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旅行鬧鐘七點半把馬修-布里斯叫醒了。他一翻身,盯著旅館房間的窗子。他昨晚睡覺前已經把窗帘拉上了,但是還有足夠的光線從窗子的兩邊照射進來,給了他一些外面天氣的線索。
他翻身下床,走到窗前,將窗帘拉開,證實了他的猜想——艷陽天。已經非常、非常繁忙的巴塞爾像開了鍋一樣。又一個工作日開始了,是他們的工作日,不是他的。行人從河那邊的小巴塞爾邁著有目的的腳步走上橋來。長長的綠色電車已經忙著將人們從一個巴塞爾送到另一個巴塞爾。
八點半,布里斯兜了個圈子走向橋下的船碼頭。有一條捷徑下到他的目的地,但是這樣他就沒時間看看他是否被跟蹤。所以他往回穿過脫頓后茲區,差不多到了約翰尼特橋,然後順著河邊的人行道走。在這麼窄的人行道上跟蹤不可能不被發現。
他掐著時間,正好在那塊登陸板要被收起來的時候上了那艘小汽船。甲板手砰地關上欄杆門,扔掉大纜索。很快,汽船就開始向下游駛去,由於是順流,所以速度要比它的正常速度快得多。
這僅僅是他第二次坐船去科爾馬。已經說好他得用各種方法到那裡,以避免形成固定的模式而被人察覺。他偶爾坐公共汽車,租過兩次車,甚至還坐過飛機到科爾馬以南的一座小機場。有一次是坐火車,還有一次是坐火車一直到斯特拉斯堡,然後又折回來。到那裡才是目的,他們倆已經都不小了,不會吝惜耽誤一兩個小時的時間,這樣才能確保他們的秘密不被發現。
而且,當然,這必須得保密。他們是在那樣一個公共場合中相遇的,這一點他們無法改變。但是他們可以儘可能地動腦筋想辦法不讓迪耶特叔叔知道他們以後的約會。
「老天爺,」布里斯曾經指出,「你提防的應該是艾里希呀?他是未婚夫,不是迪耶特叔叔。」
「艾里希?」馬吉特靜靜地笑了,就好像笑一條倍受寵愛的牧羊犬做出的古怪的動作。「他和永恆的青春女神如漆似膠。你見過米歇爾夫人嗎?」
「只聽說過。」
「我必須保證你永遠也見不到她。這可是個不攙假的莉莉斯。」①馬吉特淡褐色的眼睛略微暗淡了下來。「她老得夠做艾里希的媽媽了,這一點我非常肯定。我覺得整件事簡直……簡直……」她咯咯地笑了起來,「簡直就是戀母情結。」
①莉莉斯是古代閃族民間傳說中的女鬼。
還有一次,夜裡很深了,他們躺在她給科爾馬這間小公寓買的那張巨大的國王規格的床上,電話鈴響了。他們躺在那裡,像通了電似的,讓電話鈴響著。不管是誰打的電話(很有可能打錯電話了,因為這個電話是記在公寓主人的名下),那鈴聲響了怕有幾個小時。二十個電話?三十?
「艾里希?」電話鈴響過之後,布里斯問道。
「親愛的,你對艾里希怎麼會有這種可笑的維多利亞式的道德觀。他是和我一起上舞蹈學校的男孩子。我們兩家人給我們定了親。這跟戀愛完全是兩碼事。我們彼此喜歡,僅此而已。」
「那麼,是誰打電話?」
「很有可能是迪耶特的人,或者是親愛的沃爾特表哥。如果我們被跟蹤到這裡,我就自殺,馬特,我發誓我會的。不能讓他們破壞我們所擁有的。」
「迪耶特為什麼要破壞?維多利亞式的道德觀?」
她有一會兒沒說話。「迪耶特對你還是個未知數。讓我給你說說他。他的動機永遠是生意。他的兒子也是如此。他們倆之間沒有哪怕這麼一點的對人類價值的感情。」她伸出她那修長的、指甲窄窄的小指。「他們是那種典型的巴塞爾人,想一想我都會不舒服。」
「但是跟我們倆起膩又有什麼生意上的原因?」
「我寧可不去想它。」
「就給我一點線索。」布里斯挖苦地建議道。「可能我還夠聰明,其餘的自己能想出來。」
「線索?你要什麼線索?」她生氣地問道。「如果某個人被證明道德敗壞,她的繼承權就成問題,這夠不夠了?」
站在萊因河汽船的前甲板上,布里斯又朝天做了個鬼臉,半個笑臉,半個苦臉。這些瑞士人是在玩誰贏歸誰的遊戲。他們外表看上去溫文爾雅、一團和氣,但這都是在演戲。有意思的是在這點上他們跟日本人太像了。兩個民族的人都在培養一種虛假的平靜,這種完全正確的和藹可親。而心裡……
和他偷情,馬吉特簡直是在冒險。她把自己置於這樣一種境地,對於任何一位已經許配給別人的可敬的中產階級婦女來說都是相當危險的。但是如果還威脅到她對整個財產的繼承權,那就更糟了——這使得此事所涉及的一切都更為嚴重。
