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遍地狼煙
第1節
馬躍上班了,郝樂意還在做日工,因為知道辛苦,馬躍就勸她別做了,有他呢。
每每聽了這句話,郝樂意的心就暖暖軟軟一塌糊塗,但日工該做還是做,馬躍就火了,逼著她發誓,絕不再偷偷溜出去打零工。郝樂意嘴上信誓旦旦,每天早晨和馬躍一起出門,馬躍上班,她去人才市場,找工作的同時遇上合適的日工就接下來,偷摸跑出去干。連郝寶寶都說她傻,成功嫁給了海歸,就相當於找到了有保障的飯碗,幹嗎非要活得這麼辛苦?
郝樂意就笑:「我可不想讓婆婆瞧不起。」
「敢情你是想在婆婆跟前爭口氣啊。」郝寶寶嬉皮笑臉地說,「多傻,如果我是你,她不是看不上我嘛,那我就怎麼惹她生氣怎麼來,不僅要讓她兒子掙錢給我花,還要把她兒子當驢使喚。」
「嗬,瞧你說的,給人當媳婦還當成祖宗了啊。」郝樂意笑得不行,自從她和馬躍結婚,郝寶寶沒事就往筒子樓跑,聽馬躍神侃英國這英國那,好像馬躍去英國是受她委派考察風土人情似的,她從馬躍這兒聽了來,再加工一番,說給同學聽,覺得特有面子。
「那當然,姐,你就別傻了,男人嘛,一旦落你手裡,你就得當驢使喚,千萬別當祖宗供著。」
「好好的人,幹嗎要當老驢使喚?再說了,我們家又沒那麼重的活。」郝樂意笑著打了郝寶寶一下,「行了,婚還沒結呢,別裝模作樣地跟我念已婚婦女經。」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我們寢室的姑娘們研究了,作為新一代的時尚女性,為了拯救越來越偽娘的男人們,也為了延長男人的壽命,我們一定要做美麗的雌性寄生蟲。」
郝樂意樂得不行,說:「頭一遭聽說,寄生蟲還能延長宿主的壽命啊?」
「那是,因為我們美麗啊柔弱啊,男人就是我們的救世主啊,沒他們我們活不下去,所以呢,男人一旦娶了我們,就要非常非常有使命感,認真大膽地抓錢,小心謹慎地養生,不能隨便死,他要敢死,就是不負責任就是成心要餓死我們。」
「得,換我是男人,我還是娶個能讓我在該死的時候死得起、也能閉上眼的女人吧。」
郝寶寶嘖嘖地搖著頭說:「姐呀,我的親姐,怪不得偽娘越來越多,都是你們這些披著女人外衣的漢子們給慣出來的。」
雖然是說笑,但郝樂意還是感覺郝寶寶的很多想法不對頭,譬如她認為女人做得再好也不如嫁得好,就算你腳踏實地,辛苦十幾二十年,能趕得上那些嫁得好的,可趕上了有嘛用?人也老了,色也衰了,買得起名牌漂亮衣服了,身材卻走形了,對於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比想穿的時候買不起,買得起了沒身材了更悲慘的事情?誰說在自行車後座上笑的女人就一路陽光?肯定也有哭的時候,既然不管坐寶馬還是坐自行車都有哭的時候,為什麼不坐在寶馬車裡哭得舒服一些呢?更何況,對於視容貌為性命的女人來說,坐在寶馬車裡哭,還可以關上車窗,別讓風吹糙了臉。
姐倆爭來爭去,郝樂意就急了,可郝寶寶不急,嬉皮笑臉地伸手要錢,郝樂意不想繼續慣她毛病,說沒有。郝寶寶就沒臉沒皮地說那我跟姐夫要。郝樂意又氣又恨又無奈,只好給,因為平時郝寶寶就和馬躍嬉皮笑臉的,要錢的事她絕對張得開口,可郝樂意怕馬躍會因此看低郝寶寶。人就這樣,平時關係再好,一旦張口要錢借錢,總會讓人心裡咯噔一下子,這不是摳不摳門的問題,而是人的共性,至少在郝樂意這兒是這樣的,對輕易就能掌心朝上的人,會有一絲下意識的輕視,當然,郝寶寶例外,因為郝寶寶是她最親愛的堂妹。
郝寶寶只要有錢花,就不來騷擾他們了,來了,不等她開口,郝樂意就會主動問又看好什麼了?郝寶寶嬉皮笑臉告訴她,伸手等著,每次往她手裡遞錢,郝樂意的心,都跟針扎似的痛,不是心疼錢,是覺得自己在加速郝寶寶往墮落里滑,有心不給,又怕她胡亂借別人的錢花,也想過告訴賈秋芬,卻又知道,除了干生氣她也鎮不住郝寶寶,告訴郝多錢那是自找沒趣。在郝多錢眼裡,郝寶寶就是把天捅個窟窿,那也是郝寶寶有本事,總之,他的寶貝女兒,不可能有錯的時候,如果郝樂意一定要說她有錯,那一定是郝樂意心懷叵測,再要不就是戴有色眼鏡看人。郝樂意只剩嘆氣了。
郝樂意心中的苦和擔憂,馬躍無從知道,甚至還羨慕郝樂意和堂妹郝寶寶的親密關係,他和堂哥馬騰飛,雖說關係也不錯,可因為田桂花和陳安娜有隔閡,兩個人的來往,遠沒郝樂意和郝寶寶這麼自如。
