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三)
3月1日,星期二天氣非常暖和,就像春天一樣,我們擔心會發生流行病。
上午9時。我和程夫人坐車去焦太太家拜訪。在考試院附近,她有兩幢西式房子。我們希望看到她的車子仍然停在那兒,然而,唉,兩幢房子都被燒毀了,一片凄慘的景象。被毀壞的一幢房子當過馬廄,車庫是空的,正如我們所擔心的那樣,什麼值錢的東西都沒留下。
離開那裡后,我們去了中央研究院,在那裡,我們看見一輛日本卡車,一個日本人——他不是士兵,還有不少中國人正在搬生物標本。我聽說,這些資料已經送給金陵文理學院了,並已安排了兩個人在那兒看守,假使我們有汽車的話,早就搬走了。他們說,正在把東西搬到中央地質研究所,以便安全保存。我們和他們一起去了中央地質研究所,見到了那裡的負責人。他說,他們把所有的科研材料都保存在那幢樓里,是為了安全。他認為,我們日後可以拿到那些標本,但他也沒把握。如果,我們想將它送到金陵文理學院,必須得到駐紮在新街口的日軍允許。我們到了中央地質研究所后,程夫人先走了。奇怪的是,我發現那裡的兩個年輕人開車跟著。我去了中央研究院和中央地質研究所,這兩個年輕人命令不必搬那些標本了,然後,將我帶到他們的辦公室,給了我一封信,允許我將這些東西送到金陵文理學院去。
在回家的路上,我去了平倉巷3號,安排救護車和卡車,下午去運標本。下午4時,兩輛車滿載而歸。希望這項工作明天仍然能順利進行。但我不指望會有好運氣,因為,在任何環節都可能會受阻,但友善,並持之以恆,就一定會有回報。
下午,在實驗學校看到的一幕令我很噁心,我的狗萊蒂叼來一顆小孩的頭顱,可能是被拋棄的或是沒有被掩埋好的屍體。
附近的婦女們報告說,由於日本兵的到來和他們不斷地尋找「花姑娘」,她們仍然不能呆在家裡。昨天,人們身上的錢財已經被搜刮殆盡,就連20個銅板也不能倖免。當我們今天早上去南京城東時,除了正在搬運掠奪物的人之外,看不到其他中國人。搶劫還在繼續。我們看見許多士兵、軍車——坦克、裝甲車及軍火等。除了少數幾家日本人開的商店在營業外,大多數商店都沒有開門。在目前這種情況下開店是十分冒險的。到今天,日本人進城已兩個半月了。
3月2日,星期三今天天氣有些涼,飛機活動也少了一些,至於為什麼,我們不知道。
上午,8個年輕女子被她們的母親從南京西邊靠近廣播電台的村莊帶來我們學校,她們說,她們村一直是比較安全的,因為,村子周圍一直淹著水,現在水退了,日本兵在夜晚不斷進村找年輕女子。我們勸一位年僅13歲的女孩跟她母親一同回去,因為她看起來還不到10歲或11歲。一位婦女說,她的丈夫被日本兵用刺刀刺死了。過了一會兒,又有3位年輕的婦女進來了,她們是從城東的村子來的,並報告了同樣的情況。
王先生的3個孩子和程夫人的3個孫子、孫女,下午在忙著建一個花園,花匠小董是他們的老師,他是一個好老師。
我們繼續從中央研究院搬資料。假使這些東西和植物標本在麻煩發生前就搬走的話,該有多少年的科研成果能得以保存啊!3月3日,星期四我在藝術樓設了一個辦公室。由於國際救濟委員會願意撥專款為每1000名難民支付4位工作人員和2位助手的費用,於是,我們僱用王先生、焦先生和陳先生幫忙管理難民所。一旦煤運到,我們就要開設一兩個澡堂。
今天,我支付了2月份的薪水。現在,我已把錢存到銀行去了,相信這樣比較安全。但遺憾的是,我以前一直沒有將它存在那兒,而是放到「帕奈號」上了,如果有人幫我們撈回我們的錢,那該多好啊!不出所料,我們的教職員工大多病倒了,瑪麗住進了醫院,吳小姐和薛小姐無法上課了,羅小姐也累倒了。
新規則是所有新來的難民,首先必須到寧海路5號去,由那裡作出決定:是否允許入住以及如何分配。
我們真希望更多的難民能夠回家。我們這裡實在是太擁擠了。我們特別擔心春天的流行病。
假如我們能買到石灰消毒就好了!我們已挖好了兩條存放糞便的壕溝,壕溝長20英尺,寬5英尺,深4英尺。
今天有300多人參加了禮拜。王小姐領唱得非常好,不幸的是由於瑪麗病了,我們找不到人彈鋼琴。
英國皇家海軍軍艦「蜜蜂號」明天要去蕪湖,我們順便讓它捎去郵件,星期六它可以帶郵件去上海。
今天的天氣更涼了,還下著雨。
3月4日,星期五今天下起了春雨,天氣更涼了。這場雨對樹木來說真是太好了!黃水仙不久就要開了,紫羅蘭也十分可愛。難民在校園裡到處挖掘綠色植物,我們不得不禁止,因為他們把花挖掉了,包括紫荊、一枝黃等。
我一直在努力平衡賬目收支,只是一點都想不起來,12月9日我在哪裡支出了50美元。我知道,我把它花在家禽計劃上了,我也知道,所有屬於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的錢都被安全地藏起來了,或者是存放到了「帕奈號」。
午後不久,來了一位蕪湖的17歲女難民。只要一看這孩子的可憐相,就知道她的故事有多悲慘。她說,日本人一到蕪湖,日本兵就到她父親的商店裡去了——她父親是個商人。因為她哥哥理的是平頭,看起來很像士兵,所以她的父親、母親、哥哥、嫂嫂和姐姐全都被日本兵用刺刀刺死了。而她則被兩個日本兵帶走了,和她一起的還有另外8個姑娘,被他們看管起來,過著地獄般的日子。大約兩周前,他們將她帶到南京的南門,一位看起來比其他人和善的長官告訴她來我們這兒。我們給她發了被褥、臉盆、飯碗和筷子。明天,我們將送她去醫院。
我想,這就是許多家庭的命運吧!「中日提攜」?以這樣的方式他們能取得勝利嗎?今天收到英國皇家海軍的「蟋蟀號」軍艦從上海帶來的郵件,還有一封11月30日寫的信,這封信曾被寄到漢口。
3月5日,星期六天氣陰沉沉的,空中沒有飛機活動。灌木和新移栽的樹木需要這種天氣。
我花了一個上午為在上海的教師找書。下午則用來寫信和給在各地的許多朋友回信,他們寫來的簡訊,讓我意想不到,而且十分珍貴。美英大使館被迫取消為中國人發信和收信的特權,這真是遺憾,因為對我們來說,這意味著那些缺乏錢而困在這裡的婦女們不能隨時寫信求援了。
中午前,有3位憲兵來訪,其中有2位我以前見過。他們對我們的圖書館很感興趣,而且態度很友善。我高興地擠出時間帶他們參觀,因為,我想那樣也許會有好處。其中一個懂點英語的憲兵說,他聽說過京都的同志社大學。
今晚,我們為全體教職員工舉行了一次晚會,晚會安排了許多遊戲,還有點心和飲料,大家似乎玩得都很開心。開晚會時,我們仍然把厚厚的綠色窗帘拉起來,而這在過去是沒有必要的。
學習《耶穌傳》的聖經班情況如下:高中和初中有兩個班,六年級有兩個班,五年級(70人)分成兩個班,三年級、四年級(300人)分成四個班,總共十個班。早禱之後,我們於8時開了個教師會。
