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世事多詭譎
高家鎖嚇了一跳,他驀然間就冷靜下來,如果真這麼做了,以後還怎麼面對王琛?於是,他急忙攔過話頭,說:「方芳,咱們現在還年輕,前面的路還很長,提這種事幹什麼?再說,我是把這種事看得非常嚴肅非常莊重的,不到入洞房的那一時刻,我是不會越雷池半步的!」
方芳仰起臉,伸出胳膊摟住高家鎖的脖子,吻他的嘴唇,說:「家鎖,你越這麼說,我越愛你!真正的男子漢都是以事業為重,不把兒女情長放在心上的。但是,做豪傑還是做庸人,做雄鷹還是做黃鸝鳥,主動權並不全掌握在你自己手裡。天時、地利、人和,三方面缺一不可。而恰恰我家具備了一個方面,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這等於是在要挾和恫嚇,聰明的高家鎖對這一點還是看得明白的。他感覺有些話不說不行,悶在心裡不光自己彆扭,還有可能把事情引向歧路。於是,他冷靜地對方芳說:「方芳,咱們倆就做比一般人關係密切的好朋友吧,不要再往愛情的路上走了,因為我現在愛上別人了,而且,對方也愛我。」
方芳一聽這話愣了一下,但也只是兩三秒的事,她馬上就把話兒接上了:「你說的『別人』不就是王琛嗎?你看王琛長得瘦高瘦高的,像個電線杆子,你願意找電線杆子搞對象嗎?再說,你可能害怕與王琛分手會讓她爸反感影響你的前途,其實一個關鍵問題你沒弄明白,她爸是抓作訓的,根本不管人事問題,而我爸才真正是管人事的。」
高家鎖輕輕推開方芳,說:「芳,也許你說的是對的,但我不能變來變去呀!就算我和王琛分手,也要有個過程啊!要慢慢轉她的彎子,不能說散就散啊!」
其實,高家鎖說這話是虛與尾蛇,根本沒有誠意,因為他並不想和王琛分手。但方芳見縫就鑽,抓住這句話大做文章:「家鎖,想和王琛分手這話可是你說的!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你不是說要有個過程嗎?我就成全你。給你半個月時間,總可以了吧?這半個月,我要天天給你打電話詢問進度。」方芳說完就撲進高家鎖懷裡,享受他的溫暖懷抱。
高家鎖被動地摟著方芳,心裡卻被嚇得「怦怦」亂跳,此時他不敢再推開方芳了,無奈地脫口而出:「你這是要坑我啊。」
方芳仰起臉吻了高家鎖下顎一下說:「算你說對了,我要坑你一輩子!你的兒子必須是從我的肚子里生出來的,我還要把你兒子也變成一個兵,將來做團長、做師長、做軍長。你的老爸老媽將來也要由我的手來養老送終,我要把他們接到部隊家屬院來住,現在家屬院有好幾間空房呢,王琛她們家不久就要搬到軍部家屬院了,也會把房子騰出來,房子絕對是不缺的。」
如果沒有王琛,高家鎖還真有可能一下子就與方芳敲定關係,但事實卻不是這樣。他不能也不敢和方芳敲定關係,因為他明白,如果王琛翻了臉,那後果依然相當嚴重。他沒法回答方芳的話,就說:「方芳,不過這事我確實應該好好想想,你先讓我想半個月好嗎?」
方芳緊緊摟著高家鎖說:「不行,半個月時間太長!」
高家鎖說:「那就十天。」
方芳依舊說:「不行,十天也太長!」
高家鎖不得已道:「一個星期。」
方芳高興了:「這還差不多。」
她扳著高家鎖的腦袋吻了一下,就放開他,說:「你可以回去了,但你要時時刻刻想著我,記著一個姑娘——不,一個女兵天天在牽挂著你,把你視為第二生命。因為你的存在,她的生命就光彩奪目,失去你她就黯淡無光,就是空殼,就是行屍走肉。」
