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孟築轉動鑰匙打開信箱,不料裡面堆積如山的郵件滿溢而出,她嘆了口氣,無奈地將一封封的信件拾起。

這一刻,一隻上面寫有「Xin-JiangChina」的淡藍色的信封,牢牢吸引住她的目光。

「新疆……」她喃喃地念著,那是個她多麼想要忘懷,卻又割捨不下的地方啊!

在那裡的樓蘭,曾經傳唱著許許多多的輓歌,有伐斯摩那與曼姝的、有成千上萬的百姓的,還有……她自己的;而今一切已掩埋於黃沙之下,被世人所忘,縱有再凄美的戀曲、再深刻的哀怨,也終成虛無。

那一段她徹底崩潰,把自己鎖閉在內心世界的期間,路卡一直都在她左右。

他將幾乎與「活死人」無異的她帶回位於若羌附近的家,他和他那維吾爾族的妻子無怨無悔地照顧了她好一陣子。

直到有一天,她獨自一人不知不覺地跑到荒漠時,遇上了令人聞風喪膽的沙暴,在面臨生死關頭之際,她終於清醒了過來:以前她曾經歷過這樣的風暴啊!她想起凱特、羅伊、阿里、塔西娜之死,路卡的失蹤,以及最後她和嚮導離去時的絕望……她怎能輕易地忘記這所有的一切?逝世的同伴們都在天上看著她、守護著她,她怎麼可以再頹喪志下去?再險惡的困境她都是一一度過了,她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裡!

她凝視觀察四周的地形,發現前方不遠處有一座小山丘,她拚命地跑到那裡,然後藏身於岸壁一凹陷之處。

大半個時辰過去了,風勢逐漸減弱,大地再度恢復寧靜。她平安地躲過那一場浩劫,感覺有一股氣源源不斷地自胸腔中冒出--她重生了!

之後,她道別了路卡和他的妻子,決心離開新疆這個充滿回憶的地方。她沒有馬上回到英國,重返原來學術研究的生活,反而先後於巴黎和威尼斯流浪,因為--那裡有他曾對她許下的諾言:

「真希望我們現在是在巴黎、威尼斯這兩個浪漫之都。在巴黎,我們可以坐在行駛於塞納河上的豪華渡輪之上,享用著燭光大餐;在威尼斯,我們可以乘著一葉方舟,漫遊大大小小的水街渠巷,聆聽著天簌之音般的義大利歌謠……」

然而她卻是孤身獨影地游遍巴黎與威尼斯的大街小巷。

在巴黎的那段日子裡,她日復一日地沿著塞納河畔散步,穿越過一座又一座的橋樑,不時地四處張望,期盼他或許就在這個城市裡,從橋的另一端朝她迎面走來,午後偶然的邂逅……

可是他終究沒有出現!

重複地作著每天同樣的白日夢,她厭煩了,巴黎已經沒有什麼值得她留戀了。

於是,她轉而來玻威尼斯,與其他幾名觀光客共租了艘小船,上面有歌者演唱義大利民謠和哥劇詠嘆調。

蓄著一臉大鬍子、黑色燕尾服的義大利歌手在唱畢幾首膾炙人口的民謠后,宣布下一首要唱的是馬斯奈的歌劇《維特》中的一小段。渾圓雄厚的男高音娓娓道出這美麗的詩篇:

為什麼將我喚醒,噢!惱人的春風?為何要喚醒我?

我的額頭感覺得到你的輕撫,隨之而來的,卻是暴雨狂風與無盡的傷痛!

為什麼將我喚醒!噢!惱人的春風?

明日,山谷里的旅人將回憶起我往昔的耀榮,

然而,他們的眼裡永遠見不到我的光彩,

他們看到的,只有悲凄與哀慟!

啊!為何要喚醒我,噢!惱人的春風?

這是由德國文豪歌德(Goethe)的不朽名著「少年維持的煩惱」所改編成的歌劇,書中的主人翁維特朗誦出這一段他當年與他深愛的夏綠蒂一同翻譯的歐西安(Ossian)的一篇情詩。

孟築依稀記得原文,情不自禁地吟道:

「Warumweckstdumich,Fruhlingsluft?(為何你喚醒了我,春風?)

Dubuhlstundsprichst:IchbetauemitTropfendesHimmels!(你擁抱我並訴說道:我要為你沾上天堂的露水!)AberdieZeitmeinesWelkensistnahe,nahederSturm,dermeineBlatterherabstort!(然而我的凋零之期已近,瀕臨那將我的葉子掃落的風暴!)

