爵士的新話題或新笑話。

今天,可琳起得很遲,刺眼的陽光從麥威最近才命人換上的窗戶照進來。她猛然起身,皺著眉撥開長發。什麼時候了?

她瞄了艾蓮凡送的水銀鍾一眼,刺眼的陽光使她的視力變模糊。很晚了,剛過中午。她揉揉眼睛。一天已過了一半。她哪裡不對?

這兩星期以來,她睡得越來越久,不管她是否晚禱一過就睡覺都一樣。

她想起身,但是整個房間在她眼前旋轉。她連忙躺下,甩了甩頭,靜靜躺著直到不再暈眩。

房門被打開了,又喀嗒一聲關上,她沒有抬頭看,只是把手臂橫在眼上。來人的腳步很輕,不像是麥威。

是黛西,她想,然後聽見了倒水聲。她抬高手臂看了一眼。黛西嚴厲而反對地看著她,彷佛睡遲了是件原罪。

可琳不睬她,伸伸懶腰打個呵欠。她左右扭動身體,坦白地說:「我累壤了。」

「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幾乎整天在睡覺。」她的語氣很粗魯,她似乎真的很想念在婚禮獻唱的吟遊詩人。

「我明白,」可琳疲倦地嘆口氣。「或許是因為麥威不在;他在時我睡得比較好。」

「他在時你睡得比現在更少。」黛西明白點出。

她是對的。他們在兩次相愛間睡眠不超過兩小時。

她抱著不確定的希望坐在那裡。也許她想生個小孩的願望就要實現了。雖然,她心中希望自己夢想不要再落空,但是她害怕的不敢奢求大多。

在長長的沉默之後,她問:「你想我會不會『終於』懷孕了?」她渴望給麥威一個孩子,他們愛的結晶。

過去六個月,從他們結婚那天起,她就不斷祈禱許願,卻一次又一次因月信來到而失望了。

「不可能的,你的月信才剛結束。」

「嗯。」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懶洋洋的,無精打彩的。她無奈地嘆口氣,開始梳洗著衣,決定做點什麼讓自己忘掉這種失望。

太陽下山前,可琳釀成了一壇新酒。這次花的時間比較長,因為只有萊蒂幫忙。自從春天起,阿碰和阿空大部分的時間都在隨從和其它騎士的指導下受訓。她仍然不放棄釀造皮克特石楠酒,卻難有進展。她相信,既然每個人喝了她的酒就開始打噴嚏,其中一定有一道配方是特別的。

就連麥威也不例外。但是後來她才發現,廚子的孩子不小心把珍貴的胡椒灑進酒瓶里,而不敢告訴別人。

今天釀酒時,萊蒂把瓶子排成圓圈,像神秘的石陣。她還把新採收的藥草和植物依照長成的季節排列。

晚餐的鐘聲響起,可琳猛然抬頭。她又打盹了。她皺著眉掃視整個房間。

萊蒂坐在藤椅上,把蘆葦編成提籃。

「我睡了多久?」

萊蒂聳聳肩。「那要看你有多疲倦。」

這是她今天第三次打盹。「我想知道我究竟哪裡出了毛病。」

「你不知道?」老萊蒂仰頭大笑。「嫁給一個壯得像頭牛的丈夫,你還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她搖了搖蓬鬆的白髮。「傻女孩。」

