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思潔!」
思潔拉好毛衣,對床上懶洋洋躺著的男人微微一笑。
「你怎麼那麼可惡,大清早醒來就想把我拋棄?」
思潔坐在床尾穿鞋子。「你也許沒注意到,我已經兩天沒和外在的世界做親密的第三類接觸了。既然你說今天早上要打幾個電話,我想我該去走一走。你知道……一隻腳擺在另一隻前面,身體保持垂直?」
「很新鮮的主意。」
「恐怕不稀奇嘍,已經流行許多年了。」
「真的?」
「當然,是你孤陋寡聞。」
「不準侮辱偉大的酋長,他會拉著你的頭髮把你拖著走。」
思潔站起來挑著眉毛說:「放心,我的頭髮太短他拉不著。而且,如果你要的是溫馴的服從者,酋長,你找錯人了。」
「喔,不。」費特喃喃地說。他兩手抱在頸后,睡眼惺忪的睨著她。「我找對人了,小東西,昨天早上她還幫我刮鬍子呢!」
「那件事別放在心上。」思潔平靜勸告他。「我只是在練慣用刮鬍力,誰也不知道哪一天會用得上那種技術。」
「我想,毒藥還簡單一點。」他精明的說。「那麼,你最好先嫁給我,你好領保險金啊,你知道。」
「喔,我不需要錢。」她的聲音很平穩。「我很有錢。」
「既然這樣,你更必須嫁給我。我不敢相信自己的運氣……愛上一個美麗的小富婆。」
思潔很明白他以為她在開玩笑,不知道等他發現真相后,會有什麼反應。不過她並不真正關心,馬上就拋開了這個問題。「我只想乖乖繳稅,等到壽終正寢。」
他嘆口氣。「你對我的求婚一點也不認真。」
「對不起。」
「我已經習慣了,小精靈,而且你別想沒吻我就開溜。」
正往門邊走去的思潔收住腳步,鎖著眉尖回頭看他。「喔,不行!我發現靠近那張床有危險。」
「聽你這麼說,好象我是性變態的瘋子。」他抱怨道。
「本來就是。」她走到櫥櫃取出一件夾克。「我只去一小時左右。」
「我的吻呢?」
她親他一下。
「敷衍了事。」他嘀咕道。
「打你的電話。」她殘忍的說。「我一會兒就回來。」
他輕柔的喃喃道:「我生命中有幅畫面,她扣著我的頸子便跑,陰鬱中留我獨坐,像失魂也像落魄。」看她困惑的模樣,他不經心的加一句:「丁尼生的詩。」
思潔盯著那張她所深愛的印地安臉龐,喉中忽覺一陣哽咽。她好想投入他的懷抱,讓那些愚蠢、不可捉摸的恐懼下地獄吧!還有多少女人會對費特獻出來的神奇猶豫?不多……除非她瘋了。
例如她。
但是思潔很理智的了解,她必須肯定,她必須像費特一樣完全奉獻自己。
「待會兒見。」她費力的說,但是他的聲音拉住她走到門邊的腳步。
「還有另一句。」
她停下來,慢慢轉過去。「是什麼?」
「莎士比亞的。我愛一顆明亮奇異的星子,願能娶她。嫁給我,小精靈。」
這聲音是安詳的,幾乎是懇求的,而思潔卻發不出一絲回答。他就坐在床上,頭髮雜亂、顎下冒出短髭,一副令人由衷喜愛的模樣。毯子下露出他赤裸的胸膛和結實的腿。而她的喉嚨卻隱隱作痛,她是愛他的。
「我願意嫁給你。」她坦白說,看他打算溜下床慌忙把手舉起來。「我也想嫁給你,但是我必須先克服我的心理障礙。我們能不能……能不能等我回來再談?」
他點點頭,沙啞的說:「甚至只聽到一聲肯定的『也許』,我也會滿足的。」
她微弱的笑道:「喔,你早就聽過了。」
他紫色的眼睛閃閃發亮。「這是好的開始。」隨即粗嗄的加一句:「趁你還沒遭受攻擊之前快走。」
她轉身打開門,回頭看他最後一眼。「如果你停止的話我會想念的。我是指……攻擊。」
「別擔心,吾愛。除非是世界末日,否則我不可能會停止,不過……我懷疑。」