3月6日,星期天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到今天傍晚開始下雪了,真讓那些回到被毀的家園的人們備感寒冷與凄涼!今天沒有日本人來打擾。
沈牧師在下午的禮拜上佈道,參加的人很多,約有350人。他告訴我們,今天早上在原安全區外面的5個教堂舉行了禮拜活動。今天,在估衣廊的衛理公會教堂首先舉行了禮拜活動,第二個禮拜活動是由麥卡倫先生在南門基督教教堂舉行的,第三個禮拜活動是在聖公會的聖保羅教堂舉行的。這些教堂對那些返回這些地區的人們來說,該是多大的安慰啊!下午,德國大使館的參事羅森博士在英語禮拜活動中發表了講話。儘管他很謙虛,而且看起來局促不安,但他的講話很好,主要是強調基督教的謙讓精神,這種精神來自於我們對上帝的崇拜。這不是自我貶低,而是我們對人類與萬能的上帝之間的真正關係的感知。他還闡述了基督教教義中的兄弟之愛。
禮拜結束后,傳教士們留下來吃晚飯。飯後,討論了如何讓更多的傳教士回到這兒來。我們是根據老規矩,請求所有的傳教團體都來,還是讓很少幾個我們急需的人來呢(但這樣會不會使其他的團體泄氣呢)?由於中國軍隊開始一次攻勢,戰火會蔓延到這裡嗎?我們打算在9時30分收聽基督教廣播節目,但由於干擾,我們什麼也聽不到。
那可憐、勇敢、幼小的黃水仙、紫羅蘭和茉莉花,今晚要受凍了,因為,天上正在不停地下著雨夾雪。
3月7日,星期一現在,我們有14個人做早禱告。早禱后,宣布當天的通知和計劃。現在是7時吃早飯,7時30分做早禱。我們正對這裡的難民重新進行登記。我們決定,努力說服年齡大一些的婦女回家。我們似乎無法防止不了解這裡情況的新難民悄悄地溜進來,看門人無法查明他們的身份,即使是管理大樓的工友也弄不清。
上午11時。米爾斯、索恩和我一起去美國大使館,向阿利森先生詢問讓傳教士回來的有關事宜。艾奇遜先生大約星期四到這兒,在他停留的短短几天里,阿利森先生將試圖召集3個大使館的代表聯合行動。他們還將努力找到去城外的佈道團基地的途徑,比如淳化鎮,至今只有麥卡倫和里格斯曾經到過城外,前者為醫院買蔬菜,後者為難民所採購大米和煤等生活必需品。羅森博士也只出城去了國家公園中兩個指定的地區。
上午在下雪。花匠們用了一天的時間,將雜誌搬回圖書館頂樓,將我們去年夏天所做的工作全給毀了。不久,我們必須將地下室里許多已裝箱的書全都搬走。
學習《耶穌傳》的10個班還在繼續上課,下午的全體會議也照常開,大約有250人參加。
我去大學醫院看望瑪麗,醫院裡充滿了悲劇。住在瑪麗隔壁的是一位54歲的農民,由於他說不知道哪裡有牛和婦女,便被日本兵吊在兩棵樹中間,下面燃著一堆火。後來,一位軍官可憐他,才停止用火燒。鄰居們一直等到日本兵走了,才割斷繩子放他下來,並將他送到大學醫院裡來。
已經兩三天沒有飛機活動了。
大約下午2時。來了兩名普通士兵,但未製造麻煩,我和李先生帶他們參觀。瑪麗說,從她住的病房窗戶,能看到中山路上有許多車在運軍火。戰爭什麼時候能結束呢?3月8日,星期二早晨,大地銀裝素裹,覆蓋著一層美麗的白雪,這是冬天最美的景色,當然也非常冷。
我花了一上午重新仔細閱讀了吳博士的來信,並給她寫了一封長達5頁的回信。她不久將離開成都。一年前,我們真是做夢也想不到今日中國的狀況啊!哦,何處才是盡頭啊?在目前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有自由和進步的,因為,在我們心中只有恐懼。
大約2時。有一兩百名婦女和女孩跑進校園。據報告,日本士兵正在鄰近地區挨家挨戶搜查,找錢財和「花姑娘」,人們都被嚇壞了。這些婦女中約有100人後來參加了下午的禮拜活動,這使出席的人數達到370人左右。
禮拜活動后,我們為本周將開設的4個或更多的班制定計劃。要是我們有更多的佈道者和教唱歌的人就好了!現在,我們在東南餐廳開兩桌,5位給我們幫忙的女難民和我們一起吃飯。
3月10日,星期四早上,一片美麗的潔白世界,可惜,明媚的陽光使雪很快融化了。我有一個感覺,這將是我們度過的最後一個寒冷的天氣。如果人們敢種菜和莊稼的話,那麼這場瑞雪對春天的田園是很有益的。斯邁思估計,農村的田地至今只有1/3是正常栽種的。如果士兵繼續威脅農村居民的話,下個秋冬季節就有鬧飢荒的危險了。
今天,又有一些飛機活動了。下午,警報響了兩次,至於為什麼,我不知道。現在已沒人留意警報了。
今天,我們這裡發現了第二例猩紅熱。假如她母親在家的話,我們只能將這個女孩送回家,因為,那是我們能進行的最好的隔離。我們害怕萬一某種流行病在我們的難民所里或在這個城市流行開來,醫院的人手就會嚴重不足或工作過度緊張。布雷迪醫生2月21日到這兒,至今已為難民所里的7582人打過預防針。其中,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約有2000人。
要是我們這裡有校醫和護士就好了!程夫人目前無法做更多的事了,她和她的3個幫手,要給34個嬰兒喂牛奶,給240名12歲以下的孩子餵魚肝油。
今天上午,我見到第一個班的學生(35位20歲以上的婦女),在舊式的私立學校上過半年到4年的學。現在,女人們身上有一種我以前從未注意到的溫和和敏感,這是因為痛苦和害怕的結果。其中幾個女人談到,由於她們暫時拋開對家庭的慣常照顧,才獲得現在這種機會。
在課堂上,我解釋了主禱文,我希望到星期六她們中的許多人能熟記。假如我能說中文那就更好了!美國大使館的艾奇遜先生今天該到了,要是他來了,我們就能收到上海發來的郵件,另外我希望能收到一些教學材料。他會停留幾天,然後去蕪湖,再從那兒回上海,然後轉道香港去漢口。
3月11日,星期五我們繼續組班。現在,三年級有10個班——相當於高中水平,有5個班的姑娘或婦女,她們曾經在各地的私立學校上過半年到4年的學。還有的是根據年齡分班的,有7個班是從未受過教育的,年齡在12~30歲之間。我不敢確定除了這1000人之外,到底還有多少人。
我們的最大問題在於缺乏教師和教室。沒有一個班能在教學樓上課。因為,所有的教室都被難民佔用了。我們有一半的班在藝術樓用於禮拜的房子里上課。今天,我們又將舞台用做了教室。我們還需要更多的書。
下午4時。我們召開了全體教職員工會議,會上對復活節前五周的工作、工作重點和復活節前一周的節目以及對我們的最高年級50位初、高中女孩正在準備復活節的日出聚會以及復活節慶典活動作了安排。我們正在考慮是否將慶典活動放在復活節當晚舉行,問題是能否保證有燈。所有這些工作是由我和7位難民負責的,神學院的王小姐在指揮這些活動,可以說,她是頭。
