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艾略特開車沿著緬因路到了華盛頓的西北區,駛上林肯紀念堂旁邊風景優美的車道,一路上心裡反覆權衡著各種可能性。接著,他在洛克里克大道上拐彎進入賓夕法尼亞街,繞一個大彎,進人了喬治敦區。
他在琳達家附近的P街上找到了一個泊位停下車,然後用車裡的電話,多次撥通了里德的號碼,可是對方卻沒人接。
他下了車,進了洛克里克公園,走上了一條自行車道。不久,他來到克蘭德爾當初昏倒地點的附近,在小道旁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下午的日光穿過樹葉間隙,灑在他的身上。他望著路上進行慢跑和騎車鍛煉的人。
他冷靜而理智地分析著自己所了解的情況。
首先,克蘭德爾去世的前一天去過克羅姆公司。
第二,克羅姆公司可能染指某種生物武器的研製工作。
第三,克蘭德爾案件的被告方律師看來故意要輸掉這場官司。
第四,里德博士聲稱他知道克蘭德爾死亡的真正原因——而且確定不是中暑虛脫。
第五,里德雖已失蹤,但是卻留下他所說的可以證明克蘭德爾死因的文件。
第六,傑基在獲取那份文件時死於非命,同時文件也不翼而飛。
總而言之,圍繞此事存在著團團疑雲,但是卻苦於沒有確鑿的證據,沒有清晰的頭緒。但是,艾略特的直覺卻一直提醒他,案子的背後一定有鬼。
一名慢跑的金髮女郎從他旁邊經過。她穿著一件斯潘德克斯牌彈性纖維緊身運動裝,把身體曲線完全展現了出來。這使他腦海中出現一個人的身影,可是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突然,那名字冒了出來,他猛地蹦了起來。
上帝啊,他多麼希望她這時在家裡。
梅利莎·伏利見到艾略特時樣子並不高興。她穿著一件簇新的印花布上衣,頭髮紮成了一個漂亮的樣式。
她讓他進了門,來到裝飾成純白色的起居室。她問道:「我正要出門,你想幹什麼?」
艾略特心裡說,這次她不笑了。梅利莎與上次相比簡直是判若兩人——態度生硬,形容憔悴。然而,她仍舊具有令人難以置信的魅力,身體散發出來的香水氣味使他亢奮起來。「只是想再問幾個問題。」他說。
她皺著眉頭說:「我本以為案子的審理已經快結束了。」
「剛剛一半,」艾略特不動聲色地說,心想這個上班女郎消息還真靈通。「被告方面的舉證還沒有開始呢,他們有可能傳喚你出庭作證。」
「不,他們不會的。」她蠻有把握地說,可是看見艾略特臉上驚訝的神色后又隨即補充道,「我是說,他們至今還沒有和我聯繫,所以看來不會傳我。」
「希望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艾略特踱到房間角落的小吧台,拿起一瓶蘇格蘭威士忌,然後又放了下來。他轉身注視著梅利莎。她仍舊站在原地,右腳輕輕地點著長毛絨地毯。
她問道:「好啦,你有什麼問題?」
艾略特笑著說:「對不起。嗯,你認識克蘭德爾有多久了?」
「一年,半年,嗯,差不多就那麼長吧。時間長短有什麼關係?」她滿臉怒容,和上次見面時大不一樣。
「嗯,依我看,被告方面有可能在賈斯廷越戰時負過傷的問題上做文章。你知道他彈傷的事吧?」
「彈傷?」
「對,傷口在腹部,正好在肋骨下面。被告方面的醫生可能會說,彈片有可能進入血液,從而造成心搏停止。可我們方面的醫生認為,克蘭德爾在那之前應該會注意到癥狀的。他向你說過傷口疼痛的事情沒有?」
「我——他妻子是怎麼說的?」
「她記得他沒有說過。可是,你和他的關係不一樣——」
「沒有,他遇病是不叫疼的。」
「傷疤上的組織怎麼樣?那天晚上那部位是不是很敏感?我們的醫生說,如果彈片移位,可能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嗯,不,我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你有把握嗎?你當時——嗯,碰過他的傷口沒有?」他說罷尷尬地笑了一聲。
「嗯,當然碰過,可是沒事。」她肯定地答道。
「傷口是否發紅,發炎?」
「沒有,」她忿忿地說,「看上去沒有什麼問題。」
「好的,好的,」艾略特合掌道,「嗯,就這樣吧,謝謝。」
她送他到了門口。「希望你不會再來找,我已經有些煩了。」
「對不起。我會盡量注意的。」
「拜託了。」
她關上了門,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梅利莎在撒謊。她不可能和克蘭德爾親熱過,賈斯廷·克蘭德爾身上沒有留下任何彈傷。
艾略特心想,可是梅利莎的一位鄰居說克蘭德爾去世前一天去過那所豪華公寓。他在那裡幹了些什麼呢?
