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檢察長如何告別自己的戀人
我和劉奔商定,明天上午九點見,那個時間來來往往的人很多,對雙方都是個保護。我把這個情況告訴了丁『露』貞,她便再次通知了任味辛。結果,時間不長,就來了一個警察,把一個書包送到了丁『露』貞的辦公室,然後沖我笑了笑。我說:「什麼東西?」他說:「你打開看看就知道了。」結果我打開一看,是一件印著『迷』彩圖案的防彈衣。我在電視上見過防彈衣,但沒見過真的防彈衣。此時我把防彈衣拎起來掂了掂,約『摸』有三四斤重,看厚度有25至35毫米。我說:「這東西這麼輕巧能防子彈嗎?」警察道:「當然。我簡單給你介紹一下,免得你心裡不踏實。這是新材料製作的防彈衣,剛投入使用不久,比老的防彈衣重量輕,功能好。結構是三層,第一層是是一種硬度較強的新材料,能把子彈撞碎,還能吸收大部分衝擊能;第二層是塑料層,第三層是玻璃層,都是新材料。在吸收衝擊能和熱能上效果很好。」說完,這個警察拍拍我的肩膀就走了。
丁『露』貞也拎起防彈衣看了看,問我:「康賽,你害怕嗎?」我說:「有警察跟著,我不害怕。咱們的刑警還是很厲害的,馮小林就是例子。」丁『露』貞撂下防彈衣,走過來伸手抱住了我,把熱乎乎的鼻息噴到我的脖頸上,說:「我多少還是有些擔心,因為『露』潔對你太在意了!」我知道,她的潛台詞是害怕我會有個三長兩短。我說:「連防彈衣都有了,還怕什麼?」她說:「昨晚一宿沒睡,今晚要早點吃飯早點睡覺,和『露』潔的親熱要適可而止,要保存體力。」我親了一下她的額頭,推開了她,說:「姐,我明白,我要養精蓄銳。」我又省略了「大」。她說:「我給你要輛車吧。」我說:「不用,我坐公交,坐小車給司機也帶來危險。」
丁『露』貞單獨和我在一起的時候,會情不自禁擁抱我一下,還時時說出一些只有對極親近的人才可能說出的話來,那種關切度甚至超過母愛而很像對情人。對此我自然是很受用的,但多少也感覺那熱度有些灼人。我甚至不知道,如果我吻她的臉頰或嘴唇是不是她也不推拒。雖然我不可能那麼做。我此時推想到丁『露』貞對身邊一個個死追她的男人的態度。似乎都有些曖昧,在強硬中透著含情脈脈甚至半推半就。當然,她做事是有她的底線的。但她似乎非常理解和寬容別人。而這種理解和寬容讓男人非常喜歡,殊不知這種喜歡距離「愛」只有一步之遙,甚或就是愛的前奏。而丁『露』貞與各『色』男人的和平共處,還昭示出一種現象:男女之間的情感和愛既炫目而又是多層面的,有的是道義上的,有的是情義上的,有的是**上的,而有的則兼而有之。陳老總的《七古?手莫伸》裡面有一句話:「豈不愛粉黛,愛河飲盡猶饑渴。」似乎揭示了一個男人的一種常態。而丁『露』貞恰恰對男人的這種常態吃得很透,因此人『性』化地泰然處之,遊刃有餘。
這篇小說已經接近尾聲,我不得不對丁『露』貞做這種分析和闡述,雖然,她是那麼複雜而同時又那麼簡單,那麼強硬同時又那麼柔軟,那麼宏大同時又那麼促狹。其實,我很明白,以我的文字能力根本不可能寫清楚丁『露』貞。我只能把我看到聽到和接觸到的盡量真實地複述出來,差強人意而又勉為其難。她究竟是怎樣一個人?我在說不清楚的情況下舉出一張畫來作為補充,那是一張世界聞名的法國名畫《自由引導人民》。畫面上一個『裸』胸的美麗女人正手持步槍振臂一呼,號令身邊的人們衝鋒向前!她的肩胛是那麼圓潤豐腴,她的『乳』房是那麼白皙堅挺,那是一種戰鬥激情與美麗人『性』的完美結合!資料上是這樣評說這幅畫的:「反映1830年革命的《自由引導人民》是德拉克羅瓦最具有浪漫主義『色』彩的作品之一。畫家以奔放的熱情歌頌了這次工人、小資產階級和知識分子參加的革命運動。高舉三『色』旗的象徵自由女神的『婦』女形象在這裡突出地體現了浪漫主義特徵。她健康、有力、堅決、美麗而樸素,正領導著工人、知識分子的革命隊伍奮勇前進。強烈的光影所形成的戲劇『性』效果,與豐富而熾烈的『色』彩和充滿著動力的構圖形成了一種強烈、緊張、激昂的氣氛,使得這幅畫具有生動活躍的激動人心的力量。」而和平時期的丁『露』貞,就正是這樣一個角『色』。也許她本人並不承認,但我就是這麼看的。
