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節
七
第二天中午,香取秀男到達石川縣輪島市。和十系子分手以後,他就趕緊做好準備,到上野站搭乘21時10分開往金澤的火車。火車開出上野站以後,他在擁擠的火車上琢磨起來。
劫走淺田經理的男子,一定是以前的熟人或朋友。自從自己給經理開車以來,親眼看到了經理的各種交際關係。和他交往的人,大多是經理經營襪子公司以後結識的。沒有人敵視經理,更沒有人會劫走經理。假如有人搞什麼鬼,那麼一定是在經理還沒開辦襪子公司以前,就是說,在艱苦歲月里結識的人。那個身穿黑色西裝的男子,看上去就不是好東西,不像是經理目前的朋友。
十系子說經理腿上有燙傷似的傷痕,這是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受的傷呢?據說,他在家裡從來不提往事,這也有點怪。他可以說說自己是如何辛勤努力才發跡當了經理的呀!提起往事,不管他多麼辛酸,對家人總可以起到教育作用嘛。普普通通的人都難免吹牛,經理卻不願意說,可見他一定有什麼非隱瞞不可的秘密。他不願意提起的事是什麼呢?他對多年共同生活的妻子也不願意提起腿傷的原因,那麼這個案件會不會與腿傷有關?
另外,好像和鑄造廠也有些牽連。做金字塔模型這事,經理談是談過的。可是,在家裡也好,在公司里也好,他從未對任何人講過要委託哪一家做,請哪一家工廠承辦。經理大概早就胸有成竹。然而,他卻沒有向任何人透露過那家工廠的廠名。為什麼不肯說出廠名?因為那是舊日的熟人?照此推理下去,經理從前也許在鑄造廠待過。據十系子說:經理賣過保險絲,賣過麥芽糖。可是,在經理強健的身體上顯露出頑強的意志,從中似乎可以窺見他當過鑄工的歷史。
香取認為,了解了經理的過去也許就能弄清經理的去向。他打算到了輪島市就去訪問名舟的淺田家,以便從經理的少年時代起,徹底地了解他的過去。
香取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長途旅行。火車離開上野兩三個小時后,對香取來說已經到了陌生的地方了。從車窗望出去,山河、田地,一派冬天的景色。一進上越,只見雪花飛舞。車上滿是到北方去滑雪的旅客。香取沒有坐位,一直站到新瀉。進了富山縣,車廂里就鬆散一些了。在津幡換乘七尾線,到達輪島市的時候,香取已經疲憊不堪。一看手錶,已經是12點10分了。
下了車就先到車站小賣部去打聽名舟村的所在。然後,乘公共汽車順著海岸往北開了大約10公里,就到了一個叫做小曾木的海岸。
能登半島的北岸相當偏僻。名舟一帶更加使人產生一種來到了北陸盡頭的感覺。這裡的地勢雖然不很高,但長滿闊葉樹和針葉樹的山丘逼近海邊,狹窄的平地宛如一條帶子順著海邊延伸c公共汽車顛簸著爬上了高坡,冬天的日本海隱約可見,好像一塊藍色的平板,鋪在寒風下。
香取不禁想起十系子對少女時代的回憶——「有許多小小的田地,活像壓扁了的棋盤」。從公共汽車裡向外看,那帶子一樣的平地以30度左右的坡度向大海傾斜。這是由無數田埂隔成的梯形水田。所謂千枚田大概就是這些田嘍。香取被這些奇異的景象所吸引,看得出神了。
在名舟一下車,香取秀男立即去訪問淺田達治郎。因為是世家,很快就找到了。淺田家坐落在山溝里的樹林深處,是一所草房,房子四周有竹林。因為位於山的背後,房子有些陰暗。香取不禁聯想起十系子疏散來這裡生活的情景。淺田家養著十五六隻雞,香取一走進院子,便引起雞一陣吵鬧。
