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在窗邊孤獨地守夜,一直守了很久直到天色放亮。坐在那兒,瞪著眼,等待著,期望著,逐漸失去希望,生命之火在逐漸熄滅。看著群星黯然,東方曙光漸露,看起來就像一道難看的灰色光柱。她從來不願多看曙光,因為黑暗至少會像件大氅一樣把她的悲傷全部掩蓋,而每刻都在增加的曙光則把黑暗不斷沖淡,直到黑夜基本消失,黑夜就此過去,一點夜色也看不見了。
就像一座雕像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帶著淺藍色澤的窗戶前,前額頂在玻璃上,在額頭觸及的地方便留下了一個小小的白色圓點,兩眼空茫地瞪視著,外面茫然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我終於找到了我的愛,只是因為失去了他;只是因為拋棄了他。為什麼直到今晚我才發現自己愛著他,為什麼我必須明白這一點?難道我就一點也逃脫不了嗎?
白天並不只是到了現在才更令人難熬。白天是一片灰濛濛的灰燼,把她包圍在其中,支離破碎,又冷又讓人耗盡生命。即便想在上面染上桃紅色、藍色和黃色,就像是取自某顆天外行星的水彩色一樣,也毫無作用;毫無用處。它已經死了。她就坐在那兒,坐在棺材架旁。
如果對那些一旦鑄就,就無法挽回,卻只有後悔的錯誤,能有一樣東西,如自我贖罪、得到寬恕的話,她就會在這種長長的守夜中來贏得它。可是,或許根本沒有這麼回事。
她的機會失去了,她的希望也破滅了,她再也無法進行彌補了。
她轉過身,慢慢望身後看去。她的小孩醒來了,正朝著她笑呢,這一次,她可無法對他露出笑容來。她沒法笑得出來,要她的嘴上再露出微笑實在是一件相當奇怪的事。
她將臉又轉了回去,這樣她就不必老看著他了。因為哭有什麼用呢?對一個小寶寶哭有什麼用。只有小寶寶對他們的母親哭,母親是不該對自己的小寶寶哭的。
外面,那個男人出現在下面的那片草坪上,拖著水龍帶。等他把水龍帶全部拖直以後,他就將它放到了地上,走回到水龍帶的那一頭,擰開了水龍頭。沒等他回到噴頭那兒把它拿起來,噴頭一動不動地躺在上面的那片青草就開始晶瑩閃亮。實際上根本看不見水是怎麼噴出來的,因為那隻噴頭實在是放得太平,靠在地上了,不過可以看見噴頭附近的青草在連續不停地微微波動著,讓人知道青草下面有什麼東西在動彈。
這時他也看見她在窗邊了,他抬起手臂,向她揮動,從第一天看見她時,他就開始這樣向她揮手。並不因為是她,而是因為在他自己的世界里,一切都安然有序,現在又是一個明媚的早晨,他想對人揮揮手,讓別人明白他心中的感覺是多麼美好。
她將頭扭開去。並不是要避開他這種小小的友好的致意,而是因為這時她的房門上傳來了敲門聲,有人在敲她的房門。
她僵硬地站起身,向房口走去,把房門打開。
一個孤苦伶仃、茫茫然的老人靜靜地、毫不起眼地站在門外。比爾的父親正站在門外,精神委頓,精疲力竭。一個陌生人,錯將她當成自己的女兒。
「她剛去世,」他孤苦無助地悄聲說道。「你的母親剛去世,親愛的。我不知道該去告訴什麼人,把這件事告訴誰——因此我就到你這兒來了。」看起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知道麻木不仁、困惑茫然地站在那兒。
她也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這也是她現在所能做的唯一動作。這也就是她所能給他的唯一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