MorgenwirdderWandererkommen,kommendermichsahinmeinerSchonheit,ringsumwirdseinAugeimFeldemichsuchen,undwirdmichnichtfinden保明日我曾見過我的美麗的旅人即將到來,他的眼睛將圍繞原野四周尋覓著我,而他將不會發現我。)」

在那一瞬間,當周圍的人根本還來不及驚訝之時,她已縱身投入河中。

昏暗深幽的水裡,彷彿是她心裡那個永難癒合的黑洞,她不停地往下沉,墜入萬劫不復的地獄。

不知過了多久,當她再度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醫院裡白色的天花板。她意識到自己不為冥府所接受,被送回只剩她一人悲傷的世界。

這是天意嗎?註定她得繼續留在人世間接受磨難?抑或是冥冥之中存在的一股力量守護著她?她不清楚,亦沒有能力去判斷。

她離開了威尼斯--因為不知該如何走下去,她選擇了回到原來的生活方式,重返英國。

孟築好不容易拉回了脫序的思緒,眼光移到寄信人的署名,驚覺那竟是舒蘋寄來的!她以顫抖的手拆開了那封信:

親愛的孟築:

當你看到這封信時,我人已在美國的拉斯維加斯了。你一定很驚奇我如何能夠離開中國。在此,我要向你宣布一件大事:我結婚了!我嫁給一名香港富商,那時他隻身一人在內地旅遊。他說當他剛踏進博物館,在見到我的第一眼時,他就知道自己陷入愛情的漩渦里了。你絕對無法想象當他向我求婚的那一刻--我們認識才一個月--我是多麼地歡喜雀躍!我們決定馬上結婚,並選在賭城拉斯維加斯度密月,真希望你現在也在這裡,與我分享我的喜悅。

你考古工作的成果如何?自烏魯木齊之別後,就再也沒有你的消息,我一直都在留站是否有有關於樓蘭考古的訊息,料想你此行必定大有斬獲,可是卻始終沒見到……

總而言之,我會寫這封信給你,主要是想給你一個提議:你有沒有興趣到烏魯木齊博物館工作?在我辭職后,這裡有個空缺,我想到你向來渴望去整理保養那些古物什麼的,於是我就乍作主張地向館里推薦了你。你會來吧?我想沒有比你更適合擔任這份工作的人選了。

到了拉斯維加斯之後,我會寄風景明信片給你的。

願你一切順利。

舒蘋

舒蘋結婚了?!對這突來的喜訊,孟築又驚又喜地想道。她嫁給一名富商,她終於了她的夢想--她成功地釣到一個她老是掛在嘴上的金龜婿了。

她小心翼翼地將信摺疊好,思索著她得到的另一件消息:她是否該接受舒蘋的提議,到烏魯木齊去呢?

想起那些凄楚的回憶,她卻步了。她沒有勇氣回到那片曾令她傷心欲絕的土地,然而,舒蘋信中透露出的熱切期盼,她又怎能婉拒她的好意呢?她真的好難抉擇呀!

她貼著牆壁跌在地上,雙臂抱頭思索著……

終於,她作出了決定:她要再度返回新疆。樓蘭消失之謎雖已為她所解,生活在那塊大地依舊是她的夢想;與其就這麼留在英國,整日埋首於紙上作業之中,她寧可前往新疆,從事直接的考古研究。

她站起身來,打開那道緊閉已久的門,重新踏了出去。

「孟小姐!」守衛老陳打開儲藏室的門,看開嗓門叫喚她。

孟築放下手中斑駁凋零的陶器,回過頭。「有什麼事嗎?」

「大廳里有個先生希望你領他參觀我們博物館。」

「好的,我待會就過去。」

見到老陳離運之後,她再度轉回桌前,關緊散置在桌上一瓶瓶的化學藥劑,那是給修繕與保存古物用的。

一個月前,她從英國飛到了新疆,當她踏入這間主儲藏室,看到眾多古物在被挖掘出來后缺乏保養,嚴重損壞的模樣,她遂努力向館長爭取訂購這批化學藥品,直到幾天前,東西才陸陸續續送達,她也立刻展開修護的工作。

與英國比起來。這兒的生活品質確實偏低許多,她分配到的宿舍簡陋得很,連暖氣設備都只有在限定的月分才可以使用。然而她向來不是個講求物質享受的人,她來到這裡,是為也追求心靈的平靜,擺脫那些長久困擾她的情愫--愛上一個人不容易,要忘記那個人更難--她知道這不是短期間能做到的,但她感覺得出來自己的心已漸趨穩定。

她走進盥洗室,脫下橡皮手套,洗將雙手,對著鏡子理了理散落在髮髻之外的髮絲。卻在這時鏡子里映照出另一個人的影像!

她屏住呼吸,無法相信她所看到的,以為一切只是出於自己的幻覺。她伸手向前觸摸,碰到的是冰涼的鏡面,發現是真有其人,她不敢回頭看,怕眼睛一旦離開鏡面,就再也見不到那人的身影。

鏡子里的那人亦緊緊盯著她不放,風塵僕僕、略帶憔悴的臉上露著笑意,只見那人的身形慢慢朝她靠近……。

一雙熟悉的、溫暖的大手搭住她的肩,將她的身子轉了過來。

「終於讓我找到你了。」他緊緊地擁住她,嘶啞地說。「你知道我是如何費盡千辛萬苦地找到你嗎?我找過路卡,飛到巴黎、威尼斯、劍橋,卻總是慢了你一步,我還拜訪過你在台灣的母親,但她也不知你的去向。終究皇天不負苦心人,我找到你的朋友舒蘋,告訴我你在這裡的消息。你欠我一個解釋,你為什麼要躲著我?」

