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他們駕駛著阿爾罕布拉號航行到了聖菲利浦的北面。當槳輪攪起紅色泥沙時,他們頂著風把船停了下來。前面幾公里處就是科羅拉多河的入海口。這條河又淺又寬,伸展在地平線上。含鹽量很高的暗色河水兩側是退潮時露出的貧瘠泥濘平地,上面一點植物都不長,景色相當凄涼、蕭瑟。
皮特一邊調整安全帶,一邊透過直升機的擋風玻璃凝視著這片荒涼的土地。香依坐在副駕駛座上,綁著安全帶,喬迪諾和羅傑斯則坐在機艙後部的乘客座上。皮特向格恩揮揮手,格恩作了個代表勝利的V字形手勢,洛倫則恰如其分地給了他一個飛吻。
他的手在循環桿和油門變距桿上忙碌著,水平旋冀越來越快地轉動起來,最後把整個機身都震得微微發顫。阿爾罕布拉號變得越來越小,他駕機側滑,像風中的落葉般傾斜著掠過水麵。安全起飛之後,他馬上把循環桿輕輕地往前推,飛機開始沿著向北的航線作對角線爬升。到達500米的高度之後,皮特在操縱裝置上作了調整,改為水平直飛。
他在海灣北部淡褐色的水面上空飛了十分鐘,來到拉古納-薩拉德沼澤地上空。絕大部分的平地由於近期的大量降雨而被淹沒了,牧豆樹和枯枝從鹽分很高的水裡伸出來,就像伸出來求救的瘦骨磷響的手臂。
皮特駕機傾斜著飛行,越過從山邊延伸到拉古納-薩拉德沼澤地邊緣的沙丘,廣闊的泥沼很快就被拋在了後面。現在,窗外的風景就像暗淡的褐色殘月,質感更強,顏色倒是次要的了。崎嘔不平的岩石地面看上去令人生畏,對於那些在夏日酷熱中掙扎求生的人們而言,這個地方是非常殘酷無情的。
「有條鋪了柏油的道路。」香儂指著下面叫道。
「五號公路,」皮特說,「是從聖菲利浦到墨西卡利的。」
「這裡屬於科羅拉多沙漠嗎?」羅傑斯問。
「邊界以北的沙漠因科羅拉多河而得名。實際上這地方全都屬於索諾蘭沙漠。」
「這地方似乎不太好客。我可不想徒勞從這兒穿過去。」
「忍受不了沙漠的人會死在裡面的,」皮特若有所思地說,「尊敬它的人會發現,生活在這裡很有趣。」
「真的有人住在下面嗎?」香儂吃驚地問。
「大多是印第安人,」皮特回答道,「索諾蘭沙漠可能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沙漠,雖然墨西哥中部的人們把這兒看作是他們的歐扎克高原。」
為了要看得更清楚一點,喬迪諾把頭伸出側窗,舉起望遠鏡往遠方望去。他拍了拍皮特的肩膀。「你關心的焦點就要在左前方出現了。」
皮特點點頭,稍微改變了一下航線。他瞥了一眼正前方一座孤零零聳立在沙漠里的山峰。卡皮羅特山這個名字很貼切。雖然它的外形不是標準的錐體,但山頂平坦,的確有點像傻瓜帽。
「我覺得山頂似乎有座動物雕像。」喬迪諾說。
「我要下降高度,在那上面盤旋幾圈。」皮特告訴大家。
他讓飛機減速並下降,繞著山頂盤旋。他小心翼翼地靠近山頂轉圈飛行,提防著突如其來的下降氣流。然後,他把直升機頂著風穩在空中,幾乎貼近著那尊怪異的石雕像飛行。石獸張著嘴,看上去像是一條垃圾場里的餓狗,正惡狠狠地瞪著他們。
「快過來,夥計們,」皮特吆喝著,像個在狂歡節上招攬生意的小販,「看看這個嚇人的陰間死神,他用鼻子洗牌,用腳趾頭髮牌。」
「它真的存在,」香儂叫道,興奮得臉都紅了,其他人也一樣,「它真的存在。」