馬躍也帶郝樂意和馬騰飛他們一起吃過飯,那會兒,余西和馬騰飛的婚姻已經裂痕不小了,余西正竭力彌補,聽說馬躍和郝樂意租住在筒子樓,就非要把娘家的一套房子借給他們住。房子在上清路,傢具電器一應俱全,拎包就可入住,郝樂意不想欠余西這麼大人情,也怕陳安娜知道了會怪余西,就找理由推託了。可第二天一早,余西就把鑰匙送來了,一進筒子樓的樓道就開始大驚小怪,等進了門,直接驚呼上了,也不管郝樂意答不答應,乒乒乓乓地開始收拾東西,讓郝樂意這就跟她走,郝樂意覺得余西的這份好意,侵略性太強了,因為是好意,又不好意思生硬拒絕,就給馬躍打了個電話。馬躍說余西來都來了,再不搬顯得好像故意躲著她似的,她更得胡思亂想沖馬騰飛使小性子,那就搬了吧。
第2節
為了找馬躍,陳安娜去郝多錢家打聽郝樂意的住處。郝多錢聾了一樣,呼啦呼啦地打著蒲扇烤肉串,烤肉的乳白色濃煙,像一群受了驚嚇的莽撞羊羔,跌跌撞撞地往陳安娜身上撲,把她嗆得鼻涕眼淚往下滾。
陳安娜一邊往上風口躲一邊告訴郝多錢,如果不告訴她郝樂意住哪兒,她就坐這兒不走了。
郝多錢把蒲扇換了個手,濃煙一轉身,又撲向了陳安娜,他睥睨著這個咳得狼狽不堪的女人,幸災樂禍地邊顛腳邊抽煙說:「馬路又不是我家的,你隨便坐。」
陳安娜瞥著他說:「真噁心,煙灰都掉肉上去了。」
郝多錢把煙從嘴上拿下來,沖著烤肉彈了幾下,「噁心什麼?煙灰是高溫消毒了,乾淨著呢。」說著,拿起一把烤好了的肉,在爐子邊上磕打了幾下,亮著嗓子吆喝:「誰的烤肉?好了。」
一個肥肥的中年男人從啤酒屋裡跑出來,邊說我的邊伸手拿肉,郝多錢往回縮了一下說:「老哥,不小心把煙灰掉肉上了?有事沒?有事的話我另給你烤。」
中年男人一把接過肉,「怕煙灰還吃啥烤肉?沒煙灰還有炭灰呢。」說著,拿起一串往嘴裡橫著一擼,扦子空了,嘴裡滿了。
郝多錢沖看得瞠目結舌的陳安娜壞笑了一下說:「瞧見沒?校長同志。」
這段時間,陳安娜徹底打聽明白了,這郝多錢當年是鮑島的小混混,他哥,也就是郝樂意的親爹,更不是東西,說黑社會頭頭那是抬舉他,就是一小混混的頭目,偷雞摸狗的事沒少干,一想到自己的兒子要跟這種人的女兒在一起,陳安娜恨不能當年壓根就沒生過馬躍。
陳安娜看著郝多錢,與其說愣了,不如說是傻了,在這些橫豎不講理,拿著齷齪當生存之道的底層小混混跟前,縱使她有千般道理,萬般妙計,都無處可施。
那個黃昏,走在街上的陳安娜就像聽到天皇宣布戰敗投降的日本兵,空有一腔戰鬥的壯志,卻張望不見戰場在哪裡。
雖然找不到馬躍和郝樂意,但她可以確定,他們在一起,還同居了。
還沒結婚就和馬躍同居,陳安娜對郝樂意就更是憎惡了,甚至認為馬躍離家出走都是郝樂意挑唆的,因為知道馬躍是績優股,她也就顧不上什麼廉恥不廉恥了,使出渾身解數把他勾引到手。那段時間,陳安娜連班也不上了,到學校點個名就往外跑,像個地道而資深的偵探,滿青島市翻找她的兒子馬躍。
她堅決不能輸給街頭混混的女兒,否則她就不是陳安娜。
此時的馬躍,正如剛上戰場的士兵,努力適應著實戰的殘酷,每天早晨精神抖擻地出門,每天傍晚蔫頭蔫腦地回家,一回家就扎到沙發上說沒意思,好歹他也是一海歸啊,單位是個人都拿他當小學徒使喚。郝樂意就寬慰他,見習生本來就相當於學徒嘛,勸他別有海歸的優越感,持平常心才更從容,前些年,是海歸別人總會高看一眼,可現在遍地海歸,還有大批的海歸淪落成了「海帶」呢。
馬躍就蔫蔫地看著她,滿眼是被煎熬的無助。
陳安娜依然在不屈不撓地繞世界找兒子,打電話,馬躍也接,就是不讓她找見人,也不回家,除非她答應他和郝樂意的婚事並善待郝樂意。陳安娜就狠狠地說做夢,最好他們倆藏嚴密點,否則,她找到他,拿刀把他剁了也不便宜郝樂意。
馬躍說:「郝樂意怎麼得罪您了,您這麼恨她?」
陳安娜說:「我就是恨她看她不順眼!」
馬躍說:「郝樂意懷孕了,媽,我覺得作為一個慈祥的婆婆,您不應該恨您孫子吧。」
向來講究儀錶的陳安娜一屁股坐在馬路牙子上,哭聲滔滔。
從她這一哭,馬躍知道,她已經高高舉起了手,投降了。
馬躍把這個消息告訴了郝樂意,甚至得意於自己撒的這個謊,簡直是謊言里的核武器,可郝樂意覺得用這濫招逼婆婆接受自己,是欺騙,也是不自然的,是婆婆迫於人倫的無奈妥協。
所有的被迫妥協,都藏著深深的不甘,而這不甘,都將變成蒺藜,鈍刀割肉地折磨以後的生活。
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聽馬躍的,和他回家,向陳安娜賠禮道歉,懇請她接納她這個兒媳婦,畢竟陳安娜也不易,馬躍說過,他在英國讀書的兩年半,陳安娜連雙新襪子都沒捨得給自己買過。
馬躍把要帶郝樂意回家的事告訴了馬光明,希望他能打打前站,安撫好陳安娜,讓郝樂意進馬家門順利點,但他和郝樂意已經登記的事,就不要提了,免得惹惱了陳安娜又起波折,反正他們還要辦婚禮,等婚禮前,假模假式地說去登記,出去溜一趟就行了,陳安娜總不至於檢查結婚證上的日期吧?
