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奇微:向中國軍隊總司令官致意
炒麵煮肉會議
彭德懷的意見是:第二次戰役后,中國軍隊需要休整三個月以上。
彭德懷的意見是根據朝鮮戰場上中國軍隊所面臨的現實問題做出的。
中國軍隊最重要的現實問題是後勤補給。
第二次戰役後期,由於聯合國軍隊的大規模撤退,中國軍隊的急速追擊,使得中國軍隊本是薄弱的後勤補給線越來越長。缺乏現代戰爭經驗的中國軍隊在朝鮮戰爭初期,後勤供應布局極端地分散,後勤兵力的投人嚴重不足。在美軍的後勤補給已經達到13個後勤人員供應一個美軍士兵的水平時,中國軍隊的後勤補給卻是一個後勤人員至少要供應幾百名中國士兵的作戰需要。中國軍隊還沒有系統的後勤供應系統,沒有專門的後勤部,各部隊的後勤科都設在司令部里。而負責整個志願軍後勤的是遠在國內的東北軍區後勤部,這個後勤部派往戰區的前方指揮所不過就是十幾個人,他們倉促成立的幾個後勤分部組織不健全,力量不充實,在美軍轟炸機不分晝夜的封鎖下幾乎沒有辦法有效地開展工作。沿用國內解放戰爭時「就地籌糧」、「部隊各自解決吃飯問題」的老辦法根本行不通。向三八線追擊的中國軍隊常常行駛在上百里的「無人區」內,即使是有異國的百姓,負責籌糧的軍官跑斷腿也無法滿足部隊的需要。
只要打起仗來,在飢餓中衝鋒的現象在志願軍各部隊中極為普遍。冬天來了,官兵們很多人還沒有禦寒的棉衣。第四十二軍曾發生過這樣一個故事:在零下20℃的氣溫中,士兵們還穿著草鞋。上級給一個班的士兵發下一雙棉鞋,全班的人都捨不得穿,於是規定誰站崗誰就來享受這份奢侈。結果,整整一個冬天,經過無數次在嚴寒中的殘酷戰鬥,這雙棉鞋居然沒有丟失,也沒有損壞,在這個班從前線撤下休整的時候,棉鞋被完整地移交給了接防的兄弟部隊。
彈藥和武器裝備的補充不足更是一直令彭德懷頭疼的事。
中國士兵手中的武器大部分是在抗日戰爭、解放戰爭中繳獲來的,槍支口徑的不一,給彈藥的供應帶來極大的困難。由於沒有現代化的運輸工具,前線的士兵缺乏彈藥的現象普遍存在,為此基層指揮軍官焦灼萬分。
最後,中國軍隊的官兵們已是極度疲憊。中國軍隊幾乎全部的作戰行動都是靠步行,殘酷的戰鬥之後往往是長途的奔襲,很少有部隊能夠富著敵機的轟炸掃射而沿著平坦的公路前進。
前進的路上山巒越險峻,中國士兵就越感到安全,可這樣中國士兵付出的是極限狀態的體力。
抗美援朝第二次戰役后,在彭德懷固執的堅持下,志願軍指揮部移動到了距離前線很近的君子里。
在君子里,彭德懷打電報給毛澤東,提出了部隊休整的意見,並且明確提出了志願軍「不越過三八線」的考慮。
12月間日,毛澤東在給彭德懷的回電中通報了有關朝1戰爭的國際形勢,並明確指出「要越過三八線」。
毛澤東的電文大意如下:(一)目前英美各國正要求我軍停止於三八線以北,以利其整軍再戰。因此我軍必須越過三八線。如到三八線以北即停止,將給政治上帶來很大的不利。
(二)此次南進,希望在開城南北地區,即離漢城不遠的地區,尋殲幾部敵人。然後看情況,如果放入以很大的力量固守漢城,則我軍主力可以退至開城一線及其以北地區休整,準備攻擊漢城的條件,而以幾個師迫近漢江中游北岸活動,支援人民軍越過漢江殲滅偽軍。
如果敵人放棄漢城,則我西線六個軍在平紅漢城間休整一時期,再繼續戰鬥。
這就意味著,在很短的時間內,志願軍將要投入新的戰役了。
面對毛澤東的電報,想及中國國內熱烈的勝利氣氛,彭德懷陷入極大的矛盾之中。
彭德懷認為,從軍事上講,是不應該再立即進行戰鬥的。志願軍入朝才一個多月,已經連續打了兩個大戰役,把戰線推進到了三八線附近,而戰爭的發展之快出乎任何人的預料。西線的六個軍已經非常疲勞,東線的第九兵團面臨的困難更大。要求補充有作戰經驗的老兵還沒有消息,糧食和彈藥又得不到及時的補充,在這種情況下位是很冊打的。況區,第二次戰役後期敵人雖然逃得快,但實際上有生力量的損失並不大,其主力大都較完整地保存了下來。敵人的大踏步撤退,並不完全意味著最後徹底的失敗,從戰爭常識上看,美軍的撤退是有其道理的:一是他們在三八線以北的平原無險可守;二是美軍需要補充,需要迅速脫離接觸,依託三八線以南的陣地進行整頓。所以敵人之所以撤退得很快,其中有搶佔既設陣地的目的,在這種情況下志願軍去進攻,絕對有諸多的不利。
彭德懷還特別想到了周恩來針對「十三國提案」所說的話:「美軍既已過了三八線,因此三八線已被麥克阿瑟破壞而不復存在。」周恩來的意思也很明確,即中國軍隊絕不會宣布他們不會越過三八線。
而從國際政治鬥爭的角度看,當時,中國軍隊必須越過三八線,哪怕是越過一步。
軍事上不允許打,政治上必須要打。
軍事必須服從政治的需要。
彭德懷準備把一切困難和軍事上的不可能拋在腦後,但他在給毛澤東發去電報,彙報越線進攻準備在即的同時,還是再次說明了自己的觀點:「據我看,朝鮮戰爭仍是相當長期的,艱苦的。敵入由進攻轉入防禦,戰線縮短,兵力集中,正面狹小,自然增加了縱深,對聯合兵種作戰有利。放軍士氣雖然低落,但還有二十六萬兵力。從政治上看,敵人馬上放棄朝鮮,對於帝國主義陣營來講,是很不利的。英、法也不要求美國這樣做。如再被消滅兩三個師,可能退守幾個橋頭陣地(釜山、仁川、群山),也不會馬上全部撤出朝鮮。我軍目前仍應採取穩過。對部隊不要大傷元氣,目前雖未到頂點,但已兩個月不能安全休息,物資不能及時補充,加之氣候寒冷,是值得嚴重注意的。現已開始戰役接敵運動。此戰役除運輸困難,氣候寒冷,相當疲勞外,特別是由山地運動戰轉為對陣地的攻堅戰(三八線有相當永久工事),沒有進行好的普遍教育。因為上述種種原因,我八日給你的電報中,提出暫不越三八線作戰,以便充分準備明年開春再戰。得體十三日複電后,現已遵示越三八線作戰。如無意外變化,打敗仗是不會有的,但攻擊受阻勝利不大的可能性是存在的。為了避免意外過失,擬集中四個軍(五十、六十六軍在兩翼牽制敵人)首先殲滅南朝鮮第一師后,相機打南朝鮮第六師,如果發展順利,再打春川之南朝鮮第三軍團,如不順暢,即適時收兵。能否控制三八線、亦看當時具體情況再行決定。上述各項妥否盼示。」