思潔穿過長廊跨入電梯時﹒他坐在她床上的景象一直停留在她的腦際。即使她揮手想將它抹去,類似的景象立刻取代。一個赤裸裸的吟遊詩人彈吉他唱情歌;一個溫柔的情人;一個蠻橫的印地安勇士;一個幽默的伴侶。
今天是星期四,明天下午她就得搭飛機回波士頓了。那兒有她的家、她的工作、她的研究和她的朋友。
而費特的生活與工作卻在丹佛。他們倆到底該怎麼辦?在丹佛和波士頓的中間地帶找個地方住?她苦哈哈地想,或許他們可以在周末碰面。
很好……太好了,周末的婚姻。喔,她負擔得起每天來來回回的機票費用,但是這又成了什麼樣的婚姻?而且她的會計看到年終賬單時不嚇昏才怪。
費特會離開丹佛到波士頓來嗎?思潔不確定。他是一家法律公司的股東,天知道股份不是落地便生根的。她機靈的商業頭腦告訴她,在現實情況下,把一個律師搬到波士頓去等於是把一整家公司連根拔起再異地重建。
這是個大問題,但是思潔輕易便打發掉了。她深信他們倆一定能想出一個具體的辦法。
困擾她的又是那個難以捉摸的小東西。
「思潔!」
思潔才跨出電梯便朝餐廳的方向看去。珍妮正朝她走來。
「嗨,陌生人!」她的朋友一走近便挖苦她。
「早。」思潔就地站住,兩手插入口袋。「你起得很早。」
「而你竟然起來了……難得!我們開始以為你們兩個進入永久的冬眠了呢。對了,你的費特呢?或者我問得不恰當?」
「他在樓上。」思潔含糊的回答。
「嗯。他要跟我們到波士頓呢?還是你打算到丹佛?」珍妮隨口問問,只是她的眼睛卻專註的盯著思潔。
思潔聳聳肩。「我們……還沒有明確的決定。」
「晚一點再說,是不是?我知道你可以待到下星期再回去工作,但是……」
思潔搖頭打斷她。「星期一下午公司有個董事會議;我非到不可。」
「上一次的董事會議你就沒去。」珍妮指出。
「這一次不能錯過。董事會在討論合併,我必須和他們談談才知道實情。提夫可能會代表我妹妹思麗出席,因為醫生不准她在懷孕的最後一個月外出。他會站在我這邊,這是思麗的意思。如果我決定反對合併,我必須提出我們家的股份否決它。」
「很可惜費特不是法人律師。」珍妮憂愁的說。「不然他可以給你建議。對了,他知不知道公司的事?」
思潔搖頭淺笑。
「唉,差不多該告訴他了吧?雖然說,要娶一個擁有東海岸最大公司之一的女富翁,沒有多少男人會裡足不前。但是這種事情你總不會等到結婚進行中再向他耳語吧!」
「當然。」思潔輕嘆口氣。「天知道他會有什麼反應。突然冒出一匹黑馬!他從來就變化多端。我想他一半是妖精,一半是變色龍。」她沉思一會兒,又加一句:「一半是吟遊詩人。」
「吟遊詩人?」珍妮不解的問。
「玩笑話。」思潔不安的移動。「我打算出去走走,待會兒見。」她轉身朝大門走去,但是珍妮的聲音叫住她。
「思潔?沒什麼問題吧?你和費特之間?你看起來有點難過。」
思潔轉回來,猶豫了一下。大廳是空的;就連桌上也空無一物。而且朋友不就應該在你猶豫時幫助你嗎?「珍妮……你當時怕不怕……你嫁給伯恩之前?」
珍妮顯然很明白這是個非常嚴肅的問題,她安詳的回答:「當然怕;我嫁的是警察。那可不是最安全的差事。」
「但這是可以理解的……這是一種具體的恐懼。我是說,你有沒有無名的恐懼?」
珍妮沉默片刻,隨即點點頭。「我即將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給另一個人,這是很可怕的。好長一段時間我不明了這層意思,然而我一旦了解便不再害怕。」
「是什麼意思?」思潔不曉得她聽起來多麼絕望,多麼年輕而猶豫。