高家鎖點點頭說:「別把話說這麼絕對,不過這話我還是記住了。」
走在回連隊的路上,高家鎖就想:方芳究竟看上自己什麼呢?她那麼激情四射又是因為什麼呢?很多年以後,高家鎖才弄明白,那是因為那是方芳的初戀,而且當時方芳正在青春期,正是荷爾蒙和腎上腺素分泌最旺盛的時候。自己雖然也時時慾望膨脹,但自己的連長職務管束著自己,自己的不顯赫的底層背景讓自己多少有些自卑,在方芳這樣的幹部子弟面前不敢放肆。問題是兩個女兵哪個都不錯,都很可愛,捨棄哪個都讓他心痛;而且哪個背景都很硬,他都不敢得罪。那麼,接下來自己應該怎麼辦?高家鎖真是不知道應該怎麼辦,他黔驢技窮,無計可施。
話說師一號為了把龍泉庄對二連不利的輿論扭轉過來,於是給劉二菊回了一封簡訊,約劉二菊面談,還定了時間。劉二菊自然喜出望外,她立即推開手裡的工作,換上一件乾淨的花布衫,屁顛屁顛地跑到師部來了。她以為給她回信的頂多是個參謀或是幹事——即使如此,她也喜出望外,也興高采烈,因為她愛兵。當然了,確切地講,她愛的是穿四個兜的部隊幹部。嫁給部隊幹部是她此生的第一理想。想不到,竟是霍師長親自邀請她來談話,天,還有比這更讓她興奮、幸福的事情嗎?她風塵僕僕地走進師部辦公樓樓道的時候,心裡撲騰撲騰亂跳。她在師一號辦公室門外站了至少十分鐘,硬是沒敢敲門。
這時,屋裡走出一個小兵,看到了她,問:「你是幹什麼的?站在這裡幹什麼?」
她才趕緊說:「我找師長,我們倆約定好這個時間談話。」因為她知道,她要不趕緊說出實情,弄不好那個小兵就會把她趕走。
小兵又問了她的姓甚名誰,然後回屋和師一號進行了核實,最後才把她領進師一號辦公室。劉二菊坐在師一號辦公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與師一號隔桌相望。屋裡是什麼陳設,有什麼特點,劉二菊一概沒敢看。她只是低垂著頭,不停地揪著自己花布衫的衣角,緊張得心臟快要跳出嗓子眼了。師一號和劉二菊簡單寒暄幾句,就了解了劉二菊的心思,他心想,這劉二菊確實容貌姣好,還沒對象真是可惜了。因此,沒說更多的話就抓起桌子上的電話打了過去,說:「桂參謀,你來我這一趟。」
那桂南俠不明就裡,立馬就來了。師一號讓他給劉二菊倒杯水,桂南俠何其聰明,立即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他借著給劉二菊遞水杯,就看了劉二菊一眼。結果這一看不要緊,還真讓他心動了一下。不過,也僅僅是心動了一下,立即就恢復了平靜。因為,王琛是他的目標,王琛雖然不如眼前這個女子俊俏,但王琛的背景是這個一看就知道來自農村的女子根本沒法比的。而且,如果說俊俏,還能俊俏到哪兒去?能比得過小林琳嗎?那小林琳桂南俠也是擁抱過的。俗話說,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要想讓見過世面的桂南俠降低標準,幾乎是不可能的。
但,師一號的一句話一下子擊中了桂南俠的要害。師一號說:「桂參謀,這位女同志是龍泉庄的婦女主任劉二菊,是擁軍模範,一會兒你和她談談。」便支走了桂南俠。
桂南俠走出師一號的辦公室,心裡就犯起嘀咕:師一號親自出馬,這事兒可不能等閑視之!就算不和她談戀愛,可也不能得罪!
