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現在它像一則荒唐的故事一樣結束了。

韋伯斯特[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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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約翰·韋伯斯特(約1580—1625),英國劇作家和詩人。

最初幾分鐘的驚異過去之後,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向大宗師提出,他作為比武的裁判官,是否認為這次決鬥是公正的,有效的。

「是的,這次決鬥是公正的,有效的,」大宗師答道。「現在我宣布該女子無罪釋放。亡故的騎士的武器和遺體,可聽憑勝利者處置。」

「我不想沒收他的武器,」艾文荷騎士說,「也不想侮辱他的屍體,因為他曾為基督教世界戰鬥過。今天是上帝的手,而不是人的手,把他打倒的。但是作為一個在非正義的爭端中死去的人,他的喪禮只能秘密舉行。至於這女子……」

但是一陣響亮的馬蹄聲打斷了他的話,它由遠而近,顯得人數眾多,來勢兇猛,以致連地面都震動了。黑甲騎士最先衝進比武場,他後面是一大隊騎兵,還有幾個全身披掛的武士。

「我來得太晚了,」他說,向周圍看了一眼。「處死布瓦吉貝爾本來是我的權利。艾文荷,在你還不能騎馬的時候,便採取這樣的冒險行動,這做得對嗎?」

「陛下,上帝保佑,這個驕傲的人已經死了,」艾文荷答道。「這件事不必您親自出馬,他不配得到這種榮譽。」

「好吧,如果他能安息,就讓他安息吧,」理查說,對屍體端詳了好一會。「他是一個勇敢的騎士,也是像騎士一樣戰死的。但是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博亨,行使你的職責吧廣

一個騎士從國王的隨員中走了出來,把一隻手按在艾伯特·馬爾沃辛肩上,說道:「你因犯叛國罪被捕了。」

大宗師看到這麼多武士出現,一時驚得目瞪口呆。現在他開口了:

「誰敢在聖殿騎士團的會堂內,當著它的大宗師的面,逮捕它的騎士?是誰授予他這種膽大妄為的權利的?」

「這是我逮捕的,」騎士答道。「我是埃塞克斯伯爵亨利·博亨,英國的警務總監。」

「他逮捕馬爾沃辛,是按照金雀花王朝的理查的命令行事,」國王說,揭開了面甲,「鄙人便是理查。康拉德·蒙特菲舍,你不是我的臣民,這是你的幸運。但是你,馬爾沃辛,你得與你的弟兄菲利普一起,在一周內處死。」

「我不承認你的判決,」大宗師說。

「狂妄的聖殿騎士,」國王說,「你辦不到;抬起頭來看看,飄揚在你的城堡上的,已不是你的聖殿旗子,是英國國王的旗子了!放聰明一些,博馬諾,不要作無益的反抗。你的手已落進獅子的嘴巴里。」

「我得向羅馬控告你,」大宗師說,「你侵犯了我們的特權,我們是不受世俗權力審問的。」

「隨你的便,」國王說。「但是為你自己著想,還是不要跟我討價還價的好。解散你的會堂,帶著你的僕從離開這裡,如果你能找到一個沒有參加過反對英國國玉的叛逆陰謀的會堂,你可以投奔那裡。不過如果你願意留下,我們可以接待你,我們的法律是公正的。」

「在應該由我統治的地方作客人?」聖殿騎士說,「這永遠辦不到!教士們,唱起聖詩來:『外邦為什麼爭鬧?』[注]騎士們,扈從們,一切追隨聖殿騎士團的人,準備跟隨黑白旗出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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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見《舊約·詩篇》第2篇,這篇詩是說要尊敬耶和華的受膏者,即教士,不得違抗他們。

大宗師講話時顯得那麼威嚴,似乎要與英國國王分庭抗禮,這對那些困惑不解、垂頭喪氣的部下,起了鼓舞士氣的作用。他們聚集在他周圍,彷彿一群羊聽到狼的嚎叫,圍在牧羊狗的身邊。但是他們並不像羊群那麼驚慌失措,只是臉色陰沉,不甘屈服,目光中流露出他們不敢用言語表達的敵意。他們手執長槍,攢聚在一起,排成了長長的行列,騎士們的白長袍在這些隨從們的黑制服旁邊,彷彿烏雲鑲了一條條淺色的邊。在場的群眾本來吵吵鬧鬧,大聲呵斥他們,現在不再作聲,默默望著這伙身強力壯、久經沙場的武夫,後悔剛才不留意得罪了他們,紛紛退到後面去了。

