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打從飛行機器落到容托山上以後,算來「七個太陽」巴爾塔薩爾去過6次或者7次,到那裡看一看,雖然用草木遮蓋著,但畢竟放在露天,時間久了出現什麼損壞,他便盡量修一修。當發現舊鐵片鏽蝕以後,他帶去一鍋油,仔細塗了一遍,後來每次再去都這樣做。還有,他養成了一個習慣,每次在路過一片沼澤地時總是砍一捆藤條背去修補缺了或者斷了的藤繩,這些並非都是大自然造成的,比如有一次他發現大鳥殼內有一窩6個小狐狸。他像對付兔子一樣用鐵鉤扎它們的頭頂,把它們都殺死了,然後順手扔出去,幾個扔在這裡,其它的扔到那邊。狐狸父母發現孩子們死了,嗅了嗅地上的血,看來它們再也不會回到那個地方了。那天夜裡傳來了嚎叫聲,它們發現了他的足跡,找到了那些屍體,就開始哀鳴,可憐的狐狸;它們不懂得數字,也許懂得,但不敢肯定是不是所有急子全都死光了,因為它們又走到在別人的飛行機器里做的窩裡,當然這飛行機器是停在地上的,小心翼翼地走過去。提心弔膽地嗅嗅人的氣味,最後又嗅一嗅它們的親骨肉流的血,豎起鬃毛,嗷嗷地叫著退走了,從此再沒有回來。然而,如果這件事中出現的不是狐狸而是狠,那結局就會不同了。正因為想到了這一點,「七個太陽」從這一天起就帶上他的劍,劍刃已鏽蝕得很厲害,但足以砍下公狼和母狼的腦袋。
他總是獨自去,獨自考慮下一次什麼時候去,但是今天布里蒙達在3年的時間裡第一次對他說,我也去;他感到奇怪,路太遠,你會累的;我想認認路,說不定什麼時候你不在,我得自己去呢。儘管巴爾塔薩爾沒有忘記那裡可能有糧,但她說得在理;無論發生什麼情況,我絕對不能獨自去,路難走,那裡荒無人煙,這你還記得,說不定會遭到猛獸襲擊;布里蒙達回答說,別再說什麼無論發生什麼情況,因為在我們說無論發生什麼情況的時候,頭一個發生的情況我們就不會料到;好吧,你說起話來很像曼努埃爾·米里奧;你說的米里奧是誰呀;他和我在工地上一起幹活,但他決定回家5去,說他寧肯在特茹河鬧洪水的時候淹死,也不在馬行拉被石頭壓扁,人們常說各人死法不同,他卻說死了以後人人都一樣;所以他就回家了,那裡的石頭小,也少,水也是甜的。
巴爾塔薩爾不想讓布里蒙達步行那麼遠的路,所以就租了一頭驢,和家人告別以後就出發了,沒有回答伊內斯·安托尼亞和她的丈夫提出的問題,你們到哪裡去呀,這一走要損失兩天的工錢,如果發生什麼不幸,我們也不知道到哪裡通知你們,或許伊內斯·安托尼亞說的不幸指的是若奧·弗朗西斯科死亡,這些日子死神一直在門口遊盪,往前走一步準備進門,接著又後悔了,也許是被老漢的沉默嚇壞了,彷彿死神對一個人說,跟我來吧,如果那人既不問也不回答,而只是望著,那目光也會讓死神膽寒。伊內斯·安托尼亞不知道,阿爾瓦羅·迪約戈不知道,他們的兒子正在只顧自己的年齡;巴爾塔薩爾把要到哪裡去的事告訴了若奧·弗朗西斯科,爸爸,我和布里蒙達要到巴雷古多山的容托山上去一趟,去看看我們從里斯本飛來時乘的那架機器,你該記得,人們說聖靈從這裡的空中飛過,在工地上空飛過,其實那不是什麼聖靈,是我們和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你還記得我媽媽還活著的時候到家裡來過的那個神父吧,當時媽媽要宰公雞,但他不讓宰,說聽公雞歌唱比吃公雞肉好得多,連母雞也不讓宰。