她的朋友笑說:「它意味著你得到的會比付出的多……多太多了;你從此永遠有人陪伴、扶持;你再也不孤獨,即使是一個人的時候。有些話你根本不需要說,有些想法也不用講出來;他會以一種奇特的眼光看你……一種不同於旁人的眼光。」珍妮的笑容變得很開朗。「沒什麼好怕的、思潔。」
思潔把朋友的話銘刻在心上,隨即彷彿對自己點點頭便朝大門走去。一出室外,她拉上夾克,不經心地看看陰霾的天空。她開始走,不太在意她的足跡要印向何方。
她害怕把自己的一部分交給費特嗎?思潔想想,幾乎是立刻明白這不是她的恐懼。對費特這麼開放的人,她一點也不怕因付出而匱乏。
雜亂的思緒在她心中翻騰。她害怕,但是她怕什麼?她不怕愛。婚姻並不可怕,因為在她眼前的例子都是幸福美滿的。她信任費特,絕對相信他不會刻意傷害她;她也不怕失去她的獨立或被他佔有。
顯然有很多東西是她「不」怕的。非常好。但是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還不能坦蕩蕩的告訴費特她願意而且很高興……嫁他呢?
「因為你是個白疑,丫頭。」她告訴自己,看見另一個早起的人扛著一副雪橇從她面前經過。她在心裡丟個銅板,然後轉身往滑雪商店走。運動!這就是她需要的,運動和新鮮空氣。把這團紊亂清開。
幾分鐘后,她提著划雪用具離開商店,隱約聽到裡面的人在討論今天不穩定的天氣。她繼續沉思,往最高的山坡地走去,她在心裡又丟了另一個銅板,決定朝她以前沒探索過的方向出發。
思潔除了避開沿路上的障礙之外,並不太注意她走的方向。她並不擔心迷路;她有絕佳的方向感。她也沒注意時間,直到她的空胃叫得非常不舒服時,她才勉為其難的看看錶。這一看把她嚇呆了。
四個小時!唔,難怪她又累又餓!她回頭看看她來的方向,突然覺得在這片空曠而死寂的雪白里非常孤獨。白疑!你遠離山莊好幾公里,連根棒棒糖也沒帶!而且她告訴費特一個小時內就回去……
她嘆口氣,漫不經心的四處張望,數十哩外的地方有個小屋似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看起來好象沒人。思潔改不了好奇的毛病,立刻往那個方向前進。
多五分鐘也沒關係,她想。再說,她想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這間木屋真的很小,雖然蓋得很好,卻顯然是棄屋。屋外的白雪原封不動,沒有腳印、蹄印或貓爪破壞它的靜美。思潔猶疑的試推木門,發覺門沒鎖。她默默向屋主致歉,放下雪橇便進門探個究竟。
木門兩邊的窗戶投進滿屋子的亮光。房子中央是一套木製桌椅,牆面有座石砌壁爐,三大捆圓木擱在爐架上。第二面牆設有一列吧抬,上面是櫥櫃,一個手提煤油爐放在吧台上。
第三面牆幾乎被一張大床鋪佔滿了。一看見凹陷的床墊和床緣的銅銹,思潔立刻打斷躺下去小憩一會兒的念頭。
從這些灰塵看來,屋主可能已經離開一陣子了,然而這個地方對那些迷路的疲倦旅人倒是非常方便。桌上有一盞煤油燈和一盒火柴,牆角下堆著木柴,門邊的牆壁上還釘著釘子,便利掛衣服。
思潔看看手錶,咬著下唇猶豫不決。但壁爐的誘惑終究很難抗拒。她可以生個火,休息一、兩個小時,她想。要熄火也很簡單,用雪或什麼的,等她休息夠再滑回山莊。
思潔突然覺得好累、好累,她把雪橇搬進來,關上門,立刻來到爐前。幾分鐘后她已經生起一縷活潑的火焰,木屋也開始暖和起來。她暫時不脫夾克,到吧台前探索櫥櫃,不覺被裡面大量的食物怔住了。