走在回『露』潔家的路上,我拎著裝防彈衣的書包,心裡溫暖而熨貼。我為有丁『露』貞這樣的大姨子而激動不已和回味再三。她讓我更愛『露』潔,因為是『露』潔使我擁有了這樣一個大姨子。不過,想到『露』潔,我就又想到了身後的劉梅。現在劉梅簡直就生活在我的陰影里,讓我對她越來越放不下。甚至我比原來更加憐惜和疼愛她。人為什麼在失去以後才懂得珍惜?這真讓我汗顏。我不能急於拉著劉梅去辦「綠本」,我還要回味和咀嚼我與劉梅所有的一切。組織部那邊讓她們再等等。這麼想,也許太貪心了,劉梅那邊可能早就去意已決。
回到『露』潔家,一進門我告訴她,明天一早我得坐長途去三柳,今晚得早吃早睡。她見我手裡拎著書包,就說:「你拿回來的是什麼?是不是去家裡見劉梅了?」我說:「你不要太敏感,我沒回家,剛從單位回來。」『露』潔沒有檢查男人東西的習慣,對那個書包也只是看了一眼,沒再多問。三個人一起動手,很快就把飯菜弄好了,在廚房裡支起桌子就開始吃飯。『露』潔問:「昨夜是怎麼回事?咱姐說你和馮小林在她家,那你為什麼不回咱家?今晚馮小林怎麼沒來?」我一看,遮掩是遮掩不了的,就把昨夜的事簡要說了一遍。『露』潔沉默了一會,說:「康賽,是你害了馮小林!」我說:「我也這麼想。」『露』潔道:「你為什麼非要晚上去任晶晶家?轉天早晨再去就不行嗎?工作再急也不至於急到這種程度,簡直日以繼夜,這叫工作嗎?這不是玩兒命嗎?結果還好,你自己沒玩兒進去,但你把人家馮小林玩兒進去了!一個大活人,說完就完了,你拿什麼向他家長交代?」我說:「你別說了,我心裡『亂』急了。來市委機關這些日子,天天流星趕月一般的工作,滿負荷,超負荷運轉,讓大腦時常處於疲勞狀態,於是就干出低智商的事。要怪就怪武大維吧,怪孫海『潮』吧,誰讓他們作孽呢?」『露』潔不說話了。因為,再追究的話,就追到丁『露』貞身上了。而『露』潔對姐姐只有崇拜和撒嬌,從來沒有過非議,從來都感覺姐姐的所作所為都自有道理。但伯母的幾句話惹了禍,讓『露』潔突然翻臉了。
伯母是這麼說的:「唉,如果當初沒有文革,武文革就不會迫害你爸,我也就不會恨武文革;我不恨武文革就不會阻攔武大維與你姐的婚事;如果武大維娶了你姐,就不會出去『亂』搞;武大維如果不是被情人拉入陷阱,就不會犯經濟錯誤。說到歸齊,是一個混『亂』的時代毀了武文革,一個開放的時代毀了武大維,而我就是那個推波助瀾的人。」也許人老了都這樣,愛總結,愛自咎,愛嘆息。中間透著清醒和無奈。『露』潔突然說道:「媽,你的所作所為是情有可原的,你不要內疚。真正應該內疚的是我姐。想想看,怎麼別人當市委書記的時候不出事,她當了市委書記沒幾年就釀成這麼大的事?一個副市長死了——內部現在都在傳,說孫海『潮』是『自殺』,如果沒有問題怎麼會『自殺』?而另一個享受副市級待遇的檢察長被雙規,一個檢察長顯然比副市長的位置還重要。怎麼這些事偏偏出現在我姐當市委書記的時期?這是偶然的嗎?」
三個人都陷入沉默。這是誰都不願意去想,然而又迴避不了的問題。不過這也就是『露』潔可以這麼說。別人斷然不敢。我說:「孫海『潮』也好,武大維也罷,他們的所作所為只代表他們自己,屬於個人行為,跟市委書記沒有關係。全平川市那麼大,人口那麼多,工作那麼繁重,一個市委書記不可能一門心思只盯著某一個人。所以,『露』潔,多給咱姐一點支持和理解,少給她一點責難和壓力吧!」『露』潔道:「不對,全市享受副市級以上待遇的總共才多少人?市委書記怎麼就管不住?如果說,下屬單位的一個小幹部,市委書記關注不到,那就有情可原,而市級、副市級的領導你都把握不住,你們說,這樣的市委書記是不是形同虛設,是不是瀆職啊?」
