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凝眸俯視少女峰
大約上午10點30分,她離開了她在因特拉肯的旅館。瑞士的伯爾納塞奧伯蘭山對她總是起著寧神祛憂的作用,而勞拉-馬奇當時則比過去任何時候都更需要寧靜。
小時候,她的雙親常常把她帶到瑞士這個地區;她記得她的父親多年前就曾對她說過,只消坐下來望著這裡的山巒就令人心曠神怡。她很需要思考,讓痛苦減輕並重新確定自己此後的生活該怎麼過。
前一天斷斷續續下著雨,但這天上午,卻是萬里無雲,晴空湛藍;這種景象只有在高緯度才能看到。這裡的山巒輪廓清晰,線條分明,山頂終年積雪;而在遠處她只能看見形狀宛似少婦乳房的岩石的曲線——這也就是人們稱座獨特的山峰為少女峰的原因。
勞拉在因特拉肯西站登上了開往格林代爾沃爾德的火車。這裡從她童年時代以來發生的變化非常少,對此她心裡總是感到納罕。她甚至似乎也熟識她的旅伴——有一群要旅行一天的、嘰嘰呱呱說個不停的年輕人,他們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由一位神情嚴肅、體態豐腴的婦女率領著;有一位不苟言笑的年輕人,他腳登耐穿的長筒輕便靴,行囊放在行李架上,臉埋在一本指南書里,看樣子他要出來艱苦地跋涉一兩天;有一對中年夫婦,他們身體健康,臉色紅潤,身穿牛仔褲和毛線衫;還有十幾個其他人。所有這些人很久以前她都認識了;認識他們時,她還是個小孩,緊緊地抓住她父親的手,從咔嚓咔嚓地響個不停的火車的窗口好奇地向外凝視。
一切景物她都熟悉,從避暑小屋傾斜的長檐到窗檻花箱的色斑和氣味她都習見慣聞。她認為,所有國家在遊客看來均有一種獨特的氣息,深深留在他們的記憶里,回去后仍能立即辨認出來。她的父親過去就常說,對於瑞士他所記得的是它的氣味而不是它的景色。她知道他的話的含意。她的母親過去則常說,那是銅臭;然而這只是家裡說的笑話。就這幾天里在幾個地方所見的情況來看,瑞士的氣息是清潔的。
在格林代爾話爾德她慢步穿過這個村莊,躲開其他遊客,沿著擁擠的公共人行道溜達。不時停下來瞄瞄商店的櫥窗、美術明信片、山花種子、縫到牛仔褲上的布片、系在手杖上的金屬小標籤和堆積如山的食物。那裡的百貨商店是神情嚴肅的男人和女人主持的。在瑞士人看來所有生意都是嚴肅的,而格林代爾沃爾德正是生意興隆的地方,它坐落在格萊西厄峽谷的邊緣。數十年來在冬夏兩季,它一直是登山者、遊客和長途滑雪者的運動場。
她走到架空滑車時已過了11點30分,她付了幾個法郎,輕輕鬆鬆地鑽入滑車的座椅里,讓它把自己幾乎是無聲無息地提升上去。當鋼絲繩把她提升到漫長的斜坡時,她俯瞰下去,但見山腳的翠綠草地煙煙生輝,涓涓細流波光閃爍。
她在被稱為第一觀景點的地方走出滑車,那裡可以自豪的只是擁有一座龐大的木頭房子。房子里供應可口的食物,在白天這個時候,食客很多,十分擁擠,但卻是坐下來吃煎蛋卷、油炸馬鈴薯、新鮮麵包,再飲一杯蘋果汁把食物衝下去的最理想的地方。
勞拉吃完飯,沿著山坡往上走了一段路,便坐在如茵的草地上,-望遠處下方的米塔罕山脈、施瓦茲蒙什山黑黝黝的山坡、格林代爾沃爾德那玩具一樣大小的房子;翠綠色、淡黃色、合乎節令的松樹的黛綠色等各種顏色交相輝映;她右邊遠處的少女峰令人神往的輪廓隱約可見;格萊西厄這條冰川峽谷有點陰森可怕;遠處的艾格爾山的頂峰壯麗絕倫。