它的主人是誰,她驚嘆道,疲倦旅人的守護神嗎?這裡有急救箱、一盞備用的煤油燈、各式各樣的罐頭食品,還有兩瓶塵封的酒。思潔看看上頭的標籤,讚賞的揚揚眉毛。哇!這個守護神真慷慨;這瓶酒的年紀比她還大。
她放回酒瓶,繼續她的探索。鍋、盤、其它炊具,茶杯、湯匙、刀叉和酒杯。思潔吹掉杯上的灰塵,笑著搖頭。
照這樣看來,她是撞進一對情侶的愛的小窩嘍!她那浪漫的心思開始編織一對不幸的戀人和他們的秘密幽會。她安插了一對高貴的情侶和凶神惡煞的雙親,讓兩方人馬互相格鬥,為他們的愛情路上鋪滿荊棘。
她找到一罐即溶咖啡,有點霉味了,難免吧,她對自己笑笑,便利用雪水和煤油爐煮好咖啡,倒了滿杯之後將它高高舉起。
「敬你們,孩子。」她對著寂靜的屋子和她高貴的情侶喃喃地說道。「而且我衷心希望你們今天不打算約會,否則可能會擠了一點!」
她喝著咖啡,凝視僻啪作響的爐火,剛才的興緻已經消失了。她散漫的脫下夾克鋪在椅子上,由她杜撰的戀人聯想到自己的困擾。
她真是個十足的傻瓜,她下了斷書。他根本沒有理由認定她不能嫁給費特,從此幸福恩愛。他正是她所尋找的男人。
尋找?
思潔回想起這麼多年的配對遊戲,不禁失聲苦笑。喔,是了……儘管隔了一層淡漠的網。她從那時候就開始找了,尋找她的理想伴侶。不是每個女人都這麼做嗎?即使只在潛意識裡?儘管揚言獨立,自給自足,不在意孤獨……
她曾經看著她的朋友們成長。十八歲時她們是多麼可愛,多有自信,確信她們要怎麼生活,而且多稚嫩。沒有一個人想到愛、婚姻和孩子。她要搖撼這個世界,揪著它的肩,搖起它的注意。
取而代之的……五個婚禮緩緩流過思潔的腦際。五個女人長大了,戀愛了。五個男人相當快樂的結了婚,娶的不是世界的搖撼者,而是一個女人。
因此這個世界並沒有被搖撼……這重要嗎?不,重要的是五個女人找到她們的理想,而且很幸福。她們突破一個激烈的時代,成功的重現。
而思潔呢?
她不像珍妮和凱西那麼熱情,沒有邰媚活潑,不如蘇珊端莊,也沒有安安文靜。思潔眼看耳聞,接下一次又一次的挑戰,外表冷漠,內心活躍。她精於商業,卻對商業不感興趣。對於歷史的迷戀是因為它的浩瀚,它有太多值得學習的睿智。
於是她探索……不斷的探索。歷史滿足她好奇的靈魂,商業偶爾能刺激她活躍的心。一種接一種的運動在默默退出她的生活領域之前,也能暫時引發她的興緻。
思潔頓覺一陳興奮,她發覺越來越接近她的恐懼了。想!統統歸納起來。她站起來加些柴,添滿咖啡,再回到椅子上。
好,利用她所知道的例子……這個神奇圈。
珍妮,她最需要什麼樣的結婚對象?她需要能照顧她的男人。「小母親」珍妮,這個照顧她們多年的女孩!而伯恩滿足了這項要求;他沉靜、可靠,穩穩的保護她。
凱西,刁鑽、辛辣的凱西。她需要一股沉靜的影響力來制伏她的激烈,用爽朗來包容她的譏誚,溫柔來緩和她的尖刻。而這些都是派德身上的特點。
邰媚,活潑愛笑的邰媚,任何事物她都覺得有趣。她需要的是能看到她較嚴肅的一面,而不僅僅滿足於表面玩笑話的男人。而約翰愛的就是這個藏匿在笑聲里的女人。
蘇珊,美麗端莊的蘇珊,她有高貴的風範和明艷懾人的美貌。若要了解她,必須先卸下她古典美的面具,這對恬靜自持的蘇珊來說並不簡單,因此她的情況算是最艱難的了。但是克里很有耐心,他讓蘇珊知道內在美才是他們倆愛情的盤石。
安安,溫柔可愛的安安,初戀的悲劇使她縮入沮喪的死角。她對安全感的需要甚於一切。她不敢再愛,不敢再把心撕碎。但是寇斯卻成了她最堅固的愛。他給她庇護、支持,作她的避風港,給她持久而深厚的愛。而且,她崇拜他。
而思潔呢?