毛澤東的回電口氣平緩,但越線作戰的決心依舊堅定:「同意九兵團即在成興地區休整,只將重傷員運回東北……你對敵情的估計是正確的,必須做長期打算……速勝的觀點是有害的,望沒法給予說服。美、英正在利用三八線在人們中存在的舊印象進行其主張宣傳,並企圖誘我停戰,故我軍此時越過三八線打一仗是必要的。在打法上完全同意你的意見,即目前美、英集中於漢城不利攻擊,我應專打南朝鮮軍。就總的方面來講,只要能殲滅南朝鮮軍大部或全部,美軍即陷於孤立,如能再殲滅幾個美軍師,朝鮮問題更好解決……在戰役發起前,只要有可能,即休息幾天,恢復體力,然後投入戰鬥……總之,主動權在我手裡,可以從容不迫地作戰,不使部隊過於疲勞。感到不順利時,則適時收兵,到適當地點休整再戰,這個意見也是對的……」
毛澤東雖說「戰役發起前,只要有可能,即休息幾天」,但在朝鮮前線這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就在彭德懷致電毛澤東的同時,中國軍隊的六個軍正冒著漫天的大雪,急促地向三八線——戰役即將發起的位置日夜兼程地行進。在沒有機械化運輸的情況下,中國士兵的兩條腿要趕在戰役指定的發起時間前到達戰場。
第三次戰役就要打響了。
彭德懷這時仍想著中國士兵們的肚子問題。
在朝鮮戰場上,中國士兵中流傳著這樣一個笑話:毛澤東知道在朝鮮打仗的士兵們生活很苦,就給負責前線供應的高崗下了「讓志願軍吃好面」的命令。結果,高崗把毛澤東用湖南話下達的命令聽成了「讓志願軍吃炒麵」,於是,志願軍就整天吃炒麵了。炒麵維繫著中同十兵生命的最低需求,但同時,因為它缺乏人體必需的多種維生素而導致士兵們患上了維生素缺乏症,最普遍的癥狀是嘴角潰爛,所以官兵們又說,把這東西掛在樹上,「美國的飛機都不炸」。
由於中國軍隊後勤裝備的限制,由於美軍飛機的不間斷轟炸,中國軍隊白天不敢生火做飯,而炒熟的面經過長時間運輸卻不會變質,士兵攜帶方面,食用簡單,同時能夠大批量供應,因此,炒麵無意中成為中國軍隊在巨大規模的戰爭中所發明的一種野戰口糧。
炒麵的成分是70%小麥粉,混合30%的玉米粉或大豆粉、高粱粉,炒熟后加入0.5%的食鹽所製成。
在第一次戰役剛結束的時候,東北軍區後勤部根據前線的要求,提出了「以炒麵為主,製備熟食,酌量提高供給標準」的建議,並且將炒麵的樣品送到了志願軍前線指揮部。彭德懷嘗了炒麵的樣品之後說:「送來的乾糧樣子,磨成面放鹽好。炒時要先洗一下,要大量前送。」
如果讓前線的每一名志願軍官兵都吃上炒麵,所需要的炒麵量是驚人的。即使按照每人每月規定數量的三分之一供應,其數字也已經達到1482萬斤,而中國的整個東北地區盡最大的努力也只能供應出1000萬斤。東北人民政府為此專門下發了《關於執行炒麵任務的幾項規定》,《規定》把製作炒麵的任務向黨、政、軍、民各階層層層分配,各單位每天製作炒麵的任務不低於13.8萬斤。
時值第二次戰役即將開始,11月明日,中共東北局又召開了一個專門會議,參加的人員包括東北地區的黨、政、軍各方面的負責人,中國總理周恩來特地從北京趕來,會議的名稱定為:炒麵煮肉會議。
「炒麵煮肉會議」部署了在一個月之內製作650萬斤炒麵和52萬斤熟肉的任務。
在1950年初冬的瑞雪中,中國出現了一個奇特的大規模的群眾運動:男女老少齊動手,家家戶戶做炒麵,晝夜不息,炒麵特有的香味飄散在中國廣袤的土地上。新聞媒體特別喜歡這種熱鬧,特地刊出了中國總理等中央領導人和北京市的機關幹部、人民群眾一起炒麵的消息,這個消息的意義已經遠遠超出了為在朝鮮作戰的官兵解決後勤供應的範疇,相信地球另一端的美國人看到這個消息后,應該知道這件事中沒有任何幽默的成份。
新中國無論如何是一個嶄新的國家,新中國的領導人只要願意可以讓任何一件事成為驚天動地的群眾運動,並且在這個運動中體現出鮮明的意識形態的宣傳色彩。
於是,在向三八線進軍的路途上,中國士兵的衣服雖然單薄,肚子里也不是那麼踏實,但中國官兵知道在他們的背後有全中國的人民,因此在最樸實的政治認識中他們昂揚而樂觀。
在朝鮮半島自北向南的路上。中國軍隊的六個軍和北朝鮮的三個軍團組成了浩浩蕩蕩的大軍,步兵。炮兵、運輸隊和擔架隊擠滿了大路和小路,擠滿了一個又一個的江河渡口。
夜晚,大地在月光廠一片銀白,中國士兵繳獲的一種他們從沒見過的黑糊糊的東西成了累贅。有人說這是美國兵的寶貝,沒有這東西美國兵什麼也吃不下去。中國的士兵已經嘗過了,覺得這東西恐怕是世界上能吃的東西中最奇怪的了,味道苦得像中藥不說,重要的是它根本不解決肚子里的問題。於是,第三十八軍的先頭部隊把繳獲來的美國咖啡統統灑在了雪地上作為前進的路標。中國的主力部隊就是沿著這樣一條飄著咖啡香氣的路奔向三八線的。
各軍的文工團員們現在是最忙的。在中國軍隊這個特有的兵種中有不少正值青春年華的女孩子。她們有見到什麼就歌唱什麼的本領,樂器除了中國的鑼和鼓外,居然還有西洋的長號和黑管。當美軍飛機在夜空中幾乎擦著中國軍隊的頭頂飛過的時候,她們卻站在路邊的高崗上毫無懼色。「抓住敵人!不讓他們跑掉呀!」她們的聲音在滿臉是雪花的士兵聽來是世界上最美妙的聲音:你在天上團團轉我在地上一樣干你擾亂得越厲害咱們走得越喜歡路面上的積雪經過人流的踐踏,玻璃一樣地滑。拉炮車的騾馬不斷地滑倒,炮車翻在路邊的溝里。馭手們不斷地請求路過的步兵幫忙。步兵中也不斷地有士兵掉在溝里,是因為實在是太困了。隊伍後面有汽車趕上來,士兵們驚奇地問:「這是咱們的汽車嗎?」在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士兵們覺得他們一下不困了。
中國軍隊向三八線急速趕去的時候,正是1951年的元旦新年即將到來的時候。彭德懷向北京發去這樣一封電報:毛主席、朱總司令:在您英明領導之下,取得了兩個戰役的偉大勝利,現正繼續努力,爭取再打一個勝仗,作為新年獻禮。謹祝健康!