我急忙攔住『露』潔,不讓她說了。因為經過這一階段的接觸,我深感丁『露』貞的為人充滿人『性』關懷和體貼,那不是一般領導所具備的素養。也許人們更習慣於高高在上,趾高氣揚,頤指氣使,而實際一肚子糟糠的領導。但我真心喜歡丁『露』貞這樣的領導,說是偏愛我也承認。於是,我對『露』潔說:「你如果多讀些文科的書,可能就理解咱姐了。」結果『露』潔不再把矛頭指向丁『露』貞,而是對我開始不滿。整個一晚上都不理我。大家吃完以後,我主動收拾桌子刷了碟碗,然後就去洗手間沖澡,再然後就進卧室睡覺去了。而且,一沾枕頭就立馬睡實了,鼾聲如雷。因為我已經熬得不行了。『露』潔來推我幾次,我都沒醒。
天快亮的時候,我被『露』潔『摸』醒了。我說:「太累了,今天早晨不幹了行嗎?」『露』潔打我一巴掌,說:「凈想美事,我也沒想讓你干啊。你告訴我,書包里的東西是什麼?」我說:「就是幾本書。」她說:「既然如此,拿出來讓我看看,我挑一本。」我說:「是人家的,該還了。」她說:「你現在怎麼學會騙我了?我這人是從來不翻男人東西的,但昨晚你睡了以後我就翻了,我估計是咱姐給了你什麼好東西——因為你那麼偏袒她,好像都超過我了!但我發現書包里是防彈衣!這太可怕了!你今天還要早起去三柳,是不是去執行任務?」我說:「是。」她說:「我要跟著!」我說:「你跟著不是累贅嗎?我還跑得了嗎?」她說:「我穿上防彈衣,替你擋子彈!」我說:「開玩笑!我能讓自己的女人干這個嗎?」『露』潔一聽這話就急切地摟住我親嘴,眼裡卻驀然間便熱淚盈眶。纏綿了一會,我說:「我得趕緊洗漱了,不然車不好坐。」『露』潔趕緊起身抹抹眼睛幫我做早點去了。
我在出門以前,把防彈衣穿在裡面,外面套上一件藍黑『色』夾克衫,照照鏡子,略顯臃腫,不過還說得過去。然後我就直奔長途汽車站了。萬萬沒想到的是,我到了三柳縣以後,剛下長途汽車,『露』潔就笑嘻嘻地跑了過來,站在我的面前。我嚇壞了,說:「你怎麼拿小命開玩笑?你以為我是來玩兒的嗎?」『露』潔說:「我不放心,就打的提前到了。我要陪著你!我不信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會幹犯罪勾當!」我簡直要氣哭了,我說:「哎喲喂,沒有人干犯罪勾當馮小林是怎麼死的?」『露』潔道:「那是夜裡,這是白天!罪犯都是夜裡才出來!」
當時長途汽車站上有人上車,有人下車,熙熙攘攘地很『亂』。我不想多說,拉著『露』潔就往回平川市的車跟前走,我想把她推上車,讓她回去。就在這時,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露』潔,語速很快地問我:「康賽,你帶錢了嗎?」我的腦袋嗡一下子就大了——此人必是劉奔無疑!我說:「對不起,劉奔,我忘記了!」劉奔冷笑一聲道:「我知道你會騙我,好吧,你不仁就別怪我不義,你回家拿錢去吧,丁『露』潔跟著我走!」說完就擁著『露』潔往一輛小車跟前走。我完全沒想到『露』潔會跟著跑出來,也完全沒想到劉奔會在這個長途汽車站等著我,他根本就沒去火車站。看起來他確實比我技高一籌,不愧是干刑偵出身。但就在劉奔擁著『露』潔打開車門的一剎那,突然啪響了一聲沉悶的槍聲,接著,就見劉奔緩緩鬆開抓著『露』潔的手,兩腿軟軟地堆了下來,然後就躺在地上了。我急忙跑過去,見劉奔額頭一個血洞,不多的鮮血慢慢漾著。而他的兩隻眼睛卻都睜著。我的心臟止不住地怦怦『亂』跳,拉著『露』潔就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太可怕了,也太噁心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看見這樣的死人突然感到了噁心!想立馬找地方吐出來!
