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愛琳,我真希望能到那兒。」溫菲爾德蜷在扶手椅里打電話。「真讓人難以置信,他們會在星期二傳訊他。定保釋金。」
「只有勒諾在道義上支持我,」愛琳-赫加蒂說,「而她不能在地方檢察院出現。巴茨也不能到那兒。老實說,我很高興你能充當你父親的護士。你在地方檢察院出現也許會讓溫切的律師用來擾亂陪審團。」隨後是一陣沉默。溫菲爾德回味著這段話。好像為了換個話題,愛琳繼續說:「你父親是怎麼擺脫鎮定劑的?」
「才只有三天,但是他越來越精神。告訴我,他們會讓攝像機進去嗎?」
「傳訊的時候?我表示懷疑。他們會在星期二前保持沉默,以免無法輕而易舉地逮捕溫切。這會成為一樁真正的著名的訴訟案①。你看到了《時代周刊》的評論。我不需要偏袒的支持就能做到。溫切首先會抱怨的是陪審團還沒能組成,但是傳媒已經判被告有罪。」
①原文為法語。
「不管怎麼說,他總歸會抱怨的。」
「更糟糕的是,我收到舊金山一位朋友的電報。她正在準備對里奇提出另一起共同起訴①,理由是醫療欺詐。那兒的戒毒所接收了一個吸毒者,為他在藍十字會②或其他什麼醫療保險登記,用虛構的手術和治療來誆騙保險公司。竟然想從石頭裡榨出血來。」
①指由一原告或數原告代表多數有共同利害關係的人提起的訴訟。
②指美國一種非營利性的健康保險組織,會員或其家庭可享受醫院醫療保險。
溫菲爾德聽見外面有腳步聲,然後有人敲門。「有人來了。我明天再和你談。」
「當心。」
「哦。好主意。我開門時你能不掛電話嗎?」
「我要知道是誰。這些天沒人不受影響。」
溫菲爾德放下電話去開門,是凱里。「爸爸睡熟了。能等到今天下午嗎?」
「我只是代表團的成員。」他跨進來,身後立即跟進他的孿生兄弟。「哦,」溫菲爾德不安地說,「你好。」
「你好,寶貝兒,」齊奧-伊塔洛說,跟在後面進來,矮小的身體像巫師顯現的幽靈。他利索地把身後的門關上,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態,好像剛剛獲得勝利。
「愛琳,」溫菲爾德對著話筒說,「只不過是個家族會面:凱里、凱文和齊奧-伊塔洛。」
「上帝啊,」她的僱主嘟噥著,「你可真沉得住氣。」
「家族就是家族。半小時后打電話給我。如果他們沒有綁架或謀殺我,我們在遊戲中還是處於領先地位。」她朝三個男人咧嘴一笑。
「我會的。」愛琳猶豫了一會兒,「溫菲爾德,我不會忘記是誰把巴茨帶回我身邊,並給我一樁地方檢察院的案子。如果我們贏了,那主要是你的勝利。我要你活得好好的。」
「我的家族愛我,」溫菲爾德說,向男人們露出狡黠的微笑,「再見。」她掛掉電話。「齊奧,爸爸在睡覺。」
「不,他起來了。」查理說,站在卧室門口。他的聲音聽上去細細的,好像是從一條細縫中拽出來。「準備驅逐來者。你好,齊奧。」
這種壓細聲音的效果使整個房間的四角都突然安靜下來。溫菲爾德和佳尼特把查理從診所里弄出來才幾天時間,但是溫菲爾德知道伊塔洛一定還恨得咬牙切齒。
她凝視著朝南的窗戶外面,想從克萊斯勒大廈得到些許鼓勵,但是卻沒有得到什麼安慰。作為此處唯一的女性,她突然覺得不安,渾身直冒寒氣,似乎人類最崇高的家族溫暖在她這兒卻事與願違。她真希望佳尼特能在這兒。
查理也許同樣感到這種寒意。他不是個喜歡嘆氣的人,但是此刻卻不經意地發出一聲嘆息。「嘿,」他的叔叔熱情地說,那張長著鷹鉤鼻子尖下巴的臉露出笑容,那種一拳把人打死前露出的笑容,「你真夠懶的!」他粗魯地拍了拍查理的臉頰。「看看下巴上的肉!」