中國人民志願軍全體指戰員汪洋師長是中國第三十九軍所有的師長中惟一——位在抗戰時期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他因為年輕。英俊而又文武雙全所以特別引人注目。此刻,他的一一六師是第三十九軍突破臨津江的先頭部隊。
臨津江,發源於太白山脈,是漢江的主要支流,全長254公里,江面寬達百餘米,兩岸是起伏的高山。臨津江的中游一段正好位於三八線上,因此這段江面成了第三十九軍要突破的地段。
汪洋師長在臨津江邊的炮隊鎮里久久地向江對岸看去。
這裡距離南朝鮮的首都漢城僅僅75公里。
一切在炮隊鏡里清清楚楚,對岸的敵人為了防止中國軍隊過江,陣地前沿架設了多道鐵絲網,埋設了大量的地雷。岸邊的懸崖上修築著密密麻麻的大小碉堡。就在汪洋觀察的時候,江面上空飛著敵人的飛機,照明彈此起彼落。
偵察參謀報告:「三四七團的偵察員昨晚渡江偵察,被敵人發現,被火力壓制在江水中,嚴重凍傷,犧牲了四個人,但是偵察結果回來了。」
「江面上什麼情況?」
「新堅渡江點左面200米的江面已經封凍,但是正面水流湍急,沒有封凍,水深1.2米。」
「土井呢?」
「土井渡江點已經封凍,但是冰層薄,恐怕炮兵不能通過。」
汪洋的心情格外沉重。
這幾天,汪洋一直帶著擔任尖刀的三四七團團長李剛和三四六團團長吳寶光在前沿看地形。他要親自為這兩個團選擇出最佳的突破口。有一天在著地形時,十幾個朝鮮老百姓模樣的人向他們走來,這是對岸南朝鮮軍隊派出的化裝偵察員。中國方面的警戒分隊立即和他們交上了火,這些南朝鮮偵察員掉頭就往江對岸跑,但是對岸的南朝鮮士兵以為他們是中國軍隊的偵察人員,也開槍向他們射擊,結果這些南朝鮮的偵察員一個也沒能活下來。就是在他們的身上,汪洋發現了一份偵察計劃圖,這份偵察圖表明了江面冰層凍結的情況。
汪洋來到三四六團。
一一六師的張峰副師長已經下到這個團,正在參加團黨委會,會議討論的是如何順利拿下江對岸的192高地。
張峰說:「我們在朝鮮戰場上每前進一步,距離世界和平就近了一步。無論多麼艱難困苦,我都要把部隊帶過臨津江!」
在第一次戰役中大鬧雲山城的那個四連,有個叫張財書的掃雷組長,他在決心書中這樣寫道:「為突破臨津江,我保證完成黨交給我們的排雷任務。鉤子斷了,用手拉,手斷了用腳踩,腳斷了用身子滾,一定要為突擊部隊開闢一條前進的道路,讓他們衝上192高地!」
四連連長朱子玉表示:「如果我沒過臨津江就犧牲了,把我埋在江南岸的陣地上!」
在三四七團,汪洋找到了團長李剛。李剛因發表過小說而聞名,人稱「小說團長」。李剛精幹而勇敢,他向汪洋彙報了這些天他奔走在前沿所掌握的情況。在三四七團的正面,李剛用鉛筆在地圖上畫出了許多密密麻麻的記號:敵人的鐵絲網、地雷區、火力點、縱深防線,以及很多存在疑點的地方。
李剛讓汪洋看了份六連寫給擔任尖刀任務的鋼鐵連的挑戰信:親愛的鋼鐵連全體同志們!
突破臨津江的任務到來了!我們萬分高興!