這前站到底怎麼打?馬光明可沒少費心思。因為他只是一個倒閉的白酒廠的普通工人,胸無大志,好喝兩口,從來沒被陳安娜放在眼裡,也更沒被瞧得起過。
說到這裡,我有必要交代一下馬光明和陳安娜的婚姻史,免得大家看繞了。
當年,馬光明和陳安娜是同一大院的鄰居,馬光明的爸爸也就是馬躍的爺爺是白酒廠工人,1960年挨餓的時候,全院子的街坊鄰居們都吃過他偷回來的酒糟,雖然難吃,但總比挨餓強。陳安娜家和馬光明家住隔壁,近水樓台先得月,所以,陳安娜吃的酒糟比其他鄰居多。1960年陳安娜才八歲,只知道飢餓像一頭狼,一口一口地咬人吃人,根本不懂得羞臊,只要一聽馬光明家的門響,就會跑過去,眼巴巴地看著馬光明他爸從懷裡掏出飯盒,把偷來的酒糟倒出來,馬光明他媽就切上一點青菜、捏上鹽再撒把面,拍成一個個小圓餅烙成酸酸臭臭又飄著奇異香味的菜餅,原本是沒陳安娜的份的,可馬光明他媽不忍心看陳安娜眼巴巴的小樣兒,總會給她兩個。大陳安娜四歲的馬光明是半大小子,正能吃的時候,烙餅還填不飽他和哥哥的肚子呢,還要給陳安娜倆,就很生氣,常常是一個白眼一個白眼地往陳安娜身上砸,飢餓讓陳安娜只顧得耷拉著眼皮吃、吃……馬光明他媽是個善良人,就拍拍馬光明的腦袋說:「捨不得餅套不著媳婦,等安娜長大了給你當媳婦。」再和顏悅色地和陳安娜說:「安娜,吃了我們家餅,長大了給我們家光明當媳婦啊。」
陳安娜邊吃邊點頭,滿嘴地應承。馬光明卻氣哼哼地說:「這麼饞,將來肯定是個饞老婆,我不要!」
事實是長大成年之後的陳安娜,根本就看不上馬光明。
陳安娜師範畢業就進中學當老師了,馬光明高中沒畢業就頂替父親進了酒廠。陳安娜讀師範的時候就和同學談起了戀愛,據說那男生家很牛,一畢業就出國留學去了,陳安娜一心一意地等了他兩三年,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結婚,人家很乾脆地說不回來了,陳安娜說那我怎麼辦?他說要麼你出國要麼你另找個人結婚。就這麼輕輕巧巧的一句話,把陳安娜給踹進了絕望的坑裡,為這,陳安娜吃過安眠藥,跳過海,都運氣極好地沒死成,被救活的陳安娜再也不是過去的陳安娜了,她與這個世界是格格不入的,看誰都生氣,總覺得所有人都在瞧她笑話……所以她要奮力還擊,包括新婚的晚上,她把馬光明咬得遍體鱗傷,可馬光明還是把她給辦了。第二天一早,馬光明頂著一臉的咬痕,美滋滋地對街坊鄰居們說,等了這些年,值!還他媽是原裝的,沒拆封。
可陳安娜瞧不起馬光明,一個連大學都沒上,怎麼洗身上也有股酒糟味的大老粗怎麼可能是她愛的人,可她還是嫁了,不過是她讓人甩了,這還不算最慘的,最慘的是所有人都知道她為一個男人跳過海吃過安眠藥,這些悲壯,都成了難看的狗皮膏藥糊在她的青春履歷上,那是在沒互聯網、連電視都不怎麼普及、電話是奢侈品的閉塞年代,人就靠咀嚼東家長西家短打發無聊。於是,陳安娜的被甩和自殺,就成了街頭巷尾的轟動性新聞,愣是沒人敢要她了,因為誰娶她就等於是娶回了流言飛語,就等於是承認自己是愛情困難戶,只能娶陳安娜這種被人甩過的女人。眼看著陳安娜要剩在家裡,陳安娜她媽就急了,左右打量了一圈,發現馬光明這小子還沒結婚了,年齡上也湊合,就厚著臉皮去找了馬光明他媽,結果是馬光明他媽支支吾吾地沒接茬,倒是馬光明說行啊。
馬光明自己願意,他媽拉不住,一個月後,把打扮整齊的陳安娜抱了過來,這婚就算結了。婚縱然是結了,可對馬光明這個丈夫,陳安娜這輩子就沒放在眼裡過。
所以,在說服陳安娜接受郝樂意這個兒媳婦這件事上,馬光明知道,就算陳安娜已經做好了開門納降的準備,就憑他一個人,也壓不住場子,就求到了大哥馬光遠的頭上。
馬光遠說:「這好辦,你們家安娜這人,什麼都不好,就好個面子。」
馬光遠的主意是擺一桌大大的面子,他們全家加馬光明全家,當然包括郝樂意,一起吃頓團圓飯,歡迎郝樂意這個新家庭成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陳安娜肯定不好意思發作,只要這個過場走過去,以後基本就不會有什麼大問題了。
馬光明覺得是個辦法,就跟陳安娜說了,陳安娜說我沒錢。
馬光明說我有。
陳安娜瞪眼,「你的錢就是我的錢,你是不是背著我存私房錢?」然後就哭了,好像整個世界都欺負她,自從馬躍回了國,陳安娜就變得特別愛哭,屁大點小事就能大哭一場。
馬光明只好坦白是大哥馬光遠擺面子,陳安娜一臉的悲涼,「我們家的事,輪得著他湊熱鬧了?顯得他有錢還是怎麼了?」
馬光明忙說大哥也是一片好意,這不是為了撮合她和兒媳婦的關係嘛,讓她給個面子,陳安娜就嘆了口氣,馬光明小聲說,雖然面子由大哥擺了,雖然以前也見過郝樂意,可這是第一次正式認兒媳婦,她這做婆婆的是不是得送點像樣的禮物?
