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從加普亞城到維蘇威火山

一一、從加普亞城到維蘇威火山

在前一章末尾所描述的事情發生以後兩小時,這支小小的、從倫杜魯斯角斗學校突圍出來的角鬥士隊伍,經過急速的行軍,來到了葛涅烏斯·考爾涅里烏斯·陀拉培拉的別墅附近。這所別墅座落在阿台拉大道和庫瑪大道之間的一個美麗的小山崗上,離開加普亞城大約八英里路。

當埃諾瑪依他們隱蔽在那座隔斷街道的街壘後面、不斷地擊退羅馬兵士的攻打時,斯巴達克思和他的同志們把三架梯子用繩子互相連接起來,趁著黑暗爬上了城牆,接著又冒著危險極其費事地把梯子抽到上面,把它安放到城牆外,順利地爬了下去,在這兒,他們把三架梯子拆開,把它們疊在一起縛起來,然後把它們放到那道很深的護城壕里去;因為壕里滿是水,壕底儘是污泥,不這樣做是不能通過的。他們通過了壕溝以後就放棄了梯子,用急行軍的速度一直前進,穿過了位於阿台拉大道和庫瑪大道之間的那片寬廣的平原。

他們來到了陀拉培拉的別墅的鐵柵門前面,斯巴達克思拉了幾次門鈴。回答他們的是一陣犬吠聲,犬吠聲驚醒了打盹的看門人——一個年老的帖撒里亞奴隸。看門老頭用左手遮住右手拿著的銅燭台上的蠟燭,向鐵柵門走來,用希臘話咕噥道:

「這不知羞恥的傢伙,這生夜遊病的傢伙。這個沒有得到管家允許、深更半夜逛盪的傢伙是誰啊?不,你小心點,我決不可憐你!明天我一定去稟告管家。」

老頭子走到柵門前面;他身後,有兩條摩洛西亞的大狗露出牙齒跑來跑去的狂吠。

「但願奧林比斯山上的朱庇特保佑你,騎飛馬畢迦斯的阿波羅永遠幫助你,」斯巴達克思操著希臘話對老頭子說。「我們是一群希臘奴隸,象你一樣可憐。我們是從加普亞逃出來的。快些開門,不要叫我們採取強迫手段,那對你是不利的。」

讀者不難想象,當這個年老的帕撒里亞奴隸一聽到這番話,再看到這隊用種種奇形怪狀的兵器武裝起來、精疲力竭的人他是多麼的驚恐啊。

老頭子嚇呆了,他高高地擎著那個燭台,與其說他是一個活人,還不如說他是一座雕像更妥當些。一剎那間大家都不作聲了,只有摩洛西亞大狗的吠叫聲震破了沉寂。於是斯巴達克思用強有力的聲音,把老頭子從痴獃狀態中驚醒:

「喂,怎麼樣,為了奧薩山和畢里翁山的古老聖林,你究竟打算給我們開門嗎?你怎麼還不喝退你那討厭的狗?你願意我們用斧頭劈門嗎?」

這幾句話不容許對方再有任何猶豫,年老的看門人連忙拿出鑰匙開了鎖,拉開了鐵閂,對兩條狗叱道:

「閉嘴,皮洛士!……不要作聲,阿爾基提斯!……但願神保佑你們,勇敢的人啊!……我立刻開門……你們輕些,該死的……你們可以好好的安頓下來!……管家馬上就來了……他也是希臘人……一位可敬的好人……你們可以在這兒找到吃喝的東西。」

角鬥士的隊伍剛走上別墅前面那條林蔭大道,斯巴達克思就下令關上搬門,並派了五個哨兵在那裡。接著,他率領其餘的人在幾分鐘之內來到一片廣場上。廣場周圍長滿了各種樹木和花草,最多的是芬芳的玫瑰花、長春花和檜樹。廣場前面就是貴族葛涅烏斯·院拉倍拉的別墅,他剛巧是那一年的執政官。

斯巴達克思在廣場上檢點了他的同志們的人數:他們一共只有七十八個人,包括斯巴達克思本人在內。

斯巴達克思考慮了一會兒,低下了頭。他旁邊站著一個高盧人,那是一個身體不很結實的高個子青年,白皙的臉,紅色的頭髮,一對天藍色的眼睛,燃燒著強毅的生氣勃勃的神情。於是,斯巴達克思嘆了一口氣,對那個高盧人說:

「不錯,鮑爾托利克斯!……如果幸運女神對我們的勇敢顯出微笑,我們這支只有七十八個人的小隊伍,就可能是偉大的戰爭和正義事業的基礎!……」

但是他接著說:

「可借得很,歷史對事業的是否崇高,是以它的結果來評定的!但是,怎麼能知道我們這七十八個角鬥士不會與德摩比利山隘的三百個保衛者一起寫在歷史上呢?誰知道啊!……」

斯巴達克思立刻打斷了自己的思想,他開始在所有的出入口附近布置了哨兵。接著,他叫人喊來了陀拉倍拉的管家。那位管家名叫畢奧陀菲爾斯,他是愛庇魯斯人。斯巴達克思安慰了管家,說他們只需要一些糧食,一些必需的用品以及所有他們能在這兒找到的武器,除此之外,不論斯巴達克思本人以及他的弟兄們決不會使別墅的主人受到任何損失;他是絕對不允許偷竊和搶掠的。斯巴達克思勸告管家自動供應這支隊伍所需要的一切,免得他們採取暴力。