淺田達治郎年過60歲。一見面,香取就覺得這老人太像經理了。那特有的大嗓門,簡直和經理一模一樣。可能是從事重體力勞動的關係吧,他顯得比較蒼老,只有聲音還算年輕。他那布滿皺紋的黑里透紅的面孔,顯得神采奕奕。香取一提起經理失蹤的事,老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他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派出所的警察來過了。警察說,在東京的米造失蹤了,並問我米造回來過沒有,所以,我一直很不放心。」老人說。
「我就是為這件事來拜訪您的。我想,經理可能是出於工作的需要,到什麼地方去了。可是去向不明,叫人心裡很不踏實。我蒙受過經理的照顧,總希望早一天弄清楚他的去向,所以,我想到各地去逐個拜訪經理的熟人,就是苦於不認識。您認識不認識經理小時候的朋友?」
「我可不認識,他小時候就離開這裡了。」
「不過,淺田先生,您對經理小時候的事情應該很了解吧?」
「他離開家的時候才13歲,時間太久了,我想不起來了。」
「您說經理13歲的時候就離開這裡去東京了?13歲嘛,不過是小學剛畢業,他那麼小就一個人上東京去了?」
「不,是境的次郎作帶他去的。」
「境的次郎作是什麼人?」
「是個泥瓦匠,他交遊很廣。聽說,他去東京修建過寺廟。有一次,他從東京回來,米造就趁機拜託他。他把米造帶到東京去,讓米造在駒達的木匠那裡做學徒,那是專門修建寺廟的木匠。後來,米造又到鑄工師傅那裡去做學徒。」
香取心裡非常高興,一路顛簸地趕來,總算值得。經理畢竟是和鑄工有關的。他先在寺廟學木匠,後來又到鑄工師傅那裡學手藝。
「駒達的那座廟叫什麼名字?」
「是禪宗的廟宇,叫什麼勝林寺吧,是妙心寺派的廟吧。」
「現在那座廟還在嗎?」
「聽說就在染井墓地附近。」
香取不曾聽說過這個墓地,不過他心想:回到東京后,總會打聽得到的。
「老爺爺,能否請你告訴我,那個境的次郎作住在哪裡?」
「他家就在此地,可是次郎作本人早就死了。他是個大酒鬼,在外地中風后,回來不久就死了。」
經理當時才13歲。就是說,那是40年前的事。現在,次郎作已經去世,也是理所當然的。
「次郎作就帶我們經理一個人去的嗎?當時,有沒有帶其他朋友的孩子去呢?」
「這可不知道。好像米造一個人去的吧。」
「那麼,您知道不知道帶經理去的次郎作又是在哪裡認識駒達的鑄工師傅的呢?」
「這,我可說不上。起初,米造是在寺廟木匠那裡幹活的。後來,會不會是米造自己去找的活兒?」
看樣子,達治郎確實不知道鑄工師傅的事。
「謝謝您了。」
香取道過謝,又回到了通往公共汽車的大路上。達治郎一直送他到竹林盡頭。分手的時候,香取說:
「老爺爺,聽說我們經理腳上有燙傷的傷疤,您知道嗎?」
「是啊,聽說過。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因為鑄造廠發生了火災吧。」
香取的眼睛頓時發亮了。少年時代,鑄造廠,火災……他感覺到這裡面有文章。
「那家鑄造廠在什麼地方?」
「不知道。大概是駒達的鑄工師傅介紹他去的吧。」
香取想,回到東京再打聽,總能找到這家鑄造廠的。
「老爺爺,您還記得十系子嗎?」
「哦,十系子嗎?已經長成大姑娘了吧。她到東京去了十多年了,面孔都記不清了……」達治郎感慨萬分。
香取坐上火車回東京。一路上,他百思莫解,為什麼十系子和經理夫人連淺田經理少年時代的簡單歷史都不知道。十系子小時候疏散到這個村子里來過,當時她為什麼不向達治郎打聽自己父親的事?在現在幸福的家庭里,誰也不了解經理的少年時代,這不免使人感到凄涼。從另一方面來看,也可以說,經理是如此巧妙地隱瞞了他自己少年時代的事。有跡象表明,經理不讓夫人和已是成年人的十系子接近自己的家鄉,也許就是這層緣故。
趕快回東京去打聽鑄工師傅和失火的鑄造廠,這是當務之急。香取抱怨這地方的蒸汽機火車實在跑得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