她覺得那裡的山巒像巧手用灰白色的紙按一定比例摺成的模型,用白粉把它們的頂峰刷白。戴維喜歡這裡,但那已經過去,無法挽回了。這是癒合她破碎的感情的時刻。戴維不存在了,那已經完了。他是不久以前夭折的,而她必須從他的夭折中振作起來。
當她陶醉於美景時,彷彿時間和光線耍了個把戲,在精神上她正被懸岩、山峰和溝壑緊緊地擁抱著。她的父親說得對,風景的壯觀和美麗有助於她從長遠的觀點看待個人微不足道的憂愁和痛苦。好像這個地方能魔術般把微不足道的痛苦掃除一空。有點令人生畏的龐大山脈的奇觀已經在起作用。
當她覺得脖子受了意外的一刺的痛苦時,她幾乎懶洋洋地認為是被一隻蜜蜂蜇了一下。她試圖抬起手去捕捉那隻昆蟲,可是當她的手臂竟無法舉過肩膀的高度時她感到迷惑不解。
她並不恐慌,彷彿她是從非常遙遠的地方茫然地看待她目前奇怪的處境一樣。麻木感似乎從她的脖子被蜇的地方擴散開來。首先,她的手臂不能動了,接著她感到全身受到侵襲,有一種並非是不適的感覺,結果連動也不能動了。
她想:「這是夢,過一會我會醒的。」她想笑可又笑不出來;她已故的父親揮著手,沿著野花星羅棋布的山坡向她跑來。接著一切沉浸在黑暗之中。
暮色蒼茫時,經營那家小餐館的人發現了她的屍體。
次日早晨,詹姆斯-邦德喝完了他最後一杯早餐咖啡,正打算度過一個懶散的周末——其中包括與一位名叫夏洛特-赫爾富爾的少婦共進晚餐——突然電話響了,使他以後幾周的全部計劃無法實行,更談不上與名字令人愉快的赫爾富爾①女士調笑和玩耍了。
①赫爾富爾的英文拼法是Helpful,意為「有幫助的」、「有益的」——譯者
「邦德上校,在我們開始研究之前,你先看一看這幀照片。」M把放在他的辦公桌上的8乘10英寸的黑白照片推過來。從邦德走進房間那一刻起,M的心情一直是憂鬱的。
把邦德召到M和他自己的辦事人員所佔用的那套辦公室的是局長的秘書莫尼彭尼;他的辦公室在那幢鳥瞰攝政公園的無名大樓的第九層上。
她對著上面閃著「免進」字樣的紅燈的門說:「你徑直走進去,別管那一套。」當邦德向前走了一步時,莫尼彭尼放低聲音說:「他把我們的一對姐妹也召到這裡來了。」她向他飛快地笑一笑才把眼光移開,雙頰緋紅。她為詹姆斯-邦德拿著的手電筒對那幢樓的任何人來說都不是什麼秘密。
那對「姐妹」原來是安全局的一男一女,給邦德介紹時被稱為格蘭特先生和錢特里女士——一個穿著白廳制服的身材魁梧的男人和一個情緒相當壞的年輕婦女;她坐著一動也不動,神情專註,側身靠在她的椅背的邊緣上。這兩位官員看來都如坐針氈,因為當情況逼得安全局的成員要向秘密情報局求助時他們是很少感到自在的。邦德心裡毫不懷疑,他們到這裡來是要向M祈求幫助的。
他瞥了一位少婦的照片一眼,她可能三十二三歲,頭髮金黃,容貌活潑、逗人喜愛。
「先生,我該認識她嗎?」邦德揚起眉毛,懷疑地問道。
「這隻有你才能回答,邦德上尉。」M仍面無笑容。「我曉得我們秘密情報局與姐妹單位偶爾有些互助互利的活動。」
「她是你們中一員嗎?」邦德問錢特里女士。
「曾經是我們中一員。」她顯得頗為煩躁,但是不知什麼原因似乎滿腹懷疑。
他從她的腔調也能覺察出飛快地輕輕一刺的痛苦;他看見這種痛苦掠過她的臉,瞬息即逝。他轉過身,向著局長說:「不認得,先生,不認得,這位年輕女士我不認得。」
M點點頭,然後望著格蘭特。「把你剛才告訴我的告訴他。」他的腔調是不怎麼友好的,但是沒有人會懷疑這個老頭子正處於一種公事公辦的不愉快心情。