就這樣,角鬥士們很快地得到了用來恢復他們精力的食物和酒,而且按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貯備了三天的糧食。但斯巴達克思自己,卻對酒食碰也不碰,雖然他已有好幾天不曾休息一下,而且已經有三十小時以上沒有吃過東西了。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在那批擔任別墅中家務和田間農務的九十名奴隸中,發現了一個擔任醫生的希臘奴隸。他的名字叫做狄奧尼西烏斯·歐德南納斯。這個奴隸不但替奴隸們治病,而且當別墅主人住在這兒時,也替主人治病。他開始很用心地醫治斯巴達克思的手臂。他按正了骨頭,用夾板夾住了臂膀,用特殊的繃帶把它縛了起來,然後再用帶子繞過病人的脖子,把手臂橫放在胸前懸挂起來。當他結束了包紮工作,他就勸告他的病人略為睡一會兒,以便恢復元氣。他警告斯巴達克思說,如果不是這樣做,就有生熱病的危險,因為最近七、八天來的疲勞和驚恐已經引起了很高的熱度。

斯巴達克恩極其詳細而又確切地吩咐了鮑爾托利克斯以後,就躺在一張舒適的床鋪上,立刻睡熟了。他到第二天上午才醒過來,雖然他曾經囑咐鮑爾托利克斯在拂曉時分喊醒他。但是,鮑爾托利克斯聽了狄奧尼西烏斯的勸告:沒有驚擾斯巴達克思,直到他自動醒過來。

睡眠使色雷斯人恢復了元氣,他起來以後就覺得自己充滿了精力、信心和希望。太陽已經在這座華麗的別墅及其附近的山崗上照耀了三小時以上。別墅的一邊是峻峭的阿平寧山的山坡,坡上是蒼翠欲滴的樹林,另一邊展開了賞心悅目的城市的景色,許多華麗的別墅一直向下伸展到海邊。

斯巴達克思立刻在廣場上召集了陀拉倍拉別墅中的全體奴隸,他在管家和監工的陪伴下,走到那個成為所有羅馬人別墅的附屬物的牢獄中去。那兒關著繫上了鐵鏈的奴隸;他們被迫繫上鐵制的手銬和腳鐐做著苦工。

斯巴達克思下令釋放了這批不幸的人——他們共有二十來個——叫他們到廣場上跟其餘的奴隸站在—起。他用熱烈的、所有人全都能聽懂的演說,向這群幾乎全是希臘人的奴隸,解釋角鬥士們從加普亞逃亡出來的原因以及他們所策劃的偉大事業的真正意義;他說他已經決定把自己的一生,完全奉獻給這—事業。他用色彩鮮明的言語,描出了這—起義者決定為它奮鬥到底的神聖目標:為被壓迫的弟兄向壓迫者和暴君奪回自己的權利,消滅奴隸制度,解放全人類——這就是他們全體同志準備進行的偉大戰爭的崇高目標。

「在你們中間,所有想獲得自由的人,所有寧願手執短劍、在戰場上英勇戰死、不願終身做卑賤的奴隸的人,所有認為自己勇敢而又強壯、準備在反對一切民族的壓迫者的戰爭中承受全部困難和危險的人,所有對可增的鐵鏈覺得極其羞恥的人,——統統拿起武器來吧!拿起不論什麼樣的武器,跟我們一起走吧!」

斯巴達克思的激動人心的話,使所有還來喪失志氣、還沒有被奴隸制壓抑得麻木不仁的不幸奴隸產生了深刻的印象。他們發出一陣陣激動的歡呼,他們的眼睛里含著光閃閃的、快樂的淚水,在陀拉倍拉的奴隸中,約莫有八十多個人用斧頭、鐮刀和三齒叉武裝起來,而且立刻參加了彼壓迫者同盟,誓願和所有入盟的弟兄團結在一起。

斯巴達克思、鮑爾托利克斯以及角鬥士中最勇敢的人,用那些在別墅中找到的短劍和長矛武裝起來了。色雷斯人極具遠見地把防拉倍拉的奴隸分別安插到他的經驗豐富的戰友中間去。這樣一來,角鬥士們不但可以財時激勵這些新戰士的戰鬥精神,頁且可以使這支一百五十人以上的小隊伍保持嚴格的秩序和紀律。午後兩時,他們離開了陀拉倍拉的別墅,循著荒僻的小徑穿過野地和葡萄園,向那坡里進發。

這支角鬥士的隊伍,用急行軍在黃昏時刻趕到了那坡里附近,一路上絲毫沒有出過什麼變故。他們遵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在離那坡里城幾里遠的一座貴族別墅附近停了下來。色魚雷斯人再三囑咐他們,除了貯備三天糧食以及徵收他們能夠找到的武器之外,嚴厲禁止強暴和搶劫的行為。

過了兩小時,隊伍離開了。他們獲得了五十來個角鬥士和奴隸的補充。這些人拋棄了自己的鐵鏈,響應斯巴達克思的號召。準備參加崇高的解放鬥爭。

斯巴達克思以一個精通軍事藝術的統帥才有的機警和審慎,整夜地向前行軍。他率領著自己的隊伍循著碗蜒的小徑,穿過分佈在那坡里和阿台拉之間的芬芳的原野和美麗如畫的丘崗走去。一路上他在每一座別墅和在院旁都停留一次,但停留的時間只限於他所必須的那麼久,以便搜集武器和號召奴隸們起義。就這樣,他在天快亮的時侯趕到維蘇威山附近,踏上了那條從龐貝通向貴族們的別墅和遊樂場所的上山大路。在他們的前面,連綿的山峰快樂地閃耀著,但森林和峭壁,卻又使它們顯得荒野而又陰鬱。