你們對祖國和人民已經有了很大的貢獻,我們非常欽佩你們並隨時在向你們學習!為了共同完成上級交給我們的光榮任務,特向你們來一個革命友誼競賽,提出以下幾個條件:一、打開突破口,看誰先佔領。
二、看誰先佔領敵人的主陣地。
三、看誰抓的俘虜多。
致敬六連全體同志敬上汪洋師長的眼睛離開桃戰書,向江對岸看了一眼,然後他說:「戰前偵察工作要細緻而細緻,最大限度地減少戰士的傷亡!」
士兵張國漢奉命前去探冰。他身上插著短槍,無聲息地在冰面上爬,寒冷的風從冰面上捲起雪粉灌進領口,他覺得渾身都凍透了。但他很高興,因為天越冷,冰就凍得越結實,這樣部隊才好突破呢。爬到江心位置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冰面動了起來,並且還有冰面裂開的聲音,這下他有點兒緊張了。他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明白這是冰面自然的開裂。對,家鄉的那條河不是在深冬里也吱嘎作響么?在江心,他站起來,松鼠般地亂跳,冰凍得真結實!首長不定多高興呢!張國漢還不放心,向江心左右各30米又爬了個來回。要往回爬的時候,他向江對岸看了看,黑漆漆的江南岸閃著斷斷續續的燈光,敵人夜晚值班的機槍打出的曳光彈一串串地飛到江中。他突然產生了一個怪念頭:這麼多天大夥一直嘀咕的那個叫做三八線的東西到底是什麼樣?能不能看看,甚至用手摸摸?於是張國漢真的爬上了南岸。
他爬過江岸邊的雷區,一直爬到一座山崖下。頭頂上不斷有敵人在打槍,他還聽到了敵人使用對講機聯絡的聲音。他一動不動地想象著三八線的模樣,實在想象不出名堂來,但他還是很自豪:不管怎麼說,第一個突破臨津江的是張國漢!
195O年12月30日,一一六師做好了進擊臨津江的一切準備。
在該師寬2公里縱深2.5公里的正面,在距離敵人150-2500米的攻擊出發陣地上,利用丘陵山包、灌木叢、小河溝渠和自然雨裂,一一六師構築了可容納7個步兵營的316個簡易隱蔽部,以及可容納18個團、營指揮所300多名指揮人員的上千米的塹壕和交通溝(壕的側壁每一米挖一個防炮洞),還有50個彈藥器材儲備室,30多個掘開式炮兵發射陣地,50多個帶有掩蓋的炮兵發射陣地,其中的任何一個都有可容納500傷員的隱蔽部。
全師準備了大量的渡江器材。第一梯隊的士兵們準備了攀登陡壁用的梯子24個。徒涉部隊每人用雨布縫製了防水襪子一雙,草鞋兩雙(防止在冰上打滑),還準備了大批門板和稻糠,以填補敵人炮火破壞冰面和防滑。
師後勤部門籌集了20萬斤糧食,保證每個戰士帶三天的乾糧和一天的糧食。同時,為炮兵準備了一個半基數的炮彈,其中步兵炮和迫擊炮為兩個基數。機槍和衝鋒槍子彈均準備兩個基數以上,手榴彈每人五枚。
野戰醫院補充了大批急救藥品。擔架隊準備了大量的擔架。
支援三四七團的火炮由野戰炮、山地炮、步兵炮和化學迫擊炮組成,共27門。支援三四六團的火炮組成相同,共23門。同時,師的二線炮兵將全力支援正面攻擊部隊。
汪洋師長下達的命令包括這樣的內容:「進人攻擊陣地后,任何暴露目標的人員,都將受到戰場紀律的制裁!」
第三十八軍突破的正面是敵人堅固防禦的地區,需要強攻。
將從永平首先突破的部隊是一一四師。一一四師把先遣團的任務交給了三四二團。三四二團把首先突破的任務交給了一營。
在選擇突破地點的時候,二營長姚玉榮腿上中了一彈抬下去了,他對他的好朋友曹玉海說:「夥計,又輪到你打頭陣啦。」
一營營長是曹玉海。
就是那個幾個月前還在武漢炎熱的大街上尋找第三十八軍的曹玉海。
在幾十萬參加了朝鮮戰爭的中國士兵的姓名中,「曹玉海」
這三個字總是能在意想不到的時候突然又出現了。
曹玉海說:「我倒要看看敵人這個防線是鋼鐵的還是豆腐的。」
曹玉海是個極其細心的人。為了選擇更好的突破點,他數次親自爬到江面上偵察。他爬上的那條江叫漢灘川,是禮成江的一條支流,蜿蜒在三八線北面。最後,曹玉海把一座陡峭的山崖選做了突破目標,他的理論是,越是敵人想不到的地方,越是薄弱的地方,對我們來講就越是安全的地方。
第三十九軍一一六師的渡江準備,比別的部隊多了一個高招:他們不知道用什麼途徑從國內運來了一批豬油。這些豬油被分發給士兵,讓士兵們抹在腿和腳上,說這樣可以防止凍傷。
士兵們聞著豬油的味道很是嘴饞,自從出國作戰以來幾乎不知道豆油和豬油的味道了,士兵們說:「要能吃上一頓豬油炒白菜該多美!」
第四十軍一一九師三五五團團長李冠智是個嚴肅的人,他從不允許他的部下嘴裡出現「大概」、「也許」這類的字眼。在他的要求下,一個叫石紹情的士兵前去探冰。石紹情天黑出發,不到20點就回來了,報告說江心有大約五米的江面沒有封凍。他聲明自己是下了水的:「腳一沾上水,我的天!涼得我倒吸了好幾口氣!坐在冰上往水裡一出溜,水一下子就沒到了肚臍眼,那個冷!激得我簡直喘不過氣來!江底的石頭很滑,水流很急,我差點沒栽到水裡,冰塊像刀子一樣割大腿,一會兒就不知道疼了!」石紹清說著挽起棉褲,他的腿已經發育,被冰塊割出的口子流著血。聽他訴說的士兵們全都瞪大了眼睛,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有的說必須用雨衣改製成水褲才行,有的說乾脆架浮橋吧。
第二天,李團長發現江心原來發黑的一條線沒有了。也許是凍上了?
