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梅花會”來訪
轉眼到了赴宴的日子,梅玄子在西雅酒店設宴款待祖爺。
江飛燕憂心忡忡地說:「鴻門宴,祖爺需謹慎。」
祖爺也在思考,西雅酒店在盧灣區,屬於法租界,梅玄子為什麼要挑這個地兒?近期梅玄子屢屢在背後搗鬼,這次突然又設宴賠罪,去還是不去?
梅玄子信中交代了,為保證祖爺的絕對安全,他會將自己五歲的兒子寄存在祖爺的堂口,他自己只帶兩個隨從,宴會結束后,等祖爺安全回到堂口,再請祖爺將幼子遣回。
梅玄子有一妻兩妾,妻子當年和他一起創立的梅花會,現在依然是梅花會的骨幹,那兩妾是早期的弟子,後來收房做了妾。五歲的兒子是正妻所生。虎毒不食子,以自己兒子的性命作抵押,看來這次梅玄子是真誠的。
祖爺決定赴宴。
祖爺知道,梅玄子久受梅甫祖老先生教化,已由當初的賭徒變為風雅之人。風雅對風雅,所以這次赴宴,祖爺沒帶殺氣十足的大壩頭,更沒帶口無遮攔的二壩頭,而是帶上了風度翩翩的三壩頭和老實耿直的五壩頭。
第二天巳時,祖爺收拾利索后,帶著薛家仁和梁文丘直奔「西雅酒店」。
祖爺一行到時,梅玄子已在二樓雅間恭候多時。
祖爺落座,梅玄子叫人上菜。
梅玄子為祖爺斟滿一杯酒,說:「祖爺能來,我備感欣慰。」
祖爺微微一笑,說:「神仙請客,小鬼不敢不到啊。」
梅玄子哈哈大笑,道:「法租界環境優雅,政治氛圍寬鬆,中共一大選址在法租界也是看上了這裡的政治環境。所以本人才在此設宴款待祖爺。」
祖爺收斂笑容,說:「『江相派』向來不與圈中的人結怨,『梅花會』成立以來,我們從未有過越禮之行,不知到底哪裡做得不好,惹得梅師爺背後做局,無端刁難?」
梅玄子笑著說:「祖爺哪裡都好,就是沒有愛國之心。」
祖爺一愣,隨即說:「愛國?愛國這兩個字從革命黨仁人志士口中說出方顯血性與民族大義,從梅師爺嘴中說出,豈非笑談?」
梅玄子搖搖頭:「『江相派』自古以來號稱劫富濟貧,折騰來折騰去,還不是折騰自己人?騙好人也罷,騙壞人也罷,騙的都是中國人。你們的老祖宗們當初創立『江相派』為的是反清復明,漢族人的江山被滿族人所佔,漢人不服氣,這才提出『反清復明』的口號。幾百年來,滿漢交融,中華統一,早已沒有民族隔閡,要說民族,全中國現在只有一個中華民族,如今『江相派』依然披著替天行道的外衣大行詐騙之術,不知是替的哪個天,行的哪個道啊?意義何在?目的何在?」
祖爺沒想到梅玄子會說出這麼一通話,一時間也不知作何回答,過了一會兒,祖爺反問:「既然知道是騙自己人,梅師爺為什麼還要成立『梅花會』?我『江相派』至少還懂得劫富濟貧之理,你們騙來的錢都中飽私囊了吧!」
梅玄子大笑:「祖爺怎知我中飽私囊?『梅花會』成立十二年來,每一筆賬都記得清清楚楚,除維持堂口正常開銷外,所有收入都存於賬下,待時機成熟,這筆錢自會有它的用處!」
祖爺也笑了:「梅師爺姑妄說之,我姑妄聽之。」
梅玄子看了看祖爺,說:「我且問你,當今像你我這樣的『會道門』,最首要的任務是什麼?」
祖爺說:「願聞其詳!」