「我的月信剛結束,我不可能懷孕了。」

「有些女人的月信一直到了生孩子才停止。」

「是嗎?那我怎麼知道是不是懷孕了?」

老婦人觀察她良久。「站好。」

可琳站起來,萊蒂撫摸下巴瞪著她的肚子,繞著她走了三圈。她伸出瘦削的手指戮她的乳尖。

「哎唷!」可琳抱住自己。「你做什麼?」

「你的乳房變軟了?你老是想睡覺?」

可琳點頭。

「來,在我的手上吐口水。」

「為什麼?」

「做就是了。」

可琳吐了口水。

老婦人摩擦雙掌,拿起一塊布抹手,一邊哼著威爾斯歌謠,一邊在煤炭上烤布。

布著火了,她轉了好幾圈把布丟開。

「快!」她對可琳招手。「用左腳把火踩熄。」

可琳跑過去照她的話做。

萊蒂蹲下觀察灰燼,然後抬頭看可琳。「用手壓另一個乳房。」

可琳痛得縮了縮。

「會痛嗎?」

「嗯。」

萊蒂站起來。「你有孩子了,大概在復活節時懷孕的。」

可琳祈求自己聽到的是真的而非作夢。「真的?」

「真的。」

可琳站在那裡,不知該信或不信。

「你為什麼覺得自己沒有懷孕?」

可琳看著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也許是因為我沒有用左腳把火熄滅。」

老婦人乾笑幾聲。「你不像某些人一樣好騙。」

「請告訴我實話,我要知道事實。」

萊蒂坦白無偽地看著她。「你懷孕了。」

「黛西說我不可能有身孕。」

「她說的?女僕信誓旦旦說的話,只要一個吻就能忘得一乾二淨。」

可琳不由得笑了。最近黛西和狄修士相處的時間似乎太長了一點。

「我生過七個兒子三個女兒。」萊蒂得意地說。「我的月信沒有一次停過。」

「你有孩子?」

老萊蒂神秘地笑著,詭秘地眨了眨眼。「洛傑爵士不知道自己錯過了什麼。」她哈哈大笑。

麥威與他的軍隊、貨車在塔夫山谷的陵坡上前進。天色已晚,而且今晚沒有月亮。他又累又沮喪,他不想再跋涉于山陵間,只想回家和心愛的妻子在床上。

洛傑從後面趕上。

「輪子固定好了嗎?」

「好了,只是載太重了。」

麥威勒緊韁繩綳著臉問:「監督裝載灰泥的是哪個笨蛋?我要扭斷他的脖子。」

洛傑盯著他看。「哪個笨蛋?」

「對。」麥威吼。

「監督裝貨的人是你。我還記得你說:『只有我親自監督,這些笨蛋才能把事情做好。』」

麥威一言不發,他不知道該說什麼。他還清楚的記得這些情形。「我累了。」

「明天你就會到家了,希望到時候你不會再大聲咆哮,也不會讓每個恰巧有事問你的人遭受無妄之災。」

「我必須回康洛斯。」

「相信我,麥威,我們都希望快些回去。」洛傑繼續陪著他騎一段路。

他們都沉默不語。他們必須趕路,再一天就到家了。

後方突然傳來馬蹄聲,麥威與洛傑勒馬停下往後看。

艾森爵士快馬加鞭的奔過來,執劍、高喊麥威的名字。

下一秒,一枝箭從空中劃過,不偏不倚地射中老騎士的頸子。他呻吟幾聲,他的馬抬起前腳,他跌落馬背。

「散開!」麥威大叫,突然威爾斯人從岩石后四面八方蜂擁而上。

這是個陷阱。

酒桶第二天下午就幹了。在可琳的指揮下,工人把酒桶從酒窖搬出來,晚餐時放在餐桌上給大家飲用。麥威帶著眾多武士離開后,城堡用餐時間變得安靜許多。

在她面前,眾人似乎顯得十分拘束,因此可琳總在房裡用晚餐。她看見他們吃得很自在,於是讓他們去聊戰爭,聊「那隻僥倖逃脫的大獵物」,鮭魚或麋鹿。

她仍舊疲累不堪,而且食欲不振。她渾身不舒服,頭暈目眩,容易反胃。天色一暗,她就躺在床上,盯著自己的腹部,彷佛在期待一個孩子蹦到她眼前。

她聽見「賽克」的鼾聲,彎下身往床底下尋找它。「『賽克』?」

它張開一隻眼看著她。「麥威不在,這裡很安全,上來吧!」她拍拍床墊,它慢吞吞的從床下走出來,縱身一躍,躺在她肩旁。她躺回柔軟的枕頭上。

她輕輕撫摸它,它滿足地嗚嗚叫。這聲音使她平靜許多,淹沒了樓下的喧鬧。

她注視著自己的腹部,不敢相信那裡孕育著生命,一個孩子。一個小小的人,身上流著一半她的一半麥威的血液。這會是個男孩或女孩?會有雙藍眸或碧眼?金髮或深沉如夜色的黑髮?