下午2時。3位軍官和2位士兵來我們這裡檢查。我知道,禮拜堂正在做禮拜,科學報告廳有一班未受過教育的姑娘們在上課,因此,我故意將客人們拖在四方草坪的北邊。我們帶他們參觀了圖書館和中央樓,中央樓里仍然住滿了難民。他們問了許多問題,但我無法查明他們的來訪有何不良動機。他們帶了一個翻譯,就是以前到這兒來過兩次的士兵,他在神戶的一個教會學校學過英語。
今天,我們收到了由美國軍艦「瓦胡號」帶來的上海郵件。上海的朋友如此慷慨使我們很羞愧。就食物來說,我們不再十分緊缺,因為,現在在街上既能買到蔬菜,又能買到肉。程夫人擔心以後一旦儲存的食物消耗光了,外面的食物又無法運進來,那我們就會缺乏食物了。
我們的紅十字會粥廠使我們很傷心,某個地方出了大漏洞,但我們不知道漏洞究竟出在哪兒。今天早上,難民們在痛苦地抱怨,一些人還給我看了她們分到的早飯:非常稀的粥,而且量也不足。這種為填某個人的私囊而讓這些婦女和兒童餓肚子的事情讓我憤慨不已。
我們真希望能親自掌管這個粥廠,除掉所有的壓榨行為。
8時30分。燈照例熄了,我借著燭光在寫日記。我養的狗狂叫不止,我猜想是否有人正在試圖進入校園。窗戶上仍然掛著厚厚的綠色雙層窗帘。城裡警察很少,然而我們還算平安,沒有遇到什麼麻煩。
3月12日,星期六我現在有一個奇怪的習慣,似乎還生活在去年12月,總是想寫12月份的日期。也許是因為去年12月根本沒有日期可言,那只是一連串的苦難日子,所有的日子都多多少少相似。今天很冷,但陽光燦爛。
上午9時。王小姐組織了最後一個班,學生都是十八九歲的未受過教育的姑娘。現在,我們已經為未受過教育的人組織了7個班,有335名學生登記在冊,年齡從12~30歲左右。
上午9時。我見了我自己班上的婦女們,她們在其他各地的私立學校(舊式的中國私塾)上過1~4年的學。我原以為有35位學生,現在卻有43位。有些人的臉看起來有強烈的責任感。
班裡已有一半人抄寫並熟記了主禱文——這是第一個任務,因為主禱文中蘊涵著我從未認識到的一種完整的意義。我們下一個任務是熟記「耶穌與我們同在」。然後我們要講第121首讚美詩。
我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為上海的全體工作人員收集書,給他們寄信。下午6時30分,終於將郵件送到了大使館。我們深深感謝大使館,他們給我們帶來了一件件大包裹。到目前為止,我們從未聽到他們對此有什麼抱怨。南京的悲劇,讓我們認識到了我們大使館代表的價值及其為南京人民提供服務的重要性。我們有任何麻煩都可以隨時去找他們。
我們遇到的一個最令人沮喪的問題,就是那個為我們的300名難民供飯的粥廠。我們得知,這個粥廠沒有給窮苦的難民充分的好處,而是以難民餓肚子為代價賺了一大筆錢。我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覺得,用刺刀很快地刺殺一個人比不給他食物而讓他餓死可能還要人道一些。
陳先生希望把粥廠移到校內,這樣,它就處於我們的監管之下了。當人們得知,他們並未享受到他們應該享受的國際委員會給的大米時,他們都義憤填膺。
晚上,我們在實驗學校按慣例第二次舉行周六晚會,遊戲節目有九柱戲和遊覽,點心有甜土豆、爆米花和花生糖等。
天氣仍然很冷,但我總覺得春天很快要來臨。瑪麗還在醫院。回到城裡的里奇先生來信說,他希望能在3月24日前通郵,到那時莫蘭德也將回來了。我們在上海聘請教師時,遇到了困難。在南京和上海,郵件都可能受到檢查。
3月13日,星期天今天很冷,但天氣晴朗。從東南方飛來了許多轟炸機,城市上空有許多飛機在進行訓練。我們很少注意這些飛機,但是,轟炸機的嗡嗡聲令我很煩悶。
露西·邵小姐來吃晚飯,談起我們下午的禮拜活動。那些婦女和姑娘,現在能把《讚美上帝》和《上帝與我們同在》這兩首讚美詩唱得很好了。由於大多數人已經記熟了主禱文,而且知道了它的含義,所以她們唱得更加投入,更加有感情了。當我今天站在講台上,面對250人時,我似乎覺得這些人就是我們的學生,因為,我到處都能看見一張張酷似我們某個學生的臉。較年輕的難民現在看來好些了,因為她們洗了頭和衣服。在這最初的日子裡,沒有人想洗臉梳頭,衣服也越舊越好。
禮拜活動后,一位婦女告訴我,她剛把她的3個女兒從六合附近帶回來,去年秋天她們就躲避在那裡。她說,士兵把雞、被褥、水牛、錢等東西都搶走了,沒搶去的則都被強盜搶走了。他們經常來找「花姑娘」,如果不交給他們,那些父母親常常就有生命危險。在回來的路上,年輕的女子幾乎都穿得破破爛爛以逃避檢查。
程夫人、王瑞琪(音譯)小姐和我一起去平倉巷3號,參加英語禮拜活動。在禮拜活動前後,我們談論的主要話題是德國人接管奧地利的事。麥卡倫說,上午在南門做禮拜的有60人,全是老頭老太,而他們自己的信徒卻只有8個左右。福斯特報告說,在聖保羅教堂只有50人做禮拜。
剛吃過晚飯,一位約60歲的母親和她37歲的女兒來到粥廠,我們還沒來得及阻止,她們就向我們叩頭,求我們去保釋這個年輕女人惟一的年僅15歲的兒子,據說,他被關在模範監獄。她們給我們提供了那些使她們確信他在那裡的證據。那位老太太說,她有4個早晨去了監獄附近,看見七八輛卡車裝著男人們去各地幹活。一些男人穿著士兵服,一些人穿著平民服,還有一些人只穿著褲子和襯衣,而且她說,他們的臉色都糟透了。
告訴她這一消息的人還說,大約有3000人關在監獄里,其中約有1000人是平民。她聽說,其中有一些人餓死了,還有一些人被凍死了。監獄的地上連一棵草都沒有了。我該怎麼辦?我已3次間接地設法使那些平民得到釋放,都未成功。明天,我要去自治協會見一位有影響的人。
3月14日,星期一天氣晴朗,但是很冷。
上午10時。斯邁思和里格斯先生來訪,在我的辦公室與兩位農民進行了商談,這兩位農民是我們西面地區的鄰居。國際救濟委員會迫切希望農民和菜農返回家園,種植春季作物。但是,人們都害怕回去,正如姓陶的農民所說的那樣:當他們回家時,所有的東西都會被搶走,首先是錢,然後是被褥、衣服、食品,連農具都不會留下。如果他們抵抗就會受到威脅。
他說,他的兒子被指控為士兵,就因為他的草帽在他的頭上留下一個印記。年輕婦女自然是不能回去的,甚至連老太太都會遭到強姦。就在今天,一位40歲的婦女一大早就被家裡派出去買米,她長得一點都不漂亮,但是,到晚上5時她還沒回家。南京城裡正常的生活和工作實際上已陷入停頓。而全世界都被告知,在南京被佔領的那幾天里商業活動正常進行。
如果今年夏季和秋季不能種植莊稼,那麼食物就成了一個大問題了。
臨近中午,我到寧海路5號見許傳音博士,懇求他幫助我們從軍事監獄里保釋平民(現在絕對不能稱之為模範監獄了)。他對此非常感興趣,並說他將儘力而為。他是自治委員會的一位成員。