埃塞克斯伯爵看到聖殿會堂的人這麼嚴陣以待,立刻踢動坐騎,來回召集部下,準備對付這批強勁的敵人。唯獨理查好像對自己挑起的這場危機,還頗為得意,騎著馬在聖殿騎士的隊伍前緩緩行去,大聲喊道:「諸位,怎麼樣!瞧你們這副雄赳赳、氣昂昂的樣子,難道沒有一個人敢與理查較量嗎?聖殿騎士團的先生們!大概你們的夫人只是些黑皮膚女人,因此你們覺得不值得為她們的榮譽廝殺吧?」

「聖殿的弟兄們,」大宗師把馬騎到了他的隊伍前面,開口道,「我們不為這種沒有意義的、褻讀神聖的爭吵戰鬥。英國的理查,沒有一個聖殿騎士會在我的面前與你交手。教皇和歐洲各國的君主會對我們的分歧作出裁決,說明你今天的挑釁行為是否符合一個基督教君主的身分。只要不遭到攻擊,我們也不會攻擊任何人,便離開這裡。我們信任你,把騎士團的武器和家產留在這裡;我們也相信你的良心,讓它來懲罰你今天給予基督教世界的侮辱和損害吧。」

說完這些話,沒有等待回答,大宗師便作了個出發的手勢。他們的號角又發瘋似的吹響了,那是一支東方的進行曲,通常是聖殿騎士發動攻勢的號音。他們的行列從橫隊改成了縱隊,然後讓他們的馬用儘可能緩慢的步子離開這裡,彷彿表示,他們只是服從大宗師的命令,不是面對優勢敵人的壓力,心存畏懼,才不得不撤退的。

「憑聖母的光輝起誓,」理查說道,「這些聖殿騎士受過良好的訓練,作戰英勇,可惜的是他們並不可靠。」

群眾現在才對著離開比武場的隊伍,發出了微弱的吶喊,像一隻膽小的狗,直等它所仇恨的人轉身走開之後,才開始吠叫。

聖殿騎士撤退時,場上一片混亂,人聲嘈雜,但是麗貝卡什麼也沒看見,什麼也沒聽到,她撲在年邁的父親懷中嚶嚶吸泣,幾乎沒有意識到周圍的迅速變化。只是以撒的一句話,才把她從凌亂的感覺中喚醒了。

「我們走吧,」他說,「親愛的女兒,我失而復得的寶貝……讓我們去跪在那個善良的青年面前感謝他吧。」

「不必這樣,」麗貝卡說。「哦,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我不能在這個時候去見他。唉!我要講的話太多了……不,父親,讓我們立刻離開這個不祥的地方。」

「但是,我的女兒,」以撒說,「他曾經像一個強壯的人那樣,不顧自身的危險,拿起槍和盾牌來搭救你,何況你只是另一個民族——一個與他不同的民族的女兒,他的這種恩德是應該得到感謝的。」

「是的,是的,應該得到感謝——最大的感謝,」麗貝卡說,「不僅如此……但不是現在……為了你所愛的拉雪兒,父親,答應我的要求吧……不是現在!」

「不,」以撒說,仍在堅持,「他們會認為我們忘恩負義,像一隻狗!」

「但是你看到,親愛的父親,理查工在這兒,他……」

「真的,我的最好最聰明的麗貝卡。那麼讓我們離開吧,離開吧!他可能缺錢用涸為他剛從巴勒斯坦回來,而且據說,剛從監獄出來;如果他需要錢,我與他的兄弟約翰的簡單往來便可能成為他的借口,向我勒索錢財。走吧,走吧,讓我們離開這裡!」

現在輪到他催促他的女兒了,他帶著她走出比武場,坐上他準備在那兒的車子,把她安全地送往納桑拉比的家。

這位猶太姑娘的命運,曾成為當天人們關心的焦點,現在她悄悄走了,卻沒人發覺,因為大家的注意力已轉移到了黑甲騎士身上。他們這時正在大聲吶喊:「獅心王理查萬歲!打倒大逆不道的聖殿騎士!」