「你長得像誰?」她對著肚子問。「哈啰,我是你的媽媽。」

「我每天晚上都會和你說話,孩子。先說說你爸爸,他,噢,他很英俊,頭髮是黑色的,眼睛是藍色的,還有最美妙的嘴,至少在他不大吼大叫的時候。」

她微笑著。「我會為他感到驕傲的,他是全英國最英勇的騎士,國王封他為伯爵,葛萊摩伯爵。但他有個更著名的封號,紅獅,每個人都怕他,只有我、洛傑和愛德華國王不怕。你會喜歡他們的,他們會是你的教父。」

「繼續說到你爸爸,你應該要和我一樣了解他。他溫柔親切但意志堅定,他會激勵你發揮你的潛能。他不會放縱你,但是會用整顆心來愛你,這才是最棒的。」

她開始掉淚,淚水令她哽咽,眼眶發熱。她手掌平貼在腹上,只希望能感覺到什麼,一點心跳,一點震動也好;她希望麥威在身邊,看著他的臉告訴他這件事。

她終於能夠給他一份禮物。「孩子,」她說。「好好睡。噢,差點忘了,我保證絕不會唱催眠曲給你聽。我知道這對你來說太殘酷了,因為你只能乖乖的待在裡面聽,你跳不了,對不對?」

