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二)
2月1日,星期四今天還在下雪,晚上下得很大。我和蓋爾博士上樓之前,把她家門前柏樹上的雪搖晃了下來。
今天休息了很長時間。非常喜歡弗朗茲·威福爾(FranzWerfel)寫的《聆聽上帝的聲音》。
今天下午,在蓋爾博士家裡有一個讀書會活動。儘管下著大雪,還是有8位成員來了。他們一起讀《金城》。
馬尼拉、香港和上海等地的電台廣播說,小小的芬蘭打退了蘇聯的多次進攻,仍在據守著曼納海姆(Mannerheim)防線。我同情那些浴血殺敵的芬蘭人,又認為那些受蒙蔽的蘇聯士兵同樣令人同情。蘇維埃領導人在野蠻大屠殺這一點上,和沙皇的追隨者沒什麼兩樣,這看起來同希伯來先知耶利米(Jeremiah)生活的公元前7~公元前6世紀對無辜農夫的屠殺屬同一性質。
2月3日,星期六我決定結束度假回校,因為,程夫人從蘇州南部回來了,我想讓她知道,現在必須解決她和林彌勵之間的矛盾了。今天上午,布蘭奇來向我表明了她的看法,她認為林彌勵說的沒錯,程夫人冷酷無情,總是想支配別人,讓別人屈從她的意志。
下午3時。我回來換了衣服,5時去美國大使館參加歡迎約翰遜大使的招待會。這種招待會毫無意義,人們不是交流思想,只是閑聊。我和克萊維利希(Cleverish)司令談得很投機。我想進一步了解這個英國人。在中國呆了幾年,使我有機會接觸英國堅強的精英分子,我對他們十分尊敬。而美國的外交官們對英國人的動機卻持保留態度。
本來打算和一些人去美國炮艦「呂宋號」上參加晚宴,再看電影,但遺憾的是,由於路上結冰,我不得不改變主意。今晚很冷。
2月5日,星期一~6日,星期二這兩天,我一直躺在床上,林彌勵和程夫人之間難以解決的矛盾讓我悶悶不樂,我什麼也吃不下。昨晚做了一個長長的噩夢。看來,她們中間至少有一人要甩手不幹了。兩人都有理,又都有錯。林彌勵已經厭倦了和這種人共事,不想再謙讓了。昨晚,我和程夫人談過後,寄了一封信給林彌勵。經協商,我們想出了一個解決的辦法,看起來還比較合理,但是,在林彌勵看來,可能就不那麼合理了。
2月7日,星期三今晚是「三十晚上」,農曆的最後一天。晚上6時,400號宿舍樓餐廳里的5張桌子旁坐滿了師生。中間那張桌子坐的是曾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避過難的孩子,外加程夫人和她的孫子。
那個駝背的小女孩也在這裡,看上去她很高興。飯後,我們聚在活動中心玩。從前,傳統中國家庭中的年輕人,會通宵達旦地準備過年吃的食品、玩耍,並吃些好吃的東西。今晚,我們許多人聚在一起盡情歡樂,我覺得沒有人想家。
2月8日,星期四新年好!恭喜!恭喜!新年如意!上午的大部分時間,客人一批批地來訪。一個多星期前,程夫人為我買了一些蜜餞,來客人時,我就在餐廳里用這些可口的蜜餞和茶水招待他們。
不難看出一些年輕教師同情林彌勵。可以說,這件事弄得大家沒心思好好過年了。我無法想象這件事對林彌勵有怎樣的影響,她回來以後也是不會再有心思工作的。
晚上6時。我們吃了一頓北方風味的晚餐(肉餡餃子),是由我們的3位北方職員做的。7時,我們舉行了一次小型聚會,學生們也來參加了。我們唱起了讚美詩里的一些新年歌曲。
2月9日,星期五(農曆新年的第二天)今天陽光燦爛。除了山坡和房子的背陰處有較深的積雪之外,其他地方的雪到晚上肯定會化完的。校園裡煤渣鋪成的小路泥濘不堪。
今天早上,我又在樓上的瑟斯頓處吃早餐。後來,當我回到宿舍時,許多工人來給我拜年。
他們穿戴整齊、喜氣洋洋,還帶來了孩子。他們走後,織襪子的鄰居孟先生也帶孩子來拜年。
中午12時30分。我應邀到程夫人家吃中餐。她還邀請了其他客人,大家一起吃了一頓豐盛的午餐。還有比中式餐更美味的佳肴嗎?據我所知沒有。