聽完這些舊事之後,一直不愛說話的若奧·費朗西斯科開了口,我記得,全都記得,你放心地去吧,我還不到死的時候呢,到死的時候不論你在哪裡我都會跟你在一起;可是,爸爸,你相信我曾經飛過嗎;我們老了的時候那些將來會發生的事就開始發生了,這就是我們能相信原本懷疑的事情的原因;即便不能相信它已經發生,也會相信將來會發生;爸爸,我真的飛過;兒子,我相信。
贈略地走著,多漂亮的小驢子,說它漂亮不是指的背上,背上並不漂亮,馱架下有不少磨傷,但仍然快活地走著,馱子重量輕,馱的人靈巧,因為她是苗條飄逸的布里蒙達,從我們第一次看到她到現在16年過去了,但成熟反而使她充滿年輕的活力,沒有任何東西能比保守一個秘密更能保持青春了。到了沼澤地,巴爾塔薩爾砍了一捆藤條,布里蒙達則采了一些水百合編了一個花冠套在驢子的耳朵上;這牲口顯得很美麗,從來沒有人這樣給它打扮過,這好像是阿爾卡迪亞的神話,其中有牧人,儘管他是個傷殘人,有牧人的妻子,她保存著許多意志;一般說驢子不能成為這類故事中的角色,但現在它來了,是租來的;誰要是以為這是普通的租賃,那就是因為他不知道驢子們有多少次是滿心不情願地走路的,它們對所馱的東西也不喜歡,所以背上的磨傷越來越多,倍受煎熬。把砍下的藤條捆好綁在驢子上以後,載重增加了,但只要樂意再重也不覺得累,況且市裡蒙達決定下來步行,三者像是要閑逛,一個戴著花兒,另外兩個陪伴著它。
時值春天,原野上鋪滿了白色的金盞花,為了抄近路,3個旅行者在花地上走過,花兒碰在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光著的腳上沙沙作響,他們有鞋子和靴子,但裝在旅行背袋裡,準備走石子路的時候才穿;地上散發出淡淡的酸味,那是金盞花的液汁,在世界之初上帝還沒有創造玫瑰的時候這就是香料。天氣很好,去看飛行機器再合適不過了,一團團白雲在天空飛過,要是讓大鳥飛起來該有多美,哪怕是一次,飛到空中,圍著那些空中城堡轉一轉,大膽地做鳥兒也不敢做的事,大搖大擺地走過去,但又怕又冷,渾身顫抖;然後再出來朝藍天和太陽飛去,看一看美麗的陸地說,啊,大地,布里蒙達,你太漂亮了。但眼下這路還要靠步行,布里蒙達也沒有那麼漂亮,百合花渴得枯萎了,幹了,從驢子的耳朵上掉下來,我們在這裡坐一會兒,吃世界上的硬麵包吧,吃過以後馬上趕路,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呢。布里豪達一面走一面心中暗暗記著道路,那裡有一座山,那邊有一片叢林,4決排成一條線的石頭,6個圓圓的山丘,那些村鎮叫什麼名字呢,是科德薩爾和格拉迪爾,卡德里塞依拉和福拉多烏羅,麥塞安納和佩納費爾麥,我們走了這麼多路,終於到了,容托山,大鳥。