「它看上去就像個用舊了的筧嘴(編往:gargoyle,建在屋頂上或牆上之怪獸形排水石,以滴落雨水用)。」喬迪諾說,控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
「你得設法著陸,」羅傑斯要求道,「我們必須湊近前看看。」
「雕像周圍的大岩石太多,」皮特說,「我得找塊平地降落。」
「有塊沒有大石頭的空地,在死神那邊40米左右。」喬迪諾說,從皮特的肩膀上指了指窗外。
皮特點點頭,斜飛著繞過塔一般的石雕,進入從西邊吹過山脈的氣流中。
他降低速度,慢慢地把循環桿往回拉。綠松石色的直升機頓了一下,激起一陣煙塵,然後落到卡皮羅特山石峰頂上惟-的一塊空地上。
喬迪諾第一個跳下飛機。他手裡扯著另一端系在飛機上的繩子,將它在突出地面的岩石塊上系好。然後,他來到駕駛艙前,把手在喉嚨上比劃了一下。皮特關掉引擎,旋翼慢慢地停了下來。
羅傑斯跳了下來,伸手攙扶著香儂。她跳到地上,順勢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向石雕像那邊跑去。皮特最後一個跳下飛機,但沒有跟著其他人走。他漫不經心地舉起雙筒望遠鏡,向空中隱約傳來飛機引擎聲音的方向望去。藍色的天空中,那架水上飛機只不過是個小小的銀色斑點。飛行員為了不讓人發現,一直把飛機保持在2000米的高度。但皮特沒有上當。他的直覺告訴他,他們剛從阿爾罕布拉號上起飛的時候,就被人盯梢了。這會兒發現了敵人,只不過是證實了他的猜測而已。
其他人已經圍在石獸周圍了。在走過去之前,皮特停了一下,到峭壁邊往下看了看,沙漠那一覽無遺的全貌令人驚嘆。十月的太陽在岩石和沙地上塗上了一層鮮艷的色彩,到了酷夏時它會變成淡褐色的。南面海灣的水面閃閃發光,群山巍峨地聳立在拉古納-薩拉德沼澤地的兩側。
皮特感到非常滿意。他來對了。古人真是選了個威嚴的地方來藏寶。
當他終於來到高大的石獸前時,香依正在仔細地測量虎身,羅傑斯則忙著拍照。喬迪諾彷彿正全神貫注地在底座四周尋找入口的痕迹,想找到通向山體內部的通道。
「是不是有正宗的淵源?」皮特問。
「絕對是受查查波亞斯文化的影響,」香儂說,她的臉孔激動得泛紅,「是那種文化的一個不尋常範例。」她退後一步,就像在欣賞畫廊里的油畫。「你瞧,這些鱗片上面的花紋刻得多麼逼真,它們跟『死亡之城』里的野獸雕像完全一模一樣。」
「工藝手法也相同嗎?」
「幾乎完全相同。」
「那麼,也許那個雕刻家也參與了這一座雕像的製作。」
「有這種可能。」香儂舉起手摸了摸蛇頭像上刻著鱗片花紋的脖子下部。「印加人招募查查波亞斯石刻匠,這不是什麼不尋常的事情。」
「相信古代人必定有種古怪的幽默感,能創造一個表情可以使牛奶變酸的神抵。」
「傳說里講得很模糊。據說是一隻禿鷹下了個蛋,一頭猛虎吞下了蛋又吐了出來。結果這個蛋孵出了一條蛇,蛇游進海里,便長出了魚鱗。這個神話傳說的其餘部分講的是,由於這隻怪獸大丑陋了,其它沐浴在陽光里的神都躲著它,因此它只能在地下生活,最後就變成了死人的守護神。」
「這是最早的醜小鴨童話。」
「它的模樣雖然醜陋可怕,」香儂嚴肅地說,「但我仍忍不住深深地為它感到悲哀。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恰當地解釋這一點,但這尊古雕像看上去好像有它自己的生命。」
「我能理解。我所感覺到的也不光是冰冷的石頭。」皮特低頭凝視著一隻從石雕像上折斷下來的翅膀,那翅膀已經碎成幾片了。「可憐的老傢伙。它就像個窮困潦倒的人。」
