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牆上的燈籠
三更天,左詠禪一行走了。祖爺躺在床上,想著左詠禪的話,輾轉反側,一夜未眠。
第二天,《滬報》即發出一則消息:七月十五鬼節將至,梅玄子大師欲在月圓之夜在黃浦江邊點鬼燈,超度江淮地區眾亡靈。並稱:古往今來,除了東晉張道陵大師外,只有梅玄子一人有此本領!
「古往今來」,這話可大了!從盤古開天闢地到民國二十三年,中華大地有多少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戰爭、廝殺、暗殺、錯殺、自殺、情殺,這些鬼要都聚集在黃浦江邊,還不把人都擠到江里去?
梅玄子啊梅玄子,就算背後有人給你撐腰,你也不用這樣癲狂啊!祖爺恨得直咬牙。
「瘋了!瘋了!真瘋了!」三壩頭大罵。
祖爺神思凝重,而後對三壩頭密語幾句,三壩頭領命而去。
過了幾日,七月十五晚,祖爺喬裝打扮后,帶著二壩頭、三壩頭、張自沾、黃法蓉四人,來到黃浦江邊梅玄子的作法台,江邊上人頭攢動,擠滿了老百姓,警備司令部和巡捕房也來人了,還有一些政府要員,陣勢搞得很大!
戌時日沒,素月東出,江水映月,好一幅月夜良景!
幾聲鼓響,梅玄子的大弟子高聲大喝:「蕩蕩天門萬古開,幾人歸去幾人來,癸酉太歲幽冥赦,梅花消業度苦海。開壇——」
人群頓時安靜下來。天上的明月默默地劃過雲層,萬籟俱寂,只有滔滔的黃浦江水在月色中緩緩激蕩。
梅玄子從帷帳中慢慢走出,手執拂塵,身著道袍,披頭散髮,念念有詞,登上作法台,焚香禱告,參天拜地。
作法台上砌有一塊白灰牆,長約三丈,寬一尺,高兩丈,牆面潔白,並無他物。梅玄子禱告了約一炷香工夫,然後從香案上取下一盞紅燭,端在手裡,走向那白灰牆,跪在牆下,舉起蠟燭,在牆面上巡遊一圈,呼的一聲,潔白的牆面上竟出現了十幾盞燈籠形狀的印記,紅透透的,一閃一閃,似在燃燒!人群頓時爆發出一陣驚呼聲!
緊接著,梅玄子跪誦超度文: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頭者超,無頭者生;
槍誅刀殺,跳水懸繩。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
冤家債主,討命兒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
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為男為女,自身承當;
富貴貧賤,由汝自招。
敕令等眾,急急超生!
敕令等眾,急急超生!
誦完起身,取過拂塵,對著牆上的燈籠甩了幾下,燈籠之光漸漸暗下去,然後拂塵一指黃浦江,大喝一聲:「起!」
瞬間,江面上騰起無數的燈籠,一盞一盞,猶如亡靈,閃著紅光,升上天空。人群沸騰了,老百姓再也抑制不住了,紛紛下跪,含冤的、帶愁的,苦難的人們此刻肆意淚奔,不停地磕頭,不停地跪拜,冤死的親人終於被超度了!
祖爺在人群中看得背後直冒冷氣,張自沾更是眉頭緊鎖。
「慘了!」祖爺心中吶喊,此局一出,江淮地區再無第二個大師!「木子蓮」三百年基業眼看就要斷送!扎飛,扎飛,「木子蓮」的強項,如今整個堂口卻被人擠兌得無立錐之地!祖爺一向自恃聰明,竟鬥不過一介晚生!眼見大勢已去,他留在江淮還有何用!想到這兒,祖爺一陣胸悶,噗的一聲,竟吐出一口鮮血!
「祖爺!」江飛燕就在祖爺身後,一把將祖爺攙扶住。
「祖爺!」二壩頭、三壩頭、張自沾也擁了過來。
祖爺看了看兄弟們,這些人都是跟著他混飯吃的,平日里聲聲「祖爺」叫著,鞍前馬後,無怨無悔,他作為一堂之主竟帶著大家混得這樣慘!祖爺羞愧萬分,只覺得天旋地轉,兩眼發黑!
在那段挫折頻頻、痛苦不堪的日子裡,祖爺第一次失去了自信。
張自沾更是眉頭緊鎖,只有黃法蓉鎮定自若。
夜裡大家回到堂口,祖爺虛弱地躺在椅子上,壩頭們都默默地不說話。良久,黃法蓉輕聲地說:「祖爺,吃點滋補之葯吧。」
「無礙。」祖爺疲憊地說,「你們早些回去休息吧。」
大家想說話安慰祖爺,祖爺揮揮手,大家相互看了看,都默默地退下了。
祖爺拖著疲憊的身軀,躺在床上,他太累了。朦朦朧朧中,他夢到了爹娘,夢到了弟弟妹妹,夢到了家中熟悉的牆壁,夢到了牆角里的梔子花。
突然,咚咚的敲門聲將他震醒,雖然敲得很輕,但還是震醒了。是管家,管家實在不想叫醒祖爺,但事情緊急,他必須敲。三壩頭有要事通稟。
祖爺問:「事情怎麼樣了?」
三壩頭看了看祖爺,低聲說:「新安排的兩人已經進入『梅花會』……五子死了。」
祖爺一愣,心如刀絞,「五子」是一個堂口的小腳,是去年安插進「梅花會」的細作,前幾日祖爺給三壩頭髮布密令,就是讓他通知五子提前弄清梅玄子在江邊作法的內幕。不知是五子心急露了馬腳,還是對方早就發現了五子,總之,五子在對方做局之前就被切掉了,沒傳回來任何消息。
剛安插進「梅花會」的這兩個細作是堂口的新人,三壩頭又為他們易了容,一時半會兒對方不會發現。
易容術是古代秘術,方法和流派眾多,自古以來就被傳得神乎其神,其實基本手法就三種。
第一種就是人皮面具。此法出自東漢張角之手,割人臉皮,藥水洗凈,敷於臉上,可造「不死之身」,但這種方法可使用的時間較短,人皮畢竟是要腐爛的。
第二種是針刺。針灸之法,循經點穴,面部穴道,各有所屬,一寸之下,循氣轉血,三寸之下,經脈可逆;找准穴道,手法精準,一針下去,可造成嘴眼歪斜。五官挪移后,再難認出,事後再找對解之穴,調養一周,即可恢復。
第三種就是狠招了,人人都會,就是破相。給自己臉上來一刀,弄個大疤瘌,一般人就認不出了。1932年王亞樵被特務圍困赫德里樓時,不得已就施展此法,才勉強逃過一劫。
三壩頭這次給新人用的就是針刺之法,是從《扎飛秘本》里學得的,三壩頭入行后,祖爺見他聰明詭譎、工於心計,就傳了此法給他,讓他負責線人的安排和聯繫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