下午2時。3位老師、約12名學生和我,一道去長老會大教堂參加世界祈禱日活動,這是仿效紐約教堂進行的活動。參加者雖然很多,但是,我們只有幾個人覺得祈禱的時間太短,而且牧師也沒怎麼號召人們祈禱。我認為,如果舉行這個活動的房間再小一點,而且,只邀請中國婦女界的領袖參加,那麼,她們可能會感受到自己與同時做禱告的其他國家的婦女心靈相通。令人欣慰的是,這次活動是由中國婦女獨立組織的。這次,台上沒有一個是大學生,據我所知,聽眾中也沒有,這使我們更加想念吳貽芳那樣受過良好教育的中國婦女。
今晚,我獨自呆在這間大宿舍里,腦子裡總是想著林彌勵和程夫人的事情,相信事情會圓滿解決的。早上,我又寫了一封信給林彌勵,勸她寬大為懷,早日歸來。
2月11日,星期天今天下午2時30分,儘管道路泥濘,還是有七十多位附近的婦女帶著許多小孩來到我們科學樓的大廳里,參加每周日下午例行的禮拜。羅小姐帶來了一張特別的新年海報,畫的是一個人皈依基督教前後的不同狀況,她主要談論了如果按照耶穌的教誨努力從善,那我們將成為怎樣的人。我協助一位教師教人們兩首新年讚美詩,因為沒有人演奏風琴,我們是朗誦而不是唱歌。禮拜結束后,我們請他們喝茶、吃花生和芝麻糖。參加者中只有一個小孩穿的是新衣服。新年伊始,只要能穿得起,人們通常都要穿新衣服的,特別是小孩子。鄰居中窮人的日子比以前還要難熬,他們臉色憔悴,提心弔膽地過日子。
下午4時。我做了英語禮拜。阿瑟·摩爾主教佈道時引用了《哥林多前書》第2部分第2句的經文:「因為我曾定了主意,在你們中間不知道別的,只知道耶穌基督和他被釘上十字架。」十字架就放在我們面前,我們只有充分領會其含義,才能真正體會到上帝對世人的愛,以及上帝為世人作出的犧牲。
我正在讀伯特倫·B·福勒(BertramBFowler)寫的《上帝保佑選民》(THELORDHELPSTHOSE)。我對將來在南京一帶的工作想得越多,就越感到有責任在今後的日子裡,向老百姓倡導基督教義推崇的合作精神,幫助他們改善生活。
2月12日,星期一今天得知美國將派薩姆納·韋爾士(SumnerWells)出訪歐洲某些國家。我整天都呆在冰冷的辦公室里接待來訪者,一空下來就安排下學期的課程表。辦公室里很冷,這影響了工作進度,要完成積壓了3周的工作,就需要更多的時間。沒能在本學期結束時排出課程表,是我的失策。
2月13日,星期二天氣陰鬱,辦公室里冰冷的,而要做的事情很多。今天的主要工作是接待來訪者和排課程表,另外,還為兩幢學生宿舍樓投入使用做了一些準備工作,並安排袁小姐為學生宿舍購置了一些生活必需品,準備好抹布等。
昨晚,凱瑟琳·舒茨來了,但是,她沒帶來任何有關林彌勵的消息。今天下午,駱佩芬也沒帶來新消息。吃晚飯時,我收到了林彌勵的一封快件,信中講得很清楚:在沒有澄清和程夫人之間的誤會之前,她是不會回來的。晚飯後,玉玲、誠申和我反覆討論此事,認為惟一的解決辦法就是,明天讓凱瑟琳·舒茨帶著我們寫給林彌勵的信去請她回來。我本想親自去,但實在走不開,這樣做多少會使林彌勵感到面子上過得去。我們在信中力勸她忍讓一些,程夫人是難以說服的。程夫人認為事情全怪林彌勵,如果林彌勵也這樣的話,那事情就沒希望了。可憐的蔣介石!我理解他在解決人事糾紛方面的難處。
今天下午,有71名學生繳了學費。
2月14日,星期三今天繼續報到。到晚上5時已有150名學生報到了。和一年半以前這些班剛開辦時相比,米價已經漲了2倍,我們不得不增收伙食費。程夫人擔負起做學生思想工作的艱巨任務,她力勸她們把伙食費盡量繳齊。
今天下午,熱心肯乾的凱瑟琳帶著我們的5封信出發去上海,請林彌勵回來。坦率地說,這是我遇到的最令人灰心的事情之一,兩位得力的職員觀點格格不入,她們寧願眼看著我們努力開創的事業半途而廢。假期快過去了,這兩位同事仍未和好,但願不會總這樣下去。