「儘管有這些口頭上的忠誠,」艾文荷對埃塞克斯伯爵說道,「王上採取了預防措施,把你和你這許多忠誠的部下帶到這兒來,還是做得很對的,尊敬的伯爵。」

伯爵笑笑,搖了搖頭。

「英勇的艾文荷,」怕爵說,「你對我們的主公是相當了解的,你卻以為他會採取這種明智的防範措施!事實是我聽到約翰親王打算在約克起事,這才帶領隊伍前往那裡,半路上遇到了理查王,他跟一個遊俠似的,正向這兒趕來,想靠他一個人單槍匹馬,解決聖殿騎士和猶太姑娘的糾紛呢。我幾乎是違抗了他的命令,才跟他來到這兒的。」

「勇敢的伯爵,約克那邊有什麼消息?」艾文荷問。「叛亂分子還不死心嗎?」

「已經像十二月的雪遇到七月的太陽一樣瓦解了,」伯爵說。「你猜,是誰趕來報告這消息的?不是別人,正是約翰本人!」

「這個叛徒——忘恩負義、狂妄自大的喊子!」艾文荷說。「理查沒有命令把他送進監牢嗎?」

「哪裡!他接見了他,」伯爵答道,「好像打獵以後重又會面一般。他指著我和我的騎兵說道:『你瞧,兄弟,我身邊這些人都火氣很大,你還是找我們的母親吧,並代我向她請安;你就待在她那兒,等這些人的火氣消了再說」』

「他講的全是這些話嗎?」艾文荷問道。「人們豈不要說,這位國王這麼不計前愆,無異在號召大家犯上作亂?」

「你也差不多,」伯爵笑道,「人家會說,這個人重傷還沒痊癒,便不顧危險參加決鬥,無異在自己找死呢。」

「你取笑我,我不計較,伯爵,」艾文荷答道,「但是不要忘記,我冒的只是我個人的生命危險,理查冒的險卻有關國家的興亡盛衰呢。」

「不過,」埃塞克斯說道,「對個人的安危不關心的人,對別人的安危恐怕也是不會放在心上的。但是我們快進城堡去吧,因為理查雖然寬恕了陰謀的主犯,對它的一些從犯還是要懲罰的。」

這次事件以後進行的司法偵查,後來記載在《沃杜爾文稿》中,它大致如下:莫里斯·德布拉西逃到海外,投奔了法王腓力二世;菲利普·馬爾沃辛和聖殿會堂會督艾伯特·馬爾沃辛兩兄弟被處死了;可是叛亂的核心人物沃爾德馬·菲澤西只是遭到放逐,沒有處死;約翰親王雖然是發動叛亂的主犯,由於哥哥的寬大為懷,沒有判罪。不過兩位馬爾沃辛的處死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同情,他們作惡多端,殘忍暴虐,現在明正典刑是他們罪有應得。

那次決鬥之後不久,理查召見了撒克遜人塞德里克;為了安定人心,消除由於他的兄弟圖謀不軌在幾個郡里造成的混亂,他的朝廷當時駐在約克城內。塞德里克大為不滿,幾次拒絕奉召,但最後還是服從了。事實上,理查的回國,已使他在英國重建撒克遜王朝的一切希望成為泡影;因為很清楚,一旦內戰爆發,不論撒克遜人如何奮不顧身,也無法推翻理查不可動搖的統治,這位國王的個人品德和軍事聲譽已深入人心,儘管他在政治上並無深謀遠慮的方針,有時寬大無邊,有時又接近專制獨裁。

再說,塞德里克雖然並不甘心,也不能不看到,他企圖通過羅文娜和阿特爾斯坦的聯姻,使撒克遜人團結一致的計劃,由於違背雙方的心意,已到了難以為繼的地步。確實,他一心嚮往的只是撒克遜民族的事業,這種情形不在他的考慮之中。哪怕雙方並不情投意合已有了相當充分而明顯的表現,他仍不願相信,撒克遜王族的兩支後裔會出於個人動機,不肯為民族的共同利益作出讓步,同意他所主張的結合。但事實仍是事實。羅文娜始終表示不願嫁給阿特爾斯坦,現在阿特爾斯坦也明確而堅定地聲明,他決定放棄與羅文娜小姐的婚事。塞德里克誠然天性固執,遇到這些困難也只得低頭認輸,覺得自己像站在三岔路口拉住了兩個人,一個要往左,一個要往右,他卻拚命要把他們拉在一起。然而他還是對阿特爾斯坦發動了一次猛烈的最後攻擊,可是他發現,這位起死回生的王族後裔,像我們今天的鄉下小紳士一樣,念念不忘的只是要與教士展開一場生死搏鬥。