可是,小地方人十分淳樸,甚至還有些古道熱腸,此時長途汽車站的人們呼啦一下子就圍了上來,里三層外三層的。我拉著『露』潔往外擠,卻怎麼也擠不出去。人們擁住了我和『露』潔,說:「就是你乾的!就是你乾的!想走?往哪走?」還揪住了我的衣領。而『露』潔此時已經嚇暈了,兩眼直直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大聲喊:「我是市委辦公廳的處長!你們讓開!我要去找警察!」人們『亂』嚷嚷地喊道:「什麼辦公廳不辦公廳!想跑,沒門兒!抓住殺人犯!」有人竟然揮起礦泉水瓶子往我頭上猛砸,直砸得我頭暈眼花!
就在這時,兩個戴頭盔、全副武裝的警察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他們撥開人群,對大家說:「讓一讓,讓一讓,這兩個人是受害者,大家不要打他們!死的那個是罪犯!」人群這才不再擁擠我和『露』潔而重新圍住了劉奔的屍體。兩輛警車響著警笛開進長途汽車站,其中一輛是小麵包。我已經清楚了,刑警出車收拾殘局一般都跟著一輛小麵包,那是拉傷員的。警察下車以後給劉奔拍了照,便過來兩個人將他搭上小麵包,然後響著警笛開走了。一個警察走過來對我說:「你們倆上這輛車吧,咱們一塊回平川。」
從我到達三柳縣長途汽車站,到此時離開,前後還不到一刻鐘。我脫下根本就沒發揮作用的防彈衣,還給警察。暗暗佩服任味辛工作安排得很嚴密,措施和手段都很得力。但我驀然間為劉奔感到冤枉:他並沒有殺人動機,為什麼就被擊斃了呢?是不是任味辛小題大做,草菅人命呢?似乎沒有合理的解釋。我在市公安局做完筆錄,曾經提出過這個問題,但沒人回答。也許我太書生氣了。而且,我還有點埋怨『露』潔,如果『露』潔不出現,劉奔就不會有劫持人質的舉動,也就不會挨這致命的一槍。但此時此刻說什麼都晚了。
本來我想立即回機關,向丁『露』貞做個彙報,但見『露』潔一直精神恍惚,臉『色』蒼白,一言不發,我只得陪她回家。可是,我們倆打的來到樓下的時候,『露』潔連一步都不走了。就那麼木獃獃地站立著。我一看,急忙把她背起來,一步步地爬上樓去。『露』潔約『摸』有一百二十斤重,所以我背著她爬上五樓著實出了一頭熱汗。到家以後,我把『露』潔背進卧室,把她的外衣和鞋脫下來,讓她躺好,然後就給丁『露』貞打了電話。丁『露』貞道:「一會我帶個醫生過去。」便把電話撂了。此時『露』潔兩眼直勾勾地看著屋頂,仍舊一言不發。伯母走過來說:「『露』潔怎麼啦?」我感覺瞞著也沒必要,就把今天上午的事說了一遍。伯母說:「康賽,這事怨你。你去執行任務為什麼要告訴『露』潔?她肯定對你不放心才跑到三柳的!」我說:「我知道我錯了,您快說應該怎麼辦吧!」伯母說:「我去『葯』店給『露』潔買點硃砂安神丸,再順便去海王寺燒一炷香。你在家裡看好『露』潔,別說刺激話,不許出差錯啊!」
說完伯母就下樓了。老人家現在兩條腿走路,既講科學,也講『迷』信。我拉過椅子,坐在床邊,牽起『露』潔的一隻手輕輕撫摩,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我。這時,有人敲門,我趕緊跑過去開門,見是丁『露』貞帶了一個中醫醫院的醫生來了。我趕忙給他們搬椅子讓座,給他們沏茶。這個醫生五十來歲,還沒給『露』潔看病卻先跟我開了句玩笑:「你怎麼不精心呢?竟讓我們丁副院長受這種驚嚇?不會是你的密謀吧?」我說:「這種玩笑可開不得!『露』潔是我們全家的心肝寶貝呢!」醫生哈哈大笑,說:「要的就是你這句話!否則我們怎麼知道你和陳成誰更愛丁副院長呢!」我說:「當然是我啦!」醫生說:「好了好了,別表白了,我們牙都酸倒了!」說著,醫生便從一個皮箱里取出一個鋁質飯盒,我正在納罕為什麼用飯盒,卻見醫生打開飯盒,拿出一根兩三寸長的細細的銀針,架在飯盒上擺好。然後把『露』潔的右腳搬到床邊,脫下襪子,用酒精棉球在『露』潔右腳內踝與跟腱水平聯線的中點凹陷處塗抹,再把銀針塗抹一遍,然後就在腳上塗酒精的地方紮下去。這時我看見『露』潔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醫生慢慢捻著銀針進入,一會即將銀針扎進了一大截,扎進以後還在捻,不停地捻,結果一捻就捻了十分鐘。不知不覺中醫生已經滿頭大汗。而『露』潔突然咳嗽一聲。
