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剛才所讀到的,如果你一直在讀的話,就是我的供訴。它花了我五天的時間,但在星期四的下午我終於寫完了。那也就是昨天。我讓衛生員把它挂號寄了出去,五點鐘左右,凱斯來取收據。他並沒指望我的供訴會如此詳實,但我希望把所有的經過都寫下來,或許有朝一日她會見到它,在明白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不要把我看得太壞。七點鐘左右,我穿好了衣服。我身體虛弱,但還走得了。吃了點東西之後,我叫了輛計程車去了碼頭。一上船我便立即上了床,在那兒一直呆到今天下午的早些時候。這時獨自一人呆在睡艙里的滋味我是再也忍受不住了,於是便來到了甲板上。我找到了自己的椅子,坐在上面觀看墨西哥海岸,輪船正打那兒經過。然而,我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覺著自己哪兒也不會去。我總是在想凱斯,想他那天的眼神,他所說的話的含義。這時,我一下子弄明白了。我聽見身邊傳來一聲輕微的驚叫,我連看都沒看就知道此人是誰。我轉向鄰近的那張椅子--是菲利斯。
「是你。」
「你好,菲利斯。」
「你那夥計凱斯--他真是個好做媒的人。」
「喔,是的。他喜歡浪漫。」
我把她上下打量了一番。自打我上次見到她以來,她的臉拉長了,眼睛周圍也有了細小的皺紋。她遞給我一件東西。
「你讀了嗎?」
「這是什麼?」
「船上的報紙。」
「不,沒有,我想我不會感興趣的。」
「登在上面。」
「什麼登在上面?」
「婚禮的事,洛拉和尼諾。中午過後不久收音機里就廣播了。」
「喔,他們結婚了?」
「是的,婚禮相當熱鬧,凱斯先生把她交給了新郎,他們蜜月去了聖弗朗西斯科,你的公司付給了尼諾一筆獎金。」
「是這樣,那咱們的事一定是人所共知了。」
「是的,全都公佈於眾了,好在我們在這兒用的是假名。午飯的時候我看見所有的乘客都在看這起報道,真是聳人聽聞。」
「你似乎並不擔心。」
「我一直在想另外一件事。」
這時她笑了,你所見過的最甜蜜、最悲傷的笑。我想到了那五個病人,三個小孩,納德林傑太太,納德林傑,還有我自己。像她這樣會如此善待他人的一個人,居然會幹出那些勾當來,簡直難以讓人相信。
「你剛才在想什麼?」
「咱們可以結為夫婦的,沃爾特。」
「咱們是可以,可接下來又怎麼樣呢?」
後來我倆便坐在那兒遙望著大海,也不知過了有多久。這時她又拾起了話頭。
「咱們一點奔頭也沒有了,是嗎,沃爾特?」
「是的,一點也沒有了。」
「我連咱們要去哪兒都不知道,你知道嗎?」
「不。」
「……沃爾特,時候到了。」
「你這是什麼意思,菲利斯?」
「我要和我的新郎見面去了--我惟一的所愛。一天夜裡,我會從船尾跳下去,之後我便會一點一點地感覺到他冰冷的手指悄悄地進入我的心臟。」
「……我會把你交出去的。」
「什麼?」
「我是說:我將和你一道去。」
凱斯是對的,我沒有什麼可感激他的,他不過是為州里省去了殺死我所需要的費用罷了。
我們在船上來回走著。一名水手正在舷欄外面用拖把擦洗甲板水溝。他神色緊張,又發現我在看他,於是便叫了起來。
「有條鯊魚在尾隨這隻船!」
我儘可能不去看,但卻剋制不住自己,只見一攤污穢的白色閃耀在下面一片綠色之中。我倆回到了甲板椅子上。
「沃爾特,咱們得等一等,等到月亮升起的時候。」
「我想咱們還是有月亮的好。」
「我希望見到那鰭板--那黑色的鰭板,在月光下破浪前行。」
船長知道我倆是什麼人,從他剛才走出報務室時的表情我就看出來了。只好今天晚上了,在船駛進馬薩特蘭港之前,他肯定會派人監視我們的。
出血又開始了,內出血,我是說,是從子彈擦傷的肺部流出來的。出血量不是很大,可我還是咯血了。我總是在想那隻鯊魚。
我正在睡艙里寫這些事情,時間已近九點半,她還在自己的睡艙里作準備。她把臉塗成了白堊色,眼睛下面畫上了黑圈,嘴唇和面頰畫上了紅圈。她又穿上了那件紅色的東西,看上去十分可怕。那隻不過是她披在身上的一大塊紅色方絲綢,但卻沒有袖孔,她的手在裡面擺動起來就和腳似的。她看上去就像是《古舟子詠》中上船來擲骰子決定誰死的怪物。
我沒有聽見睡艙的門打開,但此時她已經來到了我的身邊,我還在寫。我能感覺到她的存在。
月亮升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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