但是阿特爾斯坦在發出要把聖埃德蒙修道院長處死的威脅后,一方面由於他的性情天生懶散忠厚,另一方面也由於他的母親伊迪絲的諫勸——當時的大多數婦人都對教士十分敬重——他的報復最後只是把修道院長和那些修士在科寧斯堡的地牢里關了三天,讓他們嘗嘗靠麵包和清水過活的滋味。為了這次暴行,修道院長威脅說要開除他的教籍,還把他和修士們在這次非法監禁中,因飲食不善而引起的各種腸胃病開列了一張長長的清單。這樣,塞德里克發現,這些爭執,以及為了對付教士的申訴,不得不採取的對策,已使他的朋友阿特爾斯坦忙得不亦樂乎,哪裡還有工夫考慮別的問題。他一提到羅文娜的名字,尊貴的阿特爾斯坦便請他與他一起為她的健康乾杯,祝她不久便與他的親戚威爾弗萊德喜結良緣。由此看來,這件事已毫無指望。顯然,要阿特爾斯坦有什麼作為只是妄想,或者像汪八一樣,借用那句從撒克遜時代一直流傳到今天的話說,他只是一隻不能打鬥的公雞。

這樣,在塞德里克和兩個情人要達到的目的之間,現在只剩了兩道障礙:他自己的固執己見和他對諾曼王朝的憎恨。前一種情緒,在義女的體貼撫慰和兒子的名聲在他心頭引起的自豪感的影響下,逐漸消失了。再說,既然對懺悔者愛德華的後裔的最大希望已徹底破滅,他不能不意識到,讓自己的兒子與阿爾弗烈德大王的後人聯姻,這是他的家族的榮譽。同時,他對諾曼族國王的反感這時也大為削弱了——首先,要把新王朝趕出英國是不可能的,這種認識已深入人心,以致大家不得不對事實上的國王表示忠誠;其次,塞德里克的豪爽作風贏得了理查的好感,他對他十分關心,用《沃杜爾文稿》的話說,國王對這位高貴的撒克遜人總是優禮有加,以致他在他的宮中作客還不滿七天,已同意他的義女羅文娜和他的兒子艾文荷結為伉儷。

我們這位主人公的婚禮,在得到父親正式批准后,便在莊嚴的約克大教堂中舉行了。國王親自參加了婚禮,他在這次事件和其他一些事件中,對歷經憂患,一直抬不起頭的撒克遜人給予的禮遇,使他們看到了自己的前途,覺得他們的合法權利有了保障,這比通過變幻莫測的內戰去爭取,更加安全和可靠。教堂把這次婚禮辦得十分隆重,凡是羅馬教會所能提供的光輝儀式,無不應有盡有。

葛四穿著漂亮的衣服,作為少東家的扈從,也參加了婚禮,他始終對他忠心耿耿;高尚正直的汪八戴起了新帽子,還掛了一串光彩奪目的銀鈴鐺。他們都與威爾弗萊德共過患難,現在自然也有權指望與他分享美好的前程。

但是除了家中這些僕從以外,前來參加這場熱鬧的婚禮的,還有出身高貴的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他們與身分較低的人在這裡一起歡慶節日,這標誌著兩個人的婚姻已成了兩個民族在未來和衷共濟的保證;從那個時期起,它們便開始融為一體,不分彼此了。塞德里克一直活到了這種融合接近完成的時候;因為隨著兩個民族在社會上的混合和互相通婚,諾曼人不再像以前那麼瞧不起撒克遜人,撒克遜人的鄉愿習氣也有了改進。但是直到愛德華三世統治時期,現在稱作英語的那種混合語言,才在倫敦的朝廷上普遍使用,諾曼人和撒克遜人之間的敵對情緒也才完全消失。

在這幸福的婚禮舉行后的次日早上,羅文娜小姐的侍女艾爾吉莎前來稟報,有一個姑娘要面見小姐,並單獨與小姐談話。羅文娜覺得奇怪,有些猶豫,又很想知道是怎麼回事,最後命令讓姑娘進來;待女走了。