斯巴達克思在離開龐貝大約兩英里路的地方停了下來。他下令佔據了大路旁的幾座花園,讓他的同志們分散到由金合歡、長春花和迷迭香組成的芬芳的活籬笆中間去休息。在一晝夜之間,起義同志的人數現在已增加到三百名以上了。他命令他們留在這兒,直到太陽出來。

一會兒,那原先在黑夜中彷彿撐住了藍色天空的山峰頂上,出現了好些灰白色的雲塊,它們漸漸亮了起來,彷彿一團團預告大火來臨的輕煙,接著,陽光的大火就突然在鄰近的阿平寧山和維蘇威山的山坡上熊熊地燃燒起來了。

山頂的白雲頓時變成了玫瑰色,又從玫瑰色變成紫色;最後。它們發出了金色的霞光,於是在那些原先矗立著又黑又可伯的巨大花崗石山峰上,一下子奔瀉著生氣勃勃、輝煌燦爛的陽光的湍流。它使維蘇威山的龐大無比的輪廓顯露了出來,也照亮了附近那些被蔥鬱繁茂的植物所覆蓋的崗巒峰岱;它照出了在凝固的岩漿所形成的灰色岩層間張開大口的可怕深淵,也照亮了無數美麗的丘陵。那些丘陵遍布在維蘇威山周圍好幾英里以內的地面上,好象在這個火山巨人的腳下鋪上了一大幅奇妙的、由蔥蘢的綠樹和絢爛的鮮花所織成的彩色地毯。

在當時,維蘇威山的面貌跟目前的大不相同;它並不是一個狂暴可怕的龐大怪物,火山的噴發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在我們所描述的事件發生的時候,人們差不多已把它忘記了。只有火山周圍好幾英里的地面上留下了噴發的遺迹——好幾層厚的岩漿的沉澱。奧斯吉人在這兒建立了斯泰比埃、赫鳩婁納姆和龐貝等城市。在火山內部奔騰咆哮的地下的烈火,已經有好幾世紀沒有驚擾這些奇妙的丘陵的安寧了。住在這—帶的極其幸福的居民,在青玉一般的天空下,沐著醉人的溫暖陽光,呼吸著潔凈的充滿了芳香的空氣,在第勒尼安海沁涼的海水中游泳嬉戲;因此這兒的居民被詩人們歌頌為「愛里賽極樂世界入口處的居民」。真的,詩人們決不能在地球的另一個角落找到這樣美妙的境地,甚至在他們充滿了靈感的飛騰幻想中,也不能創造出比這兒更迷人的景色,這兒是真正當得起「愛里賽極樂世界入口處」的稱號的。

唯一擾亂康滂尼亞這一帶居民的幸福生活的,就是地底下的震動和轟雷似的滾動聲。它們不時地威嚇著當地的居民;但是這些震動雖然相當頻繁卻沒有害處,因而這—帶的居民也就對它習以為常毫不介意了。維蘇威山的山麓密密地布滿了橄欖樹、果樹、茂盛的花園、葡萄園和小樹林。人們在那兒建造了好多別墅和莊院,使那一帶好象是一個巨大的花園,同時又象是一座完整的大城市。

那一天早晨,維蘇威山和整個巴伊的海灣,或者那坡裏海灣,都在初升的朝陽照耀下,顯出一片雄偉而又美麗的景色。它引起了全體角鬥士和他們領導者的歡呼和驚嘆。接著,他們都沉浸在這種迷人的景色中默默地走去。

他們看到了龐貝,富裕而又壯麗的龐貝。龐貝城彷彿是在憑著海浪的衝擊和敲打,因為它的城牆已被拆掉了,這使人記起了這個城市曾經在十八年前的內戰中反對羅馬人的史實。當時廢貝被蘇拉的軍隊所佔領,戰勝的蘇拉為了對城中居民表示寬宏大量,只拆毀了這個城市的城牆。但是離龐風不遠的斯泰比埃城卻被他完全燒毀了,在這個城市的廢墟上,現在剛開始建造新的房子——從那兒可以看出:同樣的一個蘇拉,對待該城的居民卻又是那麼殘酷。

不論這一幅壯麗的、能夠迷惑任何人靈魂的、日出時的風景畫有多麼美,斯巴達克思的心靈還是很快地從這迷人的景色中掙扎了出來。他抬起頭來縱目向山頂望去。他竭力想確定一下,他和他的同志們正在走的那條鋪著凝固的岩漿的山路究竟有多麼遠,它是不是能夠一直通到山頂。但是,覆蓋山頂的茂密樹林,使他不可能望見這條山路的盡頭。斯巴達克思在考慮了一會兒以後,決定派遣鮑爾托利克斯和三十個身手最矯捷的同志去偵察那條山路,他自己則和大部分同志出發到附近的別墅和莊院里去搜尋武器和解放奴隸。他讓由六十個角鬥士組成的部隊核心留在原地,在活籬笆下面隱蔽起來。這兒也就是斯巴達克思和鮑爾托利克斯互相約好,準備在偵察完畢以後會合的地點。

