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駕,快點!
差不多是晚上七點鐘了,米爾頓.貝尼亞落下客廳的窗帘,點燃這一天的第十四支香煙。他拿起電話,猶豫片刻又放了回去。他焦躁地起身,在房間里來回踱步。
「爸爸,怎麼都黑了?」七歲的女兒問他。
米爾頓吐出長長一口濃煙。
「到你房間里去!」他粗暴地說。
「我害怕。太黑了。」女孩又說了一遍。
米爾頓拿起餐具柜上的蠟燭點燃一支,交給女兒。
「這你就不害怕了。」說著摸摸女兒的頭,把她推向走廊。「去吧!回你房間等我。」
「女孩接過蠟燭,還在猶豫不決。
「爸爸,你來嗎?」
「當然,等著我吧。」他回答說。
女兒慢慢穿過走廊,回到自己房間。米爾頓關好通向各個卧室的客廳房門,再次拿起電話,撥了一個號碼。
「喂,誰呀?」他低聲問道。
「你找誰?」
「媽媽,是我。我剛剛關好房門。」
「孩子,你剛剛什麼?我不明白。電話大概有毛病。我總是聽不清楚。」
「咱們都安靜一點。」
「你聲音大一些!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搬到沼澤地去住?電話線都遭透了。」
「您還記得我昨天說的話嗎?」
「孩子,我很擔心。我不願意你在那邊住,太遠了!太孤單了!」
「這裡不會有人打攪我們。」
「孩子,你還是回來吧!恩里蓋塔在什麼地方?」
「她在自己的卧室里。」
「那女僕呢?」
「媽媽,她走了。」
「可你為什麼不通知我呢?只有你和恩里蓋塔單獨在一起嗎?」
「是的,我對你說過了。」
「你馬上給我回來!」
「不,媽媽,這裡是我應該呆的地方,誰也不能把我弄走。」
「孩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你應該跟我住在一起。」
「您錯了。」
「可是那裡已經斷水斷電了,住在那裡很危險。孩子,求你了,聽我說,聽媽媽的話吧。你應該回家。」
「媽媽再見,我要掛上了。」
「孩子,喂,喂!」
老媽媽聽到電話里「咯噔」一聲。她兒子已經把電話掛上了。於是,她又撥了另外一個號碼。
「喂,是馬里娜嗎?」
「是呀,你是誰呀?」
「我是愛德米拉。」老女人高聲道。「我很擔心,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米爾頓把女僕給辭掉啦,他跟恩里蓋塔留在家裡。」
「可這又怎麼啦?」
「出了圖畫那件事以後,我覺得他不大正常,他怎麼能跟一個七歲的女兒生活在黑暗之中呢,另外這幾天他一直在發脾氣。」
「誰?」
「米爾頓。」
「啊,你有給他看過病的醫生的電話嗎?」
「有。我很擔心。馬里娜,他會不會發瘋?」
「你知道他帶沒帶武器?」
「當然,他總是槍不離手的。」
「趕快給醫生打電話,把帶槍的事情告訴醫生。他能告訴你怎麼辦。然後你再給我打電話。」
「你不能開車去看他嗎?」
「現在去?到沼澤地?」
「是的,勞駕了,馬里娜,否則會出事的。」
「可是他會把我趕走的,我到那去以什麼借口啊?」
「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最好還是你先給醫生打電話吧。你可能是太著急了。」
老女人開始在筆記本里找醫生的電話號碼。她想起來好像記在一張紙上了。
「我找不到電話號碼。」她說道。
「你冷靜點。」電話那一邊說道。「現在我先把電話掛上。你找到電話號碼以後,馬上給醫生打電話,然後再叫我。」
兩人都掛上了電話。老女人仍然沒有找到那張紙。她坐到一張輪椅上,因為早在十五年以前她就患有關節炎。雙腿軟弱無力消瘦彎曲。她熟練地轉動著輪椅向客廳中央一塊擱板駛去,一面尋找筆記本,那上面也常常記有電話號碼。終於她找到了醫生的電話號碼,回身拿起話筒。