格蘭特四十四五歲左右,言辭謹慎,但容易為瑣事所煩惱,他雙手總是在把他的領帶拉直或把褲子上假想的棉絨撣掉。邦德鄙夷地把他視為辦公室的辦事員——人事部門或財務部門的辦事員。
格蘭特清了兩次嗓子,撥弄好袖口的鏈扣,這才開始期期艾艾地說:「她的名字是勞拉-馬奇,三十五歲,在我們安全局呆了十年,在監視科工作了五年,接著調到反恐怖活動情報科,主要工作是分析原始材料,工作成績很好,熟悉資料。」他停了一會,似乎很不踏實。
「還有呢?」邦德向他微微一笑,表示鼓勵。「她攜帶著家裡的珠寶跑了,是不是?」
「她死了。」這句話說得直截了當而又顯得憂心忡忡。
「被謀殺,從跡象看好像是被謀殺。」M作了補充。
「在瑞士被謀殺。」錢特里女士補充說道:「她當時是在休假。」
「啊!」邦德想,真相大白了。MI5①的職權只有在聯合王國及其屬地才有效。這種情況往往導致兩個組織之間出現芥蒂。
①即安全局——譯者
格蘭特現在說的話聽起來就顯得有點動氣了。「這就是我們之所以需要你們幫助的原因。她呆在因特拉肯——瑞士……」
「因特拉肯在什麼地方我知道。」這一次邦德既不鼓勵也不微笑了。「瑞士,一個多湖多山的小地方,還有許多銀行和巧克力。」
格蘭特皺起了眉頭。「你熟悉因特拉肯,是不是?」
「我知道它因為有伯爾納塞奧伯蘭山而成為一個旅遊中心。」
邦德為了淡化當時劍拔弩張的氣氛,也許甚至要使這個多少有點自高自大的人笑一笑,於是半唱半說:「『從咱們倆的秘密避暑小屋凝眸俯視少女峰』,《親親我吧,凱特》如此之類。」
「唯一能凝眸俯視少女峰的方法是從直升飛機和普通飛機上。」格蘭特顯得迷惑不解。
「這正是全部問題的所在。」邦德嗤之以鼻。「科萊-波爾塔寫這首歌正是要諷刺一些小歌劇的愚蠢的……」
「邦德上校,」M厲聲說:「我們不需要上音樂喜劇課。這是嚴肅的事。讓格蘭特給你陳述事實吧!」
邦德對被召來,無法去過一個賞心的周末,而且很可能是與豆蔻年華的赫爾富爾女士一起度過放浪形骸的兩宵仍然有點惱怒,可是他也是知道M的容忍程度的。現在他的首長的腔調打中了要害。他閉上嘴,有禮貌地向格蘭特點點頭。
「那是世界上一個美麗的地方。」格蘭特繼續期期艾文地說道,「似乎她特別喜歡那個地方。她到了那裡已經兩天,昨天上午她坐架空滑車上第一觀景點,那是個非常好的眺望點,俯瞰格林代爾沃爾德。昨晚,有人在離架空滑車起點大約半英里的地方發現她死在那兒。」
「是死於自然原因,還是別的原因?」
「似乎是別的原因。」
「怎麼死的?」他望著臉色已變得煞白的錢特里女士,她的眼神流露出他早些時已注意到的痛苦。
「邦德上校,你知道,瑞士當局有照章辦事的習慣。警察被叫去了,他們是把這個案件當作有可能是謀殺,也有可能是自殺去處理的,做了通常要做的工作,接著就把屍體運到因特拉肯。今天凌晨,他們剖屍檢驗。結果既令人奇怪也令人沮喪。」
「令人沮喪的事我見慣了。」邦德自己的情緒也變得憂鬱起來了。他心裡盤算,要是無法戰勝他們就只好和他們一道幹了。「上周我一直在研究照片和閱讀四起恐怖主義分子的謀殺案件的屍檢報告,恐怖主義分子的謀殺很可能是對情報工作的衝擊,因此第五起謀殺案的屍檢不會使我感到不安。」
格蘭特點點頭。「他們發現的唯一疑點是她右耳下的頸部一處發炎的傷痕。皮膚破了。他們找到一小片動物膠,膠囊的一部分已滲入皮膚。」
「結論怎麼樣?」
「我們不知道。瑞士人不肯說明。」
「那麼死因是什麼?」
格蘭特皺著眉。「他們仍然在做實驗,什麼都還沒有確定,只是不管是什麼東西使她死亡的,那肯定是通過膠囊進入她的軀體的。我知道,他們現在已從伯爾尼請來了一位具有專家身份的法醫。」