一切都按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執行了。過了三小時,鮑爾托利克斯回來了。斯巴達克思也已在約好的地點等著他了。斯巴達克思不但找到了好些武器,而且在附近別墅中解放了兩百個角鬥士和奴隸補充了他們的隊伍。色雷斯人把自己的五百名戰士編成五個中隊。其中的第三中隊,以鮑爾托利克斯為隊長,包括八十名最年輕最勇敢的角鬥士。斯巴達克思用梭標和長矛把他們武裝起來,按照羅馬軍隊的編製叫做「迦斯泰特」,那就是長槍隊。其餘四個中隊,每隊有一百名戰士,第四、第五中隊叫做「法里希法爾」——是用鐮刀武裝起來的:「列季埃里亞」——是用三齒叉和炙肉叉武裝起來的;第一、第二中隊由魚雷斯角鬥士組成,他們是用短劍、刀和別的短武器武裝起來的。每一個中隊分成十個小隊,斯巴達克思委派十名十夫長率領他們,他又給每一個中隊委派了正副兩名百夫長。不論是百夫長和十夫長,都是從跟著他和鮑爾托利克斯從加普亞逃出來的七十八名角鬥士中挑選出來的,因為他深知他們的毅力和勇氣,他可以充分地信賴他們。

鮑爾托利克斯報告斯巴達克思,他們附近那條大路大約在山坡上向前伸展了兩英里遠,然後變成一條狹窄的小徑穿過樹林通向山頂,但是,一到相當的高度就在難以攀援的峻岩峭壁中消失了。

「啊,偉大灼神使我們遭受了這麼多的考驗以後,終於開始庇護我們了!」斯巴達克思懷著狂喜的心情叫道。「那兒,山頂上面,在那荒僻的叢莽中,在那山鷹築巢、野獸穴居、人類難以攀援的地方,我們將要樹立起

我們自由的戰旗。命運之神再不能為我們安排更好的地方了……大家走吧!」

角鬥士的大隊剛向維蘇成山的山頂進發,斯巴達克思就召來了九個論杜魯斯角斗學校的角鬥士,他很慷慨地給每一個人發了一大筆錢,然後命令他們迅速地循著不同的路徑出發,三個人上羅馬,三個人上拉文那,三個人上加普亞,他命令他們通知住在那三個城市的角斗學校里的不幸的弟兄們,說是斯巴達克思已經帶著五百名角鬥士在維蘇成山紮下了野營,並且說,所有準備同心協力地為自由而鬥爭的人,不論是獨個兒,整個中隊或是整個軍團,都應該火速趕到斯巴達克思這兒來。

斯巴達克思向每一個城市派出了三個使者,他的打算是:即使在最壞的情況下,萬一有人在半路上被捕,九個人中間也至少能有三個人到達指定的地點。斯巴達克思跟這九個角鬥士告了別,囑咐他們一路上必須非常小心。當這批使者下山到達山腳下時,斯巴達克思也趕上了向山頂急行軍的先頭部隊。

角鬥士的隊伍很快地離開了兩旁儘是花園、房屋和葡萄園的大路,進入了密林中的小徑;但他們愈往峻峭的地方走,周圍的景色就愈荒涼,樹林也就愈顯得寂靜。漸漸地,灌木叢和矮小的樹木代替了原來的野薔薇、冬青、榆樹、百年以上的橡樹和高大的楊樹。

在開始上山的時候,角鬥士們一路上遇見了好多農夫和墾荒漢,他們挽著籃子或者牽著驢子下來,把蔬菜和水果運到龐貝、那坡里和赫鳩婁納姆的市場上去賣。他們詫異而又驚駭地望著武裝的隊伍。但當角鬥士和奴隸們進入高處的樹林以後,他們就只能偶爾碰到個別的牧人帶著一小群綿羊和山羊在矮樹叢、峭壁和峻坡之間的草地上放牧了。

羊群的咩咩聲不時地在山中引起憂鬱的迴響。

經過兩小時左右的艱苦攀登,斯巴達克思的隊伍終於來到一片寬闊平坦的崗地上。從那兒再向上幾百步就是維蘇威山的絕頂,永世不化的厚厚的積雪,象一張巨大的白膜似地蒙住了它。斯巴達克思決定在這兒紮營。當戰士們坐下來休息的時侯,他就繞著這片崗地仔細巡視了一下。崗地的一邊,婉蜒著一條陡削的崎嶇不平的小徑,那就是他們上來的那條道路;崗地的另一邊是不可攀援的懸崖削壁;從崗地的第三邊,可以望見對面的山峰,在那些高山的山腳下,在那樹林茂密的峭壁下面,伸展著一大片陽光燦爛的田野,上面點綴著葡萄園、橄欖樹林、小樹林和草地;這就是廣闊而又富饒的瑙拉和努采里亞平原,它一直伸展到顯現在遠處地平線上的阿平寧山的山坡下。在這—邊攀登或是下降,要比龐貝那一邊還要困難得多,因此,崗地絕對不會在這面受到攻擊。

斯巴達克思選中的那片營地的南方,朝薩列爾納姆的那一邊,也是安全的,不可接近的;因為崗地聳立在一個深淵旁邊,深淵四面儘是垂直的懸崖削壁,它的形狀好象一口井——要想攀援這些峭壁,不要說是人,連野山羊也不行。

在這一個深淵中,亮光只能從山岩的罅隙中照進來。深淵的外部是一個峽谷,可是再往前去就出人意料地突然顯現一個出口。那個出口通向草木繁盛的山坡地帶,那些山坡又往外伸展了好幾英里,直到和平原連成一片。

斯巴達克思周密地考察了崗地的形勢,他相信這—片營地挑選得很成功;他們可以在這兒堅持下去,直到羅馬、拉文那和加普亞的援軍趕來。他命令色雷斯人組成的中隊,帶上普通的斧頭和戰斧到附近的森林中去砍伐木柴。這樣,他們就可以生起一堆堆的營火,使角鬥士們不致受到夜寒的侵襲;因為在二月的高山上,那是非常容易使人感覺到的。