他命令再派人去偵察。
派的又是那個把士兵嚇得瞪大了眼睛的石紹清。
出發前,他找了一根很結實的木棍,在木棍的一頭綁上了棉花。天一黑,他披著一條看上去如一片雪似的白布,出發了。接近江邊的時候,石紹清開始爬行,一直爬到江心。果然是凍上了!他用裹了棉花的木棍敲擊冰面,仔細聽著有沒有裂縫的聲音,企圖判斷出冰層有多厚。但是,木棍敲擊發出的聲音總是不能令他放心,他知道如果他這次再探得不準,就會關係到很多戰友的生命,關係到三五五團是否能夠打勝仗。想到這兒,石紹清索性站起來,使勁兒用腳踩冰面,這樣反覆地踩,結果把對岸的炮火引來了。一顆炮彈在距離他10米的冰面上爆炸,激起的冰塊飛起來,砸在他的身上,他疼痛得幾乎喊叫了起來。他沒有往回跑,卻向被炮彈炸出的那個冰面大窟窿爬過去,在那個席座邊,他把手伸進冰冷的江水中,從而真實地測得了冰面的厚度。
他很高興,因為根據冰面的厚度,別說步兵,就是大炮也能過去。
他帶著勝利的喜悅往回爬,爬著爬著,突然想到一個嚴肅的問題:這回用什麼證明自己不是瞎白話,是進行了真實的偵察了呢?他在黑暗中想了一會兒,調過頭又往江的對岸爬,他一直爬到了敵人戒備森嚴的江南岸。他知道江岸邊首先是一片地雷區,在地雷區的那一頭,他看見了敵人哨兵遊動的影子。他在黑暗中摸摸索索地花費了不少的時間,然後才又爬了回來。在向連長彙報偵察結果的時候,石紹情從懷裡掏出了三顆美式地雷,他說:「我偵察的情況是真實的,有鬼子的地雷為證!」
第三次戰役的作戰計劃經過了反覆斟酌,彭德懷最後的決心是:集中志願軍的六個軍,在北朝鮮人民軍三個軍團的配合下實施進攻,粉碎敵人在三八線上的防禦陣地,殲滅臨津江及其北漢江地區第一線布防的南朝鮮第一、第二、第五、第六師,如果發展順利,相機佔領漢城。
第三次戰役作戰計劃的具體部署為:由志願軍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第五十軍並加強六個炮兵團組成右翼縱隊,由韓光楚副司令員指揮,於高浪浦里至永平地段突破,首先集中力量殲滅南朝鮮第六師,再殲滅南朝鮮第一師,得手後向議政府方向發展。各軍的任務是:第三十九軍由新坐、土井地段突破臨津江,以其主力向上聲洞、梧林機、法院里方向攻擊,準備打援與抓住江山地區南朝鮮第一師;另以一個師向湘水裡、仙女岩里實施迂迴,並佔領該陣地,阻擊北援和南逃之敵。第四十軍由峨循里至高灘地段突破臨津江、漢灘川,而後向東豆川方向攻擊,協同第三十八、第三十九軍圍殲南朝鮮第六師。第三十八軍白樓里至板巨里地段突破漢灘川,首先殲滅永平之敵,再向東豆川里、紙杏里方向攻擊,並以一個師佔領七峰山陣地阻敵北投,同時監視抱川之敵。第五十軍由茅石洞至高浪浦里地段突破,向皆水洞方向攻擊,配合第三十九軍殲滅出援之敵或打南朝鮮第一師。
由志願軍第四十二、第六十六軍並加強炮兵四十四團組成左翼縱隊,由第四十二軍首長指揮,在水平至馬坪里地段突破,首先集中主力於水平至龍沼洞地段殲滅南朝鮮第二師一至兩個團,得手後向加平、清平里方向擴大戰果,切斷漢城、春川間的交通,另以一個師由華川渡北漢江,向春川以北之改積極作攻,抓住南朝鮮第五師。各軍任務是:第四十二軍由觀音山至拜仙洞地區突破,主力向中板里、貴木洞方向攻擊,殲滅南朝鮮第二師十七團,切斷清平川至加平的公路,另以一個師向濟寧里迂迴,協同第六十六軍殲滅南朝鮮第二師三十二、三十六團。第六十六軍主力分別於龍沼洞、馬坪里、園坪里地段突破,向濟寧里方向攻擊,會同第四十二軍殲滅南朝鮮第二師。
為了保證戰役的勝利,八萬多名有作戰經驗的老兵被補充到前線,同時,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九兵團奉命火朝。志願軍後勤部門加強了力量,並且增調鐵道、橋樑部隊參戰。前線各軍積極就地籌糧,共向當地老百姓借糧三萬多斤。
中朝兩軍成立了聯合指揮部,彭德懷任指揮部司令員兼政委。
除夕之夜,臨津江兩岸格外寂靜,在江北岸的黑暗中,10萬中國官兵蜷曲在雪地的戰壕中一聲不響。沒有人知道在這個特殊的時刻他們是否想到了他們很小的時候在家過新年的情景。
儘管元旦在中國人心目中不如春節那般的熱火,但是新年畢竟要過年,家家大門上掛著燭光搖曳的紅燈籠,全家人坐在一起吃一頓好飯,如果年景好就會有肉和酒。然後年輕人聚集在一起,在暖和的炭火前議論一些平時不大議論的事,比如關於來年的生活——老人們很早就睡下了。在中國,元旦是年輕人的節日,因為究竟是新的一年就要來了,「將來」這個字在年輕人看來永遠是朦朧卻又美妙的。
1950年的除夕之夜,幾十萬年輕的中國士兵迎來的是一場最殘酷的戰鬥。
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抗美援朝戰爭中發起第三次戰役的時間是:1950年除夕。即1950年12月31日17時。
勝利一次太重要了
12月23日晚,美軍陸軍副參謀長馬修。李奇微正在和他的陸軍老朋友們一起共進晚餐。這些天因為不斷地開會討論該死的朝鮮問題,所有的人都感到精神疲憊,輕鬆一下甚至好好地喝上幾杯,在聖誕節前夕這是個說得過去的理由。但是,就在酒喝到已經快把亞洲東北角上的那個國家忘了的時候,陸軍參謀長柯林斯打來電話,這個電話把喝酒的氣氛完全破壞了:「馬修,沃剋死了!」
李奇微被通知立即到五角大樓開會。
在五角大樓,李奇微在聽取了一些零零碎碎的情況之後,便被告之當晚就必須飛往遠東,接替沃克的第八集團軍司令官的職務。
李奇微首先想到的是:該怎樣跟自己的夫人說這件事呢?