師一號轉而問劉二菊:「二菊,你對桂參謀印象怎麼樣?」
劉二菊捂著臉說:「我沒看到他長什麼樣。」
師一號哈哈大笑:「我讓他給你斟水,不就是想讓你看看他嗎?」
劉二菊窘迫極了,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師一號繼續說:「他是炮科參謀,正連級,今年30出頭,在年齡上與你正合適,而且,他也沒對象。」
劉二菊放下手,露出了脹得通紅的臉,想了想說:「他是不是因為條件太高才沒對象?我這樣的條件他能看上嗎?」
師一號說:「先談談試試唄,搞對象也得看政治條件,你的政治條件就不錯,這是首要的一條,是不是?」
劉二菊贊同地點點頭。沒錯,那年月,即使是搞對象,政治條件也是放在首位的。師一號隻字沒提二連把炮彈打進水井的事,也隻字沒提劉二菊寫告狀信的事,只是一門心思給劉二菊提親,這讓劉二菊即意外又激動,她直感到部隊首長真好,自己寫告狀信真是不應該。但轉念一想,我要不以告狀信的形式與師首長溝通,人家會跟我見面嗎?會幫我介紹對象嗎?
劉二菊一時間又十分得意自己的設計,感覺自己非常有智慧,即使和桂參謀談不成戀愛,這個面子也掙足了。人活一口氣,人活得就是面子。於是,接下來在和桂參謀交談時,她就非常自信,非常胸有成竹,於是,落落大方,侃侃而談,盡自己所能,發揮出最好水平。還別說,她還真給桂南俠留下極好的印象。一時間讓桂南俠感到:找幹部子女做對象畢竟太累,需要天天陪著小心,而且,這些日子自己在王琛身上下了不少功夫,那王琛根本就不買賬,這真讓他氣餒。而劉二菊這樣的女人,會對自己溫柔一輩子,忠順一輩子,讓自己實惠一輩子。況且,劉二菊政治水平不低,日後會有很好的前途也未可知。最關鍵的是師一號是介紹人,這個問題桂南俠不能不想。
桂南俠的父親在舊社會是商人,1956年公私合營的時候把家產充了公,曾經披紅戴花風光了一陣子,在以後的日子裡也一直謹慎做人,生活還算順當。1960年鬧糧荒的時候,一個與父親私交不錯的老革命找上門來,說借一筆錢度荒。桂南俠的父親二話沒說就傾其所有,將壓箱子底的錢都拿給了那個老革命,還說:「甭還了,救命要緊。」因為,他感覺神通廣大的老革命既然向自己張嘴,肯定是難到一定程度了。這個善良的念頭拯救了老革命的家人,也成就了桂南俠。後來度過糧荒以後,在1962年,老革命不光把錢還上了,還把18歲的桂南俠弄到了部隊里,算是對桂家的回報。沒有這個過程,桂南俠要命也當不了兵,進不了部隊。而桂南俠來到的這個部隊,就是老革命曾經工作、戰鬥過的地方。桂南俠入伍的時候父親諄諄教導說:低調,低調,再低調,永遠夾起尾巴做人!
桂南俠在部隊踏踏實實,兢兢業業,確實幹得不錯。此時那個老革命就對部隊首長說了一句話,讓他們關注桂南俠。說「關注」,其實就是重用。於是,時隔不久桂南俠就提幹了,先是排級,不久又晉陞到連級。但桂南俠畢竟年輕,當人生道路稍稍走順一些以後就免不了會翹一下尾巴。他先是對美貌的小林琳動心,接著又看上副軍長的女兒王琛,應該說就是翹尾巴的表現。面對來自農村的樸實的劉二菊的時候,像面對一面質地良好的鏡子,讓他照見了本真的自己,並疾速地檢省了自己在戀愛問題上的表現。他感覺夢想擁有小林琳完全是一種奢侈,那麼美貌的姑娘怎麼會屬於自己呢?自己何德何能啊?而夢想與王琛攜手,則完全是夢想鑽進王琛父親的保護傘,尋求事業上的更大支撐和背景。老革命雖然對自己的父親感恩幫過自己,但凡事適可而止,自己不能永遠指望老革命幫忙,而尋一個級別高的岳父卻是聰明之舉。不過,話說回來,這些問題按照當時的話說就是「私字一閃念」,做革命軍人就應該「狠斗私字一閃念」。
於是,桂南俠在做了一系列權衡之後,決定和劉二菊交往一下試試,如果兩個人說得上來,他就真娶劉二菊。