金陵女子文理學院難民所新的辦公室是個非常忙碌的地方,因為,他們剛剛完成新一輪的登記,正準備給每人編號併發給標籤。今天,地面被弄平了,粥廠也將被移到校園裡來,這樣,我們就可以讓年輕女子遠離前門,但更重要的是,可以幫助我們在粥廠管理上根除壓榨,給難民應得的食物。每當我想到竟有人要從這些危難之中的身無分文的人身上榨取錢財,我就十分憤怒。
程夫人今天送了4位難民去大學醫院。一個14歲的女孩今天下午在文學樓死了,我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明天上午8時30分,兩個澡堂開門,程夫人除了要做所有的分內工作外,還要管理這兩個澡堂。洗衣工要負責燒爐子,有4個難民打算來幫忙。我看見一位母親拿著一塊「救生帶牌」肥皂進來,她說,明天要給兩個小兒子洗澡。她是多麼高興啊!當我在寫這篇日記的時候,3架重型轟炸機亮著燈、「興高采烈」地返回句容的基地去了。
看它們的樣子,你可能會以為它們做了一次短程旅行,而不是去執行毀壞性的作戰任務。
3月15日,星期二今天暖和一點了,陽光燦爛。空中有許多飛機活動。我們被告知,城裡來了新部隊,但這並不能增加我們的安全感。
上午9時。為了更換轉移屬於中央研究院的資料的新通行證,我去了一趟原交通銀行(現在是日軍司令部)。今天,我們也許有一輛卡車用,我準備將資料全部搬完。如果可能的話,我們還想帶走兩架鋼琴——那是我們朋友的。我現在多麼希望以前已經將這些東西運進學校了呀。我們得到一個為期5天的通行證。在那裡,我看到兩個在那裡工作的中國人,我懇求他們從模範監獄釋放平民。我認為,他們多少會為此作出努力的。
我10時30分上課。現在班上有近50人登記在冊。我多麼希望我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寫一手好中文。
11時30分。馬吉和我去城南拍了一些有關一件慘事的照片:一位48歲的婦女被強姦了18~19次,她的76歲的母親被強姦了2次。這件事殘酷得讓人難以置信。南門的一些大街上仍然很少有人,即使有人的街上,除了幾個老嫗也幾乎看不到婦女。整條莫愁路是個忙碌的市場,有許多人在做買賣。有人說10個人中有8個在做生意,因為沒有其他事好做。我猜想,人們聚集在街上的一個原因就是他們覺得那樣會更安全。對婦女來說,危險確實是小了,可是搶劫仍然時有發生。可悲的是有的中國人常常帶領日本兵到有點錢的商人家裡去,在日本兵的槍或刺刀的威脅下,他們不得不將錢交出來。
我們剛剛重新登記過這裡的難民,現在有3310人。剛剛又收容了14個新難民,都是去年深秋撤往鄉村的婦女和姑娘。她們的錢用光了,土匪又猖獗,所以她們選擇了回南京的艱難歷程,她們可能聽說過安全區或某個難民所。
今天上午,我在城南看見許多日本兵,有騎兵,也有步兵。看見他們趾高氣揚地走在街上,就像走在自己的國土上一樣,我的內心極為反感。我們經過大街時,看到大部分店鋪要麼被燒光、搶光,要麼就是用木板封門。以前的巧克力店被日本人接管,但我不知道現在店裡在賣什麼。
今天有兩批日本兵光顧。
寫完這一頁,我聽見幾架轟炸機從西北方返回句容。今夜月光皎潔,它們可以暢通無阻。
3月16日,星期三今天春光明媚,但不太暖和。從凌晨4時開始,空中就有大批的飛機活動。
一個苦力在四周平土,老吳在栽種、移植花木。男人們又在挖新的壕溝盛放糞便。終於弄到了石灰,撒在不清潔的地方消毒。
今天,陳先生給了我下列難民數據:中央樓528人,科學樓517人,文學樓885人,宿舍(東北)487人,宿舍(西南)497人,宿舍(西北)431人,共計3310人。
我們希望難民們回家,但我們不想強迫年輕女子也回家。
我們的澡堂現在已經開張兩天了,第一天有154人洗了澡,今天有161人洗了澡。對成人的收費是4個銅板,孩子減半。
據報告,新士兵連銅板都感興趣,我們聽說了幾例有關平民連少得可憐的20個銅板都被搶走的事例。街上現在有許多雞蛋出售。當我問他們是如何通過城門口士兵的檢查時,他們說,現在士兵不再沒收農民所有的攜帶物了,而更願意得到四五個雞蛋。
今天我去南山公寓為瑪麗·陳找一本書。那兒負責管理的男孩說,現在沒有士兵到公寓附近來了。我們沒人有時間將散亂的物品放回衣箱或帶抽屜的櫥櫃。用來儲存東西的食堂看起來像遭過颶風襲擊似的。哪一天,我和程夫人必須上南山公寓將東西放回原處。
可憐的陳先生在粥廠問題上遇到了麻煩。如果將它搬進校園,原想可以消除壓榨,但這也正是困難之所在。即使是戰爭和苦難也不足以改變人們的內心。
巢縣、合肥以及其他離南京不太遠的地方的難民,現在都打算回去了。每天,我們都能聽到他們在計劃回家的事。老邵今天來告辭,他要跟他的兒子、兒媳一起走。
3月17日,星期四上午10時。我和其他外國人去了寧海路5號,接受華麗的絲綢或緞面的畫卷,這是對我們在這幾個月對南京市民所做的一切表示的衷心感謝。孫淑榮孫淑榮為偽自治委員會會長。、程先生即程朗波,偽自治委員會副會長。和許傳音博士是出席者中僅有的中國人。他們發言簡短,但很誠摯。米爾斯先生代表我們做了答謝,他們給我們每人頒發畫卷,然後,儀式就結束了。雖然這3個人都是地方自治政府的成員,但是,這項贈送是代表所有平民百姓的。
後來,我去了約翰·馬吉的家。南京的外國男人實在是需要他們的妻子啊!起居室兼做餐廳,顯得亂七八糟,需要一個女人來好好整理。馬吉看起來也不是很健康。
下午,我和王先生制定了一個計劃,在釋放模範監獄里的平民的請願書上徵集簽名。許傳音博士和孫淑榮先生已經幫我起草了這份請願書。這個消息也許會像野火一樣迅速傳遍整個城市,那樣我們就難以招架了。我希望本周內得到簽名,請願書及簽名要一式三份,一份送往日本軍方,一份送往特別委員會,還有一份送往自治政府。今晚,我們給了一個難民和她的孩子5美元的救濟,明天他們要跟隨一群人設法去漢口。她說,如果錢用完的話,她就要去討飯了。
還有一個年輕婦女帶著4個孩子來求我給她在重慶的朋友寫封信,看看她的丈夫是否到過那兒。她的丈夫起初肯定是跟著一群人乘小船逃離的,但後來她聽說,許多船隻都沉掉了。
王師傅來學校看我,他和他的一家人曾逃往湖州。他說,他們離那個山谷里的小鎮有40里,那裡很太平。他看起來又黑又瘦,他說,他必須找到工作。如果我有辦法的話,我會送他去上海找魯絲。他進城時沒遇上什麼麻煩。