查理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十分清楚自己的體重減輕了,而不是增加了。溫菲爾德看見他很精神,但是還沒有完全恢復狀態。他的醫生曾提到有些鎮靜劑在身體組織內要停留一周或更長時間才能完全驅除乾淨。而且一個人可以看上去很精神,即使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並沒有信心。
她審視一下那對孿生兄弟,分別站在矮小、整潔的伊塔洛兩邊,很像加柯梅蒂①製作的擋書板。其中一個的臉上,左眼下閃現著一個像香煙燙傷的小小紅色印記。
①加柯梅蒂,瑞士雕刻家和畫家,受立體主義雕刻和非洲、大洋洲藝術的影響,作品以人物細如豆莖的骨架式風格著稱。
「溫切還撐得下去嗎?」查理突然問道。
別人的不幸總是個安慰的話題。溫菲爾德從父親的語氣中聽出點挑釁的意味,暗示著他試圖恢復常態,不是「教授」,而是膽氣過人的溫切的翻版。「我聽說地方檢察院已經接手這個案子。」
不過齊奧-伊塔洛可不會被引得偏離主題。「我對小事沒興趣,查理,」他裝腔作勢地宣布說,「在我們面臨大規模戰爭的時候。溫切能夠處理自己的問題,」他的視線移到溫菲爾德身上,「不管誰背叛了他。」
「那麼你為什麼來找我?」
伊塔洛沒有再繞彎子,激動地概述了申的接收行動。溫菲爾德猜不透伊塔洛緊要關頭拋棄溫切是否會感到內疚。還沒有人知道伊塔洛警覺到自己受到一段時間的監視,卻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有好一會兒,溫菲爾德對叔爺爺這麼快拋棄溫切感到困惑。不過她能看出對這些問題輕描淡寫,可以把主要重點放在查理的事情上,同時讓伊塔洛感到自己還在全權控制大局,能夠處處佔盡優勢。
「否則我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打擾你呢,查理?甚至你還沒有從卡拉布里亞人的暴行中恢復的時候?但是你有能力。我的上帝,可貴的能力。那些衣飾華麗的男妓們佔據著議會大廳,而你才是真正的男子漢。」
「什麼能力,齊奧?」查理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溫菲爾德突然害怕他又回到了藥物控制下的那種麻木狀態中。
「壓碎他們患梅毒的渾球!」伊塔洛大聲喊道。他打手勢表示自己的懊惱。「對不起,溫菲爾德,我只是脫口而出。你能看出來我有多心煩,請你原諒我的語言。」他在幾個小地方重新調整一下自己,像個演員準備進行重要的獨白,略微站直身體,抬高下巴,眼睛發亮。
「他們從里奇家族不勞而獲已經有三代了,查理。我的父親賄賂他們。我的兄,我,現在是像你和溫切這樣的侄兒和侄孫們。他們認為我們是木頭人,而不是他們虧欠生命的人。他們認為我們得一輩子為他們提供無記號的鈔票。我要說『沒有下次了,先生!』我要說原先握著裝滿現金的厚厚信封的手現在舉著鞭子。我文件里的材料能把美國參議院和眾議院擊垮,甚至比原子彈更迅速。是時候了,查理。該讓那伙好色之徒和狗屁土匪知道誰是老闆,以及老闆要從他們那兒得到什麼。」他又不高興地掃了溫菲爾德一眼,「原諒我的語言。一想起過去那麼多年為那伙忘恩負義的人所做的一切,我就忍不住生氣。」
回到現實吧,溫菲爾德思忖著,回到她的父親要轉到齊奧肩上的現實。
「你想要什麼?」他仍然用毫無感情、麻木不仁的聲音問叔叔。