機密下午4時,瑟斯頓夫人、程夫人和我開了行政委員會會議,繼續商討一些校務問題。我認為,凱瑟琳小姐帶著我們請林彌勵回來的信件去上海,這種做法堪為上策。
程夫人當時沒有表態,但是,瑟斯頓夫人走後,她告訴我,她不同意我們的做法——那樣做只會使林彌勵比以前更傲慢、更專橫,並說她幹完這學期就不幹了。看她這樣大發脾氣,我開始感到很不是滋味,但是,後來卻感到些許欣慰,因為,我相信她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而且,她當著我一個人的面發脾氣,總比在大庭廣眾面前發脾氣要好得多。
面子的力量真大,它決定著人們的一舉一動,讓我們寸步難行。為了面子,除了不願去死,人們什麼都願意干。
2月15日,星期四今天早上7時45分開始上課。第二節課,我和高中學生進行了交談。
9時45分。我們舉行了開學的首次祈禱儀式。4時30分,菲利普和希爾達來接我,讓我和他們一起出去兜風。我們去了國家公園。公園外面是有錢人的住宅——這些豪宅(羅森博士看了會說,都是搜刮民脂民膏蓋起來的)都已經毀壞了。只有幾塊碎磚頭告訴人們,這裡以前多麼風光。凱瑟琳和林彌勵,今天晚上還沒回南京。
2月16日,星期五一整天,我都在寫本周末要用的3篇講話稿。工作被打斷了好幾次,難得能連續寫上一會兒。
今天下午5時,我派人把蓋爾博士的廚師好心烘烤的一隻精美的蛋糕,送給正在美國大使館的格拉斯福德海軍上將,並隨蛋糕附上一封致歉信,說我和凱瑟琳都不能去參加在美國炮艦「呂宋號」上舉行的自助晚餐和電影招待會了。我本來想去換換腦子,放鬆一下,但是,林彌勵和凱瑟琳要回來了,於是不想去了。
下午5時。林彌勵和凱瑟琳從上海回來了,林彌勵看上去不像我想象的那麼疲憊。我很高興她回來,因為,是她擔負了管理家政班的重任——雖然沒達到我希望的水準,但也很不錯。心頭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我想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凱瑟琳不辭辛勞去上海請林彌勵回來,她做得很好。
2月17日,星期六今天早晨,我們20人參加了家庭祈禱會,吳先生和袁小姐也來了。
上午9時。我去了南門基督教堂。那兒正進行一個為期兩天的靜修活動。參加者很有意思,其中80%是年輕婦女。年輕男子很少,許多男人不是去了西部,就是被日本人殺害了。我相信,現在這座城市裡年輕婦女的人數肯定是年輕男子的兩倍。
街上人很多,孩子們提著燈籠,有一種節日的氣氛。是時候了,街頭各式燈籠齊現——鴨燈、兔燈、龍燈,不久還會有一個大型花燈遊行。
今天晚上,我在貝茨家吃晚餐,來賓中還有日本全國基督教會的司馬博士及其他幾位日本基督教徒。陳教授和齊先生也在座。席間,我們暢談了上帝對世人的愛。我們都認為,派日本傳教士來中國,並向中國人傳教——確切地說是和中國傳教士共同向中國人傳教,就現在的情形來看,這一措施的動機令人懷疑。
2月18日,星期天8時30分。我和瑟斯頓夫人一起吃早飯,有上等的咖啡、用淺鐵鍋烤的蛋糕,還有正宗的黃油。今天天氣真好,使人真正感到了春天!10時30分的學生禮拜由瑟斯頓夫人主持,王邦契先生佈道。上星期四就開學了,但許多學生還沒返校。
下午1時,我到南門教堂參加靜修。我領著教師們第三次集體研習《聖經》,讀的是《約翰一書》,這是我們祈禱的主題。關於培養愛心的那段經文講得多好啊!非常遺憾的是,在目前形勢下,我們在校園裡靜修時不能講習這一章,惟恐人們會以為是針對他們的。