陳安娜就想起了馬光遠當年送她的戒指,在家翻天覆地地找,馬光明在心裡叫苦連天,忙給馬躍發簡訊,讓他告訴郝樂意,一起吃飯的時候,千萬別戴他送的那戒指。
郝樂意這才知道戒指是馬光明從陳安娜那兒偷的,簡直是哭笑不得,問馬躍怎麼辦。馬躍說好辦,接過來就要扔,被郝樂意攔住了,說:「你幹什麼呢,甭管怎麼著,這是咱爸送我的禮物。」
馬躍說:「我這不怕咱媽發現嘛,她要知道戒指是咱爸偷的,還是偷出來送給你了,咱爸就甭活了。」郝樂意想了想,塞進了錢包,說:「反正你媽只當是找不著了,等以後,我們瞅機會給她放回去,說不准她還能驚喜一下呢。」
馬躍也覺得這主意不錯。
第3節
陳安娜把家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到那枚戒指,趁她坐下來喘口氣的空,馬光明捏著小心過來打圓場,「你是不是擱忘了?」
陳安娜瞥了他一眼,突然悲憤地道:「馬光明,我金銀珠寶多嗎?」
馬光明搖了搖頭,討好地說:「你哪兒是那種囤金銀珠寶的俗女人?」
陳安娜愴然淚下地說:「馬光明,你少他媽給我戴高帽,我就這麼一個金戒指,還是托你那暴發戶大哥的福才有的,你說!我能隨便亂放?能放丟了嗎?」
馬光明心裡有鬼,唯恐言多必失,訥訥地不接茬。
陳安娜剜了他一眼說:「我他媽的比誰都俗,就是因為嫁了你這個沒出息的貨,我愛不起金銀珠寶,穿不起裘皮真絲,我才骨骼清奇,我才清高脫俗,我是讓一個叫窮的惡鬼逼清高!逼脫俗的!」
「甭管是被逼的還是真的,陳校長,在大傢伙兒眼裡,你那是真格兒的脫俗,像咱大嫂似的,也怪沒意思,冬穿皮草夏穿真絲,落個啥了?親戚朋友背後里誰不笑話,啥貂皮狐狸皮,往她身上一穿,整個的,那就是殺豬的攢了倆錢買件貂皮穿穿,渾身上下透著俗氣,一點也不顯高貴。」
「那是我說的!」
「就是就是,這更說明我沒撒謊,真格的有人這麼說過。」馬光明小心翼翼地賠著笑臉。
「我說那是因為我羨慕嫉妒恨!」
「別,陳校長,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馬光明一直揣著小心,想著怎麼才能把這事圓回去,他也知道,這麼一鬧騰,那戒指就算送給郝樂意了,她也不敢往人跟前戴了,首飾這東西,還不就是戴給別人看的?不能戴給別人看的那是金條銀錠,馬光明在心裡抽著自己的耳刮子,痛恨自己當初不該因為怕花錢,沒去首飾鋪子里改樣子,吭哧了半天,馬光明只好老實交代,給兒媳婦買禮物的事,交給他辦行了,不用陳安娜操心了。
陳安娜狐疑地看著他,問為什麼。
馬光明說真有筆私房錢,攢多少年了,一直想給她買條項鏈,然後小聲說:「你一年四季地戴條珍珠項鏈,不好看。」
陳安娜滿肚子蓄勢待發的憤怒,軟軟地,就消了下去,眼淚刷地滾了下來。馬光明說得沒錯,她只有兩條珍珠項鏈,有些場合有些衣服,確實是要戴項鏈的,可因為早就打了送馬躍出國讀書的譜,也知道這對於普通工薪家庭來說,是筆壓得人抬不起頭的開銷,她一直有錢不敢花,不要說項鏈,連只戒指都沒捨得買過,她還不想讓人覺得總戴珍珠項鏈是因為她沒錢,就假裝是珍珠控,好像在她眼裡,除了最熱愛的珍珠,其他質地的首飾都貧賤如糞土。把馬躍送出國她才知道,開銷比她預想的要大得多,有時候,窘迫得她都想賣血,如果還允許賣的話,她每年都會毫不猶豫地去賣上幾回,可她抽筋扒皮地供有什麼用?她寶貝大的兒子,一點兒也不珍惜,讓她這含辛茹苦的老媽,抱著播下龍種的熱望,卻收穫了跳蚤,她能不悲傷能不絕望嗎?