「那是瑞士發生的這個案件使你們走到這個地方,要來拜訪我們了,是不是?」
「我國外交部和瑞士安全部均不允許我們在它們的地盤上活動。它們知道馬奇女士與我們的關係,但他們相當固執。」
「問題是,」M插嘴說,「問題是它們會接受倫敦警察廳或我們的一個代表。」他似乎對格蘭特花太長的時間去解釋全部情況而感到生氣。
「而讓普洛德先生踏遍我們自己的一個地盤我們也不樂意。」格蘭特補充說。
「那麼我豈非成了幸運兒了?」邦德的情緒好了點。在瑞士度過一個公費周末——哪怕是出一次可怕的公差——那也是相當誘人的。
「你今天下午就飛去。」M連看也不看他一眼。「他們星期一舉行查詢會,因此你必須有充足的時間去仔細檢查現場。」
「我們在瑞士再也沒有人了嗎?」
「邦德,你知道怎麼會是這樣的。改組,裁減了。是的,我們在日內瓦大使館有個人……」
「嗯!他不能……?」
「是,他不能。他在休假。過去我們本來是要把他也隱蔽起來的,但那些舒適的享受一去不復返了。你出趟差,今天下午到伯爾尼去。他們在機場接你,然後把你堂堂正正送到因特拉肯。」
「他們是誰?是警察嗎?」
「不是,是瑞士情報局。是過去的國防部第二十七局,但這個局今年1月解散了。他們的人也像其他的人一樣改編了,其中一人將去機場接你的飛機,帶著你到處走走,讓你看犯罪現場,使你忙得不亦樂乎,並在查詢會上握著你的手問東問西。你的工作只是收集細節並確信瑞士警察的工作十全十美……」
「他們的工作總是十全十美的。」格蘭特咕咕噥噥說道,「他們是瑞士人,瑞士人給『草率』一詞賦予了新的含義。」
M沒有表示不高興,接著說:「你要查明他們的工作沒有什麼漏洞,而且你要說服他們的驗屍官把屍體轉讓給你……」
「我要把這位不幸女士的屍體帶回國,是不是?」
「就是體積大了點。」
「要是對她的死因我偶然發現什麼線索呢?」
「你把你的調查結果向我彙報。」M微微打了一下散會的手勢,暗示就他來說,這個會算開完了。
「先生,我可以向我們這裡的朋友問幾個問題嗎?」如果要把他當偵探使用,他必須這樣做才行。
「你如果一定要問就問吧!」
邦德點點頭,轉過身把臉朝著格蘭特和錢特里。「馬奇女士在反恐怖活動情報科工作。她曾參與過什麼具體的行動沒有?對付過哪個具體的團體沒有?」
格蘭特在椅子上挪來挪去,好久沒有回答,邦德等得不耐煩了。他終於說道:「她的工作所涉及的範圍很廣。她熟悉業務,從愛爾蘭共和軍到中東所有最著名的團體她都熟悉……」
「她的記憶力好得難以令人置信。」錢特里女士顯得喉嚨有點乾燥的語音很是迷人,邦德確信她的語音很性感。當她說話時他向這位少婦更仔細地看一眼。「著名的恐怖分子之中是誰在什麼時候呆在聯合王國,勞拉都清清楚楚。」
「凡是被認出來的人境嫌疑犯她都知道。」格蘭特連忙打斷她的話。「說真的,我們在各機場和其它入境點的人每天的觀察報告里的情報她確實都記得。」
邦德哼了一聲,他還在欣賞錢特里女士。一眼看去,她的容貌多少像個小學女教師,頭髮漆黑,從高高的前額往後直梳,在後頸上挽著一個小圓麵包似的髮髻,戴著老太太常戴的眼鏡,身穿一套嚴肅的輕便衣服,沒有把她的體形美顯露出來。邦德端詳得很仔細,所以看得很清楚,錢特里女士似乎要使她的眼神顯得毫不裝模作樣,一本正經。她那雙大大的棕色眼睛緊緊盯著他的眼睛。她在嚴肅的衣裳里的大腿和乳房的曲線給人留下體態特殊的印象。錢特里女士雖然外表顯得莊重、嚴肅,但很可能具有女人的一切性情,至少具有當時女人的一些性情。