斯巴達克思在崗地的東邊布下一小隊哨兵,又派了另外半中隊角鬥士去守衛俯瞰龐貝的那個方向,扼住他們上山的路。從此,這片崗地的名字就叫做「角鬥士首盤」,這個名稱直到很久以後還保持著。

黃昏時分,派去次柴的中隊回來了。這些色雷斯人不僅帶來了生營火的木柴,還帶來了好多樹條和枯枝,他們準備在這片岩石很多的崗地所能許可的限度內,用它們來構築茅棚和障礙物。角鬥士們在斯巴達克思的指導下,在他們上來的那條小徑上築起防禦工事。他們用樹枝和大石塊塞住了那條山路,橫切路面掘了一道寬闊的壕溝,又迅速地在溝旁用石頭、泥土和樹枝堆成一道土壘,這樣就把這片營地唯一容易遭受進攻的部分牢牢地防守起來了。斯巴達克思在這道防禦工事後面布下了半中隊守工的角鬥士,又在工事下面的山路上用同樣的方法建築了另一道工事,而且派出另外半個中隊去扼守這一離開營盤半英里地的最遠的前哨陣地。

被最近幾天來的焦慮、困苦累得精疲力竭的角鬥士們,很快就睡熟了。在第一枝火炬燃著的時候,營地上就已經顯出一片靜寂而又安寧的景象。快要燒完的營火,映出了睡熟的戰士們的動也不動的軀體,以及構成這幅奇異圖畫的背景的黑色岩石。只有斯巴達克思一個人還顯得神采奕奕;他那他那阿提拉斯一般的高大軀體。由於快要熄滅的營火的映照,在昏暗中明顯地浮動出來,好象巨人的幽靈一般。按照當地的神話和傳說,古時在這一帶有一群向神王朱庇特宣戰的巨人,他們就在維蘇威山旁的法萊葛烈平原上紮營,決定把這兒的許多高山疊成梯級,向天空進行衝擊。

在這無所不包的極度靜寂中,斯巴達克思動也不動地站了很久。他用右手托住他那吊在繃帶上的左手,眺望著伸展在山腳下的大海。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停泊在龐貝港灣中的一艘大船上面的燈火。

但是,他的眼光雖然注視著海灣的燈火,他為思想卻沉浸在焦慮和沉思中。這焦慮和沉思把他帶是很遠很遠。他的思想正在他的故鄉色雷斯的高山頂上飛翔。他記起了無憂無慮的幼年時代和青年時代,那些幸福的日子好象那一陣陣溫和的微風那樣消逝了。突然,他那顯得非常寧靜、爽朗的臉變得陰暗了:他記起了羅馬人侵入的情形、記起了流血的戰鬥和色雷斯人的潰敗,他們成群的家畜被搶光了,他們的家園遭到了毀滅,他們的親人做了奴隸而且他自己……

突然,沉浸在回憶和默想之中約莫有兩小時之久的斯巴達克思哆嗦了一下。他傾聽了一會,把頭向他們上來的那條通龐貝貝的山路轉了過去。他好象聽到一些什麼聲音。但到處都很寂靜,只有一陣陣的微風,不時吹拂著樹林里的枝葉。

斯巴達克思已經準備在茅棚里躺下睡覺了。那所茅棚是他的同志們不管他的激烈抗議為他築成的,他們用樹枝搭成棚,在頂部蓋上好幾張幾天前從莊園和別墅中取來的山羊皮和綿羊皮。但是,斯巴達克思向茅棚走了幾步又停了下來。他又仔細地傾聽,同時自言自語地說:「啊,真的……羅馬的兵士上山來了!」

他向前一天築成的上壘轉了過去,好象在很自己商議似地低聲說:

「這麼快嗎?這使人不能相信!」

他還沒有走到那半中隊角鬥士防守的前哨陣地那兒,下面就傳來了很低的含糊不清的人聲,他在靜寂的夜裡聽到站在前面的哨兵大聲喝道:

「哪一個?……」

接著那哨兵用更大的聲音喊道:

「快準備武器!」

土壘後面頓時發出一陣紛亂的聲音:角鬥士們拿起了武器,在障礙物後面迅速列成戰鬥隊形。

那時候斯巴達克思手執短劍走近了前哨陣地,很鎮靜地說:

「他們準備攻打我們……但決沒有人能夠從這兒通過。」

「誰也不能通過!」角鬥士們異口同聲地喊道。

「可是你們得派一個人到營地去向他們發警報,並且用我的名義要求大家嚴守秩序,保持肅靜。」

但是站在前面的哨兵,突然聽見走近的人發出「堅持——勝利」的切口,十夫長就帶著八、九個哨兵下去察看來人究竟是誰。這時侯,整個營地中的人都被驚醒了。在幾秒鐘內,全部角鬥士都默不作聲地沉著地武裝起來,而且每個人都已站到自己那個中隊的行列里去了。隊伍排列得非常整齊,好象蘇拉、馬略軍團中的老兵一般,他們準備英勇地擊退任何進攻。

當十夫長儘可能地遵守著小心謹慎的規則下去偵察那支接近營地的隊伍時,斯巴達克思和警戒小隊其餘的角鬥士們默默地站在土壘後面向小徑望去,他們仔細地傾聽,竭力想探悉下面發生的一切。突然,傳來了十夫長的興高采烈的呼喊:

「那是埃諾瑪依!」

立刻傳來了跟著十夫長一起下去的角鬥士們的喊聲:

「埃諾瑪依!」

過了一分鐘,又傳來了日耳曼人雷一般的叫聲:

「『堅持——勝利!』是啊,是我,跟我在一起的還有陸續從加普亞城逃出來的九十個弟兄呢!」

斯巴達克思的快樂是很容易想象的。他跳過土壘直向埃諾瑪依撲去。他們象親兄弟一股緊緊地擁抱著,但同時埃諾瑪依卻竭力不去觸動這位釋放角鬥士的受傷的手臂。

「啊,埃諾瑪依,我的親愛的埃諾瑪依!」色雷斯人被極度的快樂激動得高聲大叫。「我沒有想到這麼快就能夠看到你!」

「我也一樣,」日耳曼人答道,一面用他的大手撫摩著斯巴達克思那金髮濃密的腦袋,一面不斷地吻著斯巴達克思的前額。

當歡迎和問侯結束以後,埃諾瑪依就開始對斯巴達克思從頭到尾地敘述分別以後的一切遭遇。她的那隊人抵抗羅馬的大隊兵士足足有一小時以上;接著羅馬的部隊又分為兩部分,一部分和角鬥士進行搏鬥,另一部分就循著加普亞的街巷繞過去,想進攻這隊角鬥士的後方。埃諾瑪依看破了敵人的企圖;他知道一小時的抵抗已足夠使斯巴達克思的隊伍脫離險境,就決定放棄那座橫切街道的防壘退卻了。他命令和他一起作戰的角鬥士們趕快分散,各自找地方躲起來,到第二天化裝好了,再一個個地混出城去。他指定在城外引水渠的某幾個石拱下集合,他在那兒等候他們直到晚上,然後一起從那兒出發上維蘇威山。埃諾瑪依也提起了三十幾個共患難的弟兄,他們一定是在倫杜魯斯角斗學校附近的街道上抵抗羅馬人的夜戰中獻出了生命,因為遵照他的命令到引水渠石拱下面來的,只有原來一百二十幾個同志中的九十個人。埃諾瑪依和那九十個弟兄在前一天晚上繞道來到了龐貝附近,他們在那兒碰到了斯巴達克思派到加普工去的一個使者。他們從他口中知道了從倫杜魯斯角斗學校逃出來的那些角鬥士們的營地的最確切的消息。

這第六個中隊的來到,使全營地的人都感到非常快樂。他們把木柴投到營火中,重新為新來的同志們做了些簡便的食物:麵包、麵包干、乾酪、水果和硬殼果。在大家亂鬨哄的聲音中簡直使人分辨不出,究竟誰是歡迎的人,誰是被歡迎的人。驚嘆、詢問、回答、敘述,這一切都混成一片。「啊,你在這兒?」「你好嗎?」「你怎麼走的?」「你們怎樣來到這兒的?」「地形很不錯,在這兒可以防守……」「是啊,我們真幸福!」「加普亞那面怎麼樣?」「同志們怎麼樣?」「季曼德爾怎樣了?」「可憐的人!」「犧牲了?……」「那是勇士們的死法!」「那麼龐畢季烏斯呢?」」跟我們在一起?」「喂,龐畢季烏斯!」「倫杜魯斯角斗學校怎麼樣?」「好象雪堆碰到太陽一般融化了。」「所有的同志都會上這兒來嗎?」「都會來的。」諸如此類的問答和叫喊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

在那一陣陣亂鬨哄的談話以及角鬥士們由於新同志的到來而引起的希望和期待的傾吐中,時間已過去了不少。斯巴達克思的同志們又待了好久好久才去睡覺,直到夜深,靜寂和安寧方才降臨到起義者的營地上。

第二天拂曉,十個奴隸和角鬥士奉了斯巴達克里的命令,吹起號角、蘆笙和橫笛,把熟睡的角鬥士們喚醒。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把同志們排列成軍事隊形以後,對他們作了一次檢閱。他們發了新的命令,把以前發下去的命令作了某些必要的更改,並且激勵每一個戰士,努力使大家儘可能更好地武裝起來。接著,更換了前哨,從營地里派出兩中隊戰士——隊去設法搜尋糧食,另一隊到樹林里去砍伐木柴。

留在營地里的角鬥士們,都按照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的榜樣紛紛拿起斧頭和各種農具——他們有不少農具——開始從山岩上搬運石頭。他們準備利用帶來的繩索製成的擲石機,向敵人投擲石頭。角鬥士們極有預見地把石頭的一端弄尖了,然後把它們一大堆一大堆地貯存在營地里。特別是向龐貝的那一邊,這樣的尖石頭堆放得特別多,因為那一面最可能遭到敵人的進攻。

角鬥士們把這項工作做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三天拂曉時分,整個營地里的戰士都被哨兵們「準備武器!」的喊聲驚醒了。約莫一千人左右的兩大隊羅馬兵士,在統領季社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的率領之下,正從龐貝那一面的山腳下爬上山來,企圖攻打躲在崗地里的角鬥士們。

原來賽爾維里昂納斯在那緊張的夜晚成功地阻遏了倫杜魯斯角斗學校一萬名角鬥士的起義以後,過了兩天就得到了消息,說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帶著幾百個叛亂的角鬥士向維蘇威山的方向進發;他們為了搶劫一路上退到的別墅(這是很明顯的謊話,一定是某些人散布的謠言),斯巴達克思釋放了所有的奴隸,並且號召他們都拿起武器來(這倒是確實的)。統領急忙趕到加普亞的元老院里去,同時另外派急使趕到羅馬的共和國元老院里去。那些驚惶萬分,索索發抖的加普亞元老們,正聚集在「提法特山的朱庇特」的神廟裡開會。賽爾維里昂納斯在向他們報告了一切經過情形和他所採取的挽救加普亞和共和國的步驟以後,就請求元老院允許他提出自己的意見和他認為可以撲滅叛亂幼苗的方策。