艾略特回到自己的車裡以後,又撥通了里德家的電話。還是沒有人接。他心情沮喪地自問:如今誰的家裡會沒有錄音電話呢?
他坐在車裡向外看。街道的盡頭就是波托馬克河。他撥通了蘭迪的號碼,聽到錄音電話的信號,於是留下了口信。
接著,他試了試西蒙的電話號碼,也是錄音電話的信號。這次,他沒有留言就掛上了。
他發動了汽車,掛上了排擋,可是卻沒動離合器,隨即又換成了空擋,拉起了手閘。
去他媽的。他心裡很不願意這樣做,可是卻別無他法。他抓起電話,撥了他父親的號碼。
電話里傳來了熟悉的洪亮男中音:「你好。」
「爸,是我,你忙嗎?」
「艾略特?哦,不忙。剛從俱樂部回來。有什麼事嗎?」
他連「喂,你過得怎麼樣」這樣的話都沒有,只是一句「有什麼事嗎」。艾略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請求道:「爸,我需要你幫一個忙,我能不能到你那裡去一下?」
過了許久才傳來回答。「當然可以。」
「我在喬治敦區,一刻鐘以後就到。」
在華盛頓的社交界,參議員韋斯利·克里夫頓在水門的豪華套房是一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地方。許多社會名流都以能夠出席在那裡舉行的小型盛宴為榮——多位總統、外國元首、搖滾樂歌星都在那間裝飾著鏡面的宴會廳里留下了自己的身影。
在國會休會期間,大多數參議員都回自己所在的州里去了。來自附近弗吉尼亞州的克里夫頓卻可以驅車往返於華盛頓和自己的家鄉。這並非因為他對自己的地位不放心:實際上,他已經是一個終身參議員了。
克里夫頓示意艾略特在書房的椅子上就座,隨後將自己碩大的身體擠進了一張躺椅。他身材高大魁梧,長著滿頭灰發。一名僕人悄然進來,聽候他們的吩咐以後出去備酒。「你長得很像你父親。」克里夫頓對艾略特說。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哦,是的。參議員,在如此倉促的情況下,您能同意見我,而且又是在星期六的晚上,我非常感激——」
克里夫頓聳了聳肩膀。「今天見面並非只是因為受你父親之託,你的大名我也早有所聞。我一直關注著克蘭德爾案件的進展情況。」
那名僕人端著酒盤走了進來,克里夫頓讓他斟酒以後問艾略特:「說吧,我能幫你些什麼?」
艾略特開門見山地說:「參議員,我在克蘭德爾部長的記事簿上發現了您的名字——他原定在去世的那天與您見面。我想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您。」
克里夫頓手裡舉著杯子,觀察著艾略特。「事到如今才問這個未免有些太晚了吧,對不對?我是說,案子的庭審已經過了一半了。」
「我知道。可我是今天才了解到這個情況的。」
「明白了。」克里夫頓揉了揉耳朵。「不過,我無法幫你。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見我。」
「他預約時沒有告訴您嗎?」
「沒有。」
「這不是——有點反常嗎?我的意思是,您通常會在不知道原因的情況下和人見面嗎?」
「我這不是在見你嘛。」
「說得對,」艾略特咯咯笑了。「不過對此我深感遺憾,參議員。我原以為您一定能幫助我。」
克里夫頓啜了一口佩里耶酒。「我需要了解事情的詳情。」
艾略特心裡一驚,嘴裡答道:「好的。」他說罷停了一下,考慮著該講些什麼。在華盛頓,克里夫頓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地方派:為了弗吉尼亞州的利益,他可以不擇手段地干任何事情。他曾經為弗吉尼亞州爭得了高達數百萬美元的軍方定貨合同。但是,據艾略特的父親所說,克里夫頓倒也是一個直爽人,一旦認了賬是不會反悔的。