今天,3個女人經過艱難跋涉,從農村來到學校,懇求我幫忙,看看是否能找到她們的丈夫。其中那個最年輕的女人的公公被殺害了,她的丈夫在12月26日登記時被抓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也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們這裡每天都有悲劇發生!我祈禱我不會變得麻木不仁或漠不關心。要是我們的請願書能成功地使模範監獄里的平民獲釋,該多好啊!夜空明朗,月光皎潔,那意味著在漢口、安慶,也許連長沙和重慶的空襲都很猖獗。歐洲的局勢也令我們感到不安。難道另一次世界大戰開始了嗎?3月18日,星期五春天美好的天氣一直持續著,晴朗、暖和。總有許多重型轟炸機朝西北方飛去。但願上帝憐憫那些中國士兵!白天,有消息說,城門口搜查很嚴,連人們身上的銅板都不放過。那些沒有良民證的人不許進城,這也許會使李漢德博士回城受阻。
可憐的中國婦女真是不惜一切,抓住任何一線可以救回她們的丈夫、兒子或兄弟的希望!今天早上到9時,我們已經得到許多人的簽名,在接下來的3個小時中,我和大王以及他的小兒子,都在忙著讓人們在我們準備好的3份請願書上簽名。到中午已有104名婦女簽了名,她們中大多數人不會寫自己的名字,所以只好讓王先生幫她們寫,她們再按個手指印。我幫著她們按手印。許多婦女由於辛苦勞動,手被磨得又粗又硬,以致她們把手彎過來按手印都很艱難。整個下午,人們接連不斷地來簽名。她們大多數都有傷心欲絕的故事。我真希望能坐在一邊安慰她們。其中一名婦女,她有4個兒子被抓走了,還有許許多多的婦女說,她們惟一的依靠丈夫以及三四個孩子都被抓走了。這是一群多麼心碎卻又充滿了希望的人啊!在過去的3個月中,我常常責備我們自己不收留她們的丈夫,不過,今天許多婦女都說,儘管她們的丈夫和兒子叩頭求日本兵放過他們,可還是被帶走了。如果,日本的婦女得知他們的士兵——他們的丈夫和兒子如此野蠻、殘忍地對待中國人,我不知道她們會怎麼想。
下午,一位朋友來拍一些有關我們難民所及其活動的電影鏡頭。可惜的是許多室內場景無法拍。我們的校園裡現在又在給所有難民進行登記。登記結束時,我們努力將年長的婦女和孩子送回家。這時,陳先生和他的助手在搜查大煙,今晚,他們看起來疲憊不堪,因為這不是一件輕鬆的任務。要是人們肯說真話,那我們的工作就會輕鬆多了。
今天,我們從貸款基金中貸出了50美元,用一幅畫卷和一些金戒指做抵押。
3月19日,星期六今天是一個晴朗的春日。飛機在空中不斷地飛來飛去,從東南到西北,又從西北飛回句容的基地。
從上午9時到下午5時,在兩位工人的幫助下,我和王先生以及他的小兒子,管理著源源不斷地前來在3份請願書上簽名的婦女們。這些可憐的心碎的女人!我永遠也無法忘記她們那悲傷、絕望、憂心忡忡的面容和那雙辛苦操勞的手。「他是我惟一的兒子」;「他們抓走了我所有的3個兒子,我不敢去求他們」;「我家裡有4個男人被抓走了,再也沒回來」;「我只有3個孩子和我婆婆留在身邊,無法維持生活了,我只有去討飯」;「我的兩個孫子被抓走了,他們是我們這個家惟一的依靠」。諸如此類的話不斷地縈繞在我的耳際。她們中大多數人認為,她們的丈夫和兒子仍然還活著,在這一點上她們的希望要比我的大,因為,我聽說城門外或幽僻的山谷中的池塘邊屍體成堆,不過還是樂觀點好。也許正是有了這個希望,這份請願書才能使模範監獄里的那些人獲釋。但事實是,安全區外的許多男性平民被當場殺害了,而安全區內的成千上萬的男性平民則被帶到安全區外加以殺害了。
在這兩天中有605名婦女在請願書上籤了名。我說她們簽名,其實只有幾位能寫出自己的名字,還有一些人被要求下星期一再來簽名。
就在正午前,一位叫方灝的先生上門來視察,他是自治政府第四區的頭頭,也是該區軍事負責人,同來的有一個中國翻譯、一個憲兵隊長和一個普通士兵。當我們去幾幢住著難民的樓參觀時,他們給孩子們分發糖果。方先生還宣布說,現在難民們可以安全地回家了,如果發生什麼事,他們可以立刻去彙報。在他宣布時,那些婦女和姑娘們的臉上並未閃現出快樂的光芒,因為,她們經歷了太多的苦難,不再相信這些口頭承諾了。他們要通過多年的良好行為和真正的友好才能改變目前人們對他們的不信任和恐懼感。
今天,我們通過恢復后的中國郵局收到了第一批郵件,這是一捆2月份的雜誌。他們顯然是想通過郵寄二級印刷物來做試驗。
傳聞說南門被沙袋阻塞了,是真是假我就不得而知。
今晚有為工人舉行的每周一次的聚會。第一批黃水仙開花了,連翹也含苞欲放。
3月20日,星期天今天就像是4月份的天氣,黃水仙開花了,杏樹開花了,李子樹也開花了,垂柳的枝條就像許許多多柔軟的綠色旗幡。這本該是一個美好的世界啊!上午和許傳音博士進行了商談,給他看了那份附有600人簽名的請願書,他贊成這一舉動,並叫我們堅持做下去。昨天,他獲許進入模範監獄,他說,他被告知獄中有1500名男人,其中部分是平民,大約還有20個男孩。不許他和任何人說話,但他相信,能想辦法使平民獲釋。犯人們嚴重營養不良,因為,他們只有米飯。他能送鹽和加鹽的蔬菜進去。下次,他將努力送蔬菜和肉進去。他看見的許多男人都病了,虛弱得無法勞動。
在我們下午的禮拜開始前,兩名日本軍人和3位平民以及一名中國翻譯來訪。他們有興趣去看難民。我帶他們看了3幢樓里的難民,然後去了圖書館。他們似乎真的感興趣。我想任何一個翻譯都是漢奸,儘管我意識到這種想法也許是錯誤的,但我卻無法抑制。
下午大約有250人參加了由王小姐佈道的禮拜。
4時30分的英語禮拜仍然在平倉巷3號舉行,麥卡倫進行了佈道。羅森博士是參加這次禮拜的惟一的非佈道團成員。這真是一份非常珍貴的友誼,是危險將我們緊緊地聯繫在一起。禮拜結束后,通常進行信息交流,我們有許多的消息要互相傳達。因為沒有收音機的人總想得到最新的消息。
禮拜結束后,索恩先生帶我和布蘭奇去了兩戶中國人家,這兩人是他在安全區的朋友。第一家是羅絲·倪周家(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第一屆獲文學學士的畢業生),雖然那裡很臟,但難民們的存在對房子來說卻是一種保護。第二個是王太太的家,它已經被憲兵隊佔領了,並進行了搶劫。儘管門上貼了告示,我們還是為王太太拿了兩盞燈、3床毛毯和一些襯衣褲給她。我原想拿那台維多利亞牌留聲機的,然而,它已被人用槍托殘忍地砸爛了。那胡亂的破壞極其徹底。
今天,我收到了從上海寄來的信件。該信是14日寫的,到這兒已經是20日了。
3月21日,星期一就在11年前的這個下午,我們聽到了從南京西南面遠遠地傳來革命軍的槍聲。那時,南京駐紮著十多萬北方軍隊,然而不到4天,曾經說過要誓死守城的駐軍卻倉皇地逃到城牆外,成千上萬的人被洶湧的長江淹沒了。歷史真的又再重演了!那時,我們也說過,我們的最大危險來自於撤退的軍隊,可是,正是勝利的軍隊卻給我們帶來更大的危險。
上午,請願書的簽名仍在進行。100多名婦女在文學樓北面等著簽名。王先生和他的兒子以及陳先生正在忙著寫名字,我們希望這項工作今天結束。這是我親眼見到的十分可憐的場面之一。