她也把自己放在客觀的眼光下細細衡量。
思潔,內向的人。習於觀察,不壇參與。內心活躍、饑渴,總在找尋、探索。需要挑戰來激發她的心靈,引起她的注意。容易厭倦。
而且她需要……
容易厭倦。挑戰。
費特,不按牌理出牌,自我矛盾。費特,由十個男人搓捻而成。聰明、機智,有見地。可以發動舌戰取悅她,溫柔的求愛使她感動,以強烈的慾望刺激她。前一秒鐘和她談情說愛,下一秒鐘探入她內心深處,觸碰連她也不曉得的地方。他從不擔心該如何保持男人的形象:溫柔、幽默、熱情、愚蠢、強壯、體貼、滑稽、愉快、正經、荒唐和可愛……他無一不是。
在洗澡和電梯中攻擊她,光著身子唱情歌,嚴肅的朗誦猥褻的情書,溫柔、熱情、狂野的做愛。
像海一般變化多端,不可預料……
杯子卡喀一聲撞在桌上,思潔愕然的瞅著爐火。只有僻啪的爐火和空洞的屋子聽得到她的咒罵。
「何思潔,你是笨蛋。十足的大白疑!事情明擺在你面前,你竟笨得看不出來!」
挑戰!這正是她迫切需要的……一個從各方面向她挑戰的男人:費特。她愚蠢而不可捉摸的恐懼就是怕失去這項挑戰。她怕厭倦有一天會溜上心坎。
但是這種事不可能發生在費特身上!
思潔撫著前額,面對粗糙的桌面埋怨自己的愚蠢。就連玩水晶球的吉普賽人也能比她快看清事實,老天!更叫她傷心的是,她發覺費特也不知不覺的促使她盲目這麼久。
第一個星期令她困惑和不安。她發現自己糊裡糊塗的跌進一段熾烈的愛情,而不知所措。費特變化莫測的行為,那的確引起她的注意,但只有使事情更糟。她一直相信他是在演戲,因此也無心探討自己的動機。
這一星期……幾乎都在他的陪伴下,聽任他熱情的求愛,她既沒有時間,也沒有精力去思索她內心的變化。
現在,思潔頓覺豁然開朗。沒有人能把一個角色扮演得那麼好、那麼久。費特就是費特……十個男人搓捻而成的……而且她永遠也不用擔心她會對他厭倦,這個男人永遠有令人迷惑的另一面,等著她去探索。
他會永遠刺激她、叫她興奮。激怒她、取悅她,感動她,輕微的迷惑她。讓她笑、讓她想、讓她哭,讓她像第一次那麼完整而無憾。
驀然間,思潔幾乎瘋狂的想奔回山莊,投入他的懷抱。吻得他透不過氣,勾引他,向他求愛,該死!她要好好的補償他。他毫不設防的獻出自己,而她一個字也沒向他保證他不會因開放自己而受傷害。
思潔跳起來,抓住一隻大水壺便往門口沖。她先用雪把火撲滅,讓小屋恢復原樣,然後再拚著這那兩隻突然精力備增的腿儘速趕回山莊。她要告訴他她愛他,而且「很高興」嫁給他,然後……
她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了。一打開門,她停在門檻上凝視外面。在滑雪商店模模糊糊聽到的片斷談話突然像霓虹燈一樣印在她腦海里。
「氣象台預測中午有個風暴……看來真的會很恐怖……這麼多年沒有象樣的大風暴……這下子……別走得太遠,誰知道……」
「噢,糟糕……」思潔輕呼著。
雪花大片大片的落下來,雖然還不是很急遽,但是天空已經轉成死灰色,風開始刮動遠處的樹梢。