香儂看著粗糙的雕刻和子彈打出的坑,悲傷地點點頭。「很遺憾,當地的考古學家從未認出這隻怪獸是什麼,這可是數千公里之外兩種興盛文化所創造的卓越藝術品——」
皮特突然舉起一隻手打斷她,示意她不要出聲。「聽見什麼了嗎?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在哭。」
香儂豎起耳朵仔細聽,然後搖了搖頭。「我只聽見邁爾斯的相機快門聲和自動卷片聲。」
那種怪異的聲音消失了,但皮特確定自己真的聽見了。他笑了笑。「很可能是風。」
「或者是死神守護的那些人。」
「我想它會保證他們永遠都在平靜中安息的。」
香儂笑了。「我們對印加和查查波亞斯的宗教習俗知之甚少,我們這位石頭朋友也許並不像我們所想像的那麼仁慈。」
皮特離開繼續工作的香儂和邁爾斯,走到喬迪諾那裡。他正用一把探勘鑿錘敲擊著怪獸底座周圍的岩石。「發現有通道的跡象了嗎?」皮特問。
「沒有,難道古代人已發明了某種熔合岩石的辦法了嗎?」喬迪諾回答說,「這個大覽嘴是縫。要是有通道,應該是在山上別的地方。」
皮特側頭傾聽著。「它又來了。」
「你是說報喪仙女的哭聲嗎?」
「你聽見了?」皮特吃驚地問。
「我想那不過是風從岩石之間穿過時所發出的呼嘯聲。」
「現在根本沒有一點風。」
喬迪諾用口水舔濕了食指了試風向,臉上掠過一絲好奇的神情。「你是對的,真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這不是一種持續的聲音,」皮特說,「我每隔一會兒才聽見這種聲音。」
「我也注意到了。它每次出現時,就像吐氣似地吐上十秒鐘,然後又消失將近一分鐘的時間。」
皮特高興地點點頭。「我們所說的會不會是一個山洞的通氣孔?」
「看看我們能不能找得到。」喬迪諾急切地建議道。
「最好讓它找到我們。」皮特找了塊岩石坐了下來。他悠閑地擦去太陽眼鏡片上的一個污點,用懸在衣袋外面的印花大手帕揉眉毛,然後手提成杯狀放在耳後,開始像雷達天線般地轉動頭部。
像時鐘一樣有規律的神秘哭聲來了,又消失了。皮特靜靜地聽了三遍,然後示意喬迪諾沿著峰頂北側移動。沒必要回答,他們誰都沒講一個字。他們倆從小就是密友,後來更一起在空軍服役並保持著密切的聯繫。12年前,皮特應桑德克上將的要求加入海洋局時,喬迪諾和他一起去。在長時間的合作中,他們已經養成了除非必要、不然不用語言與對方溝通的習慣。
喬迪諾沿著陡坡向下走了大約20米之後,便停了下來。他等著皮特再打手勢,自己也注意傾聽著。憂鬱的哭聲在他聽來比皮特聽到的聲音大了些。但他知道,聲音在石頭上反射回來後會有些變異。皮特指指峰頂邊緣一個突然陷落成一個約10米的窄槽,示意他離開聲音最響的地方走到那裡去。他毫不猶豫地過去了。
當喬迪諾趴在地上尋找通往槽底的路時,皮特走過來,蹲在他旁邊,手掌朝下地伸出一隻手來。
哭聲又來了。皮特點了點頭,咧嘴緊張地笑了笑。「我能感到一絲氣流-山體深處的某種東西使空氣從一個通氣孔里排了出來。」
「我到直升機里拿繩子和手電筒。」喬迪諾說。他站起身,快步地向飛機走去。兩分鐘之後,他和香儂、邁爾斯一起回來了。
她的眼裡充滿希望,閃閃發光。「艾爾說你們找到進到山體裡面的路了。」
皮特點點頭。「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的。」