我們意外地獲得使用一輛卡車的許可。我陪李先生去了平博士的辦公室,我們將辦公室地上的重要報紙都揀起來。其後,整個上午,李先生一直忙著從中央研究院搬資料。後來,他又去了格蕾斯·夏的家,把她的鋼琴帶來了。
下午大約1時30分。一名日本醫生和3名士兵來訪。通常我們首先是帶他們去幾幢住有難民的樓里看看,最後帶他們看一幢乾淨的樓,比如圖書館。我們盡量不讓他們參觀班級或下午的禮拜活動,以防他們誤解,以為我們開辦了一所常規學校。
今天下午,我們必須迅速收集寄往上海的信件。我上次的信件是3月12日寄往上海的,3月14日就到了那裡。據說到3月25日,我們就有正常的郵政服務了。
今天,有許多姑娘從鄉下來找我們,她們說,那裡的情況仍然令年輕婦女和姑娘們無法忍受。一個14歲和一個16歲的姑娘來時,除了身上穿的衣服外一無所有。
很顯然,城裡又重新開始登記了,因為,今天上午我們看到一大群男人和女人擠在自治委員會門外。
瑪麗仍然在醫院裡,想徹底治好感冒。程夫人躺在床上,保持溫暖以使傷風痊癒。我難得有如此忙碌的一天,到下午4時30分還沒吃午飯。
天氣陰冷,黃水仙卻傲然開放。
陸利天(音譯)博士(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董事會的主席)傳來了消息,他和其他幾位基督徒撤到了安徽巢縣,白天,他們總是千方百計地躲避轟炸,夜裡則在躲避盜匪。好可憐,好可憐的人啊!3月22日,星期二天很冷,陰沉沉的。沒有飛機飛過。有報道說,中國的非正規軍破壞道路、燒毀橋樑等,這使得日本軍隊相當惱火。
在請願書上簽名一直持續到下午4時,共有1105人簽了名。我立即將它拿給許傳音博士,他隨即刻不容緩地去呈送給當局,既給中國當局,也給日本當局。同時,他認為讓婦女們繼續去懇求監獄是一個好主意。組織100來名年長婦女,再讓她們去請願,難道不是一個聰明之舉嗎?侯醫生(他是牙醫,是洛杉磯阿爾伯特·瓊太太的父親或哥哥,金陵大學1923年畢業的學士)今天來了。他剛從蕪湖來到南京,急著要去看看他的家。也許貝茨陪他一起去。幾周前,我有一次路過他家門口,但沒進去,因為,當時沒有一個美國人坐在汽車裡,是不能把汽車單獨停在那兒的。那房子現在被軍隊佔據著。
今天從醫院回來時,我看到老百姓(普通平民)搬著昂貴的外國門——那也許是他們從某所好房子里拆來的。除非人們回到自己家裡去,否則,他們的什麼東西都不會留下的,因為搶劫一直在繼續,既有日本兵,也有中國人。
我們聽說,今天有500名男人從南京城北被帶去為日本軍隊幹活。
3月23日,星期三今天又是晴天,空中有飛機活動。在我離開房間前,那個老裁縫吳的妻子告訴我,她的丈夫昨天夜裡被殺害,她說是盜匪幹的,但我還沒證實。
瑪麗今天從醫院回來了,為了迎接她,我已經搬回北面的房間,這樣她就更自由、更安靜了。我們的小起居室里仍燒著爐子。
偶爾我能收到上海來的《新申報》,看來這份雜誌有個日本編輯,或者是有個極好的中國傀儡編輯。
上午12時。我學一個小時的中文後,和王先生去藝術樓,發現那裡還有許多婦女想在請願書上簽名,我們安排她們下午2時簽名。這些婦女大多數是從城北和城東的農村來的,她們說,當她們的丈夫或兒子被抓時,如果為他們求情,不僅毫無用處,反而會使她們自己的生命遭受危險。如果沒弄錯的話,今天來的這些婦女看來比前幾天來的更窮。一名婦女說,她和丈夫以種田為主,丈夫已經被抓走了,房子被燒了,只剩她和3個年幼的孩子,她現在害怕回到那個過去的家。
更多的農村姑娘進了難民所。這些人什麼時候才不再進來呢?11年前的今夜,北方軍隊從南京撤退。我清楚地記得,那時有好幾百鄰近地區的難民婦女和孩子住在體操館。那個晚上,人們幾乎都沒睡覺。
中午12時30分。我去匯文中學參加了一個宴會,在南京的大部分外國人也應邀參加,總共3桌,有德國人、英國人和美國人。蔣先生和他的兒子盧瑟(Luther)舉辦了這次宴會。他的另外兩個兒子及家庭目前在長沙。侯醫生剛從蕪湖坐火車趕來,也出席了宴會。他迫切地想回家看看是否留下什麼東西。
金陵大學農經系的邵德馨(音譯)來拜訪,他從和縣來到這兒,今天要回去找他的妻子和孩子們。我們多麼需要他和周敏啊!特別是我!神學院已經決定這個秋天在南京重新開學,即使只有一小群學生。我希望我們辦一所初中,或許還可以辦一所高中。
3月24日,星期四今天我的腦海中往事歷歷在目,我不時地想起11年前的這一天發生的事!當時,我們高興地迎來了新的一天,有消息說,北方軍隊正在悄悄地撤退,革命軍隊已經進城了;接著傳來了威廉(William)博士不幸遇難的悲慘消息和新軍強烈的排外情緒,我們焦急地等待著;在附近的山上出現了令人恐懼的黑影;我們撤退到金陵大學里。那天晚上大約這個時候,我和約翰·賴斯納(JohnReisner)向外看著這個城市,黑暗中只看見焚燒外國建築物的火焰。我真想知道,1949年3月24日的南京會是什麼樣。
上午,不斷有上了年紀又非常窮的婦女進來在請願書上簽名。她們聽說了這件事,為了兒子她們甘願不辭辛苦地長途跋涉而來。來的人中有3名婦女說,她們已經在模範監獄看見過自己的兒子。另外一些婦女說,已經一次又一次地去過那裡,以辨認每天早上帶出去勞動的犯人。如果可能的話,我多麼希望自己能和這些婦女一起去,然而,我知道我的出現不僅不會有任何幫助,反而是個障礙。
大約有150名婦女參加我們下午的禮拜。許多人在忙著縫製衣物,還有許多人白天回家了。
陳先生仍在著手處理粥廠這一最難解決的難題。假如我們自己能管理的話,就能提供特別的食物,多一些油和蔬菜,這樣就可以減少難民所里的疾病。我們已經有很多麻疹病例,並有許多患者死亡。假使我們有一位好護士,我們就能開放醫務室,隔離某些疾病患者了!發往上海的郵件,今天下午由美國大使館的人帶去了。
農村姑娘連續不斷地進來。
福斯特還在試圖爭取去上海,並爭取得到允許他回來的許諾。顯然,日本使館對菲奇先生去美國很不高興。
今天,呂蓓卡發來的電報報告了好消息:金陵女子文理學院已獲得資助難民款500美元,金陵大學醫院獲得了1000美元。
3月25日,星期五今天又是大晴天,許多飛機向西和西北方向飛去,一架重型轟炸機早晨6時就飛去了。
今天,有更多的婦女從農村趕到學校來簽名。有兩名婦女已經在模範監獄看到了她們的丈夫,當時,他們正從卡車上下來,其中有個男人求他妻子想辦法讓他獲釋。我們該怎麼辦?許傳音博士正著手解決這個問題,但他說,可能需要兩個星期。
洋水仙開花了,金陵大學的花匠今天早上拿了一些水仙花過來,有兩大籃,我們以很低的價錢賣給了這裡的難民。國家公園裡的那個可愛的花園一定非常美麗!我真想知道那裡現在是什麼樣子。羅森博士獲准前往一個封鎖很嚴的地區,但我沒聽說有其他人可以去。