艾略特決定冒險一試。他給克里夫頓講了有關里德博士和克羅姆公司的情況,講了傑基的猝死,講了去見琳達的情形。「這就是我在克蘭德爾的文件中發現的東西。」他說罷從運動上衣口袋裡掏出了一個信封,從中抽出一張紙條,然後交給了參議員。
克里夫頓大聲念道:「克羅姆——CBW——哈克——抽出檔案——里德博士。給巴亞爾打電話。約見克里夫頓。」他點了點頭。「嗯,有意思。當然,我了解我們的CBW計劃,而且也認識詹姆士·巴亞爾——他是一名優秀的記者。這麼說,你認為克蘭德爾那天實際上去了克羅姆公司,並且和這位里德博士談過?」
「正是如此。可能正是他的克羅姆之行促使他想與您見面。另外一個名字——哈克呢?」
克里夫頓慢條斯理地說:「這個名字聽起來的確耳熟,可我一時想不起來了。」
這時書房門開了,一名年約50、艷麗迷人的女人探頭進來。「沒忘記吧,親愛的,半個小時之內你得做好準備。」
「好的。」克里夫頓說,那女人向艾略特點了一下頭,然後關上了房門。
「抱歉,」克里夫頓說,「我們要去肯尼迪中心聽國家交響樂團的演奏。嗯,你剛才說克蘭德爾可能找我談有關克羅姆公司的事情?是因為這張紙條提到了這點?」
「對。」
「不過,紙條上的最後一項——約見我——可能和上面寫的其他事情毫不相干。」他說著把紙條還給了艾略特。
「嗯,有道理。但是相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嗯。哦——你和別的人談過這事嗎?」
「只有蘭迪·伊斯特——他是陸軍助理部長。您認識他嗎?」
「可能在五角大樓見過。他應該有辦法幫你。」
「怎麼說呢,他也在努力。不過,克蘭德爾想要見的是您,我覺得這一點非常重要。」
「我也是這麼想的。當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麼對此這樣感興趣。你發現的東西是不會影響你辦案的。」
艾略特聳了聳肩膀。「您說的可能是對的。但我可以肯定,國防部掌握著某些我不知道的東西,這使我感到非常不安。」
克里夫頓盯著他沉思起來。後來,他說:「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您能幫幫我嗎?」
「看來行吧。我的委員會裡有幾個人負責調查國防部固定班子人員。我設法了解一下,好嗎?」
「謝謝。」儘管克里夫頓的話聽起來並不令人樂觀,艾略特還是起身致謝。
「不要期望過高,」克里夫頓說著慢慢地站了起來,「除了種種偶然巧合之外,我真的不知道這一切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過——」他說著從桌子上拿起一個記事簿,寫了幾個字,撕下紙條以後遞給艾略特。「這是我的私人專線。撥它可以直接和我通話。如果你發現新的情況,請一定向我通報。」
搞政治的人一旦對人誠懇,便具有常人難以抵擋的影響力。艾略特覺得克里夫頓並不是在簡單地打發他了事。這是因為他父親的緣故,還是克里夫頓真的願意幫他?「好的,參議員,我會的。」艾略特說著和克里夫頓握手。「謝謝您。希望您喜歡今天的音樂會。」
克里夫頓做了一個鬼臉。「實際上,我討厭古典音樂。但是,我已經學會了睜著眼睛睡大覺。」他沖著艾略特使了一個眼色——那是一個意味深長、充滿熱情而且具有政客色彩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