在古代的故事中,只要說出一個秘密的字,神奇的洞穴前就出現一片紅木林,不知道另一個字的人無法進入,說出了這個字那片樹林中便出現一條河,河上有一條船。在這裡也有人說過一些話,如果我不得不死在火堆上,那就在這個火堆上吧,那是巴爾托洛梅烏·洛倫索神父瘋了的時候說的,莫非這些黑毒技就是紅木林,這滿枝花朵的灌木就是船槳和河嗎,那麼這受了傷的大鳥便是那條船了;哪個字才能產生這種效果呢。他們把驢背上的馱子卸下來,用繩子拴住它的腿,免得它走得太遠;現在你隨便吃草吧。只要能吃得到,在可能的範圍內還可以選擇;這時候巴爾塔薩爾就去在黑毒叢中打開一條通往被保護著的機器的通道,每次來這裡他都是這樣做的,但是,他剛剛轉過身,嫩技和柏枝就一齊涌過來;在這塊地方保持一個通道,在裡面和四周保持一個衚衕談何容易,而沒有它怎能修復藤條編的繩子,怎能支撐因天長日久而鬆散了的翅膀,怎能讓耷拉下的腦袋重新揚起來,怎能讓尾巴翹起來,怎能把舵校正;當然,我們,即我們和機器,都落在了地上,但必須時刻準備好。巴爾塔薩爾幹了很長時間,手被刺扎破了;通道好走之後他才呼喚布里蒙達,即使如此她也必須靠膝蓋匍匐前進;她終於到了,兩個人淹沒在半透明的綠色陰影當中,或許是因為黑色帆布上面的樹枝是新長出來的,葉子太嫩還能透過光線;這層天之上是寂靜之天,寂靜之天之上是支離破碎的藍色光線的拱頂。他們沿著支撐在地上的翅膀爬到機器的甲板上,那裡的一塊木板上畫著太陽和月亮,沒有增加任何其他符號,彷彿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存在。甲板上有幾處的木板朽了,下次巴爾塔薩爾帶幾塊修道院工地腳手架上報廢的木板條來,既然腳下的木板損壞,這一回就不能修理鐵片和外殼了。在帆布陰影下,沈拍球閃著昏慘慘的光亮,像一隻只閉不上的眼睛,似乎強打精神抵禦著睏倦,以免耽誤了出發的時刻。然而,這一切都氣氛荒涼,枯葉在尚未被剛剛到來的炎熱蒸發的水掛中漸漸變成黑色,要不是巴爾塔薩爾經常前來照看,我們在這裡看到的必定是一片凄涼的廢墟。
只有用奇妙的合金製造的圓球依然像第一天那樣光亮,雖說不透明,但閃閃發光,脈絡清晰,嵌會精確,人們難以相信它們在這裡放了整整《年。布里蒙達走近其中一個圓球,把手放在上面,不熱也不涼,彷彿是兩隻手相握,感覺不到涼,也感覺不到燙,只覺得兩者都是活的,意志們還在這裡邊活著呢,它們肯定沒有走,我看見了,金屬沒有腐蝕,圓球還完好,可憐的意志們,關在裡邊這麼長時間,它們在等待什麼呢。巴爾塔薩爾已經在下邊幹活,只聽到問話的一部分,但猜到了她問的是什麼,要是意志都從圓球里跑出去,這機器就一點用處也沒有了,我們也就無須回到這裡來了;布里蒙達說,明天我就能知道。
兩個人一直干到太陽落山。布里蒙達用灌木技做了一把掃帚掃乾淨上邊的樹葉和木屑,然後又幫助巴爾塔薩爾更換斷了的藤條,在薄鐵板上塗油。她以女人的手藝縫好了帆布兩處撕破的地方,而前幾次是巴爾塔薩爾以士兵的手藝縫的;現在進行收尾工作,把剛剛修復的地方塗上瀝青。這時已到了晚上,巴爾塔薩爾去解開掛驢腿的繩子,免得可憐的牲口在那邊綁著不舒服,然後把它掛在機器旁邊,一旦有野獸來它會報個信兒。在此之前他已經檢查過大馬裡面,從甲板的一個開口處下來了,這是飛機或者飛船的艙口,後來有了需要才開始用這個名字。沒有任何有生命的跡象,沒有蛇,甚至連凡是隱蔽的地方都跑來跑去的衡媽也沒有,蜘蛛網嘛,連一根絲都看不見,大概也沒有蒼蠅。彷彿這一切是一個雞蛋,蛋殼就是眼前的寂靜。他們以樹葉當床,用脫下的衣服作鋪蓋躺下了。在這深播的黑暗之中,兩個人都一絲不掛,你想找我,我想找你,他急不可耐地過去,她熱切地迎接,兩個軀體連在一起,兩個人都在動,從生靈深處發出聲音,這生靈沒有嗓子,卻能呼喊,長長的、時斷時續的呼喊,無聲的抽噎,意想不到的眼淚;機器在顫抖,在晃動,也許已經不在地上,撕破了一捆捆灌木和黑漆,在夜空中遊盪,在雲際遊盪,布里蒙達,巴爾塔薩爾,他的身子壓在她的身子上,兩個人都壓在地上,原來是在這裡,去了,現在又回來了。