「喂,是路易斯大夫嗎?」
「請您稍等。」
她等了有一兩分鐘,請求醫生去診所會面。她知道醫生工作到很晚,因為有一次她兒子曾經跟醫生約好晚上九點鐘見面。
「喂,哪一位?」一個男子的聲音問道。
「路易斯大夫,我是米爾頓.貝尼亞的母親,他是您的病人。大夫,對不起,打攪您了,因為我想我兒子病了,這幾天他總是在發火。現在他一個人帶著我孫女呆在沼澤地的住宅里,那裡一片漆黑。上星期他出了一件事,我害怕他會發瘋。」
「上星期他出什麼事了?」
「大夫,就是那件圖畫的事。」
「啊,是那件事。對,明白了,讓他一個人呆著不合適。」
「大夫,我該怎麼辦?」
「您給他打電話了嗎?」
「打了,他說一切都很好。可我覺得就為這句話打電話有點奇怪。」
「他還說什麼了?」
「他說要離開我。」
「好了,您讓我想一想。最近他什麼時候看望過您?」
「一個星期以前,大夫,我真感到絕望了,要叫警察嗎?」
「等一等。我會給您打電話的。」
「大夫,他會發瘋嗎?他手裡有武器,大夫。」
「我先跟他談談,然後我給您打電話,夫人。」
老女人掛上了電話,她挪動著輪椅開始在客廳里兜圈子。她看看手錶。晚上七點二十分。已經過去很長時間了。電話鈴刺耳地響起來。她迅速地靠近電話,拿起聽筒。
「我是路易斯大夫,夫人。我剛剛和您兒子談過話了。請告訴我,您有沒有親戚可以去那裡看看?」
「幹什麼?發生什麼事了?」
「沒事,沒事。不過最好別讓他一個人呆在那裡。我說的不是今天,說實在的,我覺得這個時候他不應該孤零零地生活,更不應該攜帶武器。」
「他是不是瘋了?看在上帝的面上,請您直說吧!」
「夫人,您有沒有什麼親戚可以指望幫忙的?」
「有個女朋友會去看他的。是不是叫警察更好些?」
「他的女友可不可以讓別人陪同前去?」
「我給警察打電話。」
「我陪那位女友一道前往。請把她的電話號碼告訴我。」
老女人把電話號碼說給了他。
「您等一等。半小時后我跟她一起去。」
「可那就太晚了。」
「我盡量提前吧。」
她掛上了電話。電話再度響起來。
「是愛德米拉嗎?」
「馬里娜,勞駕,先掛上電話。我剛剛同大夫談過了。我想米爾頓是瘋了。請你掛上電話,因為大夫馬上要跟你說話。」
「好的。可米爾頓是帶著武器的。他會向我們開槍的。」
「馬里娜,掛上電話吧。請你跟醫生去一趟,好嗎?」
「我想應該叫警察。」
「馬里娜呀
,求求你了:現在塊八點了。」
「愛德米拉,你先叫巡警吧。然後給米爾頓打電話,分散他的注意力。多跟他聊一會兒。你隨便跟他說點什麼,爭取拖延時間。」
「好吧。」
愛德米拉掛上了電話,再次撥通了米爾頓的號碼。電話里沒有聲音。老女人想,會不會我把電話號碼弄錯了。她又撥了一遍。
「喂?」
「是恩里蓋塔嗎?孩子,你好嗎?你爸爸在哪裡?」
「他在我房間里。」
「他在幹什麼呢?」
「什麼也沒幹。」
「怎麼什麼也沒幹?他怎麼樣?」
「他坐著呢。在給我念一個小故事。」
「恩里蓋塔,快去叫他。」
老女人在等待。好長一段時間過去了,可她聽到的是電話「咯噔」一聲。電話掛斷了,她心裡想。該死的破電話總是出毛病,話又沒說完。她又一次拿起電話,可又是佔線。她剛一放下,電話鈴又急劇地響起來了。
「誰呀?」
「愛德米拉,大夫到現在還沒有給我打電話。你把他的電話號碼告訴我,我來打給他。」
「你等一下,好,找到了。勞駕,你們快點去吧。」
「你打電話叫警察了嗎?」
「我馬上再打。可是我有點擔心,他會不會一看見警察就發火呢?」
「可他會不會朝我們開槍呢?」
「我想不會。我剛剛跟恩里蓋塔通過話了。她說她爸爸正給她念故事呢。我馬上再給他打電話。」
「愛德米拉,先叫警察吧。」
「可是我想還是你們先到為好。」