這位勇敢的青年很希望能從鎮壓叛亂的戰事中獲得盛譽和高官厚祿,因此他在獲得了發言權以後,就竭力證明:讓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活命以及讓他們有可能自由自在地在郊野間活動,即使是幾天的短時期也是非常危險的,因為隨時隨刻都有奴隸和角鬥士在投奔叛亂者,危險正在不斷地增長。賽爾維里昂納斯堅決認為:必須立刻派兵追趕這批逃亡者,追上他們,然後予以消滅;而且,為了恐嚇那一萬名角鬥士,必須把逃亡者的頭掛在長矛上,掛到倫杜魯斯·巴奇亞圖斯角斗學校里去示眾。

這一建議使受了不少驚嚇的加普亞元老們感到非常滿意。他們對角鬥士的叛亂非常害怕;恐懼和不安破壞了他們那太太平平、無憂無慮的安逸生活。他們一致贊成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的建議,接著又頒布了兩道命令。在第一道命令中,元老院為了獲得斯巴達克思和埃諾瑪依兩人的頭,出了兩泰倫脫黃金的巨額懸賞,而且對這兩個不在加普工的角鬥士和他的同伴們預先判處了謀刑;說他們本來就是卑賤的人,但現在更加卑賤了,因為他們已經變成一群橫行不法聚眾搶劫的強盜。不論自由人或奴隸,一律不準給他們任何幫助,違者將要受極嚴厲的刑罰。在加普亞元老院的第二道命令中,他們任命統領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率領駐加普亞的兩大隊正規軍中的一大隊出發追剿,另一大隊羅馬兵和加普亞城防軍,則由百夫長波比里烏斯統率,留駐加普亞,監視倫杜魯斯角斗學校與保衛本城。元老院又授權賽爾維里昂納斯,他可以在領近的城市阿台拉再徵調一大隊羅馬兵士,用這些兵力去鎮壓這一「瘋狂的暴動」。

於是那幾道命令送到提督梅季烏斯·李倍奧納斯那兒去簽署。這位提督大人自從挨了埃諾瑪依那猛烈的一腳,神志差不多到現在還沒有清醒過來。那天晚上,李倍奧納斯連魂都掉了,他患了熱病,足足有兩天兩夜沒有下床。不要說兩道命令,就是一萬道命令他都甘願簽署,只要他能免除再一次遭到那值得紀念的夜晚所受到的驚嚇,那一次驚嚇的後果,對他說來還是記憶猶新的。

季杜斯·賽爾維里昂納斯在當天晚上就出發了;他在阿台拉接收了第二個大隊,率領了整整一千二百名兵士,取捷徑來到了維蘇威山附近。山腳下村子里的某些居民,就把角鬥士們藏身的地點告訴了他。

那天晚上季社斯·賽爾維里昂納斯和他的軍隊在山腳下過了夜,到了拂曉時分,他在兵士前面發表了一通簡短而熱烈的演說,就開始向山頂突擊。當太陽出來的時候,他已離開角鬥士的營地很近了。

雖然羅馬兵土的隊伍,在行動時竭力不發出響聲,而且非常小心,但是角鬥士哨所派出來的最前面的一個哨兵,早已在離羅馬兵一弩箭遠的地方發現了他們。那個哨兵發出了警報,同時退到他後面的一個哨兵那兒,就這樣,一個向另一個傳遞著信號。那幾個哨兵驚起了營地中所有的角鬥士,同時他們自己又一直退到擔任警戒的半中隊角鬥士所在的土壘後面。這些哨兵立刻用擲石機和徒手投擲的石彈武裝起來,準備用雹子一般的石塊迎擊羅馬兵士。

當荒涼的山岩上附起警號、深不可測的峽谷中發出重複的回聲時,角鬥士們已做好了戰鬥準備。那時候,賽爾維里昂納斯統領首先向前衝去,他那戰鬥的呼喊在一千二百名羅馬兵的隊伍中哄然重複著。呼喊聲一會兒就變成最兇惡的吼聲,好象洶湧的大海發出來的怒號聲一般。那是一種拖長的、狂野的、震耳欲聾的進攻的呼喊,模仿著大象的叫聲「巴爾啦——啦!」羅馬的兵士通常就是在這樣的吼喊聲中向敵人猛撲的。

但是,賽爾維里昂納斯和前面幾排兵士剛剛沖近土壘,站在土壘後面的五十名角鬥士,就用冰雹一般的石塊向羅馬人擲去。

「向上沖啊!……為了督戰的朱庇特向上沖啊!勇敢些!勇敢些!」剛毅的統領叫道。「讓我們一下子衝進這些強盜的營地,把他們統統剁成肉醬!」

石頭的雹子愈來愈急驟了,但是羅馬人不顧輕傷和重傷,繼續向土壘衝上去,一到土壘下面他們就開始使用自己的武器,他們竭力用投槍向那些沒有土壘保護的角鬥士擲去。

呼喊聲更激烈了,雙方的接觸已轉變為殘酷的流血戰鬥。

斯巴達克思從懸崖頂上觀察著全部戰況,他的隊伍就在那片懸崖上列好了戰鬥隊形,他那比得上迦太基的漢尼巴和馬其頓的亞歷山大的洞察一切的能力,立刻發覺那位年輕鹵莽、輕率自負的羅馬指揮官犯了極大的錯誤。賽爾維里昂納斯的兵士不得不在狹窄的山路上用密集隊形作戰了。他們最前面的戰線能比十人的行列更寬。由於這一個特點,又長又密集的羅馬人的隊伍就完全處在冰雹似的石塊打擊之下了。角鬥士們投擲下來的石頭可說是每一塊都擊中了目標。斯巴達克思看出了羅馬人的錯誤,就在環境所許可的程度之內,竭力來利用這—個錯誤。他讓自己的戰士們向前移動,接著在營地邊緣朝著發生戰事的方向,按照營地的寬度排列成兩行,然後他命令他們用全力向敵人不斷地投擲石塊。

