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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人們認為接近傍晚時天氣要涼快得多,但我的每個毛孔都在冒汗。我用在暖烘烘的亞馬孫河河水裡浸泡過的濕漉漉的毛巾擦著身子,可是毫無用處。什麼法子都無濟於事。這不是因為炎熱,而是因為潮濕。但這也不是因為潮濕,而是因為多雨,天氣也夠熱的,我來到船尾的擱板上。
我在咒罵自己。我要是什麼時候都不聽從我堂兄安傑洛的建議該多好。那是兩個月以前的事,確切地說就是6月。我們坐在紐約四季飯店的彈子房裡,就在彈子桌的旁邊。只有安傑洛和我兩人。我剛從霍頓學校畢業。「你不必立即去工作,」安傑洛說道,「你需要的是度假,一次歷險。」
「別胡扯啦,」我說道,「華爾街有兩個最有實力的證券經紀人都表示要雇傭我。他們希望我馬上上任。」
「他們給你什麼報酬?」安傑洛問道。他剛喝完一杯加冰塊的伏特加,又要了一杯。
「開始時4萬美元一年。」
「去他媽的,」安傑洛說道,「這筆錢什麼時候都能拿到。」他望著我。「你急等錢用嗎?」
「不。」我回答說。他跟我一樣清楚,我父親給我留下100多萬美元。
「那你幹嗎那樣急急忙忙的?」安傑洛的目光越過彈子盤望著另一頭的一位姑娘。「長得不賴。」他頗為欣賞地說道。
我也朝她望去,我不知他在說什麼,那姑娘姿色平常。一頭長長的棕發,戴一副寬大的眼鏡,使她的眼睛也顯得很大,沒戴胸罩,兩個乳房往下垂著,我沒有搭理他的話。
他又向我轉過身來。「我下個月要去南美,」他說道,「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
「去幹嗎?」我問道。
「綠寶石,」他回答說,「如今在市場上比鑽石還值錢。但我有門路能搞到,幾個子兒就可以買上一箱子。」
「非法行為?」我問道。
「媽的,當然嘍,」他回答說,「不過我什麼都安排好了。運輸、海關,我們都通好了路子。」
「那不是我的行當。」我說道。
「我們可以平分200萬美元呢,」他說道,「別再爭辯啦。家族給我提供了掩護,到哪兒都萬無一失。」
「我父親多年前就脫離了這個行當。我認為我也不應該介入。」
「你什麼也不用介入,」他說道。「你只是陪我走一趟。你是家族中的一員嘛。要是我帶其他任何人去,他們都會想入非非的。」他又看著彈子桌對面的那位姑娘。「要是我派人送一瓶唐姆·佩里格依酒給她,你認為沒什麼問題吧?」
「別想心事啦,」我說道,「那種妞兒我了解得很。冷若冰霜。」
「那才配我胃口。提起她們的興緻,讓她們動心。」他笑著說道。然後他又轉過身來對著我,表情十分嚴肅。「跟我一起去嗎?」
我感到猶豫不決。「讓我考慮一下。」但是,即使我嘴上這麼說,心裡卻清楚,我會跟他去的。最近幾年裡,我一直埋頭攻讀書本,但我並不認為這種生活饒有情趣,這樣做實在枯燥乏味。霍頓學校死氣沉沉,一潭死水,和在越南的日子大相徑庭。
我應徵入伍時,可氣壞了我父親。那時我19歲,剛念了兩年大學。我告訴他,即使我不搶在頭裡報名,徵兵局也不會放過我的。我這樣做,至少使我有機會挑選在哪個兵種服務。我就是那麼想的,但軍方可不是那麼想的。他們不需要搞公共關係的人。對他們來說,對宣傳媒介作夸夸其談的人已綽綽有餘。他們需要的是步兵,而我就是步兵,頭等的步兵,一號大傻瓜。
我花了整整四個月進行基本訓練。我從運輸機和直升機上往外跳,不斷地挖小型掩體,最後我確信南卡羅來納州正在滑向大海。接著我到了西貢,三個妓女和500萬單位的青霉素。70磅重的武器裝備:一支自動步槍,一支零點四五厘米的科爾特牌左輪槍,一個拆散的火箭筒,還有六顆手榴彈。