「該死,該死,該死!」思潔無力地關上門,倚在門后對著屋內發獃。不管她多急著想回到費特身旁,也不會笨得投入暴風中。這裡離山莊有好幾公里,沿路上她也沒留下麵包屑!即使有再好的方向感,一到大風暴中也會混淆不清。
她並不害怕可能會被迫在這裡獨自待上幾天。這裡有足夠的食物,牆角的木柴也能維持到今晚。她剛才進門時曾注意到,屋外的木棚子里堆了至少有三天份量的圓木。如果事情更糟,她還可以利用櫥櫃里的斧頭把桌椅劈了。
最後這個念頭也無法使思潔釋懷。叫她擔心的是,山莊里沒有一個人知道她是否平安。她的朋友一定急瘋了,而費特……她不敢想象費特的反應。
她看看手錶,銷緊眉頭,突然覺得不安而驚慌,為了費特。她離開山莊已經五個多鐘頭了;他很可能已經開始找她。她突然衝動得想穿上雪橇,隨處摸索,但是她按下這個念頭。沒有用的;這麼做只有使事情更糟。
屋內開始轉暗,彷彿薄暮已然來臨。思潔嘆口氣,把燈點燃。除了等暴風雨過去,試著平息她神經質的煩躁之外,她什麼辦法也沒有,如果讓自己餓昏了也無濟於事,她想,不如暫忘屋外的狂嘯,找找櫥櫃里的吃食。
她又看到那瓶酒,匆匆考慮過後便把它放在吧台上。「就是這樣,丫頭。」她喃喃自言自語。「喝些葡萄酒,找枝掃把清理這個地方,幫自己弄頓象樣的晚餐。等這些事情都做完了,你大可以跟自己說話。人家說這是瘋狂的最初徵兆。」她想了一下,又苦哈哈的加一句:「尤其是你還回答自己的時候。」
思潔為自己弄了一頓索然無味的晚餐。吃過罐頭雞肉、煮麵,喝下三杯酒之後,她開始為自己難過。她斷然咽回自憐的情緒,把酒瓶塞好,找枝掃把,精力充沛的開始打掃木屋。
半小時之後,木屋乾淨了,手也起泡了,眼睛被灰塵刺激出淚水,她也孩子氣的初嘗到母性的滋味。
該死,大師在哪裡?他當然不至於出來找她吧?不,不,他安全的留在山莊里。也許很生氣、很擔心,但至少是安全的。
問題是,她對這一絲希望沒有多少信心。她知道她的費特,如果他有值得稱道的地方,那就是他起而行的決斷。除非大陽打西邊出來,他才可能坐下來等她的消息。即使是他的滑雪技術也不能稍減她的憂慮,滑雪專家也會在暴風中迷路。
如果只因為她一時的愚蠢單獨滑雪出遊而失去費特,生命也沒有意義了。
思潔站在爐前,茫然的盯著橘紅色火焰,心思飄到好遠好遠的地方。突然間,有個聲音喚起她的注意,她不安的皺著眉朝門邊望去。外頭狂風大作,她很難辨認聲音是從哪裡來的,但是直覺告訴她,她不再孤單了。轟然一聲,門被撞開,思潔冷不防跳了起來。
他看起來不像個大師、印地安人或吟遊詩人,只像個疲憊、擔憂的男人。那雙深沉的眼睛一辨認出眼前餘悸猶存的身影,臉上的焦慮頓然消失。
他穿得很暖,身上覆滿了雪,她聽見哀號的狂風中夾雜著他傷感的聲音。
「竟然放心讓我的小精靈在暴風雪來襲前跑出去,然後到幾公裡外的地方找蔽護。站著別動,我必須讓其它人知道你沒事。」他說著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無線電話機,再跨出去帶上門。
思潔突然發覺她一直張著嘴巴,便趕緊閉上,只怕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