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 目
你總是答非所問。
我喜歡你這麼粗線條的性格,喜歡你對情感表達的粗糙,喜歡你的答非所問輸給我的能言善道。你宿命般地遇到我,就變成野獸,情感像非人類般天真粗壯。
希望你也能陪我讀書,於是不死心地拿了一本又一本給你讀,其中力薦你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然後還要自己不給你壓力,裝作不在乎你看了沒有,卻每天悄悄地觀察書有沒有在你左右。但幾天來你總是沒提起,說了看過的電影、吃過的餐廳,卻總是沒提到書,終於我按捺不住,問你的讀書成果,問的時候我口沫橫飛地興奮,結果你轉轉頭,左扭扭右扭扭,才吞吞吐吐地說:「書里的人好多名字好長喔,背不起來,要一直翻到前面……嗯……好累喔。」聽到這裡,我一時愣得講不出話,你卻已經又像個小孩說著要去吃飯的事情,完全忘了那本書,也忘了我。
想想《百年孤獨》,真的人物很多,人名好長,你是對的。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在被窩裡大笑,羨慕你小學生般純真的讀書方式,有圖就決不看字:有字就決不能多,不像我看一本書死生痴怨,好像跟著經歷一次,人生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般地感情投入。
又像我曾拿著自己寫的文字給你讀,希望你能明白我對你的感情。我含羞帶怯混合著得意,靠在你的身旁期待你的反應。文章上寫著「跑步機真是寂寞的機器啊,你以四點五的速度跑著,跑向一個永遠不會前進的前方」。你看完長長的文字后,悶聲不響地讓我等待著,然後你終於說了,說的是:「我沒有跑這麼慢啊,我大概跑七點五到八吧。」我再度愣住而你發現了,想彌補般地馬上說:「沒……那個沒關係啦,不重要。」一副原諒我寫錯了你的英姿模樣,讓我哭笑不得。拿回稿紙后我想了好久,又發現是自己挖了陷阱往下跳,在陷阱的土洞里,我望著在地上天真玩耍的你心悅誠服。
啊,真的敗給你了。
因為你常語拙而且不懂表達,而我又是極端疑心與沒有安全感,所以我對你說過,願你能常常給予我讚美與關愛。有一回,我們半坐半躺在你選的橘色小米點點的沙發上,看我在電視里被訪問,那是一個感性的談話節目,我因此誠實地談了許多在這個喧嚷的環境里所無法談論的我。當談到我們的情感時,我知道你好感動,捏著我的手翻來覆去,然後你深情地望著我,撒嬌地說:「你好偉大喔,你是甘地夫人喔。」這次我沒有沉默,想了一下說:「甘地夫人偉大是因為甘地偉大,不是她自己特別做了什麼,甚至沒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我瞅著你說,「所以你讚美了半天的不是我,是你自己。」這時輪你語塞,而且一時看來也還沒有聽懂。
你有時真像個小獸,未開化的,讓人跟著你不由自主。
但我的確對你心悅誠服,如果說愛人很盲目,那我也只能說徐志摩想找的靈魂伴侶不夠具體,他找著相近的卻受盡折磨,而我卻不在乎我們不同,甚至在經年累月里愛上了你的憨呆。我想這篇文章,我是不會拿給你看了,如果你看了以後以為我說你傻怎麼辦?因為其實傻的是我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