上午11時。有位先生來找我,讓我帶他去12月26日那場慘劇發生的那個山谷。我們幸運地找到那個山谷附近的一些人,他們很樂意陪我們前往。在那個大池塘邊,有96名男人慘遭不幸,在另一個池塘邊大約有43具屍體,附近的農舍里大約也有4具屍體。農民們已經收集了足夠的證據,證明日本兵先將煤油和汽油倒在人們身上,然後點燃,逃跑的人遭到機槍的掃射,有4個人帶著傷痛跑到那所房子里躲避,房子就被燒了。當我們站在那個小池塘邊,看見一個個像是人頭的東西。我們用竹竿和木鉤將一具男人的屍體慢慢推到岸邊,他穿著平民服。這男人一定忍受了巨大的痛苦!有一個人逃進大學醫院,但幾天後死於燒傷,我們保留了一些照片。
貝茨先生寄來一封簡訊說,他正在爭取去上海一周。我和瑪麗都認為這是不明智的,因為,他很可能不能獲准回來。我們這個外國人的小團體已經減少了4人,雖然又增添了3人,但其中兩人在郵局工作,不管難民救濟工作。對傳播福音來說,現在機會很多,然而,人手不夠,精力也有限。希望能有一個假期,以作一些休整,但我不知道怎樣才能實現。
11年前的這個下午,所有的外國人都被護送出了南京城,登上停在下關的炮艇。6個月後,我們中只有幾個人回到南京,不到一年,生活又重新恢復正常了。我不知道這次需要多長時間?今天來訪的齊先生說,他認為,1939年秋天前學校是無法開學的。
3月26日,星期六幾乎每天上午,當然總是在那些晴朗的上午,當我們那一小組工人在南畫室集中做禮拜和祈禱時,總有重型轟炸機從離我們頭頂很遠的上空飛過,我們能清楚地聽到它們低沉的轟鳴聲。我們這個團體現有15人指在南京的外國人。。
我們難民所的總務處是個非常忙碌的地方。總務處的負責人弗蘭西斯·陳,開始重新核對「免費吃飯」人員組和「紅標籤」人員組。我們的3317名難民現在人手一張標籤。許多姑娘給自己的標籤綉了邊。瑪麗堅持認為,校園裡那塊寬敞的運動場對姑娘們有吸引力,她們喜歡在運動場上挖綠色植物,而不願回到她們的庭院。我希望我們能為她們組織一些遊戲和一些常規鍛煉,但那樣的話也許會引起外邊的注意,而且還有缺教師的問題。現在,我們儘力讓愛在運動場挖野菜的年輕姑娘離開那裡,以免引起偶爾路過的日本兵的注意。
今天,我從恢復營業的郵局收到第一封一等郵件,這是從柏瑞(Berea)大學發來的一封航空信,信的日期是2月27日,沒有受到檢查的痕迹。他們說現在市裡有7家郵局開業了,不久,我們又會收到包裹郵件了。
大概下午4時以後,我去日本使館見福田先生,早在2月份,我就交給他700多名被抓走的男性平民的資料,大部分是12月16日被抓走的。他說,他已努力去調查這些男人的有關情況,但沒成功。當我告訴他,有許多平民被關在模範監獄,他顯得很驚訝,似乎這個消息對他來說很新鮮。後來,我向他提供了一個男孩的詳細資料,他的母親今天上午來找過我,她說,她已經4次看見兒子了。福田先生接過那份資料后說,他認為他能為此做些什麼。我相信他的話,又給他送了一些類似事件的事實資料。我希望他是真誠的。
今晚,12名年齡在9~19歲的青少年來實驗學校參加遊戲,他們是我們職員的子女。九柱戲、骨牌戲、遊覽和國際象棋,所有的遊戲都讓他們玩得很開心。這些日子,點心很簡單,只有甜土豆、爆玉米花,偶爾會有上海帶來的糖果。那位12歲的小姑娘玲生(音譯)也來參加了,她曾被關在城外近一個月。她的頭髮剪得像男孩子,看起來非常像個男孩子,這使她逃過了一場苦難。這世界總算給了他們一些關愛。這些人中有個18歲的姑娘,是在12月17日那個永遠難忘的晚上從我們校園被抓走的。
3月27日,星期天春天真美,但是仍然很冷,我們要繼續生火取暖。池塘里的青蛙開始鳴叫。我那兩隻忠實的看門狗,高貴而又含蓄的萊蒂和漂亮得令人妒嫉的朱力,都熱戀上了一隻來訪問它們的端莊的小母狗。這樁三角戀愛如何收場,只有等著瞧了。
上午,Y·岡中佐來訪。他是昨天乘飛機來的,今天下午回去,下周他要返回東京。我真希望有機會讓他知道,如果瑪麗的小汽車還在的話,對難民的救濟工作會起很大的作用。以及如果那些女人的丈夫和兒子能從監獄里被釋放,那她們會是多麼的感激。我真的希望能和日軍中的部分人,真誠地談談關於日本正在犯的這個悲劇性錯誤,但至今沒做到。有時我想,過分小心謹慎是不明智的。
我去鼓樓教堂參加10時30分的禮拜活動。有許多的士兵在中山路上走來走去。看見這種場景幾乎令人無法忍受,我怨恨他們的出現。
有近300名婦女和姑娘參加我們下午的禮拜活動。她們喜歡唱剛學過的讚美詩,而且唱得很好。下星期她們要學一首復活節讚美詩。我們每天下午的聚會照常舉行,然而,參加人數不如過去多,也許大教堂更適合佈道。
下午,當我走出校門,來到漢口路和寧海路的拐角時,兩個坐黃包車的士兵停了下來,其中一個叫黃包車夫給他弄一個「花姑娘」(年輕女孩),那個黃包車夫不肯,又是搖頭又是擺手。當這兩個士兵看到我走過來時,連忙打手勢,示意黃包車夫往前走。日本兵一定恨我們呆在這個城市!然而,當友好、文雅的士兵來校園參觀時,我們很高興帶他們去參觀。
斯邁思在英語禮拜中進行了佈道,主題是《愛你的敵人》。羅森博士每個星期天都來,我們非常感激他的出席。他一定很孤獨,覺得時間難以打發,他非常有規律地去國家公園限定的地區散步。
3月28日,星期一春天的天氣令人心曠神怡,但是,這種好心情被那些轟炸機和許多在進行訓練的飛機的連續不斷的轟鳴聲破壞了。李子樹開花了,早綉線菊也開了。
上午來了兩名婦女,她們在模範監獄見到了她們的丈夫。她們已經能給她們的男人送食物和衣服。蔣師傅去模範監獄看他的兒子是否在那裡。我們現在知道有些人,是在12月16日那個可怕的日子裡被抓走的。我將3名男子的外貌特徵資料送給了福田。我多麼希望他能真的努力,使那些平民獲釋!下午5時。我去學校西面虎踞關一帶散步。瑪格麗特·湯姆森(MargaretThomson)前任廚師的母親,依然守著她那小小的家,直到現在,她還是擔驚受怕,希望我進去看看被破壞的情況。她花了大約10分鐘才拔掉門閂,打開門鎖。裡面是一片令人同情的景象,所有的東西都亂七八糟,許多傢具已被當做柴火燒了。大概是12月中旬,當她那年老的丈夫說他沒錢時,就被日本兵拖出屋子槍斃了。我問道:「菜農在種春季的蔬菜嗎?」她回答說,原安全區附近的那些菜農開始種了,但較遠的菜農沒種,因為,清涼山上的士兵們如果看見男人在田裡,馬上就會下來,還要菜農把蔬菜都挖給他們,否則就交錢給他們。他們仍然來要姑娘,但不如以前頻繁了。現在,南京城裡根本沒有法制,有的只是偷盜和屠殺。回校時,我順便取下幾面安全區的旗幟留作紀念。
我把本周想寫的關於1月14日到3月31日期間的報告列了個提綱。由於不斷地被打擾,所以我現在無法在辦公室里工作。