李奇微,時年55歲,是美國陸軍一位上校的兒子,和父親一樣,他的大半生都是在美國陸軍中度過的。他1917年畢業於美國西點軍校,他同班的同學中包括了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和朝鮮戰爭後期接替他的克拉克。在西點軍校上學的時候,他被評價為「相貌堂堂,簡樸嚴峻」,他當過學校中最引人注目的橄欖球隊隊長,同時他還是學校冰球隊的主力。學校年鑒里有一句話可以說明他那時的風光:「毫無疑問,馬修。李奇微是此地頭號忙人。」
作為一名軍人,李奇微渴望在戰爭中贏得榮譽。但是,當他被任命為少尉的時候,第一次世界大戰已經接近尾聲了。在兩次世界大戰中的和平年代,他在中國、尼加拉瓜和菲律賓服役,除了認識了一位後來成為他的夫人的姑娘之外,他沒幹過什麼令他喜歡的事,他認為那是一段「令人生厭」的生活。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軍人的機會來了,李奇微被任命為美國第八十二師師長,這個師很快就被改編為空降師,成為美國陸軍的精銳部隊。從西西里島作戰開始,他率領他的士兵轉戰於歐洲戰場,直到參加了著名的諾曼底登陸。到了1945年,李奇微已經指揮一個軍了。
李奇微以敢想敢做、戰術機敏而享譽美國陸軍。
但他還是不願意把自己要上戰場的消息告訴夫人。但是由於當晚就要出發,於是他托一位好友先把這個消息婉轉地傳達了。
李奇微回到家,開始列出要攜帶物品的清單。出乎他的預料的是,他的夫人對丈夫將要去遙遠的地方接替一個充滿危險的職務並沒有激烈的反應。「她像一切勇敢的、受過良好教養的人那樣,以軍人妻子特有的堅毅精神接受了這一現實」。
李奇微寫了遺囑,遺囑中涉及到了他萬一死亡,家中遺產的分配方案。
然後,他和他的夫人以及一個孩子照了一張三人的照片,這張照片後來成為他在嚴酷的朝鮮戰爭中惟一能夠令他感受到溫情的東西。
接他到機場的汽車已經停在了門口。吻別妻子和孩子之後,他又接到柯林斯的電話,電話詢問他是否需要參謀人員的陪同,李奇微說:「不,我一個人走。這是聖誕節,就連光棍漢也會有他的安排。」
飛機在黑暗中飛行。這個參加過無數次殘酷戰鬥的老兵在飛機上想到很多事,包括一些紛亂無序的回憶,這些回憶多年以後仍留存在他的記憶中:「我在軍校學習的時候,常被叫到地圖前回答問題。教官說一個營長陣亡了,你現在接替這個指揮位置,趕快決定怎麼辦。那時,我會迅速地考慮教我雙方的兵力部署和作戰能力,並且根據自己的知識做出決定,接著就考慮下達命令的程序和內容。」
「但是,我將面臨的問題,和我在軍校學過的、和我所經歷的戰爭不大一樣。這不是程度上的差別,而是性質的基本不同。」
「面前的情況是,在清川江會戰中遭到失敗的第八集團軍撤退下來,正據守在三八線一帶。第十軍好容易才從長津逃出來,現在部隊疲勞,士氣低落。」
「敵人在戰鬥力上佔優勢,而且擅長朝鮮的山地作戰和夜晚作戰,戰局是險惡的。如果,教官現在問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回答?」
李奇微作為美國陸軍負責作戰的副參謀長,曾在華盛頓的五角大樓里每天對著朝鮮地圖辦公,他已像熟悉自己家的後院一樣熟悉朝鮮的地理環境。另外,在朝鮮作戰的所有的美軍高級軍官中,除了陸戰一師的史密斯師長因歸海軍管轄他不大熟悉之外,其餘的都是他的老朋友。
李奇微開始在筆記本上寫著給夫人、參謀部和陸軍部發出的問候電報,起草就職演說的講話稿,同時寫下了自己的行動步驟:一、向麥克阿瑟將軍報到,並了解其情況判斷和作戰方針;二、行使指揮權,向第八集團軍的官兵表明自己的信心,即敢於對抗神出鬼沒的中國軍隊;三、掌握第八集團軍的參謀人員,了解他們對情況的判斷;四、訪問各級指揮部,視察前線,掌握部隊的實際情況,特別是其作戰能力和弱點,了解各級指揮員都在想些什麼;五、以上各項完成之後,綜合判斷,定廠是防禦還是進攻的決心。
在阿留申群島飛機加油井等待大氣好轉的時候,李奇徽在那裡踉基地司令官大切談了一通有關考古的問題。
然後,飛機飛越太平洋,目標是東京。
李奇徽和麥克阿瑟之間的個人關係很奇妙。當李奇微在西點軍校讀書的時候,麥克阿瑟已是西點軍校的校長。在那個時候,李奇微就對這個傲慢的大人物一直敬而遠之,因為他了解麥克阿瑟「誇大其詞和自吹自擂的惡習」和「把子虛烏有之事歸功於己的癖好」。李奇微在他後來的回憶錄中這樣形容麥克阿瑟:這就驅使他在每次有他的地面部隊參加的登陸行動和發起主要攻勢時,都願意在大庭廣眾之前擺出一副真正的現場指揮官的架勢。他有意培養清高孤傲之情,彷彿這是天才的特徵,……使他失去了一名司令官從他的部署那裡得到批判意見和中肯評價。他剛愎自用的性格使他不顧邏輯而一意孤行,他對自己的判斷深信不疑,使他產生一種一貫正確的預感……
聖誕節的第二天,李奇微到達了東京麥克阿瑟的官邪。當晚,麥克阿瑟沒有接見他,他在麥克阿瑟夫人的精心關照下度過了一個舒適的夜晚。第二天,即12月26日上午9時,他見到了他的直接上級麥克阿瑟將軍。
奇怪的是,當時的麥克阿瑟給李奇微留下了難得的好印象:麥克阿瑟將軍造詣很深,言談簡潔,我想問訊的幾點,毫無遺漏地談到了。他好像很懂得談心術。他具有領導才能,思路敏捷,能巧妙抓住任何事物的本質並進行通順暢曉的解釋,即使頭腦最遲鈍的人也能得到要領。儘管他可能暴露出一些弱點,但他仍不愧是一位偉大的軍人,一位偉大的政治家和一位胸懷廣闊的領袖。我對有機會同我有幸認識的少數天才之一再次共事感到高興。