「馬奇女士這麼能幹?她特別關心什麼人嗎?我的意思是,她是否特別關心現時在我國的知名恐怖分子?」邦德問道。
MI5那兩個官員均搖搖頭。
「那麼我猜想,」邦德繼續問道:「你們二位與她的工作關係是非常密切的了,是不是?」
「我是反恐怖活動情報科科長。」格蘭特的腔調聽起來讓人覺得他對泄露他在安全局系統內的顯赫地位而莫名其妙地顯得倔傲和不快。「她向我彙報。錢特里女士是我的副手。因此,我們每天都與她接觸。」
邦德的直覺仍然告訴他,回答得太簡單,說漏了不少東西。「對方的情況怎樣呢?就你們所知,恐怖主義團體中有人知道有她這個人存在嗎?」
「誰能說得清楚?」格蘭特聳聳肩膀。「我們倒認為,我們是隱蔽得很好的,但是,邦德上校,你們自己的局裡以前也有過被滲透的問題。我們中沒有人能百分之百肯定沒有人把我們的秘密泄露出去。」
「如果有人把她的秘密泄露了出去,那麼,有沒有理由認為會有某個恐怖主義組織想把她除掉?」
「沒有!」回答的是錢特里女士,她的聲調提高了,突然變了,這個詞說得快了一點。「沒有,沒有理由,我打心眼裡認為你可以排除這種想法。」
「她的私生活怎麼樣?」
「你問她的私生活怎麼樣,是不是?」現在,格蘭特的腔調咄咄逼人,前額聳起了挑釁性的皺紋。
「要是她死於非命,那倒可能很重要。」
「她對自己的私生活諱莫如深,從不多談。」這是出於錢特里女士之口,她回答得有點快,但心平氣和。
「常規審查怎麼樣?」邦德問道。他指的是對在情報和安全這兩個錯綜複雜的姐妹部門工作的官員進行的定期背景審查。他揚起眉毛,盯著格蘭特。「哪怕是在這個和平安全的時期,我們仍然要做常規審查的。你是她的上司,格蘭特先生。」
「是的,是的。當然做。」這時,格蘭特撫摩著他的領帶。「我按時看到她的常規審查的結果。」
「嗯?」
格蘭特說話時的樣子就像個子矮小的人要把自己伸直一樣。「當著此時此刻在場的人的面,我泄露一個同事的審查結果不大妥當。」
「那你就給我們簡單談一談吧!」
「我不……」
「格蘭特先生,我建議你要麼讓錢特里女士離開這個房間,要麼繼續談下去。」M咆哮著說,「就按邦德上校建議的那樣談一談。簡單地談談,提綱挈領地談談,好不好?」
格蘭特不無慍怒地嘆息一聲。「好吧!」他實際上不是咬著牙說的,但說出來卻跟咬著牙說差不多。
「現年35歲;25歲參加外交使團考試後進入本局;在劍橋各種現代語言考試中獲第一名;無兄弟姐妹;父母在前往新英格蘭與朋友共度聖誕節途中死於泛美全球航空公司悲慘的飛機爆炸事件;無明顯的政治傾向;基本清白。」
「有男朋友嗎?」
「現在沒有,沒有男朋友。」
「那麼有女朋友嗎?」
「邦德上校,她過去愛的是異性,如果這是你正想問的,我就告訴你吧!」
「我剛才沒想這樣問,但知道她愛的是異性,這也是好的。你說,現在沒有男朋友,確切含義是什麼?」
格蘭特躊躇了好一會兒才回答:「她曾訂過婚。前一個月左右,關係破裂了。」
「那麼她的未婚夫怎麼樣?他變心了嗎?」
「他對愛情執著得很!」
「哪個局的?」
「既不是我們局的,也不是你們局的。」
「你想把他的事告訴我嗎?」
「我認為那是不明智的。」
「對!謝謝你,格蘭特先生。」邦德站了起來。「我聽得夠多了。我估計我離開這裡去伯爾尼之前還有許多事要做……」
M打了一下手勢,示意他再坐下來,然後轉過身,朝著格蘭特和錢特里說道:「你們可以告訴你們局長,這件事將得到有效而審慎的處理。」他用右手打了一下手勢,使人毫不懷疑,這一次手勢的意思是,來訪者該走了。