在離西貢有4小時路程的地方,我躍入漆黑的夜幕之中。黑夜靜悄悄的,萬籟無聲。除了我們這些大笨蛋摔倒在地發出的呻吟聲外,沒有半點兒聲響。我站起身來尋找中尉,可是哪兒也找不到他。我前面的那名士兵轉過身來。「這種事準會發生,」他說道,「一個也不會留下。」隨後他踩著一顆地雷,他的橫飛的血肉和彈片一起打到我的臉上。
我的軍隊生涯就這樣結束了。我在醫院裡治癒了臉上的傷,只是在下巴的兩側留下兩個小小的傷疤。4個月後我出了醫院,來到父親的辦公室。
他坐在他那張碩大的辦公桌後面。他個子很小,卻十分喜歡他的大桌子。「你是英雄。」他毫無表情地說道。
「我不是英雄,」我回答說,「我是個狗熊。」
「現在至少你承認了這一點。這就向正道前進了一步。」他從桌子後站起身來。「你打算幹什麼?」
「我還沒有考慮這個問題呢。」我回答說。
「你先做出了選擇,去了軍隊。」他抬起頭來望著我。「現在輪到我說話了。」
我沒有吭聲。
「一旦我死了,你就成了富翁,」他說道,「也許你會得到100萬美元,或者更多。我希望你進霍頓學校。」
「我進那兒的學分不夠。」我說道。
「我已經給你辦好入學手續,」他說道,「9月份開始。我想,那是個讓你學會如何管理錢財的地方。」
「慢慢來嘛,爸,」我說道,「你會長壽的。」
「誰也說不準,」他回答說,「我本以為你母親會長命百歲呢。」
母親已死去6年,可是我父親還在為她傷感。「母親患癌症又不是你的過惜,」我安慰道,「別像義大利人那樣多愁善感。」
「我不是義大利人,我是西西里人。」他回答道。
「那對我來說都是一碼事。」
「可別對我哥哥說這種話。」他說道。
我望著他。「教父怎麼啦?」
「他很好,」我父親回答說,「聯邦政府無法動他一根毫毛。」
「他可是與眾不同。」我說道。
「不錯,」我父親不以為然地應道。我父親年輕時就和家庭斷絕了來往。那不是他的生活方式。他進入汽車出租業,沒多久便在全國各地的機場設立了30個出租點。他不如赫茲或阿維絲那麼紅火,可也辦得不賴,一年大體上能有2000萬美元收入。他已多年未收到他哥哥的信,直到我母親去世時才重新建立聯繫。那時,我伯父送來了一屋子的鮮花,我父親卻把花全扔了出去。我母親是猶太人,而猶太人在葬禮上是不用鮮花的。
「你知道安傑洛在幹什麼嗎?」我問道。安傑洛是我堂兄,比我大幾歲。
「我聽說,他在給他父親打工。」
「這合乎情理,」我說道,「義大利孝子都干父親這一行。」我望著他。「你也指望我干你這一行嗎?」
我父親搖搖頭。「不,我正在把它賣掉。」
「為什麼?」我感到十分吃驚。
「幹得太久啦,」他說道,「我想到世界各地走一走。我還從來沒有出國觀光過,我打算把我的出生地作為起點。西西里。」
「你帶個姑娘一起走嗎?」
我父親一下子滿臉通紅。「我不需要任何人跟我一起旅行。」
「有個姑娘好作伴。」我建議說。
「我太老啦,」他說道,「和姑娘在一起我會不知所措的。」
「找個合適的,她會教你。」我說道。
「你對父親就這麼說話嗎?」他氣憤地反問道。
情況就是這樣,我去了霍頓學校,而我父親賣掉他的公司後去了西西里。可是不料這時禍從天降。他的轎車從特拉帕尼山下山去馬薩拉時,在轉彎處離了道。
我去西西里把父親的遺體運回家之前,我伯父給我來了電話。「我派兩名保鏢隨你一起去。」
「有必要嗎?」我問道。「沒人會來找我麻煩的。」
「你不知道,」他心情沉重地說道,「我愛你的父親。我們的觀點也許不同,但是那沒有關係,骨肉親總是骨肉親。而且,我聽說有人破壞了你父親車裡的制動閘。」
我一時說不出話來。「為什麼?人人都知道他為人正直嘛。」
「在西西里這算不了什麼。他們對此一竅不通,只知道你父親是家族的一員:我們家族的。我不希望他們在你身上得逞。你要帶兩名保鏢。」
「無論如何不需要,」我說道,「我能照料自己。至少我在軍隊里學過那一套。」
「你學過如何吹大牛。」他說道。
「那是另一碼事。」我反駁道。
「好吧,」他說道,「是不是讓安傑洛和你一塊去?」
「要是說我脾氣不好,」我知道,「那麼安傑洛更暴躁。他是你的兒子嘛。」