這次會見,除了談了些日前的戰場局勢外,兩個人實際上沒有談到「怎麼辦」的問題。麥克阿瑟抱怨美國空軍在朝鮮表現得很一般,他告訴李奇微「別指望他們這些狗東西」,並且表示他強烈地希望能讓蔣介石的部隊參戰。至於漢城,「有可能守就守」。
最後麥克阿瑟很誠懇地告誡李奇微,不要低估中國人,「那是一個危險的力量」。
當李奇微問道,如果他要制定一個進攻計劃,不知道將軍是否有反對意見時,麥克阿瑟說:「如果判斷後認為採取進攻最符合情況,就進攻,好嗎?」說完麥克阿瑟好像很得意地笑起來,他拍了拍李奇微的肩膀說:「你認為怎麼好就怎麼干吧,第八集團軍是你的。」
麥克阿瑟說這番話的時候,沒有一點開玩笑的意思。
從麥克阿瑟官邪出來,李奇微的心情不是很好了,他知道「在這困難局面中的全部責任已經沉重地、嚴肅地、刻不容緩地壓在自己的雙肩上了」。
他必須立即飛到朝鮮去。
臨上飛機時,李奇微在他的上衣上別上了美軍第八集團軍的徽章。
飛機起飛了,一路上風雨交加,李奇微在劇烈的顛簸中完成了演講稿的修改。同時,舷窗外翻滾的烏雲始終令他預感著自己前程的暗淡。
朝鮮大丘機場籠罩在濕源源的雨雲下。飛機滑行停止,機艙門打開,李奇微走下來,歡迎的人們看見的是另一個活脫脫的麥克阿瑟:李奇微頭戴一頂引人注目的毛邊帽子,腰間挎著一支手槍。
空降戰鬥服翻起的衣領上佩帶著三顆星和傘兵徽章。上衣外面套了一件馬甲,脖子上吊著的兩個黑糊糊的東西來回搖晃,走近了才看清楚,那是兩顆美式甜瓜形手雷。
「這副打扮,是李奇微在朝鮮的註冊商標!」記者們在向全世界發出的電訊中這樣寫道。
曾經有人對李奇微脖子上始終掛著兩顆手雷提出尖銳的批評,說他這是在「嘩眾取寵」。李奇微的反駁是:「他媽的,這是戰場!」
在以後朝鮮戰爭的歲月里,這兩顆手雷就一直掛在這位司令官的脖子上。
美軍戰史所記載的李奇微的就職演說為:
「我堅信,最後的勝利屬於我們。這種信念的基礎是諸位在以往的聯合作戰中所發揮出來的業績和堅忍不拔的精神。
我們正在面臨著嚴峻的考驗。我們在進攻中必須有堅強的決心,在防禦中必須有高度的持久精神。
我們必須足智多謀。即使一個排或者一個班的戰鬥,實際上也影響著全軍的作戰。縱然指揮官和參謀不在了,也要果敢地繼續戰鬥。不能失去發揮偉大的美國精神的機會。
上帝將同諸位在一起。」
在李奇微發表他的充滿「美國味道」的演講的時候,中國指揮官彭德懷正在接近前線的一個山洞裡看地圖。這位同樣年齡已過50的中國軍隊的指揮官由於長期在陰暗潮濕的山洞裡工作,面容與洞壁一樣灰暗。各軍戰役前的開進還算順利,就是炮兵總是拖後腿,行進的速度太慢!暴露目標被敵機轟炸!每個軍都在抱怨炮兵沒有全部到達預定位置!炮彈的運輸成問題!
有的部隊還是缺糧!
秘書說,祖國慰問團送來了糖果之類的東西,專門給彭老總留了一些。
彭德懷沒回頭地說:「我不要!全部送到部隊去!」
秘書又說,慰問團還專門給彭總帶來了毛皮縫製的護膝,說是彭總的夫人親自做的。
彭德懷把皮護膝拿在手裡,它摸上去很柔軟。
參謀前來報告:李奇微今天到達朝鮮。這個美國司令官一下飛機的基本態度就是:一旦實力允許,立即恢復進攻。
彭德懷不由得心裡一驚。
這時的聯合國軍剛剛結束全面的撤退,從純軍事的角度上講,聯合國軍在撤退後最迫切的問題是尋求一條能夠防禦的戰線,防止中國軍隊可能的大規模進攻。而事實是,中國軍隊的這個進攻馬上就要開始了。新上任的美軍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在這樣的局勢下居然說出了「進攻」二字。而實事求是地說,如果此時候聯合國軍真的具備了進攻的條件,中國軍隊必定會全線陷入被動。
朝鮮人民軍指揮部第三次打來電話,邀請彭德懷去吃除夕年夜飯。
彭德懷說:「現在哪有心思吃飯!」
副司令員洪學智走過來說:「彭總,別老看地圖了,咱們殺一盤棋!」
彭德懷說:「不殺!」
目前,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上的態勢是:於橫貫朝鮮半島250公里的正面和60餘公里的縱深地帶已形成了兩道防線。第一道防線為西起臨津江口,東經江山,沿著三八線到東海岸的襄陽;第二道防線西起高陽,東經議政府、加平、自隱里,到東海岸的冬德里。這兩道防線的後面還有三道機動防線。
此時,美國第十軍已經在釜山登陸,加入到西線戰場,使一線聯合國軍的兵力達到5個軍13個師3個旅,約20萬人。加上南朝鮮的軍隊,中國人民志願軍在朝鮮戰場所面對的敵總兵力為34萬人。
聯合國軍的部署是:美第一軍指揮兩個師三個旅。其第一梯隊是防守鹽河口至金浦段的土耳其旅和防守臨津江口至舟月里段的南朝鮮第一師。第二梯隊是美軍第二十五師、英軍第二十七旅、第二十九旅,分別位於漢城西北的高陽和水原地區。美第九軍指揮三個師。其第一梯隊是防守舟月里至梁文里的南朝鮮第六師,第二梯隊是美第二十四師、美騎兵第一師,分別防守議政府及漢城以東的金谷里、道谷里地區。
南朝鮮第三軍團指揮三個師,即南朝鮮第二、第五、第八師,成梯隊形在榻豆郁、背後嶺、慶雲山段展開。南朝鮮第二軍團指揮南朝鮮第三師,在甲屯裡防守。南朝鮮第一軍團指揮兩個師,即南朝鮮第九師和首都師,於甲屯裡至東海岸防守。南朝鮮第七師位於春川、橫城地區,是南朝鮮軍的預備隊。
美第二師主力位於堤川和洪川,美空降第一八七團位於金浦機場,是美第八集團軍的預備隊。美第十軍的陸戰一師、步兵七師和三師,位於大丘、釜山整頓,隨時準備技人戰鬥。
聯合國軍軍事部署的特點是:南朝鮮軍隊普遍在一線,而美軍在二線。所有的軍隊都重兵集中在漢城周圍和漢江南北的交通要道上,如此的地理防線決定著能守就守,不能則退的戰略。