「我躲你?」她想到當初他一句話也沒留下地離開,遂忿怒地推開他,冷諷道:「你不是回台灣和歐陽小姐雙宿雙飛去了嗎?何必又回來找我?難道堂堂的大情聖也會有被拋棄的一天?!」

他一頭霧水地望著她。「你說這話究竟是什麼意思?我們之間的事跟歐陽婷婷有什麼關係?」

「你還裝蒜?!」她到他故作無辜的模樣,心裡更氣了。「我問你,你是不是跟她一起搭機回台的?」

他點點頭。「可是--」

她不容許他辯駁,繼續質問道:「在我們再度回到樓蘭城后,你還吻過她,對不對?」

他思索了片刻,終於記起當時的情況了。他打算回到台灣之,在請歐陽婷婷吃飯的同時,向她告知他們之間終要分手的事。怎知她竟然會錯意,以為他決定向她求婚,這是他在餐廳里被她潑了水后才得知的。他萬萬沒想到孟築竟會碰巧撞見她吻他的那一幕!

「我親眼看到的,你還不承認嗎?」

「我--」他為難地說:「是確有其事沒錯,但那是她主動強吻我的。在我知道自己愛上你而無法自拔后,我就決心要跟她分手了。孟築,親愛的,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跟她之間真的早就結束了。」

她一臉不信地冷笑道:「你當我是傻子嗎?要真如你說的那樣,為何當初你不但沒向我道別、解釋一切,還跟她一塊兒飛回台灣?」

他揉了揉疼痛的太陽穴,深吸了口氣,答道:「我那時有十萬火急的要緊事,我找過你,可是你卻不知跑哪裡去了,所以才只好先走了。」

她的信念逐漸動搖,想到他或許真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那你至少可以託人留個口信給我,而不是這麼突然地離去,害我以為我們之間……就像那次探險一樣……結束了。」

「你對我那麼沒有信心啊?」他重新摟住她,親吻她的額頭。「因為Eric跑來通知我祖父突然中風的消息,我當時真的是心頭大亂,無法顧及那麼多呀!」

原來他不是故意丟下她的。「天哪!而我見到歐陽小姐親你的那一幕,又聽說你和她一起飛回台灣,以為你變了心……噢!我才是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我--」

他以纏綿的熱吻堵住她接下來的話語……

她感覺他貼著她的胸口好像藏有什麼堅硬之物,伸手一撥,發現竟是一把似曾相識的玉箭。「這……這是你從那裡帶回來的?!」

他點頭笑道:「對,這是我後來在神殿附近撿到,順便帶回來的。我想我們有這麼偉大的發現,卻連一點戰利品都沒有怎行?這樣我們的子孫如何能知道他們的族母--你--是多麼了不起的考古學家?」

她輕撫手中的玉箭,覺得他這層顧慮倒是不錯。「是呀!或許至少有樣物品留作紀念的也好。等一下--」她忽然想起了什麼。

「什麼『我們的子孫』、『族母』的?你可別想得太美!」她薄嗔道:「我啊,可還沒原諒你喲!你害我為你傷心了那麼久,還差點跳河而--」她發現自己說溜嘴了,於是倏地住口。

「什麼?!跳河?快點告訴我是怎麼一回事!」

「哼,不告訴你!」她故意別過頭去。「這個故事,我只告訴你的孩子。」

他笑嘻嘻地說:「那你先告訴你孩子的爹吧!」

「那要看你今後的表現如何嘍!」

他抓起她握住玉箭的手,靠近他的胸口。「我願你用這把愛神之箭,刺進我的心裡,直到永遠。」

在說這話的同時,蕭磬宇想到妹妹磬如。以往他總是嘲諷她把愛情看得多麼神聖偉大,彷彿人生在世,若是沒有經歷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便是枉走了這一遭。後來他認識了蕭李淑貞,喚醒他隱藏在靈魂深處、連自己也察覺不到的情感;經過了不斷的尋覓探索,他終於明了那分純粹感動--原來就是愛!沙漠里那段同甘共苦、相互扶持的歲月,是他有生以來最美好的回憶。他要讓這份感動持續到永久,他要她永遠待在他身邊。

孟築見他許久不發一語,好奇地問:「你在想什麼?」

「辭去這裡的工作,跟我一起回台灣吧!」他想將她介紹給他的家人和朋友,讓他們知道他是多麼幸運能夠找到他生命中的天使。

「可這份工作我才剛接手不久,怎能就此遠走高飛?」她強烈的責任感不容許她這麼一走了之。

他認為這一點不足以構成她留在這裡的理由。「正因為你剛接手不久,沒什麼人情包袱,所以才更容易走呀!」

「不,你完全不了解……」她拉起他的手走進儲藏室,指著放置在櫥櫃里、桌面上瓶瓶罐罐的化學藥劑說:「這些東西是我向館長爭取了好久,終於才在幾天前送來的,你現在卻叫我丟下一切跟你回台灣去,那誰能來修繕那些嚴重腐蝕的古物呢?」

