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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衛打來電話,將軍,他已經上樓了。」

「好的,你可以直接領他進來。」

哈克走向桌子後面的窗戶。當然,他本可以在家裡和馮·格拉克見面,可是覺得在辦公室更好——而且更安全。他俯瞰窗外,指揮部大樓前的停車場在這節日周末幾乎看不到什麼車輛。停車場那邊新建了不少大樓。他心裡不禁再次感嘆,這和他當初來時的情形真是不可同日而語。那時,這裡叫德特里克兵營,僅僅是陸軍在馬里蘭州弗雷德里克小鎮上一個死氣沉沉的軍事設施而已。

第二次世界大戰臨近尾聲時,他被任命為化學戰部隊的中尉,第一個崗位便是德特里克堡。值得慶幸的是,他當時恰逢德特里克堡發展的最重要機遇:從俘獲的日本科學家那裡得到的情報促使美國大規模擴展了這一計劃。

在50年代,正是這位哈克少校負責實施了黃熱病研究計劃。到了1959年,德特里克堡已經具有每月培養50萬隻能擴散黃熱病的蚊子的能力。

可是,科學家們在60年代初期卻改弦易張,將研究重點轉向細菌和病毒。哈克那時覺得他應該親臨實戰以便豐富自己的資歷,於是提出自願到越南服役。那是他一生中所作出的最糟糕的決定。

他當時不過是盡了自己的責任,讓那幫黑鬼遵守軍紀,可是卻受到那麼嚴厲的懲罰。時至今日,他仍舊無法理解自己的遭遇。他曾經憎恨上帝,為什麼會讓那樣的厄運降在自己的頭上。

後來,他才逐漸認識到那樣的痛苦和犧牲是完全必要的:他必須經過如此磨難才能成為上帝的僕人。他後來說服了陸軍部,沒有因為傷殘讓他提前退休,而是派遣他到德特里克堡來重操舊業。後來,在民眾騷亂時他被派往華盛頓——正是在那裡他找到了自己畢生的追求。

面對他自己定下的宏偉目標,其他人可能會畏縮不前。但是,哈克認為這樣做是上帝的旨意。而且,他是正確的。

陸軍部制定了政策,中層軍官均要到德特里克堡參加輪訓以便獲得生化戰爭的經驗,這使哈克有充分機會在他們中間招募人員。他研究他們的人事檔案,找了解他們的人談話,最後選出能夠爭取的對象。當然,其中還包括簽約為軍方工作的文職科學家。他在挑選人員時謹言慎行——甚至可以說是謹小慎微,後來終於使組建美國愛國聯盟的夢想變成了現實。經過10年的努力,他建立了基本網路;20年以後,他的部下已經滲透到政府的某些最高機構內部。

後來,羅納德·里根入主白宮。

80年代初期高達萬億美元的防務預算是一個天賜良機。在預算增加的浪潮中,哈克的部下輕而易舉地隱瞞了大筆大筆的「最後補償計劃」撥款。而出現的虧空均由某些沒有擔任公職的公民——比如查理·鄧肯——進行彌補。

那樣做並非天衣無縫:嗅覺靈敏的審計人員、監察人員,甚至還有國會議員都曾經找過麻煩。但是,他的部下忠誠可信——可以說是忠心耿耿——一旦發生無法避免的或難以改變的問題,要麼採用巧妙的手段進行掩飾,要麼索性除掉產生危險的人物。那樣做風險太大,他並不願意,不過那種萬不得已的情況畢竟少見。

哈克叩打著牙齒,進入沉思狀態。他經常有一種感覺,認為自己現在是全國最重要的人物:只有他掌握著重振美國的力量,只有他能夠拯救美國。

有人敲了一下辦公室的門。

「進來。」

馮·格拉克走了進來,哈克迎上前去與他握手。「見到你真高興,利昂。來,坐下。你要不要一點咖啡?」

「不,謝謝,將軍。」

哈克關上房門——這是他的習慣性動作而並非真的有此必要——然後回到桌前。「節日期間開車從華盛頓老遠到這裡來,是什麼重要事情?」

馮·格拉克眉頭緊皺。「事情太敏感,不能在電話里說。我們遇到了麻煩。」

哈克猛地揚頭。「什麼麻煩?克蘭德爾的案子?」

馮·格拉克點了點頭。「是的,先生——」

哈克氣急敗壞地說:「當初是你說的已經控制了局面。又是那個可惡的科學家在搗亂?」

馮·格拉克深吸一口氣——那聲音像是擱淺的鯨魚在呼吸——然後解釋說:「嗯,可以這麼說。里德去了華盛頓,顯然是想與弗拉納根取得聯繫,想告訴他克蘭德爾是由於接觸了V-5身亡的,而且還隨身帶著有關的研究材料以作證明。幸虧被弗拉納根打發走了。我們抓到了里德,弄回了那些材料。」