醫生叫到:「好了!」便掏出紙巾擦汗。『露』潔說:「康賽你扶我起來,我渾身酸疼。」啊,『露』潔果真說話了。只聽醫生說道:「丁副院長是受了嚴重驚嚇。從中醫角度講,喜、怒、憂、思、悲、恐、驚七情活動,在正常情況下,是人體精神活動的外在表現,正常而有節制的精神和情緒活動,表明內在五臟六腑陰陽五行的生克制化在一定程度上維持著一定的平衡狀態,這有助於正常的生理活動,一旦七情過度,『盛怒不止』,『喜極無制』,『思想無窮』,『悲哀太甚』,『恐懼不解』等強烈而持久或突然而巨烈的刺激,超過了人體生理活動所能承受和調節的範圍,臟腑五行就會失去平衡,病乃由生。而『驚則氣『亂』,驚恐傷腎』,剛才扎的『穴』位便是腎經原『穴』『太溪』『穴』,強刺激十分鐘,病人一般都能痊癒。」我說:「是夠神的,只一針啊!」醫生又說:「內經有云:『恐則氣下,陽氣下陷,無法上榮於頭目,故臉『色』蒼白,氣血不應,是以引氣上行,用湧泉配合百會,也見奇效。』」我聽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只是連連點頭。醫生喝了一杯茶就告辭了。因為是給本醫院副院長治病,他也沒提出診費的事。
外人走了,『露』潔當著丁『露』貞就撲到我的身上抱住了我,然後哇哇大哭。哭著哭著,突然又鬆開我跑進洗手間,對著抽水馬桶哇哇大吐。我始終緊跟在她的身邊攙扶著她。把她吐出來的穢物及時沖走。丁『露』貞不知在什麼時候也跟進來了,她抬腳就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腳。結果嚇我一跳。我說:「大姐,你幹什麼?」她說:「康賽你失職!看把自己老婆折騰的!」我說:「你別護犢子了,是『露』潔背著我偷偷跑去的,沒把我嚇死!」丁『露』貞道:「你沒嚇死,卻差點把『露』潔嚇死!」
這時『露』潔就站起身來說話了:「姐,你什麼都別說了!你是禍頭,你是禍根!咱媽說得好,如果武大維娶了你,就不會『亂』找情人,就不會為情人謀取經濟利益。任何一個城市、一個部門的**都是相互傳染的,沒有武大維也就沒有孫海『潮』。你想想,你應該負什麼責任?」丁『露』貞道:「你說這些我可不能認賬!我和武大維的關係早已了斷。既然咱媽不讓我嫁給武大維,我便絕不會嫁給他。但我現在可以告訴你,我的初夜已經給了他,難道這還不行嗎?他這輩子應該心裡平衡了!但他太貪心了,太不知足了!左一個右一個搞了那麼多情人,然後挖空心思為情人謀利益,生生把自己葬送了!誰都一樣,應該自己為自己負責任,自己出了問題憑什麼賴到別人頭上?天要下雨,娘要改嫁,誰左右得了?」
『露』潔還要說什麼,被我用一杯水堵住了嘴,我讓她趕緊漱口。這時,丁『露』貞的手機彩鈴響了起來。苟勝、劉奔、劉志國都處理了,大家又都開始使用手機了。只聽丁『露』貞「嗯,嗯」著,最後說:「我一會就到,不過我得帶著康賽,你們同意嗎?好吧。」丁『露』貞合上手機。我問:「怎麼回事?」她說:「武大維在雙規期間絕食,已經三天了。調查組讓我去一趟,和武大維談談。我提了一個要求——讓你跟著,因為,我怕他說出不能見人的話來。調查組同意。」『露』潔道:「我也去!」丁『露』貞道:「姑『奶』『奶』,你消停消停吧,我們都讓你鬧得屁滾『尿』流了!」『露』潔便撇撇嘴。丁『露』貞洗了把臉,用『露』潔的化妝品化了一點淡妝(其實她平時從來是素麵朝天的,可見,要見武大維了,她就要抹一抹),剛要出門的時候,突然返回身來,說:「我得解個小手,讓『露』潔趕羅得我這半天沒解手。」我急忙閃身把她讓進洗手間,替她把門關上。