他低聲詛咒了一句,握緊拳頭朝牆壁捶打過去。「又是古物!為什麼每次都要讓那些個沒有生命的東西擋在我們之間?難道我比不上它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嗎?我真的忍不住要懷疑,你到底愛不愛我?!」

「噢!」她輕嘆一聲,張臂緊緊地抱住他。「要我怎麼說你才能相信我--你在我心中是無可取代的!」

「真的?」

「如假包換。」

他露出滿足的笑容。「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彼此,為什麼一見面就要爭吵呢?你答應馬上和我一起回,好不好?」

她沉重卻又甜蜜地點頭道:「好,好,好,誰叫我是真的愛你。」

「出發嘍!」他高興地舉起她轉起圓圈來了。

孟築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攬著蕭磬宇的臂彎,雙雙踏進這間享舉國際的五星級飯店。

看著這番富麗堂皇的景象,她神經質地拉了拉他黑藍色西裝的衣角,不確定地問:「你覺得你父母會喜歡我嗎?」

這似乎是每個醜媳婦見公婆前必經的內心掙扎。

他吻了她的臉頰一下,柔聲道:「你這麼可愛,他們當然會喜歡你啊!而且我相信他們會尊重我的選擇的。」

聽到他安慰的話語,她點了點頭,目光掠過自己身上這件香檳玫瑰色的旗袍。一般來說,旗袍給人一種高貴端莊的感覺,香檳玫瑰色則又更增添一股女人味--她固然不是富家千金或大家閨秀出生,但她希望他的家人能夠喜歡、接受她,而這一切都要由第一印象開始建立起。

侍者一見到這對衣著非凡、容光四射的璧人,連忙迎了過來。「歡迎光臨!請問兩位有訂位嗎?」

「是的,麻煩你領我們到風嘯集團的專屬包廂。」

「是,是,是,」那侍者哈腰陪笑地說法:「蕭總經理及夫人已經在那裡等候二位的大駕了。請跟我來。」

他倆跟隨侍者走進電梯,上到了最頂樓。在踏出電梯的那一刻,孟築被眼前一片星光燦爛震驚不已,她仰望著天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侍者看見她張口結舌的模樣,洋洋得意道:「這就是本飯店最傲人的建築設計!挑高圓弧型的屋頂採用透明度最高的玻璃所建,兩位恰好又是在這樣一個夏日的夜晚前來。我敢擔保,在這裡看星星,可比在陽明山由更清晰,還有……」

儘管侍者滔滔不絕的誇耀種種的好處,但兩人早已渾然忘我地昂首凝視著閃耀的星空,伴隨著冰清玉潔的一輪明月,只因此情此景讓他們憶及在樓蘭的那些夜晚,從第一次傾吐愛意到無悔的山盟海誓。

「你看到牽牛、織女星了嗎?」

他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

「我看到了!你瞧,在他們之間的那些星星,真像是為牛郎和織女搭橋的喜鵲們。」

「嗯……」她突然垂下頭,臉上蒙上了一層憂鬱。「但願我們可別要像他們一樣,一年只能相會一次。」

她想到彼此差距懸殊的家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懷疑現代灰姑娘的傳奇是否能實現?

「你想太多了。你都還沒見到我爸媽呢,怎麼對自己那麼沒信心?這樣好了,」他緊握住她的手。「我發誓,無論他們接不接受你,我絕不負你!」

這時,站在一旁的侍者有些尷尬,連忙說道:「今天聽到兩位這麼感人肺腑的表白,我實在太感動了。」

他倆困窘地面面相覷。

「請你帶我們到廂房。」蕭磬宇說道。

侍者這才領著兩人穿過一條長長的迴廊,來到了門前,他輕敲了一下,然後恭敬地為他們打開門。

門一開啟,映入歸簾的是歐洲宮廷式的大廳,寬廣的室內陳列著琳琅滿目的繪畫與雕刻,正前方典雅的沙發上,一對五十開外的夫婦微笑注視著他倆,而一旁的坐在鋼琴前的女子,在他們進來的那一刻停止了撫琴。