晚上7時15分,高一的學生主持了信教學生的禮拜,禮拜準備得很充分。有兩個學生佈道,一個學生領頭祈禱。禮拜結束后,每班有一名代表留下來交流體會。我們計劃下周為信教學生舉行一個祈禱儀式,時間定在星期三早晨6時40分。
2月19日,星期一我仍在儘力調整課程表中相衝突的課程。今天早上舉行了本學期第一次周會。大王作了精彩的講話,他告誡學生:她們受的教育必須以誠實、正直的人品為基礎,否則,毫無意義。
上午11時,我和瑟斯頓夫人商量了吳博士最近來信提到的一些問題。她們將於3月2日在中國西部召開一次會議,我們準備向會議提交1940—1941年的財務預算。根據過去半年的試行預算來做這個財務預算,按理說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今天南京的米價漲到了每擔30美元,這在南京是史無前例的。農曆年過後,米店因為擔心遭到搶劫而關門了。程夫人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該現在買米還是3月底需要時再買。誰知道那時米價是多少呢?今天,我一直在努力為實驗班的管理問題制定解決方案,但是,工作屢次被打斷。首先,胡大媽是學校的鄰居,我認識她已經有18年了,知道她是個好心人,她領來一位附近鄉下的男子向我求助。他50歲開外,是個節儉的富農,有100多畝地(合16英畝)。他的獨生子被捕入獄,正在遭受日本人的嚴刑拷打,硬說他是游擊隊員,還說他藏匿武器。這幫土匪就是用這種手段搜刮錢財。接著,黃醫生的老母親來找我,請我幫她的黃包車夫。這個車夫得養活8口人,以現今的米價,他根本買不起米。後來,一位姓姜的男子來見我,問我是否可以把中國科學協會的那塊地租給他。他哪裡知道,只要他能保護好那塊地,不讓人把那裡僅剩的幾幢房子拆掉,我寧願讓他無償使用。
4時30分,我騎自行車出去轉了轉。
2月20日,星期二~22日,星期四看來,要做完任何日常工作都很難。我去辦公室時,經常暗下決心,要把一些工作做完,但是,到下午5時,這些工作連碰都沒碰。
許多人來請我親自出面或是寫張條子給國際救濟委員會,允許他們領救濟糧。米價不斷上漲,人們也越來越絕望。羅小姐負責做鄰里的救濟工作,由於力量有限,她無法應付我們希望她做的一些調查工作。
在鼓樓教堂,伯奇夫人做了大量的工作,設法救助那個地區的窮人。我們這裡參加星期天禮拜的大部分人都是困苦不堪的窮人,但是,教堂又能怎麼辦呢?2月23日,星期五我今天都累昏了頭,整天都在忙著給勤工儉學的學生派活兒。要讓每個學生都能增長見識,而且活又不太累,實在不容易。如果哪位受過良好教育的中國人願意擔當此任,我非常願意移交這一工作。我會慢慢對袁小姐和羅小姐說,她倆對這一工作有些興趣。
最近,許多架飛機從城市上空飛過,可能是去附近的城市或其他地區執行作戰任務的。約翰·馬吉說,許多滿載傷兵的卡車從他們附近經過,好像附近有戰事。
2月24日,星期六今天上午8時,3個孩子由親屬領著來找我。孩子的父親就是躲在道格拉斯·詹金斯家但仍被日軍殺害的那兩名男子。孩子的母親都來了,我們給了一位母親100美元,讓她做點小生意,並且供長子上學。當另一家下次把家裡的另一個孩子和孩子的叔叔帶來時,我們也會給他們100美元。我們希望他們用這筆捐款讓這4個孩子上學,給他們一個誰也搶不走的人生起點。
整個上午我都在重排勤工儉學的計劃。下午1時~3時,我根據剛頒布的計劃,監督工作的落實情況。3時~4時,我監督工人洗拖把和抹布,如果不要求他們每周都洗,他們一學期最多洗一次。
今天,在海倫·丹尼爾斯家度過了一個輕鬆愉快的夜晚。可憐的霍頓去上海才幾個星期,回來后便發現他醫院裡的醫護人員都要求辭職,要去一家新建的市立醫院——可能是奔高薪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