姑娘走進了屋子,她顯得高貴莊重,戴著一塊長長的白面紗,它披到了她的身上,但沒有遮沒她文雅端莊、雍容華貴的形態,只是使它彷彿籠罩在一層淡淡的雲霧中。她的舉止是恭敬的,但絲毫不含有畏葸或謅媚的意味。羅文娜一向平易近人,溫柔體貼。她站起身來,預備請這位可愛的客人就坐。但陌生的姑娘看了看艾爾吉莎,再次暗示她希望與羅文娜小姐單獨談話。艾爾吉莎剛邁著不大願意的步子退出房間,艾文荷夫人便吃了一驚,那位漂亮的客人墓地屈下一膝,雙手覆額,把頭俯到地上,不顧羅文娜的攔阻,吻她衣襟下的花邊。

「小姐,這是什麼意思?」新娘驚異地問,「為什麼要向我行這不同尋常的大禮?」

「因為,艾文荷夫人,」麗貝卡說,站起身子,恢復了平時嫻雅莊重的神態,「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對我有救命之恩,我相信我向您表示感謝是應該的,不會受到指責。請原諒我用我們民族的方式向您致敬,我是不幸的猶太人,您的丈夫不顧力量懸殊,在聖殿會堂的比武場上,為我冒了生命危險。」

「姑娘,」羅文娜說,「你在艾文荷的威爾弗萊德負傷和被俘的時候,不遺餘力照料他,為他治傷,他在聖殿會堂的行為只是對您的一點小小報答。請講吧,你還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助的?」

「沒有了,」麗貝卡安詳地說,「我只想請您向他轉達我的問候和告別。」

「那麼你們要離開英國了?」羅文娜說,這次意外的訪問使她再度引起了驚異。

「是的,在這個月中就要離開英國。我的父親有一個兄弟在格蘭納達[注]國王穆罕默德·鮑勃第爾那裡很得到信任,我們便到那裡去;只要照穆斯林的要求付一筆錢,我們便可以在那裡安居樂業,得到保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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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中世紀在西班牙建立的一個伊斯蘭王國。

「那麼你們在英國得不到保障嗎?」羅文娜說。「我的丈夫是國王所信任的,而且國王本人也是公正而慷慨的。」

「夫人,我不懷疑這點,」麗貝卡說。「但是英國的人民是好鬥的民族,經常與鄰國、或者在自己人中間爭爭吵吵,隨時可能把劍刺進別人的心臟。這對於我的民族,不是一個安全的住所。以法蓮是膽小的鴿子,以薩迦是辛勞過度的苦工,已給雙重負擔壓得喘不出氣[注]。在戰爭和流血的地方,在周圍儘是敵人、內部又分崩離析的國家,以色列人不能指望安居樂業,不再過流離失所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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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以法蓮是約瑟的兒子,以薩迦是雅各的兒子,均見《舊約·創世記》,這裡是泛指以色列人。

「但是,姑娘,你無疑用不到擔心這一切,」羅文娜說,接著又充滿熱情地說下去,「一個在艾文荷的病床旁照料過他的人,在英國是沒有什麼可害怕的,撒克遜人和諾曼人都會爭著向你獻殷勤呢。」

「您講得很動人,夫人,」麗貝卡說,「您的心意更加美好,但那是不可能的——我們中間隔著一條鴻溝。我們所受的教育,我們所信的宗教,都不允許我們跨越這條鴻溝。再見;然而在我走以前,請允許我提出一個要求。您用婚紗遮著臉,請您撩開它,讓我看看您的臉,大家都誇獎您的美貌呢。」

「那是不值得看的,」羅文娜說,「但我可以撩開它,同時希望你也這麼做。」

這樣,她撩開了面紗,一部分由於意識到自己的美麗,一部分也由於害羞,她漲紅了臉,紅暈從額頭一直蔓延到了脖頸和胸口。麗貝卡也紅了臉,但那只是一瞬間的事,在更崇高的感情的支配下,紅暈便逐漸從她臉上消失,像火紅的彩雲隨著太陽的落到地平線下,逐漸改變了顏色。

「夫人,」她說,「您讓我看到的臉,會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在您的臉上,我看到的是溫柔和善良;如果說在這麼可愛的一張臉上,也可看到一點世俗的驕傲或虛榮的影子,那麼屬於塵世的東西帶有一點它原來的色彩,這又怎麼可以責備呢?我會永遠、永遠記住您的容貌,感謝上帝讓我尊貴的恩人娶到一位……」