「沼澤地離這裡太遠了,我還不知道大夫要用多長時間才能來這裡。幹嗎不讓醫生自己去呢?」
「因為他不知道去沼澤地的路。可你是認識那裡的。」
「好吧,我給醫生打電話。」
馬里娜掛上了電話。愛德米拉再次撥動號盤。又是佔線。他是不是沒有掛好?她想。她堅持再打,再次聽到了那刺耳的忙音。她翻開電話簿尋找急救中心的號碼。
「喂,勞駕,是急事,非常緊急。」
「請講,是什麼事啊?」
「小姐,我兒子瘋了。他跟女兒呆在黑暗的房子里,手上有槍。勞駕,請你們快點到那兒去。有可能發生不幸事件。」
「夫人,等一等。您叫什麼名字?」
「愛德米拉.金塔納。」
「他主在哪裡?」
「小姐,我兒子住在沼澤地,勞駕,別耽擱時間了。這是生死攸關的大事。」
「夫人,您應該給沼澤地警察分局打電話。他們可以到得更快些。」
「電話號碼是多少?」
「請稍等片刻。」
愛德米拉看看手錶。八點一刻。這些人可真笨!總是這副德行,她心裡憤怒地想。
「夫人,請您記下來。」
那小姐給了她兩個電話號碼。愛德米拉掛上電話后立刻又拿了起來。佔線。現在我可怎麼辦呢?馬里娜應該跟醫生談過話了。他們應該上路了。再有半個小時就能到達沼澤地了。她想。她堅持再次撥動電話。
「喂?」
「找誰?」
「先生,我有急事。我兒子瘋了,他有槍,他會殺死我孫女的。」
「您是誰?」
「我是他母親,蠢貨。」
「嘿,夫人,您別罵人。」
「你給我聽著,你們要是不馬上出發,那裡會發生慘劇的。」
「可是,夫人,我不懂您的話。您能不能給我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
老女人長長地嘆息一聲。
「夫人?夫人?您說呀。」
「我兒子住在弗洛萊斯塔鎮第二居民區315號。勞駕,快點去吧。」
「可是,為了什麼呢?」
「他關在屋裡,手中有槍。」
「好啦,夫人。可您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您說他瘋了?」
「因為是醫生告訴我的。再說他手裡有槍,我剛剛跟他談過話,他告訴我要殺死他的女兒,然後他就自殺。」
「請您重複一下他的地址。」
愛德米拉又說了一遍。
「你們馬上就去嗎?」
「眼下我們沒有巡邏車,不過我們會用對講機聯繫,用不了幾分鐘就會到達那裡的。」
「好吧,謝謝。」
老女人掛上了電話。時鐘指著晚上八點半。她再次拿起電話。撥過號碼后她聽到了正常的鈴聲。
「喂?」
「是恩里蓋塔嗎?孩子,你爸爸在哪裡?」
「奶奶,他睡著了。」
「你肯定嗎?」
「他在打呼嚕。」
「真奇怪!」老女人沉思起來。
「孩子,聽我說,我要對你說的話非常重要。」
「奶奶,我聽著呢。」
「你別怕。你一定要按照我的話一絲不苟地去做。明白嗎?」
「好吧。」
「你爸爸是不是有一把手槍?」
「是的。」
「槍在什麼地方?」
「奶奶,槍已經不在了。」
「怎麼回事?」
「上個星期他告訴我要把槍賣掉,因為沒有錢花了。他從抽屜里拿出手槍,賣給了馬丁內斯先生,就是我們的鄰居。」
「你親眼看見你爸爸把槍交出去了嗎?」
「是的,我也在場。」
「啊,明白了。」
「奶奶,您幹嗎問這個?」
「沒事,沒事,孩子。你聽著,有人要去看你爸爸。他們一到那裡,你去開門。明白嗎?」
「明白。」
「再見,孩子。」
小姑娘掛上了電話。她向自己的卧室走去。她爸爸正坐在一張沙發上,已經不再打鼾了。他張著嘴巴。他在身邊床頭柜上給女兒留下了一杯汽水。女孩一面望著父親事先放入杯中的藥片一面慢慢喝下杯中物。小姑娘躺到床上去。這是她爸爸事先說過的:先喝汽水再睡覺。她會有一個長長的好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