看到這種場面,孟築的手心微微滲出冷汗,亦步亦趨地隨著蕭磬宇走到他父母的面前。

「爸、媽,我要向你們介紹--」他深情地望向她,繼續說:「我的未婚妻孟築。」

「孟小姐,你好。」他的父母蕭明遠和孟築紛紛站起身來與她握手寒暄。

「伯父、伯母,你們好。」

蕭磬宇在一旁笑道:「什麼伯父、伯母?該改口叫爸、媽啦!」

「呦--可別先叫得那麼早,我們可不敢當呢!再說孟小姐的家世來歷我們一點都不知道,怎配當人家的公婆呢?」蕭李淑貞笑中帶刺地說。

「媽!你--」

孟築急忙拉住激動的他,平靜地回答:「伯母說得對,結婚的事還不急,我應該先讓你們多了解我才是。」

蕭明遠眼見氣氛變得凝重,打圓場地說:「我們一直以為磬宇不打算成家,害我們著急了半天,想不到這下子一聲也不吭的,馬上就帶了個未婚妻回來,你蕭伯母是驚異了些。」

蕭李淑貞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叫鍋之前彈琴的女子來她身邊。

孟築打量著眼前那身穿全黑套裝、散發出精明幹練氣息的女子,好奇地揣測她和蕭家之間的關係。

蕭李淑貞厲聲道:「磬宇,媽知道你還年輕,所以這些年來,媽都不管你在外頭怎麼玩,但說到婚姻大事,就只有像芷忻這樣的女孩,才配作你的妻子。」

「蕭大哥,」那名叫芷忻的女子以幽怨的眼神瞅他。「這麼多年來,你是知道我對你的心意的。自大學一畢業,我就跟在乾媽身邊,努力學習管理『風嘯』的事務,為的是將來能助你一臂之力,與你攜手將『風嘯』的事業帶上更高峰;無論你在外面與哪個明星、名媛鬧緋鬧,我都一概不聞,因為我相信只要我一直站在這裡等你,你終有一天會回頭看我的!現在我才發現。我真是大錯特錯!」

話一說完,她就嗚嗚地哭了起來,頓時瓦解了女強人的形象。

蕭磬宇無奈地看著她,不知該不該去安慰,心中懊悔自己早該向她說清楚一切才對。「芷忻,我很抱歉我不能回報你對我付出的感情,你雖然是我媽收的乾女兒,卻比我這個親生的兒子更孝順她,這一點我真的很感謝你,可是--感情的事是無法勉強的,希望你能夠諒解這一點。」

蕭李淑貞重重地拍了桌子一下,怒道:「豈有此理!真是豈有此理!什麼叫感情是無法勉強的?!芷忻到底有哪一點不好,你為什麼就是不喜歡?」

「爸、媽、芷忻,事情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局面,我無話可說,只能告訴你們,孟築和我是真心相愛,從今以後,我的眼裡都只有她一個女人。這輩子,」他和她心有靈犀地互望了一眼。「只有死亡能將我們分離!」

「磬宇,難道你連媽都不放在眼裡了嗎?」

蕭明遠一向了解兒子的堅決,遂對妻子勸道:「淑貞,他都表態得這麼清楚了,你就息事寧人吧!」

知道連丈夫都不支持她,倏地她愣了一愣,然後又說:「好,要我接受她進蕭家的門有個條件。」她轉而對孟築道:「我們蕭家向來沒有養尊處優、在家裡當花瓶的少奶奶,因此我要你在三個月的時間內,學會作一個企業家該具備的專業知識。你每天到『風嘯』的總公司見習,由芷忻來指導你;為了讓你能專心學習,這段期間我會派磬宇到美國分部巡察業務。三個月後,我再來考核你究竟是不是個勤奮的學生、足不足以成為蕭家的媳婦。」

蕭磬宇還秋不及反駁,而在這場爭論中幾乎默不作聲的孟築開口了:「我同意你的條件。」

她直覺自己在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麼。看到先前磬宇勇敢向父母表達心聲,她頓時領悟到--為了他們的愛,她也該做出一番犧牲;她必須大膽接受挑戰,不能一味靠他當她的擋箭牌,她要自己變得堅強。

「你這又是何苦呢?」他並非不明白她的心意,而是不忍心見到她勉強自己去屈就母親無理的要求。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春風惡,歡情薄,一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春如舊,人家瘦,淚痕--」

一陣突如其來的推門聲終止了吟詩人的語音。

門后露出的是蕭磬宇提著大皮箱頎長的身形。

蕭磬如在分辨來人後,倒抽了口氣。「哥!你要把我嚇死嗎?」

「誰叫你自言處在語那麼大聲,我還以為家裡何時多了一個精神病患咧!」他邊說邊拿過她手中的書冊,嘖嘖稱奇道:「『宋詞精選』,哇!你什麼時候變得那麼有文學素養?現在不讀小說、漫畫,改念起詩詞來著?」

「聽你的口氣,小說和漫畫就沒有文學價值嗎?我覺得那和中國古典文學沒什麼兩樣,都是抒發情懷的一種方式,你聽聽接下來這句--」她以感性而抑揚頓挫的語調吟道:「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莫!莫!莫!」

她的唇了間彷彿還殘留著那最後三字無盡的韻味,忘情地說:「這闕詞是陸遊寫他自己與愛妻唐蕙仙被迫拆散的無奈,不正符合你們的情形嗎?」

「什麼叫我們的情形?」話一出口,他馬上恍然大悟:「你都知道了?」

「慘了!說溜嘴了。」她頑皮地一笑,安慰似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整以暇地說:「話說那天你們進到包廂來的時候,我其實是在陽台乘涼,之後聽到你們吵架,我就躲在窗帘後面偷聽……說真的!哥,你那篇『愛情宣言』真不是蓋的,害人家差點哭出聲來了。不曉得蕭李淑貞姐是用什麼方法,說服了你這不相信真愛存在的頑牛?所以那時我就說過,你是還沒碰到命中注定的那人,現在你看--」