「但是他了解這一行,而且他會說西西里話。不管怎麼說,他希望跟你同行。他也很愛你的父親。」
「好吧。」我說道。接著我又提了個問題,「安傑洛不是到那兒去進行交易吧?」
我伯父扯了個謊。「當然不是。」
我考慮了一下。這確實沒有任何區別。「行,」我說道,「我們一起去。」
我伯父比我聰明,我不需要保鏢,但是安傑洛總是帶著四個人,他們的短上衣內的腋下鼓出一件東西;由於安傑洛始終和我在一起,我們就有了保鏢,在西西里一切都很順利。我們在馬薩拉教堂舉行的小型葬禮十分平靜,只有幾個人到場,雖然他們都被認為是我的親戚,但我一個也不認識。當柩車載著靈柩巴勒莫並計劃從那兒用飛機運回紐約時,我接受了親戚們的慰問和擁抱。我父親的意願是能葬在我母親的身旁,一切按他的意願辦理。
一個星期之後,當靈柩被安放在墓穴中時,我在一邊佇立。我靜靜地將一撮土撒在靈柩上,然後便轉身離開。伯父和安傑洛跟著我。
「你父親是個好人。」我伯父心情沉重地說道。
「是的。」我回答說。
「你打算以後幹什麼?」我伯父問道。
「把書念完。我6月份就可以取得商業管理的學位了。」
「以後呢?」我伯父追問道。
「找個工作。」我回答說。
我伯父不再作聲。安傑洛看著我。「你是個大笨蛋,」他說道,「我們有許多事是你可以乾的。」
「合法的經營。」我伯父補充了一句。
「我父親要我走自己的路,」我回答道,「不過我很感謝你們的好意。」
「你和你爸爸全是一個脾氣。」我伯父大聲嚷著。
我笑了。「不錯。安傑洛跟你也是一個脾氣。有其父,必有其子嘛。」
我伯父擁抱了我。「我們是一家人。我愛你。」
「我也愛你,」我說道,一面看著他跨進自己的汽車,然而安傑洛轉過身來。「你打算幹什麼?」
「我到城裡有個約會。」他回答道,他對轎車招了招手。「如果你不介意,我跟你一起走。」
「好吧。」當汽車駛回曼哈頓時,我們倆一聲不吭地坐著,直到我們進入城中隧道時,我才開腔。「我要感謝你陪我去西西里。我當時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我確實需要你的幫助。謝謝你。」
「沒什麼,」他回答說,「你是家族的成員嘛。」
我點點頭,沒有再吭聲。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他說道,「他希望你能跟我們在一起。」
「謝謝你們的好意,」我回答說,「我十分感謝。但這不是我要走的路。」
「行啊,」安傑洛笑道,「我始終感到好奇——你父親幹嗎要把迪·斯蒂芬諾的姓改成史蒂文斯?」
「那樣就和家族的姓完全兩碼事了。」我回答道。
「但是,史蒂文斯,這是愛爾蘭人的姓呀。我可不明白。」
「我父親曾對我作過解釋,」我回答說,「所有的義大利人要改姓時,就改成愛爾蘭人的姓。」
「那麼你的名字呢,那可不是愛爾蘭人的名字。」
「這是我父親的主意。他希望我盡量成為一個美國人。」我笑著說道。
轎車出了隧道。安傑洛看著窗外。「讓我在公園路和五十大街路口下車。」
「好哇。」
「想晚上一起吃頓飯嗎?我這兒有兩個聰明漂亮的小妞。」
「我今天晚上要收拾行李。明天去學校。不過,謝謝你。」
「你6月份畢業嗎?」他問道。
「是的。」
「我會跟你聯繫的。」他說道。他果真來找我。我幾乎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就已經汗流浹背地呆在亞馬孫河的一條破舊不堪的船上,而安傑洛正在艙里和一名美麗而瘋狂的秘魯姑娘尋歡作樂,她是在利馬被他做為譯員雇傭來的。
我抬頭凝望著從河岸上樹枝縫裡撒下的金色的陽光,渾身都被汗浸透,我伸手去取香煙。安傑洛要是在這種炎熱的天氣還能玩女人,他得比我壯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