白天的第一縷光線透過藤條的間隙,布里蒙達轉過臉去,不看巴爾塔薩爾,慢慢站起身,仍然像睡覺時一樣赤裸著身體,穿過了艙口。早晨空氣很冷,她打了個寒戰,這或許更是因為她那幾乎被遺忘的奇異視力,在她眼裡世界由一系列的透明體組成,透過機器的舵板,看到了黑麥和藤蔓織成的網,看到了小驢虛恍的影子,小驢後面的灌木和樹似乎在浮動,最後邊是最近的那個厚厚的山包,要是沒有這個山包,我們會看到遠方海中的魚。布里蒙達走近一個圓球看了看。裡邊有個陰影在旋轉,就像從遠方看到的旋風一樣。另一個圓球里也有個同樣的陰影。布里蒙達又從艙口下去,鑽進雞蛋似的陰暗處,在衣服當中尋找她那塊麵包。巴爾塔薩爾還沒有醒,半個左胳膊埋在樹葉里,這樣看去像個沒有殘疾的男人。布里蒙達又迷迷糊糊睡著了。等她覺得巴爾塔薩爾一直在碰她,把她驚醒的時候,天已經亮了,她沒有睜開眼睛就說,來吧,我吃過麵包了。一番雲雨之後,他們走到機器外面穿衣服,巴爾塔薩爾問,你去看過意志了嗎;看過了,她回答說;還在那裡嗎;在;有時候我想應當打開圓球,讓它們出去;要是讓它們走了,那可就真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了,就像我們沒有出生一樣,你也沒有出生,我也沒有出生,巴爾托梅烏·洛倫索神父也沒有出生;它們還像一團團密雲嗎;它們就是密雲。
半晌時分就把活兒幹完了。因為是兩個人來照看,更因為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來照看,所以機器似乎煥然一新,看樣子靈巧得像它剛剛造成的那一天一樣。巴爾塔薩爾把黑毒技拉一拉,弄亂,堵住入口。這確實是個神話故事。不錯,在洞穴前沒有河流,也沒有船和槳,但真的有一片紅木林。只有從高處才能看見洞穴的頂,也就是說,只有飛行器從上面飛過才行,而世界上唯一的這種大鳥落在這裡了,上帝創造或者下令創造的普通鳥兒在這裡飛過一次又一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竅不通。小驢子也不明白為什麼而來。這牲口是租來的,讓它到哪裡它就到哪裡,在它背上放什麼它就馱什麼,對它來說每趟遠行都一樣,但是,如果它一生中都這樣走路,路途中大部分時間馱載很輕,耳朵上掛著百合花,那麼驢類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他們下了山,為謹慎起見走另一條道路,拉帕杜索斯和本費依託河谷,一直往下走,因為在人多的地方不易引起注意,繞過維德拉斯塔,然後往南沿佩德魯略斯河灘前行;假若沒有悲傷和貧困,假若各處都是溪水在石頭上流淌,鳥兒在枝頭歌唱,那麼生活就只是坐在草地上,抓住一朵金盞花但不撤下它的花瓣,因為人們已經知道結果,或者因為結果無關緊要,不值得以一朵花的生命為代價發現結果。