這一瞬間,在她的身上,他看到一絲希望的曙光,於是他不待她話說完,猛地攫住她的手腕,急切地說:「老妹,你是站在我們這一邊的吧?有個忙你非幫我不可……」

蕭磬宇搭機前往美國的同一天,孟築也展開了在「風嘯」的訓練。

打從一進到她的主訓官--陳芷忻的辦公室起,擺在她面前的是一堆疊得比人還高的書籍,有關於會計、企業管理、國際貿易、國內經濟、商業文書、商用英文等各式各樣、包羅萬象的經濟學叢書。

而她的第一項任務,便是先將這些書搬回家。陳芷忻認為那些書她可以自己在家裡研修。

頂著炎炎夏日毒辣的艷陽,孟築順利地完成了第一件任務。她知道要獨力學習那些書本里的知識,可是困難重重;然而對這樣存心的刁難,她卻毫無怨尤。支持她無怨尤的力量,絕不是孟子那套「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的陳腔爛調,而是她對磬宇的愛,讓她決心這種種的考驗。她伸手拭去額角的汗滴,做了一次徹底的深呼吸,讓浮躁的心平靜下來,然後再度踏入陳芷忻位於四十六樓的辦公廳,聽候她的下一項工作。

當她正欲敲門之際,一旁的秘書小姐說道:「孟小姐,陳經理剛去開會了,她要我交代你到地下室一樓報到,到那邊后自然會有人告訴你要做什麼。」

「好的,謝謝你的通知。」孟築聽到她的話后,折回電梯內,直往直下一樓去了。

昂首望著數字燈一格格地向左跳去,她想著等待她的將會是什麼樣的任務。終於,電梯的門緩緩打開,眼前的景象不禁令她大吃一禁:到處散置的是大大小小的紙箱及各式各樣的雜物,不時還有人推著推車,載著物品來來去去。她像是一艘汪洋大海中迷失的小船,困惑地看著這場混亂,懷疑自己是否走錯路,跑到倉庫來了。

「對不起,可否佔用一下你的時間--」她朝坐在櫃檯後面、倏閑地修著指甲的女職員禮貌地問:「我是陳芷忻陳經理派來的,請問這裡誰可以告訴我該做些什麼?」

女職員抬起頭來,不耐煩道:「直走左轉就可以看到了。」

孟築向道了聲謝,與熙來攘往的工作人員擦肩而過,總算到了她告訴她的地方。與之前的混亂相比,這裡算是有秩序得多;三十坪左右的空間內,擺置著幾張簡單的辦公桌、十數個文案櫃、三台影印機和一個巨型開放式的郵件架,七、八個豆蔻年少的工讀生埋首於分內的工作,誰也沒注意到她。

一名站在架子前,將郵件分別放在不同的格子內的女生轉過身來,對上了孟築滿是疑惑的眼。她趕緊放下手邊的東西,熱心地跑來問道:「小姐,有什麼是我可以幫忙的嗎?」

孟築有如是溺水之人忽抓到一根浮木似地,握住這個扎著兩條辮子、有張可愛的蘋果臉的女孩子的手,重複了一次她先前問女職員的話。

「原來你就是陳經理說的那個新來的啊!」女孩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隨即又道:「你好!我叫許雨菁,你叫我小雨就好了。」

在互相自我介紹后,她得知小雨今年才二十歲,是C大國貿系的學生,趁暑假在「風嘯」打工當小妹。

「我比你大六歲,不過你直接喚我孟築就行了。」

她搖搖頭,嘟著嘴說:「我不喜歡直接稱呼朋友的全名,那樣子感覺好見外。這樣好了,既然你叫我『小雨』,那我也叫你『小築』吧?」

「好啊,有何不可?」孟築欣然道。

旁邊其他的幾位工讀生聽到她們的談話,紛紛靠了過來。這幾個學生中,有的活潑、有的怕生,但當她們聽到孟築已經二十六歲,卻被派來做小妹的工作時,都有些意外。

「小妹?」她一頭霧水地問:「你們在這裡工作的性質到底是什麼呀?」

「什麼?!你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派到什麼地方來?天啊--」小雨誇張地輕拍額頭。「讓我告訴你吧!我們負責送發郵件,為各個部門影印文件,偶爾也幫主管級的跑跑腿,像是跑銀行、接送小孩等雜事,若是被逮到閑著,還會被抓去泡咖啡,通馬桶也說不定;雖說職稱美其名叫作『助理』,但事實上就是一般的小妹啦!可是『風嘯』的待遇跟別的公司行號相較,實在是豐厚得太多,所以我們都是萬分樂意地待在這裡喔!」

孟築聽到她的這番話,不由得冷汗直冒。看來事情遠比她想象的更加棘手。陳芷忻為了阻礙她通過三個月後的考試,竟不打算讓她在這裡真正學到任何關於經濟學的理論或實作。光靠她白天在這些做小妹的工作、回家後面對堆積如山的書本,祈求能無師自通的話,她成功過關的機率何其渺茫啊!她絕對要想出個因應之道。

當中的一名女孩這時突然問道:「你跟陳經理究竟是什麼關係啊?為什麼會被派到我們這裡來呢?」

「對呀,好不尋常喔!你快說嘛!」其他的人群起附和道。

孟築為難地看著一張張充滿好奇的臉,她知道若是將磬宇和她的事說出來,百分之百能博取她們的同情與支持;但轉念一想,屆時鬧得集團里上上下下眾所周知,對於磬宇的爸媽及陳芷忻的顏面定有影響,雙方之間的隔閡反而會愈來愈深。