此時『露』潔幫我抻著衣服上的褶子,說:「康賽,我真怕你出事!你要死了,我可怎麼辦?」我說:「還能怎麼辦,西紅柿白糖,涼拌。」『露』潔啪就給我一巴掌,打在我的胳膊上,生疼生疼的,然後問我:「疼嗎?」我說:「疼。」她說:「疼就對了。」此時,丁『露』貞拉開門走出洗手間,說:「『露』潔,不許老打我的秘書啊,我可心疼呢!」『露』潔道:「那我更得打了!」我說:「行了行了,趕緊走吧,進了你們丁家的門天天日以繼夜還得挨打。」丁『露』貞道:「『露』潔,你可聽見了,今晚不許康賽碰你!」我拉開門便使勁把丁『露』貞推了出去。
我隨著丁『露』貞打的來到市『政府』招待所。自從司機肖海亮被馮小林銬過一次以後,丁『露』貞一直沒坐過肖海亮的車。她已經對肖海亮產生了極大的不信任。作為市委書記,有事需要外出便要打的,這種事只怕是國內奇聞、平川市獨有。既然如此還把肖海亮留在機關幹什麼?我這麼問丁『露』貞。她說:「我也在想,是不是把肖海亮下放到基層單位,可是,我又想,作為一個司機,他能有多大能量?他只能幹點為虎作倀的事。是不是和他談談,只要他把拿港川公司的錢退出來,就還留他在機關,否則,那就對不起了。」我說:「可以。反正得有個說法,不能這麼稀里糊塗的,你天天打的算怎麼回事?一個市委書記竟然害怕小車司機,太不合邏輯了!」丁『露』貞道:「好吧,回頭你和他談談吧,相信你能拿住他。」
市『政府』招待所一直是有武警站崗的,來到這裡以後我才明白,武大維被雙規是關在這裡。我以為是在拘留所,其實不是。傳達室一個小夥子見我們來了,便跑出來。我不認識他,他卻認識我,他跟丁『露』貞握了手,喊了「書記!」然後與我握手,說:「康處長,我是小周,市紀委秘書。」我連忙點點頭。他便引領我們穿過一片綠地中的甬道往一座偏樓走。我一抬頭,看見了這座樓的窗戶都安了鐵柵欄。走到門口發現還有站崗的。被雙規的人縱有三頭六臂也難逃出去。
進樓以後,小周領我們來到三樓小會議室,這時,我們看到屋裡圍著圓桌坐著兩個陌生人,估計是省紀委調查組的人,他們旁邊就是武大維。每個人的面前都戳著一瓶礦泉水。此時的武大維仍然挺直著腰板,雖臉『色』蒼白,瘦削,嘬著腮,鬍子拉碴,但那眼神依然讓人看上去洒脫而威風。尤其看見丁『露』貞走進來,他便撇一撇嘴,『露』出極其輕蔑的暗笑。丁『露』貞走過去坐在對面,與武大維隔桌相望,我則坐在丁『露』貞旁邊。一個陌生的調查組的人又從身下的紙箱里拿出兩瓶礦泉水遞給我和丁『露』貞,然後清清嗓子說:「武大維已經三天沒有吃飯,想必是對我們的調查工作有抵觸,那麼,抵觸的原因是什麼呢?我們很納罕。今天,請來了百忙之中的『露』貞書記。據我們所知,『露』貞書記與武大維是青梅竹馬,應該對武大維的思想發展脈絡耳熟能詳,那就煩請『露』貞書記幫助武大維認清形勢,認清自己,實事求是地選擇適合自己的道路和生存方式。『露』貞書記,請吧!」
丁『露』貞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擰開蓋子喝了一口,說:「大維,我記得三十年前你幫助我複習功課準備高考的時候,講過一句話,就是『認識你自己』,那時候你看我信心不足就千方百計鼓勵我,讓我看清自己的潛力。我對那時的情況記憶猶新,念念不忘。」一直沉默的武大維聽了這話低下了倨傲的頭,聲音沙啞地說:「既然你從這個問題起頭,我也不妨再輔導你幾句——你知道最早哲學的源頭是什麼嗎?就是古希臘刻在德爾菲的阿波羅神殿內的箴言:『認識你自己』。古希臘第一個哲人泰利士十分重視這句箴言,當有人問他什麼事情最難的時候,他就回答說:『認識你自己!』另一個大哲人蘇格拉底乾脆把『認識你自己』明確地規定為自己哲學研究的根本任務。認識自我,認識絕對本體,構成了哲學的起源!可是多少年下來,從泰勒斯的『水』、赫拉克利特的『火』、德莫克利特的『原子論』,到馬克思的唯物主義學說,哲學已經從嬰幼兒走向成年,從本體論發展到認識論、歷史觀以至價值哲學,產生出亞里士多德、培根、笛卡兒、洛克、萊布尼茲以至康德、黑格爾、費爾巴哈、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毛』澤東一系列偉大的哲學泰斗,在哲學領域的穹頂上,如璀璨的星辰,光芒萬丈??????但是,媽那x——請允許我這麼說——認識自我的任務,從來沒有完結過!我們每個人都沒能完完全全認識我們自己!」