馬光明背著她攢了一千八百塊錢,在他給郝樂意卻沒給出去的那張卡上存著,他看好的那條項鏈標價兩千六,本來,他想狠著點剋扣菜錢,到年底就攢差不多了……
兩口子在珠寶櫃檯轉悠了半天,馬光明想著已經給郝樂意戒指了,雖然現在不能戴,但過幾天,到首飾店改個款式,就沒問題了,現在既然是陳安娜送,最好是送條項鏈,這樣呢,他們倆公婆也算是給兒媳婦的首飾配了套,可陳安娜不知內情,覺得公婆送兒媳婦,不是送手鐲就是送戒指,哪兒有送項鏈的?
就一千八百塊,手鐲是買不起了,還是戒指吧。
馬光明拗不過她,只好從了,想著已送過一個了,郝樂意也不是那種挑剔姑娘,遂把心一橫,假裝有意無意地問陳安娜喜歡哪款,陳安娜沒好氣地說了,馬光明也讓服務員拿出來給她試戴了,是款細細的鉑金戒指,標價才九百二十元,馬光明暗暗記在心裡,給郝樂意挑的時候,特意挑了款標價不到九百的,趁陳安娜到旁邊接電話的空,讓服務員開票,付了款,把陳安娜喜歡的那款,美滋滋地往她手上一戴說:「給你的。」
馬光明就這麼個人,該熱乎的時候也不會說熱乎話,送人金子的口氣好像要送人一拳頭似的。
陳安娜愣愣地看著手上的戒指,瞥了他一眼說:「動作還挺快。」
馬光明嘿嘿笑笑,「看你鬧心鬧得厲害,哄哄你。」
陳安娜嘴裡切了一聲,心裡,卻暖洋洋的,突然地,就覺得郝樂意沒那麼討厭了。
第4節
酒席是在馬光遠的酒店辦的。
馬光遠最初下海做生意,錢是從馬光明家借的,一車皮一車皮地往俄羅斯倒騰豬肉,盆滿缽滿地賺了幾趟,正好有家單位要盤活固定資產,要把沿街的這棟六層辦公樓整體出租,他就給盤了下來,一租三十年,開了這家酒樓,摸爬滾打了這些年,生意紅火得跟著了火的老房子似的。
這天晚上,他特意留了個最大最好的包間,建議把郝多錢兩口子也請來,也算是親家見面,這樣全家出動,顯得也隆重。
馬光遠一家四口,馬光明一家四口加上郝多錢兩口子——郝寶寶因為學校有活動來不了。因為重點在郝樂意和陳安娜身上,大家都特意晚到了一會兒,給陳安娜和郝樂意騰出了足夠的相互適應時間。
郝樂意恭敬地喊馬光明和陳安娜叔叔阿姨時,被馬躍打斷了:「樂意,你都是我爸媽孫子的准媽媽了,還喊什麼叔叔阿姨,直接點,叫爸媽。」
郝樂意有些局促,一是拿捏不準叫還是不叫,二是已經很多年沒有喊爸媽這個稱呼了,現在突然要這麼叫,心裡五味雜陳的,居然有種要流淚的感覺,就怔怔地看著馬光明夫妻,顯得不知所措。
因為馬光明知道她已和馬躍登記,就笑著說:「就是就是,樂意,直接叫爸媽行了,省得以後改口叫爸媽我們還得掏改口費。」說著,手在背後拽了拽陳安娜的衣服。不得已,陳安娜只好勉為其難地嗯了一聲。
郝樂意這才謙恭地叫了聲爸媽,隨後眼淚就滾了下來。
陳安娜從包里掏出戒指,冷著臉遞給她,「這雖然不是什麼高檔貨,可也是我和你爸的一點心意。」
郝樂意抹著淚收下,謝了馬光明兩口子,打開盒子,馬躍拿出戒指誇張地哇了一聲,就給郝樂意戴上了,「樂意,得,別哭了,這戒指代表的可是咱媽的心意,這輩子你算是套牢在我手裡了。」
陳安娜一直綳著臉,冷眼打量著郝樂意說:「好好的,你哭什麼?」
郝樂意說很多年沒喊過爸媽了。
陳安娜的心,就軟軟地揪了一下,暗暗地嘆了口氣,想說句軟和人心的話,可終究只是張了幾張嘴,沒說出來。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陸續到了。
賈秋芬第一次進這麼高檔的酒店,局促得有點不知所措,見人就端上火盆一樣的笑臉,翻來覆去就會說一句話:「多虧了樂意,要不然,這麼高檔的酒店,我也就趁射門口路過的時候往裡張望張望。」她說第一遍時,郝多錢只覺有點不自在,反正大家聚在一起說著話,就當她是客氣了,誰也不會往心裡拾,可要命的是因為緊張,賈秋芬跟誰客套都說這句話,郝多錢就覺得這臉啊,像貼在越燒越旺的火爐邊上一樣,炙熱炙熱地讓他端不住了,就在底下悄悄踢了她一腳。
可賈秋芬不高興了,她不知道是郝多錢不高興,還當他跟平常似的,走路做事顧前不顧後,一不小心踩到了她的新皮鞋上,就瞪了他一眼,「長著點眼神,踩我腳了。」
見余西正望著自己抿嘴竊笑,郝多錢就覺得滿臉的炙熱,一下子燒到了爆點,二話不說,拎起賈秋芬的胳膊就往包間外走,「寶寶媽,你給我出來趟。」
賈秋芬這才看到他眼裡的怒氣,卻不知自己錯在哪裡,大庭廣眾之下又不好急眼,只要壓低了嗓門問他又犯哪門子驢呢?