你們中曾來金大禮堂做過禮拜的人,現在見了這個地方一定會大吃一驚,南面一半堆著成麻袋的麥子,足有看台那麼高;北面一大半堆著成麻袋的大米和麵粉。門廊里有兩台機器忙著碾麥子,以便日後供給粥廠或出售給難民。這些麥子是里格斯和索恩用了好幾天、甚至好幾個星期,為難民「偷」來的。
3月29日,星期二上午,飛過金陵女子文理學院上空的飛機一批就多達10架,都是朝西北飛去的。貝茨今天收到了3月28日的《字林西報》,這太好了。
新政府好像是昨天舉行就職典禮的,它原本於3月15日就應該成立了。
儘管人們一直在議論唐紹儀將出任這一職務,一位叫梁鴻志的先生擔任名義上的首腦。
新政府和北京政府有什麼關係我們就不得而知了。有些人說,南京政府受北京政府的控制,另一些人說,南京政府控制北京政府,還有一些人說,它們是相互獨立的。如果通過不合作來阻止日本的企圖,那該是多麼容易的事啊!我們聽說,所有政府成員都回上海去了。
我今天去看金陵大學的難民工作。他們現在有九百多名學生在學習,上課的老師大多是難民。除了宗教課外,他們還要上英語課和日語課。陳嶸博士除了干其他的工作外,還要組織上述課程的教學管理工作。他們那裡的女難民現在住在校園北邊的3幢房子里,大約有二千人。在過去的10天里,他們接收了500人,幾乎全是從農村來的。今天,他們又允許50人進來,這說明離和平還很遠。在台階上,我看見一名男人和他的妻子,還有4個小孩,早在去年12月,當他們下關的房子被燒掉時,他們就去了江北,回來的路上被盜匪搶劫一空。
我們現在通過火車、汽車和日本輪船與上海聯繫。六百多名日本平民,包括婦女和兒童,已抵達南京,他們大多是來經商的。然而,美國人要進城還是不可能,即使是醫生和護士也不行,日本人的理由是南京還不安全。蓋爾先生已獲准從蕪湖來南京。貝茨和福斯特先生正在努力爭取前往上海辦事,但還沒有獲得准許,這看起來的確有些歧視。我不知道南京城裡有多少家日本商店開張,但絕對不止幾家。
早綉線菊正在怒放,野月桂樹也開著花。兩種水仙花剛剛開花。實驗學校的樹上棲息著許多鳥,垂柳不高不矮,優雅得體,一些翠鳥在長長的相互纏繞的柳枝間飛鏢似的穿來穿去,真是一幅動人的景象。
有16人參加了今天早晨的晨禱儀式,曾經有一次只有我們5人參加。
3月30日,星期三又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中國朋友們看起來瘦了,因為他們脫掉了幾層夾衣。飛機活動仍很猖狂。
程夫人已經安排許多婦女開始重新製作去年秋天為傷兵做的衣服,這是幫助我們這個難民所里最窮的婦女脫離貧困的一個辦法。一兩天後,我們還要讓一些最窮的婦女去除草坪和運動場上的雜草。我有些擔心難民們來申請幹活,會弄得我們應接不暇。
上課和下午的聚會還在繼續進行,但是,參加者已不如4周前多,因為,現在有許多婦女在白天回家。
下午2時。我和李先生去南門附近的「寡婦之家」。廣州路以南的上海路和整條莫愁路擠滿了人,川流不息。各種小販把他們的商品擺放在桌上、長凳上和地上,大多數東西是搶劫來的,似乎買賣是惟一的謀生方式。這些日子在南京,商品只是換換主人,根本沒有生產。
「寡婦之家」位於南門東面。我們轉進剪刀巷不久,遇上了胡老先生和他的妻子,他們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當了大約20天的難民。他堅持要我們去他家喝杯茶,我們說,如果他們不大肆張羅來招待我們,我們就去。但是,他和他那賢慧的妻子還是用花生、西瓜子和精心烹制的可口的糖藕來招待了我們。他那一排3間小屋沒被燒掉,然而,同它們連在一起的主屋全都被燒了。
當他帶我們進入其中一間天花板上的紙已被烤焦而差點被燒掉的屋子時,他說,他之所以能幸免於難,是因為他供奉的神像——觀音菩薩保佑了他。確實,這一對老夫妻至今一直很幸運,因為他的兒子、孫子和3個曾孫,一個都沒有受到傷害。老人不和兒子同住,因為,他們的兒子喜歡吃肉,他和他的妻子吃齋。他們還給我講述了離他家不遠的一個菜農家庭的事,這個家庭有18口人,死了16口人。還有其他幾個故事,都太凄慘了,在此不再詳述。毫不奇怪,他們覺得侵略者就是野獸。
回來的路上發生了一件有趣的事,實在值得一記。一個小男孩看到我騎自行車過來時,大叫:「洋鬼子!」但另一個離他不遠的小男孩立即糾正他說:「啊,那是華小姐!」僅從這件事就可以看出,人們對於我們這些呆在南京城裡的人的態度實在是大不一樣。很難想到自己只是一個非常普通的人。去城南的路途,總是讓我傷悲,到處都是毀壞和殘骸。在許多地方,先前很繁榮的商店被毀壞后,正在建小店。
3月31日,星期四我們的紅十字會粥廠麻煩不斷,粥廠的負責人指責工作人員在一點點地偷米,而工作人員們又指控那些負責人大量地偷米。令人厭惡的是人人都想得到好處,卻讓那些可憐的婦女和孩子們挨餓。今晚很遲才給他們供應粥,粥稀薄且分量不足。我們希望明天會好一些。
下午,許傳音博士來說,我們那3份請求釋放平民的請願書起到了一點作用,他要我們去搜集有關這些人的更具體的資料,這就意味著我們的一些工作人員至少又要辛苦工作4天,艱難跋涉很多英里的路途去找尋那些痛失親人的婦女了。
但是,我們都很願意花這份時間和精力,希望至少有一些婦女的丈夫和兒子可以被釋放。上午,3名婦女來報告說,她們今天早晨看到了她們的丈夫,當時,他們正被帶上卡車出去勞動。我們以我們難民所的名義,給她們寫了一封擔保信,送到南京衛戍司令部辦公室,並叫她們明天早上來聽好消息。
下午5時~6時。我和兩名花匠去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西面的山上挖一些野灌木和花。這個春天特別美,因為,去年秋天這些山上的樹和花未被完全破壞,我找到一些美麗的月桂樹和白頭翁。我希望去明孝陵看看梅花和桃花,但是現在沒有辦法去那裡。
王保林的第十個兄弟今天下午來訪。去年深秋,他們家14口人撤到安徽,一直住在三河鎮,那裡離合肥不遠。他特地來察看他兄弟的財產。他有兩幢房子遭到搶劫后被徹底燒毀,第三幢房子是小小的中國式的平房,所有的門窗已被老百姓拆光了。在這最後一幢房子里,他們精心挖了一個很隱蔽的洞穴,用水泥封頂,裡面存放了120個箱子。但這個洞穴還是被人發現了,所有的箱子都被搶走了。這個可憐的人看起來又瘦又疲憊,他一方面覺得日本人殘忍,同時又覺得他的同胞們的違法行為也是不能原諒的。他的兄弟失去了終生辛苦工作的積蓄。
王保林病了,當然是焦慮和擔心導致的,這一損失更加使他難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