喬迪諾把尼龍繩的一頭繞到一塊大岩石上系好。「誰去呢?」
「我們兩個來擲硬幣。」皮特說。
「正面。」
皮特彈了一下一枚25分的硬幣,看著它在兩塊大岩石間的一小塊平坦表面上叮叮噹噹地轉著,最後停了下來。「反面,你輸了。」
喬迪諾毫無怨言地聳聳肩,把繩子打了個活結,從皮特頭上套到他的雙肩下。「別擔心登山技巧會晃花我的眼睛。我把你放下去,也會把你拉上來的。」
皮特承認他的朋友比自己的力氣大。喬迪諾的身材不算高,但他的肩膀卻與任何男子的一樣寬,他那肌肉發達的胳膊足以和職業摔跤手抗衡。無論是誰——包括黑帶空手道高手——要想把喬迪諾摔倒,都會感到像是被一架永不屈服的機器齒輪絞住了一樣。
「當心別摔斷腿,否則我就把你扔在筧嘴裡不管。」喬迪諾說著,把手電筒遞給皮特。然後他慢慢放出繩子,把皮特從狹窄的石槽兩壁中間往下放。
皮特的雙腳踏到了石槽底,他往上看看。「好了,我下來了。」
「看見什麼了?」
「石壁上有個小裂縫,大小正好可以爬得進去。我要進去了。」
「別拿掉繩子。也許一進入洞口就會有個陡坡。」
皮特趴下來,甸甸著鑽進窄縫。剛開始的三公尺,空隙很擠,而後裡面卻寬闊得足夠讓他站起來。他打開手電筒,沿著牆壁照過去。借著光亮,他看清自己是站在一條通向山體內部的通道起點上。地面很光滑,每隔幾步就有在岩石上鑿出來的台階。
一股潮濕的空氣從他身上映過,就像巨人蒸汽般的呼吸一樣。他用指尖摸摸石壁,指頭變得濕漉漉的。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沿著通道一直朝前走去,直到最後把尼龍繩拉緊了,他不能再往前探查為止。他用手電筒照向前面的黑暗,看到一雙閃閃發亮的眼睛正盯著自己。頓時,恐懼感像一隻冰冷的手,攫住了他的脖子。
另外一個小一號的死神怒視著通道入口處。它站在黑色岩石基座上,看上去就跟上面峰頂的那尊死神出於同一人之手。這個石像上鑲有綠松石,牙齒是用白色石英做成的,眼睛則是一對紅寶石。
皮特真想取下繩子,繼續往前探查。但他覺得這樣做對其他人不公平。他們都應該進來,大家一起去發現那個藏寶洞。他很不情願地返回到岩壁裂縫那兒,鑽出來回到陽光下。
喬迪諾幫他爬上石槽的邊緣,香儂和羅傑斯則屏息靜氣,滿懷期待地等待著。
「看見什麼了?」香儂控制不住興奮,衝口而出「告訴我們你發現了什麼!」皮特面無表情地盯了一分鐘,然後突然得意地笑了。「另一個死神看守著通往寶藏的人口,但除此之外,好像沒有擋路的東西。」
所有的人都高興地大叫起來。香儂和羅傑斯又是擁抱又是接吻。喬迪諾使勁拍了拍皮特的後背,拍得他連臼齒都感到了震動。他們的目光越過石槽邊緣,落在通往山體內部的小裂縫處,巨大的好奇心牢牢地握住了他們。沒人看見那裡還有一條通往下面的黑色隧道。他們透過石頭看到的是山體深處的寶藏,彷彿石頭是透明的。
至少他們認為自己已看到了寶藏。但皮特不這麼想。他的目光來回掃視著天空。是預知,還是直覺,也許只是迷信吧!他眼前突然出現了幻影。他彷彿看見那架跟蹤他們到這裡的水上飛機正在襲擊阿爾罕拉號。有一會兒的時間他看得非常清楚,就像在看電視。這情景太可怕了。
香儂注意到皮特的沉默和他臉上的沉思表情。「怎麼了?你看起來就像剛剛失去了你心愛的女人。」
「我可能失去了她,」皮特憂鬱地說,「非常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