梅玄子捋了捋鬍子,嘆了一口氣,說:「遠的不說,就說這上海灘,十里洋場、大街小巷,祖爺看到了嗎,道路兩邊有多少洋教堂?天主教、基督教比比皆是!國教何在?鴉片戰爭以來,洋教入侵,國教萎靡,時至今日,洋教發展的信徒遍布全國,數以幾十萬計。那些神父、教父們在中國買田置地,更甚者,蠱惑老百姓捐贈財產,多年來有多少廟宇道觀被捐入洋教,數可計否?就連關帝廟都被捐了!中華一脈,儒釋道三教彙集,儒、道二教皆我華夏聖人所創,佛教自漢代移根我國,數千年來發揚光大,堪稱國教之一。如今洋教湧入,國教正遭受前所未有的衝擊!地割了,可以再要回來;人死了,後繼還有人;信仰如果被人鏟了,我們還是中國人嗎?國難當頭,全國各地的『會道門』卻依然自娛自樂,各掃門前之雪,愚昧否?今春以來,我『梅花會』大造聲勢,江淮老百姓紛紛加入,我給他們宣講道家學理,他們深感我華夏道學並不比洋教的教義差。神父能和上帝對話,為什麼我不能和神仙對話?百姓信我,心靈得解脫,修其身而發其善,繼聖學而開未來,我何錯之有?」
這一席話說得祖爺無言以對。他說得有道理,可祖爺不知他這是肺腑之言,還是裝腔作勢。
良久,祖爺說:「你以騙術蠱惑百姓,這可不是傳遞聖人之道!」
「騙只是手段,不是目的。今國難當頭,人心浮躁,不搞點神仙下凡之類的東西,誰會信你?」梅玄子說著,向天拱手抱拳,「我自知罪孽深重,蒼天可鑒我一片苦心!」
祖爺說:「梅師爺既然要宣揚道學,自己宣揚便是,為什麼又要在我『木子蓮』背後捅黑刀?」
「這正是我今天請祖爺來的原因……」
話音未落,房門嘭的一聲被撞開,祖爺回頭一看,是「精武會」的曾敬武帶著大壩頭、二壩頭一干人等沖了進來。
「祖爺快走!」曾敬武大喊。
話音未落,幾個黑衣人拎著槍從走廊里奔了過來,身形閃過門口,抬手沖著祖爺就射。
坐在祖爺身邊的梁文丘猛地把祖爺推開,子彈打中梁文丘的左肩。
曾敬武、大壩頭、二壩頭紛紛開槍還擊,雙方對打,子彈亂飛,門窗餐具都被打碎。
梅玄子嚇得趴在沙發後面,大喊:「怎麼回事?」
二壩頭上去就踹了他一腳:「去你媽的!」然後一腳蹬開窗戶,「祖爺,快走!」
祖爺看了梅玄子一眼,對二壩頭說:「不要傷他!」
隨即,祖爺拉著梁文丘從窗戶跳下,一輛汽車馬上疾駛而來。
「祖爺,快上車!」
祖爺扶著梁文丘鑽進汽車,風一樣疾馳而去,消失在巷子的盡頭。
開車的是個小夥子,祖爺不認識他。那人在後視鏡里看了看驚魂未定的祖爺,說:「我是曾教頭的徒弟,是他安排我在此守候的。」
「曾教頭他們……」祖爺回頭看了看車後窗。
「放心吧,我師父武功高強,對這裡的地況很熟悉。」
祖爺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一邊緊張地梳理著發生的一切。
車子一路狂奔回到堂口,祖爺趕快安排醫生給梁文丘處理槍傷。
西雅餐廳的槍聲漸漸平息,幾分鐘后,恢復了平靜,只留幾具屍體躺在包間中。中午時分曾敬武等人也撤回了堂口。
祖爺見所有人都活著回來了,心裡略微踏實了一些,趕忙問曾敬武這是怎麼回事。
曾敬武狂吞幾口茶,將整個事情的原委一一道來。
原來,上午祖爺一行出發后不久,曾敬武就來到祖爺府上找祖爺,見祖爺不在,忙問祖爺去了什麼地方。
江飛燕說:「祖爺應梅玄子之約,去了西雅餐廳。」
曾敬武大叫一聲:「不好!」馬上帶上大壩頭、二壩頭等人去了西雅餐廳。
曾敬武為什麼這麼緊張?因為他安插在吳淞的線人剛剛截獲了一份日本人的密電,是一份暗殺名單:
藍衣戴
斧頭王
精武曾
江相祖
……
藍衣戴,指藍衣社的戴笠;斧頭王,指斧頭幫的王亞樵;精武曾,指精武門的曾敬武;江相祖,指江相派的祖爺。