「我是……」她臨時想到一個搪塞的理由:「陳經理的朋友。最近失業了,所以就拜託她幫我安插個職位。我對商業的東西一竅不通,被分派來此也是理所當然的呀!」

眾人了解地喔了一聲,有的開始討論起經濟不景氣,許多大型企業都面臨裁員的危機。

忽然,一人衝來向大夥通風報通道:「快、快,『老巫婆』來了!」

原本圍在一起聊天的女孩們聞言皆迅速回到工作崗位上,小雨趕緊抓了一把郵件放在蕭李淑貞的手上,說:「你就先跟我做一樣的工作吧!」

話剛說完,果真有名女子走了進來。原來那就是方才坐在櫃檯後面修指甲的女職員,她朝四周巡視了一會兒,看到每個人都各司其職后,接著又踱步離去。

目送她曳影離去,小雨重重地吐了一口氣。「呼!好險剛聊天沒被老巫婆給逮到,不然可要被狠狠刮一頓加『勞改』嘍!」

「她就是你們說的老巫婆?」孟築忍不住失聲笑道,她憶起那人鮮紅而細長的蔻丹,想一想還真符合「巫婆」的形象咧!

不知不覺,又到了下班時間。孟築望著爭先恐後趕著打卡的人群,默默地收拾東西,然後拿起擺在桌上的月曆,用紅筆在今天的日期上打了一個「×」。隨著約定的日子一天天地逼近,她原本堅固的信心與意志也一層層地剝落。

她來「風嘯」已經快一個月了,每天除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回到家后還得「不求甚解」,等等,更貼切地說,是「全然不解」的啃著原文的經濟學叢書。這並非歸咎於她不會英文,她明明懂得其中意思,卻無法清楚了解其中究竟要表達的是什麼?

「小築?」小雨忽然搭上她的肩。

「快啦,我們一起去吃飯,然後去唱歌,」她牢牢地盯著她的眼睛說:「這次你非去不可,不准你再找理由推託!」

孟築知道自己於情於理都不該再拒絕她:打從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刻起,小雨就對她格外親切,處處照應她,下班后也總是邀她一同出去,而她卻老挂念家裡讀不完的書,每每狠下心腸來婉拒她的邀請。

看到她終於點頭,小雨高興又激動地摟住她的肩頭,大聲歡呼:「太好了,你總算答應了!」

不理會那些還留在辦公室里,尚未離去的同事們好奇的眼光,她雀躍地拉起孟築的手向外衝去。她們先到一家位於公司附近的拉麵專賣店,吃過讓人大呼過癮的「地獄拉麵」后,她們直朝KTV前進,歡唱至午夜時分才悠閑地散步回家。

抬頭望見天空稀微的星子,頓時勾起孟築無數美好的回憶。她想起與磬宇在樓蘭經歷的一切,相戀過程中的點點滴滴……難道他們的故事竟在前一次看到星星的那個夜晚,於那座五星級飯店的頂樓劃下句點了嗎?雖然磬宇每天固定都會從美國打電話給她,然而聽見他的聲音卻看不到他的人,豈不是讓滿腹的相思更加難熬?

思緒至此,她用力地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讓自己的頭腦更清醒點兒。白日城市的喧囂的污濁,唯獨在夜晚時分,獲得了一絲喘息的機會,而這正是她所需要的。

她反覆思索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企圖找出到底出了什麼錯,使她陷在這個死胡同裡頭。為什麼最近她變得不快樂、憂鬱了起來?還有,為何她要讓自己成這樣?以往,無論生活上有什麼不如意,甚至當父親、克萊恩教授逝世時,都不能擊垮她,因為--那時她還有希望、還有考古之夢!從新疆回到台灣后,她卻無時無刻不受制於人;就拿她現在來說,白天是枯燥乏味的上班族生活,晚上則我鑽研那些她絲毫不感興趣的經濟學,她忽覺有一種罪惡感,對自己深深地愧疚了起來--她根本是在浪費生命。

她不願意繼續這種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即使她對磬宇的愛是那樣的深刻無悔,她也不想勉強自己當作家筆下逆來順受的女主角--那些沒意義的苦難折磨在連續劇里天天上演,她從來就不懂她們的悲情,今後亦不想去了解。她要逃出宿命的框格之中,她要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想通了這一層,她覺得身心暢快無比,開口對並肩走在身旁的小雨道:「從明天開始,我不去上班了。」

小雨震驚地停下腳步,瞪大眼睛看著她。「為什麼?!」

「我決定要離開台灣。」她握住她的雙手,誠懇地說:「小雨,我從來沒跟你說過關於我的過去,你是我在『風嘯』,可以說是在台灣唯一的好友。現在,既然我已經決意要離去后,我要告訴你我的故事……」