丁『露』貞又喝了一口水,說:「一個不錯的開場白!但恕我直言,僅僅是個開場白而已!有個叫王沖的作家說:現如今我們需要補課的不是高尚,不是偉大,而是遵守基本道德,遵守基本的規範。首先需要提及的是行為的基本規範。辦事排隊、過馬路看紅綠燈、碰了人說聲『對不起』、上完廁所沖馬桶,這是最基本的常識和基本道德。可是我們身邊卻有太多的人連這麼基本的東西都不遵守,而遵守者反而成了傻瓜。於是人們就把中國是禮儀之邦,說成全世界最大的笑話。為什麼會這樣?守規矩錯了嗎?我們的老祖宗說『盜亦有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美國人是怎麼說的呢?美國是個最講實用主義的國家,實用主義幾乎是他們的立國之本,但他們的哥倫比亞大學商學院的學生卻有一門關於道德規範的必修課,指出道德規範並不是讓學生拒絕高薪工作,而是讓他們思考應該用什麼方式賺錢。講道德,講得就是做人的的基本規範。比如,領導者面對老百姓時有話好好說,不能眼睛看著天打官腔,更不能動不動就來一句『媽那x』;再比如,看到交通事故時表示關切,而不是看熱鬧。台灣女作家龍應台說得好:『人懂得尊重自己——他不苟且,因為不苟且所以有品位;人懂得尊重別人——他不霸道,因為不霸道所以有道德;人懂得尊重自然——他不掠奪,因為不掠奪所以有永續的智能。』」
武大維也拿起桌子上的礦泉水瓶子,擰開了蓋子,喝了一口。看起來他只絕食而沒「絕水」。他有些不屑地說:「你只知道『盜亦有道』,你知不知道『道可道,非常道』?知不知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知不知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丁『露』貞打斷了他說:「事到如今你怎麼還這麼想問題?做人最需要踏實,既不要妄自菲薄,也不要妄自尊大,過於自信會導致自以為是和自我膨脹。第一需要遵守的基本道德是就誠實。當年朱鎔基給上海會計學院題詞時,沒寫別的冠冕堂皇的話,而是言簡意賅地寫了『不做假賬』;哈佛大學的mba學員在畢業宣誓的誓詞里,開頭的話就是『我將以最正直的方式行事,以符合道德規範的方式從事我的工作』。千萬不要以為欺騙別人欺騙組織是小事一樁。第二是平等。佛曰眾生平等。別人要得到一樣東西需經過千辛萬苦的努力,你憑什麼就可以依仗權力唾手而得?想一想,你依靠權力都得到了多少不應該得到的東西?不要總想著要超越『道』,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自由誠可貴,平等價更高。第三是善良。《三字經》里說『人之初,『性』本善』,咱們權且把善良的標準降低一點,不要求你捨己為人,但盡量做些利人不損己的事情總是可以的。比如說,想幫助別人,就先看看自己的能力,不要拆東牆補西牆;不要前面幫人一把,後面緊跟著要小錢;更不要把黨紀國法玩乎於股掌之中。別說你一個檢察長,就是我這個市委書記,都是生活在法律允許範圍之內,而不是之外。」
起頭無疑是和風細雨的,而倏忽間就疾風暴雨起來了。兩個人都在挑戰對方。武大維想在氣勢和心理上壓過丁『露』貞,丁『露』貞卻在道義上居高臨下。武大維頑固地閉起眼睛,做出不屑一顧的樣子,但他分明在認真地傾聽和分辨著。丁『露』貞畢竟是丁『露』貞,她早已不是三十年前被武大維摟在懷裡的那個小姑娘丁『露』貞。接下來,她便以令人匪夷所思的記憶力,將我調查武大維的所有事實,一五一十地複述出來,任晶晶,烏梅,馬向前,鋼鐵公司,水泥公司,化工公司,房地產公司,一樁樁一件件,事實清楚,數字準確,說著說著,丁『露』貞的聲音就梗咽了,接著,幾乎是聲淚俱下:「我在三十年前把初夜給了你,原以為你會永遠把我記住,把一個純潔的青春少女的美好祝願鐫刻在心底。但你是怎麼做的呢?你對得起我嗎?我現在要求你將我三十年送給你的感情還給我,你還得起嗎?」丁『露』貞說到這裡再也控制不住,突然捂住臉發出「嗚嗚」的哭聲。而武大維卻突然往椅子一側歪了下去,咕咚一下子就摔在地板上。