郝樂意也看出了郝多錢的憤怒,其實,她也想跟賈秋芬說,來的都是親戚,親戚之間,熱情適度,禮貌周到就可以了,不必太謙卑,也不用給對方戴太多的高帽。要不然,了解她的知道她天生就是這麼個熱情人,生怕稍有不慎把別人面子掉地上。不知道的,還當她這是巴結人家呢。
當然郝樂意知道,賈秋芬從不刻意去巴結任何有錢有勢的親戚朋友,倒是誰家有難處了,她伸手伸得比誰都及時,可問題是這些親戚基本都是頭一次見面,根本就不了解她,很有可能誤解了她。
怕他們吵起來,郝樂意連忙跟出去。
果然,郝多錢把賈秋芬拎到走廊頭上,就訓上了,讓她少瞎獻殷勤,「你以為你殷勤了人家會誇樂意她嬸是個文明人?我真他媽的——!你還真高看他們了,你當他們進得起高檔飯店就是高檔人?全他媽一群狗眼看人低的玩意兒。你客氣大發了,他們當你巴結他們,我啐他們祖宗!我寧肯巴結個收破爛的也不巴結他們,我巴結收破爛的,收破爛的還能到咱啤酒屋喝兩杯啤酒吃兩串烤肉讓我掙塊兒八毛的呢,巴結他們有屁用?他們有錢又不給我!落他們鼻孔朝天的大白眼啊?」說完,郝多錢撒了手,邊悻悻往包間去邊指著賈秋芬咬牙切齒,「寶寶媽,我告訴你,你他媽的要再敢給我低三下四地瞎客氣……」一回頭,見郝樂意站在一旁,就收住了話尾,「就你嬸這賤脾氣,我要不哼哈她兩聲,給你丟老鼻子人了。」
郝樂意就笑了笑,拉過賈秋芬,讓她別生氣。
賈秋芬氣得像只青蛙一樣,胸脯一鼓一鼓的,要不是為了郝樂意,她早嗷的一嗓子往郝多錢臉上撓了,「樂意,我真給你丟臉了?」
「沒有,我叔太要強了,嘿嘿,他今天是想幫我爸媽端端准岳父母的架子,您就別和他計較了。」郝樂意挽著賈秋芬回了包間,大家正等著他們回去一起舉杯呢。
幹了一杯酒,氣氛就活躍了很多,從大家的話里話外,陳安娜也聽出來了,馬躍帶著郝樂意早就見過這些人了,就更是生氣了,覺得自己被馬家這個大集體給欺騙了,就一眼又一眼地挖馬光明。
喝了幾杯酒的馬光明,假裝麻木沒看見陳安娜的眼神。
余西這幾天和馬騰飛鬧不愉快,馬騰飛對她愛答不理的,就想藉助婆婆的力量,席間,對田桂花照顧得分外殷勤。陳安娜看在眼裡,心裡卻在暗暗冷笑,想余西這才叫扛著豬頭找錯了廟門呢,田桂花為了抱孫子,不主動下絆子拆他倆的婚姻就不錯了,她居然還想著借婆婆的力,也忒單純點兒了。
田桂花的不冷不熱,讓余西有點下不來台,索性就不自討無趣了,轉向郝樂意,問馬躍跟她求婚了沒。
郝樂意就看著馬躍笑。
馬躍撓了撓腦袋,說還真沒求呢。說著,讓郝樂意把戒指摘下來,他要再求一次婚。
余西就樂了,指著那枚細細的戒指說:「馬躍,也真有你的,求婚你怎麼著也弄個鑽戒啊,沒大還有小呢,弄枚裸戒求婚,你也忒沒誠意了吧?」
陳安娜的臉登時就掛不住了,「馬躍,別鬧,那戒指是我送樂意的見面禮,要求婚你另買戒指求去。」
郝樂意見勢不妙,忙就手把戒指戴了回去,還特意蹺了蹺戴手指說,她特喜歡這枚戒指的造型,做工也精緻。
田桂花掃了她戒指一眼說:「就這麼一窄溜兒,想不精緻也不行了,一粗拉就沒了。」
陳安娜剛要撿回點面子的臉,又咣地挨了一拳,有心也有力氣反駁,可看看郝樂意手上的戒指,只能忍了又忍把氣吞回去。田桂花沒看到陳安娜吞了一肚子窩囊氣的臉色,兀自絮叨說:「也不知道現在人的眼光怎麼了,居然喜歡鉑金,黃金都沒人戴了,鉑金有什麼好啊,跟銀子似的。」
陳安娜彷彿一下子找到了審美情趣上的優越感,就故意笑成一副閑雲野鶴狀說:「現在也就暴發戶和黑社會戴黃金,有品位的人戴鉑金,內斂。」
田桂花並沒聽出陳安娜話里話外的諷刺,依然絮叨著她還是喜歡黃金,要把以前的黃金首飾找出來,去首飾店洗洗戴著,然後問陳安娜洗不洗?如果洗的話,她們一起。
陳安娜沒好氣地說我們窮人,沒金首飾。
田桂花這才回過味來,陳安娜這是在和她頂杠啊,臉上有點掛不住,卻又不想這麼敗下陣來,就從容端端的像個恩主似的笑了:「不對啊,我們家光遠不送過你嘛。」
陳安娜瞥了喝得滿臉通紅的馬光明一眼,笑得更是從容了,「早丟了不知多少年了。」
「丟了?」田桂花就像吝嗇鬼驚詫一個揮金如土的敗家子似的說,「金子哎,的純金你怎麼能丟了?」
陳安娜依然輕描淡寫地說:「不知放哪兒去了,找不到了,就相當於丟了。」她認為這麼說顯得自己不俗,視金錢如糞土啊,要多拽就有多拽。
自從馬光遠混好了,田桂花基本是夏穿真絲冬穿皮草。其實在穿上她不是個講究人,夏天喜歡穿人造棉,冬天穿著最熨帖的還是小棉襖,可馬光遠的朋友現在不僅是有倆錢的人,更多的還換了年輕漂亮會搗飭的老婆。田桂花再不打扮,領到人跟前,直接就像一隻抱窩雞,灰蹌蹌的。為這,馬光遠凶過她好多次,沒辦法,看在馬光遠沒把她鳥槍換炮的份上,她也要知足、要給馬光遠面子。可她的眼光又不行,買的衣服,是錢沒少花,穿上后馬光遠都不願意看她,實在忍無可忍,馬光遠給她下了死命令:夏天真絲冬天皮草!