「某項法律!某個命令,讓該死的亞洲人和中國佬無法擁有美國!」伊塔洛的聲音痛楚地尖叫。「一項法律說『夠了!你們這些狗娘養的黃種人已經得到太多了。』我們是個慷慨的民族。我們張開雙臂歡迎移民。過去他們像里奇家族一樣努力工作來獲得成功。但是新一代!他們把錢送到這兒來,賺回的是三倍、四倍。我要他們停止吸干美國。鬆開奶頭!我現在就要!」
查理穿上晨衣,就是佳尼特把他偷偷帶出診所時穿的那件。溫菲爾德覺得從那以後幾天的恢復對他來說是個奇迹。在此期間,她和佳尼特重樹了完美的查理,讓他扮演最好的兩個角色:情人和父親。現在他的反應能力正在回到常規水平。也許這是個錯誤,讓其他人在查理的靈魂中加入他們的行為方式。伊塔洛把一切都規劃好了。現在查理有機會再次扮演解決家族問題的能手。這和他身上已經有的東西相一致。
「你想要某項立法,是嗎?」
「爸爸。」
「我很好,溫菲爾德。這是不是你對我的期望?」
「我希望一旦查爾斯-安東尼-理查茲讓他們走,那些懶漢就會離開華盛頓。」
查理同意地點點頭。「對。再次認真對付首都的人?召來像內爾-卡勒韋、克利弗-昂格勒和伯德松參議員這樣的人?開始發大筆的鈔票?開始提到你的敲詐文件里的資料?制訂決議草案?只要不再被綁架,什麼都可以做?」
「這才是好樣的,查理。」
「爸爸,求你。」
「讓他說,寶貝兒。」齊奧-伊塔洛輕聲哼著,「當查理-理查茲說話時,世界停下來傾聽。」
溫菲爾德凝視著朝南的窗戶外面,希望佳尼特在這兒反擊伊塔洛叫人噁心的恭維。溫菲爾德覺得正在失去父親。不是第一次了,他又滑回一直被訓練成為的角色,「教授」,商業奇才。她緊張地瞥了查理一眼。他的臉上木無表情,似乎停止了思想。
「爸爸?」這個聲音在房間里迴響,伊塔洛訓練查理成為木偶的戲似乎開場了。溫菲爾德覺得如果父親再次屈服,她會……她會……
「我很高興聽你這麼說,」查理笑吟吟地回答,「查爾斯-安東尼-理查茲會這麼說。」他停頓了一下,遲鈍的表情有了生氣。他的表情像個瘋狂的發明家突然揭示他的反引力水力發動機。「齊奧,拿上你的敲詐資料和大筆鈔票自己到首都去。是你的工業帝國遇到了危險。我不再為里奇蘭跑腿了。」
「萬歲!」溫菲爾德大叫起來。
查理轉向一邊,用一隻手指指著孿生兄弟。「你們哪個是凱文,請護送我最親愛的叔叔出門下五樓,走出我的生活。懂嗎?」
「查理。」伊塔洛厲聲說。
「哪個是凱里,支持我。」
「查理,」一個肉被撕裂般刺耳的聲音說,「你和教育基金會的騙子們廝混在一起。你敗壞了學校老師和選舉人的名聲,而那些聰明人也敗壞了你的名聲。你需要能得到的所有朋友,查理。跟我說永別,你將會從人類消失。你明白嗎?」
「齊奧。」查理深深吸了口氣,重重地呼了出來。「齊奧,我們永遠不可能永別。我們無法否認屬於同個家族直到我們死亡。不過現在,」他指著門,「出去!」
房間里一片沉寂,一切行動都變得緩慢而正式。孿生兄弟中眼睛下有塊香煙燙傷的一個指了指門。伊塔洛默默地帶著受辱的尊嚴,像個阿諛奉承者走向斷頭台般向門口走去。孿生兄弟中的一個打開門。他們離開了公寓。剩下的孿生兄弟內疚地看了查理一眼,跟了出去,關門時輕聲說:「一小時后回來。」
溫菲爾德和父親默默地站在那兒,聽著逐漸遠去的腳步聲。「祝賀你,教授。你意識到了嗎,」溫菲爾德壓低噪音問道,「是什麼讓齊奧親自爬上這五層樓?甚至讓他去天國之門他也會說不的。」
「我的天啊!」查理呼吸了一下。「溫菲爾德,凱文左眼下的燙傷?」
「我想你的腦袋還被鎮靜劑弄得暈頭轉向。」
「提醒你什麼了嗎?」
「你是說我的痣?他們使用液氮把它凍掉了,留下個那樣的疤。不過一個星期後就什麼也看不出來了。」
查理和她互相對視。「什麼也沒有?」查理問道。
「什麼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