調查組的人將武大維扶起來,讓他重新坐好,但他再一次歪了下去。調查組的人方才知道,武大維只怕是腦溢血了。便急忙擁住武大維,然後派人趕緊打120。此時,市紀委的小周從桌子下面拿出了一個小型錄音機,對丁『露』貞道:「『露』貞書記,你最後那一段話是不是抹去?」丁『露』貞用紙巾擦著眼睛說:「不用。如果這樣的話還感染不了武大維,他這個人就真正不可救『葯』了。」
離開市『政府』招待所以後,丁『露』貞顯得十分虛弱,像剛剛得過一場重病一樣。走在路上,她倚著我,打的以後,她也讓我坐在她的身邊倚著我。我驀然間明白了一個道理:人是不能沒有**的。尤其是一個有身份的體面的女人。當她把自己最隱秘的東西公之於眾的時候,那幾乎就是精神垮塌的時候。她病懨懨地告訴我:「不回機關了,去『露』潔那裡。」於是,我讓計程車開往『露』潔的家。
我扶著丁『露』貞上樓以後,她就躺在我和『露』潔睡覺的地方,一覺睡了過去。我不敢離開,就一直坐在一邊守著。伯母見此,急得抓耳撓腮,卻也無計可施,最後只得去市場買生雞,說回來給閨女熬雞湯。直到下午『露』潔下班回來,丁『露』貞也沒醒。『露』潔問我:「咱姐這是怎麼啦?」我說:「這些日子她太累了,必須強迫自己停下來幾天,否則人就垮了。」『露』潔道:「那怎麼不回自己家睡覺啊?她躺在這,咱倆怎麼辦?」我說:「咱姐心情不好,你就由著她吧,你還回咱媽那屋睡去,我睡客廳。」『露』潔便「切」了一聲道:「豈有此理!」其實,我此時猜到了丁『露』貞的心思,她仍舊在懷戀自己的青春歲月,懷戀與武大維在一起時的美好時光。她現在睡在『露』潔家裡——這裡其實是母親的家,有母親和妹妹在身邊,就可以找回三十年前的那種感覺了!而從這時開始,丁『露』貞再也沒回她的辦公室。她根本就不提工作的事了。除了吃飯,睡覺,就是躺著想心事。我悄悄給副書記和秘書長打了電話,告訴他們『露』貞書記病了,要歇幾天。
這時,市紀委小周給丁『露』貞打手機,告知一個情況,說:「『露』貞書記,多謝您的大力支持,您的一番話震撼了狂妄的武大維。武大維確實腦溢血了,但不嚴重,經過搶救已經沒有危險,現在他把自己的所作所為整個交待了,當然,那也是對您所陳述和揭『露』的事實的重複。但是,武大維意外地揭『露』出其他人的不少行賄受賄的犯罪事實,這對端正平川市各級機關的工作作風,對加強整個幹部隊伍的黨風廉政建設都是不小的貢獻。武大維做完交待以後,分別給任晶晶和烏梅寫了兩封遺書,勸告她們規規矩矩配合調查,然後就把衣服撕成條,在洗手間綁了一個繩套準備上吊,結果被我們發現了,否則就死了!您是不是再來勸勸他?我看他對您的話是能聽進去的。」丁『露』貞有氣無力地告訴小周:「我不去了。他願意死就死吧。我已經解救過他一次了。其實,他確實該死了!」
丁『露』貞說得不錯,武大維曾經跑到市委黨校外面的樹林里,在一棵樹上拴了腰帶準備自盡,是丁『露』貞指令市公安局派人及時解救了他。而他拴腰帶的那棵樹,就是三十年前丁『露』貞曾經拴過腰帶的地方!也就是說,他在心底里對丁『露』貞是深深記掛著,不可能忘記的。只是他背離丁『露』貞背離得太遠了,已經無可挽回。
半年後,武大維被判處無期徒刑。如果不是他後來表現好,是非槍斃不可的。而他的表現之所以發生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不能不說是丁『露』貞的一番話使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