當他動了動手臂,莫尼彭尼小姐就對這個老頭子所打的隱蔽信號作出了反應,出現在門口。
「莫尼彭尼,我們的朋友現在要離開了,你最好陪著他們離開這幢大樓。」
格蘭特的臉色顯得怒氣沖沖,難以抑制;而錢特里則似乎對M露骨的無禮指示安之若素,好像那是她應該忍受的正常冷遇的一部分一樣。
他們一離開辦公室M就輕蔑地哼一聲,開心地笑著。「詹姆斯,對我們的姐妹局我總感到詫異。」現在,他似乎顯得和藹可親了。
「別相信格蘭特。」邦德望著門,抿著嘴冷冷地一笑。「至於錢特里,她對這樁謀殺案感到心煩意亂。格蘭特約束她,不讓她多說話。我懷疑他寧願獨自來這裡。先生,肯定遺漏了什麼,沒有說出來。」
「沒有說出來的多著呢,夥計!多著呢!別相信希臘人會帶禮物,也別相信五科的人會來求助。把全部情況說出來他們受不了。馬奇姑娘有些事他們是不想告訴我們的。你可要留神你的背後,詹姆斯。如果格蘭特在瑞士暗地裡刁難你,我是一點也不會感到奇怪的。因此,你得小心。」他開始裝煙斗,用力把煙草摁下去。「你走之前要知道兩件事。首先,沒有方便的班機去伯爾尼,你要坐專機去,該機正停在諾恩霍爾特機場等候。」所謂「專機」是皇家空軍擁有的老式的霍支西德利125型第700系列的噴氣機,全機漆成白色,機身和機尾均有環球國際財團的標誌。M小心翼翼,只有在絕對必要的時候才使用這架飛機。自從俄國咄咄逼人的威脅後撤后,他認為使用這架飛機太惹眼了。「順便提一提,你是作為一個悲傷欲絕的親戚前往的。馬奇姑娘只有個年邁的姑媽,住在伯明翰,你冒充她的第二個侄子。要是五科的人監視你,你就回到我這裡來。他們要是異想天開,就會像裝滿木桶的猴子,千方百計捉弄你。現在……」他開始給他的部下作一些關於瑞士行動的具體指示。
同一天下午瑞士時間5點鐘,專機在跑道上滑行,一直滑行到伯爾尼國際機場主跑道的終點。邦德匆匆步入機場主樓。
移民部門的工作像往常一樣認真而有效,經過檢查后,他進入候機廳,把結實的豬皮服裝袋提起來,甩上肩膀,眼睛迅速溜著一排整齊的轎車司機舉起的馬糞紙制的牌子,尋找他自己的名字。
M把他的關係人的名字告訴了他。「弗雷迪埃-馮-格魯塞。我從來也沒有見過這個夥計,但他是個叫『馮』的人,很可能是個令人難以忍受的可厭傢伙,一看見就想踢他一腳的諂上欺下的勢利鬼。瑞士人的臉皮有多厚你是知道的,詹姆斯。」
沒有司機舉著找邦德的牌子,因此他再往大廳深處走。快要走到詢問台時,他聽到深沉、悅耳的女人聲音在他的耳畔私語:「是詹姆斯-邦德嗎?」
他聞到了錢納爾香水淡淡的幽香,於是轉過身來,發現他所盯著的是雙炯炯有神、碧綠的大眼睛。
「邦德先生,我是弗雷迪埃-馮-格魯塞。」她的手被他的手緊緊握住。她優雅的風度是時髦雜誌插頁畫像以外所罕見的。「我的真實名字是弗雷德里卡-馮-格魯塞,但我的親密朋友都叫我弗莉克。」
「可以把我看作親密的朋友嗎?」這是句唐突的開場白,但是,她的話著實使他透不過氣來,顯得不知所措。
她展顏大笑,似乎有錠真銀子在空中閃閃發光。「噢,我們有可能成為非常密切的朋友的,邦德先生,我可以叫你詹姆斯嗎?」
「你愛叫什麼就叫什麼好了,沒關係。」兩秒鐘后,他意識到自己的話是當真了。她就是叫他為「傻瓜」,他也會報之愉快的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