還有其他一些平凡而簡單的樂趣,比方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在河水中洗腳,她把裙子擦到膝蓋以上,還是放下來為好,因為不論哪個仙女洗澡的時候總有一個雄性在窺視,並且就在附近,隨時會衝過去。布里蒙達笑著要逃離水邊,他過去摟住她的腰,兩個人都倒下了,哪個在上哪個在下邊呢,他們簡直不像這個世紀的人。小驢抬起頭,豎起長長的耳朵,但看不到我們看見的東西,只發現人影在活動,還有灰色的樹木,每個人的世界就是他的眼睛。巴爾塔薩爾抱起布里蒙達,把她放在馱鞍上,駕,走吧,小驢,儲略碑略。已經是後半晌,沒有一點兒風,連徐徐的微風也沒有,皮膚覺得空氣的哨響低語就像別的皮膚,巴爾塔薩爾與世界之間沒有任何差別,世界與布里蒙達之間又有什麼差別呢。到了馬芙拉的時候已是夜裡,維拉山上燃著一堆堆黃火。如果火苗再高一些,黃火再往遠處延伸,就能看到修道院尚不規則的牆壁,空空的神龕,腳手架和作窗戶用的一個個黑洞,與其說是新建築倒不如說是廢墟,工地上沒有人的時候總是如此。
勞累的白天,難以入睡的夜晚。工人們就在這些工棚里歇息,一共有兩萬多人,住在寢艙似的簡陋隔間里。一般說來,任何家裡都比這裡好些,總該有張床,而這裡只是在地上鋪塊席子,和衣而睡,外衣當被子,在寒冷的日子裡至少能互相以身體溫暖,最糟糕的是天熱了的時候,無數跳蚤和臭也吮吸血液,還有頭上和身上的虱子,人人奇癢難忍。性器官躁動,情緒低沉,夢中遺精,同屋的夥伴喘著粗氣,沒有女人我們可怎麼辦呀。女人當然有,但不能滿足所有的人。最幸運的是當地人,是與寡婦或被遺棄的女人住在一起的人,但馬芙拉是個小地方,沒過多久就沒有剩下一個無主的女人了,現在男人們操心的是保護其樂園不受別人覬覦和搶奪,儘管所謂樂園只有一點兒甚至毫無迷人之處。因為這類原因數次發生持刀動武事件。一旦有人被殺,刑事法官來了,巡邏隊來了,如果需要的話軍隊也來幫助,殺人者被關進監牢,因此二者必居其一,如果罪犯是女人的漢子,過不了多久便有了繼承人;如果女人的漢子被殺,他的繼承人來得更快。
那麼,其他人呢,其他人怎麼辦。他們在這些總是由於潑出的水泥濘難走的街上遊盪,到也是用木板造的棚屋形成的衚衕里去,這些房子或許是監工處蓋起來的,監工處不會不知道男人們的需要,也許是妓院老闆為了獲暴利;建房的人把房賣出去,買房的人把房租出去,租房的人出租自己;最幸運的是巴爾塔薩爾和布里蒙達趕過的那頭驢,他們在它的頭上戴上了水百合花,而沒有任何人給半掩著的門後邊這些女人送花,而是帶去一個急不可耐的性器官,在黑暗中通進去拔出來,並且往往已經開始腐爛,那是梅毒;於是那些不幸的男人們呻吟,傳染給他們的那些不幸的女人們也呻吟,膿水不停地順著腿往下流,醫院的醫生們不收看這種病人。至於葯,如果有的話就是在患處抹合生花汁,這種奇妙的植物我們已經提到過,它治百病卻又任何病都治不好。三四年前來到這裡的壯小夥子今天已經從頭腐爛到腳,來的時候乾乾淨淨的女人現在剛一死就必須深深埋葬,因為腐爛的屍體毒化空氣。第二天,她住的屋子就有了新的女房客。木床還是原來的木床,破爛的鋪蓋連洗都不洗,一個男人敲敲門走過去,既不用問也不用回答,價錢都知道,他脫下衣服,她撩起裙子,他興奮地呻吟,她無須佯裝,我們都是實在人。