「不到一刻鐘羅馬人就要轉身逃跑了,」斯巴達克思叫道,他佔據了營地邊緣最前面的位置,開始用石塊向羅馬兵士擲去。「那時侯我們就緊緊跟上去追擊他們,用我們的短劍解決他們!」

一切都按照斯已達克思的預見實現了。雖然剛毅的統領賽爾維里昂納斯和好些勇敢的兵士已經衝到土壘前面,並且用長矛攻打著角鬥士,竭力想衝到上壘後面去,他們卻遇到了極其猛烈的抵抗;但同時在隊伍末尾的羅馬兵卻絲毫也不能獲得使用長矛和短劍的機會。冰雹似的石塊一分鐘比一分鐘更猛烈了。尖石塊敲破了頭盔和鎧甲,使羅馬的兵士們受傷流血,有的更直接落到他們頭上把他們打昏或者打倒在地上。很快,進攻者的隊伍就支持不住了,他們轉身逃去,隊伍頓時變得非常混亂。賽爾維里昂納斯徒然用他本來已經喊啞了的喉嚨竭力喊叫,向自己的兵士們提出不可能的要求——叫他們忍受這可怕的石塊的暴風雨。由於上面的行列遭到角鬥士愈來愈猛烈的攻擊,他們就愈來愈急切地向下面的行列擠去,這使整個隊伍亂成一團。混亂的擠軋開始了,羅馬的兵士們把自己人擠倒在地上,踏著倒下去的人的身體,拚命逃竄。

羅馬人開始向下逃竄,現在後隊變成了前隊。角鬥士們被複仇的怒火所驅使,緊緊追趕著進攻他們的人,於是這—整條長繩也似的人流,就從土壘起往山下伸展,從遠處看過去,活象一條大蛇在山坡之間蜿蜒。

那時候,角鬥士們全從土壘後面跳了出來,奔下去追擊敵人了。羅馬人的部隊就完全垮了。

以出乎羅馬人意料的全軍大敗告終的短促戰鬥,具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兩千名以上參加戰鬥的人,一部分逃,另一部分追,卻都不能進行戰鬥。羅馬人很想戰鬥卻不可能停下來,因為向前逃奔的人被後面的人推擠著,而後面的人又被更後面的人推擠著。由於同樣原因,角鬥士們也不能停。狹窄的山路被兩邊的岩石緊緊夾住,峻峭的岩坡使這條人流下山速率達到致命的程度;他們象雪崩般向下直瀉,一直到山腳附近才停止。

真的,只有到了山路變成寬闊的大路、山坡也比較平坦的地方,潰逃的兵士才能夠分散到鄰近的田野和果園中去。也只有到了那兒,角鬥士們才能夠展開兵力,把羅馬兵士包圍起來,開始痛痛快快地向他們進行砍殺。

賽爾維里昂納斯在一所華麗的別墅附近停了下來,他號召兵士們在他身邊集合起來,繼續對角鬥士們進行頑強的抵抗。但是,只有很少一部分兵士響應他的號召,在他身邊聚集起來,努力抵擋敵人。百夫長索朗尼烏斯也湊集了五十來個兵土,這—小隊人猛烈地進行反撲,阻擋角鬥士們的追擊。此外,某幾個曾經在馬略軍團中戰勝森布里人和條頓人,或是在蘇拉麾下戰勝希臘人和米特里達梯斯王的副百夫長或者十夫長,也各自聚集起一小撮勇敢的兵士,東一處西一處地進行著抵抗:他們還是希望那決定戰爭的幸運之神,仍舊會象過去一樣對他們微笑。但是一切英勇的掙扎都毫無用處。大部分羅馬兵士已經亂得一團糟,他們驚慌地四散奔逃,每個人所關心的只是逃命。

斯巴達克思帶著一中隊角鬥士圍住了賽爾維里昂納斯和百來名他手下的勇敢兵士。戰鬥是殘酷的、流血的。賽爾維里昂納斯在斯巴達克思的手中送了命。圍困羅馬兵的角鬥士的人數每分鐘都在增多,沒有多久,這隊羅馬兵就被他們消滅了。同時,埃諾瑪依一劍劈死了那位勇敢的百夫長索朗尼烏斯,然後開始追逐那些幸而活下來的羅馬兵。

兩個大隊的羅馬兵完全打垮了:約莫有四百多名兵士戰死,三百多名負傷;俘虜統統繳了械,然後按照斯巴達克思的命令全部釋放。戰勝者那一方面的損失是:戰死三十名,負傷五十名。

午後,奪取了很多戰利品的角鬥士們,穿戴著羅馬人的頭盔和鎧甲,用敵人的長矛弓箭武裝了自己,在腰間繫上了短劍,回到維蘇威山頂上的營地中去。他們把大批兵器運到那兒,現在他們可以把投奔他們的人數眾多的同志全部武裝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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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從加普亞城到維蘇威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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