因為真絲和皮草雖然款式沒多新潮,可一打眼就知道是好東西,質地的華貴足以抵擋一切。可在陳安娜眼裡,冬穿皮草夏穿真絲的田桂花就是:俗!俗不可耐。
不僅如此,田桂花這人嘴巴特快,兜不住話,尤其是馬光遠帶她出去吃飯的時候,因為是在吃,就特容易把話題拽到吃上,一拽到吃上,田桂花就會忍不住說火腿廠,忍不住說灌腸。她會告訴大家,這麼多年以來,她從來不吃火腿腸,為什麼呢?
因為她親眼所見灌腸車間,尤其是夏天的灌腸車間,一夜之後,工作台上到處都是蠕動的蛆,她會誇張地看著人家,說:「你以為會把蛆打掃了?」
見人家也錯愕地不語,她會恨恨地說:「想什麼不好。」做個掃的動作,「嘩啦嘩啦,全掃進攪肉機了,和肉一起攪碎了,灌成香腸……」
只要她活色生香地講完這一段,桌上的菜,基本全被她打包回家,因為沒人再咽得下去。這事發生幾次以後,馬光遠就不帶她出門了,就算帶,也會警告她,在酒桌上,不許提火腿廠,不許提宰牲車間,不許提灌腸車間……總之,關於火腿廠,一個字不許提!
從那以後,田桂花真長了記性,不僅自己不再提火腿廠的事,別人跟她提她都急。好了,我們把話題扯回來。雖然田桂花過著夏穿真絲冬穿皮草的富貴日子,可骨子裡,還是苦出身,簡樸得很,所以她錯愕地看著陳安娜說:「她嬸子,你也真可以,不要說是金子,就是塊銀子,我都得好好放著,女人到這年紀了哪兒能沒點金貨壓箱底,趕明兒讓光明給你買。」
「沒錢。」陳安娜乾脆利落地說,「我還得攢錢給馬躍辦婚事呢。」
馬躍怕她們就著他婚事的話題吵起來,忙說:「媽,這幾年我給家裡糟蹋了不少錢,我和樂意商量了,婚禮辦不辦都無所謂,登記就行了。」
郝多錢不知道陳安娜還不知道馬躍和郝樂意已經登記了,「馬躍,你的意思是你和樂意這就算結婚了?我還想喝你倆的喜酒呢。」
眼瞅著郝多錢就要把老底捅出來了,馬躍暗暗叫苦,忙看看郝樂意又看看郝多錢,示意他不要往下說了。
郝多錢喝了點酒,壓根就沒把馬躍的眼神往心裡去,只是替郝樂意冤得慌,雖然馬躍他也喜歡,可再喜歡也不能由著他就這麼潦草地把郝樂意娶回去呀。女孩子出嫁這事,到底是沒個爹娘給把著就要受輕視,就很不高興地說:「馬躍,你倆登記就登了吧,你叔我沒意見也不攔著,可你不能把記一登就算結婚了,你這算怎麼回事?你讓我怎麼跟樂意去世的爸媽交代?」
完了完了,馬躍和郝樂意麵面相覷。
陳安娜的眼睛,剎那間瞪得像牛眼那麼大了,「什麼?登記了?馬躍,你和郝樂意登記了?」
馬躍知道瞞不過去了,就點了點頭。
馬光明知道麻煩大了,不想讓兒子一肩承擔了這責任,忙站起來,往自己胸脯上一拍說:「別怪孩子,是我讓他倆去登記的。」
陳安娜問:「為什麼?」
余西是個愛情至上,沒理智這根弦的衝動型姑娘,要不是這樣,她也就不可能因為懷孕次數太多而失去子宮了。她知道,別看陳安娜一副劍拔弩張的樣子,可馬躍他們的結婚證已經領了,能同意辦這認親席,就是陳安娜已經認下了郝樂意這兒媳婦,她現在的憤怒,來自於她的權威性家庭地位,被馬躍和郝樂意用偷偷登記的形式給否了,沒面子。余西覺得,在這個時候她應該用實際行動向陳安娜證明,馬躍他們這麼做,是正確的,也是得到了大家支持的。至於陳安娜不同意,不是這段婚姻多麼不好,而是陳安娜鑽了牛角尖了。
為了證明大家對馬躍和郝樂意的支持,余西就說,馬躍和郝樂意多好的一對啊,不僅她支持,連她爸媽都把房子借給他們住。
陳安娜覺得天旋地轉,搞了半天,所有人都在捉弄她,當她繞世界找馬躍時,所有人都知道馬躍在哪兒,正在幹什麼,可就是不告訴她,他們幸災樂禍地看著她陳安娜像只氣急敗壞的猴子一樣上躥下跳。
陳安娜環視著大家,目光落在余西臉上,想起了半年前,知道她沒了子宮的田桂花想讓馬騰飛離婚時,她這個嬸嬸是多麼有公義心、多麼的大義凜然,豁上把田桂花得罪了也堅決替她說公道話,沒承想她居然會站在郝樂意那邊瞧她熱鬧。
眼淚從陳安娜眼裡跳出來,馬光明就知道不好,忙拿起她的包說:「陳校長,咱不和他們生氣了,走,咱回家。」