劉二菊得到明確信息后,就又到師一號的辦公室,她羞紅著臉說:「首長,桂參謀同意和我搞對象了。」
師一號臉上露出笑容,說:「好啊,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後面的事情就要你們倆好好溝通、交流,好好相處,我祝你們成功!」師一號也向劉二菊伸出手來。劉二菊突然低垂下頭,用手玩弄著花衣衫的衣角,想說什麼卻又綳著。師一號問,「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劉二菊囁囁嚅嚅地說:「我想去公社工作,不然,我和桂參謀配不上。」
師一號一聽這話便哈哈大笑,說:「你個劉二菊啊,還學會要條件了!好吧,我就努下力試試。不過呢,話說回來,事情成了,你就好好工作,千萬不能翹尾巴;事情沒成呢,也不要氣餒,在村裡該幹什麼還幹什麼。革命工作嘛,只有分工不同,沒有貴賤之分,你說是不是?」
劉二菊連連點頭說:「是,是,首長的話我記住了!」她向師一號鞠了一躬就急忙退出了屋子。她是個聰明人,她心裡明鏡似的:自己如果做不了公社幹部、吃不上商品糧,就沒有和桂南俠平起平坐的資格,就算桂南俠一時愛上自己,冷靜下來以後也會厭煩自己。
劉二菊回到村裡以後,就按照師一號的指示,安心工作,該幹什麼就幹什麼,一心靜候佳音。還別說,師一號還真給公社書記打電話了。他向公社書記推薦了劉二菊,當然,他首先請公社書記好好了解一下劉二菊,如果認為她是個人才,就幫忙安排一下,如果不是人才,那就隨意了。那時候,在村裡當幹部不算正式國家幹部,因此不吃商品糧,而且,也基本不脫離田間勞動。而到了公社當幹部,那就真正進入幹部系列了,就是後來的「公務員」了。這種情況延續至今。現在只有在鄉、鎮以上的機關做幹部,才能算幹部,算公務員,村官根本不能算。
事情非常順利,公社書記立馬派人了解了劉二菊,認為劉二菊確實是個人才。於是,時間不長,劉二菊就調到公社婦聯工作了。接著,劉二菊就給師一號寫信表示感謝,同時,和桂南俠建立了通訊關係。隔三岔五就給桂南俠寫一封信。兩個人鄭重其事地開始了書面交流。
那時候人們思想都很保守,要走完相互了解、建立信任建立默契的過程,往往需要花費很長時間。但有師一號暗中保駕和幫襯,劉二菊與桂南俠組成家庭應該沒有問題。但這時候出現了一個新的情況,一下子讓事情僵住了。
王琛在星期天去軍部看望父親,結果父親向她說了這麼一件事:王副軍長在軍人服務社買了一條「金玫瑰」煙(當時算比較好的煙了),回到宿舍打開以後,在一盒煙里發現一張紙條和一張一寸照片。紙條上寫著:「我叫馬玲,是煙廠技術員,今年27歲,未婚。期望遇到條件相當的對象。附一寸近照。」再看那種照片,柳葉眉、杏核眼、直鼻樑、薄嘴唇,留著很時興的「卓婭頭」,還真是個容貌姣好的姑娘。
王副軍長就想,這馬玲來這一手,自然是期望碰到條件好的男人,身份應該是技術員以上,長相也不能次於她。否則就算不上「條件相當」。男人比女人條件優越,是應該的,也算「條件相當」;而男人條件不如女人,那婚姻十有八九就成不了。除非兩個人長相廝守首先建立了深厚感情。王副軍長還想,馬玲肯定不止在一盒煙里塞了紙條,10盒、20盒甚至上百盒都說不定。而馬玲不找媒人卻通過這種方式撒大網,不就是想找個條件好的男人嗎?但這種事在那個年月顯然過於浪漫了。王副軍長几乎對馬玲沒有好感:敢於如此獨出心裁的女人能靠得住嗎?
王副軍長沒有把這盒煙轉給未婚的下屬,把這盒煙就扔在書架上,而且,還在心裡對馬玲十分鄙視。只是一時手懶沒有扔進垃圾桶。按照他的性格,這樣的東西是必須進垃圾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