她突然住口了——她的眼睛噙滿了淚水。她匆匆擦掉了它們,對羅文娜的焦急詢問答道:「我很好,夫人,很好,但是想到托奎爾斯通和聖殿會堂的比武場,我的心便怦怦直跳。再見。為了表達我的心意,還有一件小小的事沒有做。請收下這小盒子,千萬不要推辭。」

羅文娜打開鑲銀小盒子,看到了一串鑽石項鏈和一副珠寶耳環,顯然那是非常貴重的。

「這不成,」她說,推回了首飾盒。「我不能接受這麼珍貴的禮物。」

「夫人,請您留下它,」麗貝卡答道。「您有權力、身分、地位和影響;我們有金錢,我們的力量和軟弱都來源於此。這些小玩意兒的價值,哪怕增加十倍,也抵不上您一個小小的心愿那麼值錢。因此這禮品對您是沒有多大價值的,從我說來,我拿出這些東西更算不得什麼。請您讓我相信,您並不像您的同胞那樣,把我的民族想得那麼壞。您不會以為,我會把這些閃光的珠寶看得比我的自由更貴重,或者我的父親會把它們的價值看得比他獨生女兒的榮譽更貴重吧?請收下這些東西吧,夫人,——對於我,它們是沒有價值的。我再也不會戴珠寶了。」

「那麼你並不愉快!」羅文娜說,聽到麗貝卡的最後那句話,有些吃驚。「啊,留在這兒吧,我們的教士會幫助你,讓你離開錯誤的道路,我可以與你結成姊妹。」

「不,夫人,」麗貝卡答道,她柔和的聲音和美麗的臉蛋始終顯得那麼安詳而憂鬱,「那是不可能的。我不能改變我祖先的信仰,這不是一件衣服,不適合我要居住的地方的氣候,便可以脫掉。夫人,我今後不會不愉快。我把我未來的生命獻給了主,只要我照他的旨意做,他會給我安慰的。」

「那麼你是打算進修道院——你們也有修道院嗎?」羅文娜問。

「沒有,夫人,」猶太姑娘說道,「但是在我們的人民中,從亞伯拉罕的時代起,便有一些婦女,她們想的只是上帝,她們做的只是對人的善行——照料病人,救濟飢餓的人,幫助貧苦的人。麗貝卡將成為這些人中的一個。如果您的丈夫問起他所搭救的這個人的情形,請您這麼告訴他。」

麗貝卡的聲音不禁有些發抖,口氣變得溫情脈脈,這也許泄露了她所不願表達的一種心情。於是她趕緊向羅文娜告別。

「再見,」她說。「上帝同樣創造了猶太人和基督徒,願他把他最好的祝福賜給您吧!我們的船即將啟航,我們必須及早趕往港口。」

她輕輕走出了屋子,羅文娜望著她的背影,詫異不止,覺得好像做了一場夢。這位撒克遜美女後來把這次奇怪的會見告訴了丈夫,這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與羅文娜度過了漫長而幸福的一生,因為他們從小就心心相印,想起那些阻礙他們結合的經歷,只是使他們更加相親相愛。然而對美麗而高尚的麗貝卡的回憶,有沒有時常湧上他的心頭,超過了阿爾弗烈德的那位美麗後裔所願意的程度,那就不得而知了。

艾文荷在理查的朝廷上功績卓著,一再得到國王的嘉獎和恩賞。他本來還可以繼續升遷,可惜英勇的獅心王,不久就在利摩日附近的查盧茲城堡前陣亡了[注1]。隨著這位國王豐富多采、但是魯莽而浪漫的一生的結束,他的雄心壯志和寬宏大量所構想的一切計劃,也都付之東流了。關於這個人,約翰遜[注2]為瑞典國王查理所寫的幾行詩,只要稍加改動,便可應用在他的身上:

命運註定他要奔走在異國的土地上,

為小小的城堡和微末的權力捐獻生命;

他留下的威名足以令全世界驚駭,

它發人深省,又是一篇色彩斑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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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獅心王理查在與法王腓力二世的戰鬥中,於1199年在法國利摩日附近中箭身亡。

[注2]塞纓爾·約翰遜(1709—1784),英國文學評論家和詩人。下面幾行詩引自他的著名長詩《人生希望多空幻》。在這詩中,詩人通過一些歷史人物的生平,說明一切志向、希望、抱負和野心均屬徒勞,其中也提到了瑞典國王查理十二世(1697—1718年在位)叱吒風雲、南征北戰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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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艾文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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