陳安娜啪地甩開他的手,指著余西說:「余西,你好意思嗎?啊,這麼做,你對得起我嗎?」
余西壓根就不知道陳安娜曾因保護她婚姻而和田桂花起的那場衝突,所以被她問得很是莫名其妙,只有馬光明和田桂花他們知道怎麼回事,也都不想把這事給抖在大庭廣眾之下讓彼此尷尬,紛紛好言好語勸陳安娜不要和小孩子一般見識,回家消消氣。
陳安娜縱使再彪悍也難抵三雙手一起推著她往外走,悲憤不已的她掙扎著喊:「余西,在馬躍偷偷結婚這件事上,我誰都可以原諒,可我就不原諒你,你知不知道,你沒了子宮你婆婆想讓你和騰飛離婚,是誰替你力挽了這狂瀾?你知道嗎?是我!」
余西直接就傻掉了,一把抓住馬騰飛的胳膊說:「騰飛,這是不是真的?」
說真的,馬騰飛知道父母有讓他和余西離婚的意思,但也只是意思而已,沒說到檯面上。至於他們曾和馬光明他們討論過這事,他還真不知道,所以除了沒這回事,他什麼也不能多說。
余西的眼淚,蹦蹦跳跳地流了出來,她瘋狂地捶打著馬騰飛的胸口,「馬騰飛,我告訴你,想甩我?門都沒有!除非我死了。」說著左看右看都不解恨,一把抓起馬騰飛的胳膊,張嘴就咬。馬騰飛疼得大叫著,瘋了一樣跳到一邊,好容易從余西口中掙脫出來,一朵烏青烏青的肉疙瘩赫然鼓在胳膊上。賈秋芬捂著嘴哎喲了一聲,往後退了一個趔趄,好像挨這惡狠狠一口的人是她。
菜還沒上齊,包間就亂了套,郝多錢和賈秋芬面面相覷地看著,郝樂意知道這頓飯,算是到此結束了。和馬躍一起把郝多錢他們送上了計程車之後,兩人站在馬路牙子上,只剩了苦笑。
在酒店門口,田桂花和陳安娜像兩隻斗紅了眼的雞,氣咻咻地相互劍拔弩張著。
她們的老公,眼神機警,像隨時要撲上去滅火的消防員。
郝樂意悄悄推了馬躍一下,「過去哄哄你媽。」
馬躍嗯了一聲,跑過去局促地喊了聲媽。
陳安娜連看都沒看他,好像沒聽見。
田桂花很憤怒,「陳安娜,虧你還為人師表,你當著余西的面說我鼓搗兒子和她離婚?啊?我是那種沒心肝的壞婆婆嗎?你這不誠心挑撥我們婆媳關係嗎?」
陳安娜倒不生氣了,一臉的輕蔑,「行了行了,田桂花。」指指馬光明哥倆,「證人都在呢,你裝什麼無辜。」
田桂花讓她噎得無話可說,心頭又惱又不甘,嘴上功夫不行,曾經捉過生豬摸過刀的手就挨不住了,伸手就來薅陳安娜的領子。陳安娜反應比較快,一閃,躲過了。
馬光遠也一把拽住了田桂花,「有完沒完?!」
田桂花也火了,「就知道拿我撒氣!讓她這麼一攪和,在余西眼裡,咱倆成什麼人了?」說著,眼淚噼里啪啦地就下來了。
陳安娜剛要說什麼,被馬光明拽了一下,「走吧!嫌窟窿捅小了是不是?!」說著連拖帶拽地拉著她就往馬路邊去,馬躍忙跟過來扶,陳安娜翻了他一個白眼,啪地打開了他的手。
喝了酒的馬光明擎著一條胳膊站在馬路邊攔計程車,陳安娜啪地打了他胳膊一下,「就顯你有錢了?」說著,雄赳赳地往公交車站去。
馬光明父子相對無言地搖了搖頭,馬躍小聲說:「爸,那我和樂意先走了啊,省得我媽看著我們就生氣。」
「走吧!馬躍,你走!你前腳走我後腳就回家跳樓。」陳安娜突然站住了,這讓馬躍不得不佩服她的聽力,在熙來攘往的大街上,都隔幾米遠了,她居然也能聽見,「咱家住六樓,跳起來也方便。」
馬光明無奈地擺擺頭,示意馬躍和他一起回家。馬躍看著郝樂意,郝樂意小聲說:「沒事,我自己回去就行。」
「如果你去了上清路,以後就不要回來做我兒媳婦。」
就這樣,陳安娜終於把馬躍和郝樂意押回了家,然後,給他們下了一道死命令:不許在她跟前提馬光遠一家的名字,不許和他們來往。
陳安娜的這一做法,從表面上看很霸道,但郝樂意明白,這霸道更多不是來自於對馬光遠一家的厭惡,而是良心難安的愧疚。因為平靜下來的陳安娜意識到自己逞了一時之快,給田桂花和余西造成了傷害,這不僅將會嚴重影響她們的婆媳關係,對余西和馬騰飛本就不被看好的婚姻,也是雪上加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