她娓娓道出她如何和考古、與蕭家結下的不解之緣。

靜靜聽完她的敘述后,小雨感動地擁住她說:「我了解了,我不會阻止你的,只是你得答應我不可以不告而別,通知我你何時上飛機,還有……」兩人的眼眶盈滿淚水。「不管到哪裡,一定要寫信給我喲!」

「我會的!」她確切地點頭。

於是,在帶點蕭索意味的深夜裡,她們珍重道別。

翌日--

孟築將寫好的信紙摺成心的形狀,她沒有用普通的淺藍色航空信紙,反而採用如烏雅羽毛般漆黑顏色的信紙,搭配閃爍的銀色字跡,頗符合此刻天空的色澤耀眼奪目的閃電點綴著滿天遍布的烏雲。

在信中,她簡單扼要地磬宇她要離開這裡。他該明了,就算三個月後,她通過了他母親的那一關,她依舊無法和陳芷忻一樣,陪他在商界奮鬥的。因為她的夢想在遨遊世界、挖掘地底深處不為人知的奧秘;於樓蘭的發現,已經為這個夢想奠下穩固的基礎,她要以愛與勇氣繼續修築它。而他是否願意跟她一起去圓夢,得取決於他自己。

她不敢奢望他立刻做出像溫莎公爵「只愛美人不愛江山」的驚世舉動,更不願他是在一時衝動下作出決定的,她擔心害怕有一天,他會告訴她:「當初選擇了你,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畢竟放棄富家大少的生活、甘於樸實平凡,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她要他好好考慮一整個月。

這可是是一封訣別書,抑或是獲得幸福的契機;總而言之,它是悲劇與喜劇的轉折點。如果說人生是一座舞台,回顧一生會發現那裡上演過無數大大小小、精彩或平淡的悲劇和喜劇。無論這齣戲的結局是喜也好、是悲也好。日子總還要過下去。

她走在大雨滂沱的街道上,毅然決然地將信投入郵筒之中。

距離約定的日子尚有三天,孟築卻悄悄地收拾收囊,登上前往威尼斯的飛機。

不知道為了什麼,她突然懷念起那個充滿生命活力的城市,固然那裡曾經有她尋死的經驗,但這一回她不會再那麼傻了;反之,她想再度身臨其境,以解開心中糾纏的結。

往昔,她一直不明白在「東京愛情故事」里,為何莉香不肯等完治到最後一刻,卻自行搭了早一班的火車離開,徒教人無限惋惜感嘆!如今,她總算了解到了。若他要到最後一秒才能作出決定,這代表他對她的愛不夠深刻堅固,終有一日他必定會懊悔他的抉擇。為了避免錯誤的發生,她必須先行離去。

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她終於踏上了義大利的土地,轉乘渡輪到達威尼斯市的中心地帶。

在寄宿的旅社梳洗完畢后,她悠閑地於路旁的露天咖啡座品嘗了杯道地的意式咖啡,然後在黃昏的夕陽下,沿著著名的運河CanalCrande散步,一直走到了白色大理石所建的橋樑PontediRialto才停下了腳步。她忽地興起過橋的念頭,想到河的對岸去,再一路漫步至巴洛克式的教堂。

此刻於聞名遐邇的橋上,依然擠滿了自世界各地慕名前來的觀光客。昏黃柔和的陽光輕撫似地投射在乳白圓潤的橋身上,就像它長久以來一直眷戀著這座詩人、畫家與建築師心目中的天堂之都一般。孟築緩緩地步上橋階,和身旁與她擦身而過的旅人一樣,她只是這座城市的過客之一。

這一瞬間,在那樣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交換,她瞥見被阻隔於人群之後,那個在她內心深處駐足不去的身影!

兩個月不見,想要輕輕呼喚他的名字,卻被頃刻盈眶的淚水給哽咽住。

「孟築!」他遠遠望見她,沙啞地喊道。

無視於橋上的擁擠,他不顧一切、橫衝直撞地越過擋在他倆之間的人群,緊緊地將她納入懷抱,瘋狂地親吻他渴望思念的雙唇。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這是他離開他的唇后,她問的第一句話。

「你真可惡!居然自己提早開溜,看我怎麼教訓你……」他的眼光投向她圓弧有致的臀部,邪氣地笑道:「幸好我記取上回的教訓,早已安排了因應措施。」

「什麼因應措施?」話才一出口,她想到他指的是什麼了。「小雨是你派來的?!」她只告訴了小雨她要去的地方。

他爽快地點頭承認:「她其實是我妹妹的同學。倘若沒有她及時通知我,現在的我可又要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到處去尋找你這個『逃妻』嘍!」

「你這是間接向我求婚嗎?」她戲謔地問,眼底堆滿笑意。

「答應我--」他執起她的手。「絕對、絕對不準再一聲不響地離開我,不然我不敢娶你了!」

她輕捶了他胸膛一下,嗔道:「誰稀罕嫁給你啊?」

「我知道全世界有一個人最稀罕--那個人現在就站在我面前。」他突然誇張地蹲下身來,一手撫住胸口,另一隻手則握住她的。「Willyoumarryme?」

「Yes,Ido薄

這時,附近教堂的鐘聲也適時響起,彷彿在祝福這對有情人終成眷屬!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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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迷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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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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