苦行修土們在遠處走過,看樣子個個品德高尚,我們用不著可憐這些人。沒有比這夥人更懂得痛苦和欣慰是如何轉換和報償的了。他們低頭望著地面,手中數著粗念珠,就是在腰部的高度數的念珠,而他們那玩藝兒的念珠在偷偷為貼心的女人祈禱;如果鬃毛的或者在奇特的情況下帶刺的苦行帶纏住他們的腰,那我們敢肯定,那絕對起不到禁慾的作用,這幾句話應當注意閱讀,否則就難以領會。如果他們不去幫助別的工程或履行其他義務,就去醫院幫助遭受痛苦的人們,為他們端場送水,指引那些奄奄一息的人,有的日子每天兩三個人喪命,而司醫的聖徒們沒有給予救助,例如,醫生們的保護神聖科斯梅和聖達米昂,能像修罈子一樣接骨頭的聖安東尼奧,深情外傷的聖弗朗西斯科,製作拐杖的聖若澤,非常善於抵禦死神的聖塞巴斯蒂昂,精通東方醫學的聖方濟各·沙勿略,屬於上帝家族的耶穌·馬利亞·若澤,但平民百姓與要人和軍官們是兩回事,後者有他們單獨的醫院;由於有這種不平等,修士們知道他們的修道院是從哪裡來的,這樣就可以估計在治療不同的人和為不同的人施塗油禮方面的區別了。誰要是從來沒有犯過類似罪孽,那就把石頭揀起來,扔到他們頭上吧,就連耶穌還偏袒彼得,鼓勵約翰呢,而他的使徒有12個。總有一天要調查一下,猶大背叛是否出於嫉妒和由於受到冷落。
就在這樣一個時刻,「七個太陽」家的若奧·弗朗西斯科死了。他等到了兒子從工地下來,頭一個進家的是阿爾瓦羅·迪約戈,他必須趕快吃飯,吃完回到石匠棚去,正在往場里池麵包的時候巴爾塔薩爾進來了,爸爸,晚安,為我祝福吧,這個夜晚和以往的夜晚沒有什麼兩樣,只差家裡最小的還沒有回來,他總是最後一個進家,也許已經偷偷跑到女人們的街上去了,可去那裡要付錢的,他怎麼付呢,因為每天掙的錢都分文不差地交給父親;阿爾瓦羅·迪約戈恰恰正在問這件事,加布里埃爾還沒有回來嗎,唉呀,我們認識這年輕人許多年了,現在才聽到他的名字,必須等到他長大成人以後;伊內斯·安托尼亞回答說,她顯然在為兒子打掩護,過一會兒他就回來了;這是個與往日相同的夜晚,說的是同樣的話,誰也沒有發覺若奧·弗朗西斯科臉上出現的驚愕的表情,儘管天氣熱了,老人仍然坐在壁爐旁邊;布里蒙達也沒有發覺,她因為巴爾塔薩爾進來而分了心;巴爾塔薩爾向父親道了晚安,請求祝福,沒有注意到父親是不是為他祝了福,父子多年,往往有心不在焉的情況,確實如此。爸爸,為我祝福吧,老人慢慢舉起手,慢得就像只剩下舉手的力氣一樣;這是他最後一個動作,並且還沒有做完,半舉起的手落到另一手旁邊,搭在外衣襟上;當巴爾塔薩爾後來轉過臉看父親,要接受祝福的時候,卻看到他靠在牆上,雙手張開,頭垂到胸前;你病了嗎,沒有回答;如果現在若奧·弗朗西斯科回答說,我死了,那勢必會讓人毛骨驚然,但這是千真萬確的話。家裡人自然會落淚,阿爾瓦羅·迪約戈沒有去幹活;加布里埃爾回到家裡也不得不表現出悲傷的樣子,其實他心裡非常高興,剛剛從天堂來嘛,但願兩腿間的地獄不要燒他。
若奧·弗朗西斯科·馬特烏斯身後留下了一塊菜園和一所舊房子。原來在維拉山上還有一塊地。他用了許多年清除石頭,直到成了可以用鋤頭鬆土。力氣白費了,現在那裡又滿地石頭,一個人來到這個世界究竟為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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