布里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脖子上套著億萬美元長大是一種什麼滋味。他決定還是別知道的好,他一個窮孩子能走運,就是因為伍茲呻B爾莫喜歡他的風格。現在還有一位殺手,帕爾莫,和迪耶特-施蒂利真是棋逢對手。不用擔心你這些波蘭佬刺客,要想做真正的冷血殺手,你得變成那些皮包骨頭的美國新教徒中的某一個類型,冰灰色的眼睛,戈培爾式的顴骨。
布里斯搖了搖頭。那麼好的天氣,不該帶著這樣的精神重負去科爾馬。他之所以能在這裡,讓馬吉特又重新回到他的生活中,全靠帕爾莫這個人。詆毀這樣的人也太忘恩負義了。
在西邊,越過一片寬闊的法國森林,布里斯可以看見莫爾豪斯高聳的大樓和工廠的大煙囪。汽船正在趕時間,但是作為一條瑞士汽船,它會一分不差地按照它廣告的時間在萊因河畔布萊薩赫靠岸。
馬吉特會和她那輛小橘黃色汽車一道在等著他。他們已經計劃好,不馬上沖回公寓,而是到該地唯一的一家三星級飯店吃午飯,享受「真正的阿爾薩斯烹飪」。馬吉特保證,「沒有泡菜和香腸那些東西。」
布里斯發現他很想知道他們是否已經進入到了一個偷情的新階段。一個夏天的大部分時間他們都是花在床上的。科爾馬的那間拱廊上的公寓的確是個好地方,可以看見發生的事情而又不用身歷其中。
他們赤裸著,透過薄紗羅窗帘看著來來往往的旅遊者參觀這棟老海關樓,或者當地的一間畫室。晚上他們就看著附近的人悠閑地坐在那個角落上的咖啡館外面。現在他們已經認識了其中不少的人了,不是跟他們說過話,那樣太危險,而是在他們那間拉上窗帘的私室裡面給他們起了綽號。
而且總是在做愛之前、之後、之中觀察著外面的世界。開始布里斯對馬吉特很小心。她已經變得太優雅了,不能再用他們六年前喜歡的那種亂七八糟的方式了。但是在那新鮮整潔的皮膚之下,馬吉特還是馬吉特,而且像貓一樣,她喜歡使勁的撫摸。
而這個周末卻不同。他們每個晚上都會回科爾馬睡覺,這是肯定的,做愛,這也是肯定的。但是周末卻要用來觀光,就像新婚夫婦拿著導遊手冊、地圖和必游導圖。布里斯發現自己很想知道他們倆的關係到底會怎麼發展,而且更重要的是,他們是怎麼發展到這個階段的。
夜裡躺在拱廊上面那間小公寓里的床上,她默想著完全控制了全部施蒂利產業所帶來的那種力量。「哪怕僅僅是金融。」她的思想對他發出了聲音。「只要擁有那些巨大的或好或壞的舉債經營。但是施蒂利的產業遠不止這些。我能理解為什麼迪耶特叔叔這麼堅定地要把產業留給家族裡的男性成員。任何其他情況肯定他想都不敢想。」
布里斯曾對她說:「施蒂利家的巨大力量是秘密力量。像所有的瑞士人一樣,他們保持很低的姿態。」
「而我不會!」她差不多是在叫了。「我會投資一切好的東西。我會浪費錢。夢想家們會知道他們在那裡能得到資助。而且他們會得到錢的。」
「而你會得到頭版頭條。」
「那又怎麼樣?」
「稅務員就會成群結隊地來了。這就是迪耶特力圖避免的,也就是露富。財富吸引稅務員,就像大便吸引蒼蠅一樣。」
這話讓她笑彎了腰。很難說她對什麼是認真的:他、艾里希。她的家族或者錢。只有一樣東西她是認真的:權力。
布里斯覺得很掃興。而馬吉特計劃要拿這權力做的事又很可笑。她對權力的慾望是本能的,不是想出來的,和政治觀點無關,只是一個沒有目標的渴望,想改變權力這個支撐點,從而矯正一切,改變世界。
布里斯提醒自己,她還沒有想得那麼遠。有非常少的那麼幾次,當他試圖讓她定在某個事情上的時候,她就發火。這當然不是偷情的目的,任何偷情都不會是這個目的。
靠在汽船的欄杆上,讓清風吹涼八月這炎熱的日子。布里斯意識到她可能已經想好了用這權力幹什麼。任何有馬吉特那種腦筋的人都會很容易地想出這樣的計劃來。但是為什麼要跟你的情人說呢?這也不是偷情的目的。
在昏昏欲睡的阿爾薩斯葡萄酒村裡觀光也不是偷情的目的,儘管慢慢地從一個鎮子到另一個鎮子品嘗著西爾瓦納酒和格韋茲拉米納酒①,這主意不錯,是不是?那裡有小酒館,你可以在那裡喝散裝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然後上樓睡一會兒。當你這麼看這件事的話,它突然就變成了偷情的目的。
①阿爾薩斯地區的兩種葡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