「我歌聲太差,你一定會嚇得重新考慮該不該來到這麼一個嘈雜的世界。噢,糟了。」她的指尖點著下巴。「你不會遺傳到我的聲音吧,可憐的孩子。」

她嘆口氣。「晚安,孩子。」她合上眼睛。「希望你知道我愛你。」

在男人喝光第一桶酒之前,可琳沉沉入睡。

麥威在登上高地那一刻就警覺到有某種密謀。他看見遠方康洛斯的輪廓,卻看不到任何光亮。

他相信即使在這麼遠的地方也該看到守衛的火把。他揉了揉缺乏睡眠而充血的眼睛,山谷里的那場戰鬥使他渾身疲累酸痛。除了艾森爵士,還有許多受傷的衛士躺在車上。

他知道,他的衛士也都和他一樣又累又餓,需要康洛斯的救援。

「怎麼了?」洛傑來到他旁邊。

「你看。」

洛傑循著他的視線。「噢,天啊……」

下一秒,麥威拿起馬刺鞭打疲憊的坐騎,馬不停蹄地奔向黑暗中的康洛斯。

麥威用力敲門,但是守衛沒有響應。

「我們要怎麼進去?」洛傑問。

麥威踱步沉思。裡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他抬頭看著塔樓,摩擦著長滿鬍渣的下顎。

他走上前,用儘力氣踹門,卻仍然不見動靜,他只好轉身對他的衛士說:「大家一起吼叫、擊劍、製造最大的噪音。」他轉頭看洛傑。「來,幫我把裡面的人叫醒。」

過不了多久,窺視孔被開啟了,微弱的燭光從孔隙透出來,露出一隻黑色的眼睛。

是老萊蒂。

「開門,老太婆,是我,麥威爵士。」

「我知道,」她說。「你以為我瞎了還是聾了?」

「快開門,有人受傷了。」

「洛傑爵士呢?」

「他沒有受傷。」麥威說。

洛傑悶哼一聲,麥威抓住他。「過來,」他咬著牙說。「我會把你綁起來交給她。回答她。」

「是我,費洛傑。」

過一會兒,門閂被拔開,門被打開了。

麥威憤怒地大步走進去。「怎麼回事?守衛到哪裡去了?為什麼火把全部沒有點上?他抓起鐵架上的一支火把,浸在油罐中,然後點亮。

「洛傑,把人帶進來,受傷的帶到大廳去。」他站在原地環視四周,這裡像座被遺棄的死城。

「那裡有一個守衛。」萊蒂指向黑暗的角落。

麥威舉高火把。

是看門人,他就坐在幾步外的地上。麥威靠近他,尋找他身上的血跡。他懷疑他是不是死了。他的頭歪斜地垂在一邊,他的背像沿著石牆滑下來而頂著牆。

他沒有死,他在打鼾。麥威大叫:「起來!」他的吼叫絲毫起不了任何作用。

洛傑已經放下閘門,疲累的衛士慢慢騎著馬進來,一輛貨車上載著五名受傷的人。

麥威一道道門巡視,觸目所及每個武士、守衛都沉沉地睡著。他猛力推開大廳的門,門上的鉸鏈眶啷作響。

他用手上的火把點亮廳內所有的火炬。

在杯盤狼藉的餐桌上,所有的武士、守衛和僕人都睡得不省人事。有些趴在桌上,有些東倒西歪地躺在椅子上。

倒像全部被人下了毒。

他急忙跑到二樓的卧室,他不敢將房門打開,害怕她被那些毒害他的手下的人給傷害或綁架了。

他走到床邊,清楚地看見她。她和其它人一樣睡得很沈,臉上帶著甜美的表情。他碰了碰她的肩膀,只想確定自己沒看錯,她還活著。

威爾斯人有絕佳的機會襲擊這裡,奪走一切。該保護他妻子的人全都沈睡了。某人幹了這種事。威爾斯人可以趁此時機展開攻擊。

他快步下樓走到內城,指揮拖著疲憊身軀筋疲力盡的衛隊替代那些睡著者的職務。他與洛傑則準備查出事情發生的原由經過。

可琳醒來時天色依然昏暗。她聽到一聲刺耳的咳嗽聲,驚愕地坐在床上,眨了眨眼,模糊的視線突然變得清晰。

她瞪著她的丈夫。

在微弱的火光下,他深坐在床尾的椅子上,伸直了長腿在腳踝處交疊。他抿著嘴唇,眼神冰冷絲毫無歡喜之情,他的目光一點也不柔和。

她只有一次看過他這種樣子——在威爾斯人攻擊她的那塊空地上。

「麥威?」她掀開被單翻身下床。

他一言不發,甚至動也不動。他渾身髒兮兮的,而且傷痕纍纍,似乎剛經歷了一場惡鬥。

「你受了傷?發生什麼事了?」她走到椅子旁邊低頭看他,他仍然瞪著直蕩蕩的床。

「威爾斯人在塔夫襲擊我們。」他慢慢轉頭,看著她,冰冷地看著她。

她伸出手放在他前臂上。「怎麼了?」

他的沉默與緊繃使得房間里的氣氛逐漸起了變化;令人感到軟弱而使不上力。她抱著自己,因為她知道他不會這麼做。

「你的酒究竟是怎麼做的?」他冷漠地問。

她皺眉。「就是大麥、水、酵母和一些藥草香料。不會對任何人造成任何傷害。」

「不會嗎?」他的笑聲冷硬而諷刺。他站起來,低頭看她,她只覺得自己變得渺小卑微。「錯了,每個守衛、武士、僕人都睡得又死又沈,我回來時整座城堡一片漆黑毫無防衛。」

他似乎很想動手泄憤。

她後退一步。「你生我的氣。」

「我不敢碰你,女人,因為我怕我會把你搖得全身粉碎。」他憤怒地盯著她。「你有沒有想過後果?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威爾斯人下了毒,任何人都可以翻牆進來佔領這座城堡。他們可能殺掉裡面所有的人。你知不知道?」

「對不起。」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軟弱無力。她是真心誠意感到抱歉的。然而,這句話卻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實。

城外突然亂鬨哄的人聲喧囂,爆發一陣火光,她忙不迭地轉頭。

「我已經下令燒掉釀酒房。」

「你什麼?」

「你不能再釀酒了。」

「但,麥威,請你——」

他舉起手。「別說了,我不能再待在這裡。」他的聲音強硬得不容一絲轉圜的餘地。「有好幾位衛士受傷,艾森爵士傷得最重。他失血過多,已經在死亡邊緣掙扎。」

淚水濕透了她的臉頰。「讓我幫忙,求你,讓我幫你們。」她伸出手。

他背對她走向門口。「你做得夠多了。」他離開了。

她站在那裡,無助得只能哭泣,一邊喘氣,一邊用儘力氣放聲大哭。

她忽然止住哭泣,低頭看著平坦的腹部,手掌平貼在肚子上。

過不久,她橫躺在床上,把臉埋進枕頭。她還沒有機會告訴他,他們有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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