「要是那樣,還有什麼麻煩呢?」

馮·格拉克躊躇片刻,後來還是回答說:「是克蘭德爾夫人請的那個律師,羅思。他在克羅姆公司露了面,和一個女人。」

「你說的『露面』是什麼意思?」

「他和這個女人溜了進去,到處偷看——我們不清楚他們看見了什麼——然後開著一輛叉車衝破了電網。那個女的逃脫了,不過羅思被抓住了。」

「可惡!」哈克用他巨大的拳頭敲擊著桌面。「羅思怎麼會跑到那裡去?他起了什麼疑心?」

「不知道。可能他在我們抓住里德之前與他談過。糟糕的是,在克羅姆公司沒有可信的人審問羅思,我們的情報都是由普列斯科那個笨蛋提供的。」

「這下可好啦。」哈克掏出他的金制煙盒,抽出了一支香煙——他把自己每天的吸煙定額限制在三支之內。他用安全火柴把它點燃,朝天吐了一口煙霧,然後看著馮·格拉克。「你派誰去?」

「當然是蓋奇。他正在路上。將軍,我建議讓他立刻運走所有的庫存,然後關閉生產線。」

哈克點了點頭。「好,就這麼辦。能夠達到原定的產量當然好些,但是——」他吸了一口煙,「還有別的建議嗎,副部長先生?」

馮·格拉克眨了眨眼,接著說:「里德已經幹掉了。顯然得把羅思處理了。」

「那個女人呢?」

馮·格拉克聳了一下肩膀。「她叫馬洛,我們搞到了她的地址。」

哈克細心周到地說:「羅思將會告訴我們她知道些什麼。唉,他現在畢竟也算是一個知名人物,不過我看我們也別無它法了。你有辦法把它弄得像一起意外事故嗎?」

馮·格拉克點點頭。「我們已經著手進行這事。」

「好。」哈克站起來,然後踱到窗前。「你必須處理好這事,利昂。」他眺望著停車場。「你知道,我們已經勝利在望——我已經能夠領略到這近在咫尺的成功感覺了。它將是新時代的曙光,對吧?」

馮·格拉克兩眼警覺地望著他。「是的,先生,我相信是的。」

「那麼,別再出差錯,明白嗎?」

馮·格拉克倏地從椅子上直起身體。「是的,先生。你不會失望的。」

「我知道不會,利昂,我知道不會。」

他目送著馮·格拉克離開,然後又抽出了一支香煙。去他媽的定額,今天看來要倒霉。

他突然覺得辦公室里非常熱,於是走到牆邊,把手放在通風口前。裡面吹出暖烘烘的氣流,那個該死的空調又壞了。

他鬆了松領帶。他討厭炎熱的天氣,對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厭惡感。他尤其憎恨炎熱、潮濕的天氣,因為它使他想起越南,使他想起——

他立刻設法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去想別的東西,可是已經太晚了。

哈克躺在行軍床上輾轉反側,身上只穿著一條短褲。倒霉的天氣熱得讓人無法入睡。由於軍官數量超編,他只得擠在這帆布帳篷里,無法住進旅指揮部帶有空調設備的拖車裡去。

他長吁短嘆,把兩腿伸出行軍床,踩在地面的木板上。接著,他赤腳走到安在帳篷中央的電扇前,把它的速度調到最高擋。

他回到床前時,聽到帳篷口傳來一陣響動,看見一把刺刀劃破了防蚊網。「干什——」他剛開口就看見一隻長著長指甲的黑手伸了進來,從劃破的口子扔進了一顆手榴彈。

手榴彈落在他的行軍床上,接著彈了一下掉在地上,咕嚕咕嚕地滾到他跟前。

他來不及思考,反身往後一跳,越過同伴的空行軍床,躲在附近最大的物體——兩個順著帳篷邊擺放的大床腳箱——後面。他側身躺著,面部靠在一個床腳箱的後面,沒有注意到兩個腳箱之間還有約6英寸的空隙。

手榴彈爆炸了。

他其實並沒有聽到聲音,只是感覺到了震動——他的左耳鼓放爆炸產生的壓力震傷了。與此同時,他覺得自已被向後推了一下。

手榴彈的彈片把帳篷裡面的東西炸成了碎片,但是兩個床腳箱抵擋了許多致命的彈片,挽救了他的性命。

然而,一塊鋸齒形的彈片準確無誤地通過兩個床腳箱之間的空隙,穿入了哈克的腹股溝。

哈克低頭一看,鮮血從短褲里冒了出來。

「天啊!」他尖叫著,「哎喲,哎喲,哎喲!」

接著,他感覺到了:先是輕微的燒灼,然後疼痛逐漸加劇,變得難以忍受。

他昏迷過去。

哈克醒來以後發現自己躺在戰地醫院的病床上,嗎啡的作用使他頭腦眩暈。他請求醫生談談後來發生的情況。那位醫生——哈克一直不知道他的姓名——直截了當地告訴他:「我們沒有別的辦法。需要一名泌尿科大夫給你做手術,所以要用直升機送你去西貢。」他猶豫了一下,接著用溫和的口氣告訴哈克,「可能他們有辦法保住你的——你的生殖能力。」

「不!」哈克高聲叫道。

「將軍?您沒事兒吧?」

他望著站在門口的皮爾遜下士。

「沒事兒?」他搖了搖頭,「沒事兒?」

「是的,先生,」皮爾遜重複道,「您剛才在叫喊。」

哈克做了一次深呼吸。「我很好,回去干你的事吧。」

皮爾遜面帶狐疑,但還是服從了哈克的命令。

哈克覺得大腿一陣疼痛,低頭一看,發現自己把煙頭觸在了上面。

「雜種!」他低聲咒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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