曾敬武在「精武會」內部秘密成立了一個抗日組織,名叫「正甲同盟」。正是正義、正氣的意思;甲,取精武會創始人霍元甲的甲字。
這個組織專門竊聽日本情報,刺殺日本人和叛國漢奸。自從《淞滬停戰協定》簽署后,日本在上海站穩腳跟,使之成為重要的侵華基地。曾敬武便在日本人經常出沒的吳淞、閘北等地安插眼線,尋找目標,伺機行動。
這天上午,安插在吳淞的細作獲取了這份密函,曾敬武看后大驚。他驚的不是自己上了暗殺名單,自己這些年追隨王亞樵跟日本人作對,日本人要殺自己很正常,但日本人要殺祖爺,這就匪夷所思了。
曾敬武不知祖爺哪裡得罪了日本人,所以就趕忙來找祖爺了解情況,結果江飛燕說祖爺去了法租界,憑著職業殺手的敏感,曾敬武覺得不妙,就趕忙帶人趕了過去。這才比對方先一步到達,將祖爺救出。
祖爺聽后,陷入沉思:「兩年前,在南粵,我和一個叫西田美子的特務打過交道,但當時並不知道她是特務,她多次向我打探九爺的消息,都被我敷衍過去。」
江飛燕聽到這兒,說:「祖爺那次是為解我『越海棠』燃眉之急,不得已才去見西田美子。」
曾敬武這才注意到江飛燕的存在,上午來堂口時情況緊急,根本來不及和江飛燕攀談。
「這位是?」曾敬武看了看江飛燕。
祖爺趕忙介紹說:「這位就是我經常提及的同為江相一門的南派『越海棠』掌門人,江飛燕。」又一指曾敬武,「這位就是九爺的得意門生,『精武會』曾敬武教頭。」
曾敬武一抱拳:「失敬。」
江飛燕還禮:「久慕曾教頭大名,幸會。」
此時,坐在一旁的二壩頭突然發話了:「祖爺,梅玄子的兒子還在這裡,要不要弄死?」
祖爺思考了一陣,說:「梅玄子對這次暗殺好像並不知情……」
二壩頭說:「不知情?他剛將祖爺約出去,殺手就到了,怎麼會這麼巧?」
祖爺說:「不會的,誰會拿自己的兒子做賭注?」
二壩頭一晃腦袋,大聲說:「兒子有的是,死一個怕什麼,況且梅玄子三妻四妾的,還可以再生嘛!」
祖爺瞥了他一眼,說:「你該找個女人結婚了。等你有孩子后,就知道這根本不可能。」說完,祖爺讓所有壩頭都退下了。
祖爺將上午梅玄子的一番話講給曾敬武和江飛燕聽。
聽后,曾敬武說:「梅玄子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祖爺點點頭。
江飛燕說:「梅玄子這幾個月折騰得這麼大,難道是國民黨高層支持?國民黨要打擊洋教?」
祖爺看了看江飛燕說:「此事還需燕姐進一步打探。」
江飛燕說:「也好。最近我在國民黨密查組搭上一條線,一個叫馮思遠的人已經成了我們的棋子。」
曾敬武眼睛一亮:「燕姐在密查組有人脈?」
江飛燕一笑:「全仰仗喬五娘生前的諸多鋪墊。」
曾敬武說:「最近日本人和國民黨都在找九爺,九爺處境艱難,如果燕姐有國民黨那邊的一些動態,還望不吝告知,也好讓九爺早加防範。」
江飛燕說:「九爺乃國之棟樑,江湖中人無不敬佩,保護九爺,在所不辭。」
正說話間,管家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進來,邊跑邊喊:「祖爺!祖爺!不好了!巡捕房的人來了!」
話音未落,幾個巡捕闖了進來,進屋后巡視一番,其中一個人問:「哪個是祖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