於是,對於中國軍隊來說,第三次戰役的關鍵是:能不能抓住已經擺開要跑架勢的敵人。
而其中最不能忽略的是:美軍能以十分快捷的速度大舉撤退,但如果它掉過頭來由防禦轉入進攻,其速度同樣是驚人的。
李奇微聲明他要進攻,這不僅僅是一種心理上的威脅。美軍就是在撤退中也具有轉為進攻的軍事能力。
李奇微不是狂妄無邊的麥克阿瑟,也不是過於謹慎的沃克。
12月對日,李奇微乘坐B一17轟炸機前往漢城的前線指揮所。李奇微之所以選擇這種老式飛機,是因為這種飛機射擊員前面的窗戶很大,便於開闊地觀察地面。飛機遵照李奇微的命令沿著交戰兩軍的對峙線飛行,高度1000米。機翼下的高聳的山峰給李奇微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群山像刀刃一樣聳立著,峽谷像蛇一樣彎彎曲曲」,「這樣的戰場,對以徒步機動為主的共產黨軍隊來講,是最後的游擊戰活動場所和理想的戰場,而對以車輛機動的我軍來講,這將是個悲慘的地方。」
到達漢城的前線指揮所,李奇微一進門就發火了,因為這個前線指揮所里只有幾名參謀還在工作,大部分參謀人員遠在300多公裡外的後方。「這是什麼指揮所?讓那些參謀立即給我上來!」
李奇微在美國駐南朝鮮大使的帶領下,在漢城見到了李承晚。這個老頭兒的情緒悲觀而失望,「要給中國人治罪!」李承晚激動地說,「中國是兇惡的侵略者!」李承晚已經下令在全國徵召壯丁,擴大軍隊,在與中國軍隊接觸的前沿,幾萬勞工正在修築工事。最近,他還親自在漢城為南朝鮮第一師全體官兵舉行了出征壯行的表彰大會,鼓勵他們為大韓民國而頑強戰鬥。
而就是這個南朝鮮第一師,在即將打響的第三次戰役中,以最快的速度潰敗了。
李奇微說:「閣下,我是為在貴國逗留而來。」
這句話很有作用,因為已有傳言,聯合國軍要撤出朝鮮。既然司令官說他要「逗留」,就說明美同人決心把戰爭打下去。
李奇微更急切地想了解部隊的情況。他來到了防禦線上的部隊中。他看到的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糟糕。
在一個師的指揮部,李奇微要求軍官們向他彙報敵我雙方的情況,但是,從師長到參謀人員都儘可能躲避凝他們這位新司令官的目光,而且根本說不出一線部隊指揮人員應該掌握的任何情況,包括最正面的敵方的基本部署。參謀人員給李奇微行的是僅僅在中國軍隊集結的地域上畫出一個個巨大紅圈的軍用地圖。
在一個陣地上,李奇微問一位營長,現在他的右翼是什麼情況,營長說,電台壞了,沒有辦法和右翼取得聯繫。李奇微命令這個營的炮兵現在就開炮,向中國人的陣地射擊,然而營長說,手上沒有關於中國人陣地的分布圖,他就連自己手下連隊的布防圖都沒有,結果,炮彈胡亂地射擊,有一發炮彈竟在美軍的一個陣地上爆炸了。
在一條公路上,李奇微讓跟隨他的憲兵把子彈上膛,截住了六輛正在撤退的南朝鮮軍隊的卡車。「向後轉!上前線去!」他這樣命令。南朝鮮士兵不認識這個氣勢洶洶的人,但認識美國的憲兵,於是卡車調頭往回開。「一會兒他們就會以更快的速度開回來的。」李奇微對身邊的人說。
在一個美軍團級指揮部的門口,李奇微內心的所有不滿開始向吉普車的車篷發泄了:「把所有的車篷都給我拆下!在戰場上乘坐有篷的汽車,是在封閉的車廂里騙取一種自欺欺人的安全感和沒有根據的舒適感。篷布擋不住子禪,這你們知道,這是一種同走投無路的鴕鳥把腦袋鑽進沙子里一樣的心理狀態!」
深夜,在接近前線的一個帳篷里,李奇微開始給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寫信:這裡確定無疑地有一種緊張不安、大難臨頭、動蕩不定的氣氛,一種驚恐不定的精神狀態。我很清楚,我們的部隊業已失去信心。從他們的眼神、步態都可以看出這一點。從他們的長官的臉色——從軍士到最上層軍官,都可以看出這一點。他們反應遲鈍,不願意交談,我必須從他們那裡了解情況,可他們完全缺乏那種在士氣高昂的部隊身上可以發現的進取精神。
美軍士兵們很快就了解到了他們新任司令的嚴厲的作風。
李奇微從一名士兵鬆開的鞋帶抓起,一直到他給軍官們下達了嚴酷的命令:「我不希望看到接到行動的電話還坐在那裡發獃,甚至還抽上支煙的軍官。應該放下電話,拿起帽子,去執行需要完成的任務。所有軍官,必須和先頭營在一起,文字工作可以晚上做,白天,槍炮聲大作的地方才是你們必須去的地方!」
「即使你在戰鬥中立了大功,但是你軍裝上的銅扣子沒有擦亮,他就跟你的屁股!」一些美國軍官忿忿地說。
在李奇微到達朝鮮前線的三天內,被他撤職的一批中高級軍官中不乏美步兵第二師師長羅伯特。麥克盧爾這樣的將軍。
李奇微把軍官們集合起來講話,表明了他將要採取的新的戰術:諸位和諸位部屬們的祖輩如果知道某些指揮官的所作所為,一定會在墳墓里羞愧得翻身把臉轉過去的。
軍事入門書告訴我們,遵照的第一原則是「儘快地與敵人接觸」,我和諸位都要學習這一點。
下達命令!立即派出偵察部隊!而且,一旦同敵人接觸,就要像拘一樣咬住,決不能放過。在敵人暴露其位置和兵力之前,必須捅一捅和刺激他們一下。每天都要捕捉和消滅敵人潛入的偵察員。我不希望我的部下出現回答「不知道這條小路通什麼地方」的軍官。
指揮官的任務是要走到最危險的戰鬥場所。
戰鬥一開始,希望師長和進行戰鬥的第一線營長們在一起,軍長和第一線的團長們在一起。指揮官的位置。必須是敵我雙方互相開槍的地方!
美國的國威和信用,關係到朝鮮的命運。避免失敗的惟一的方法就是拿出勇氣來!
把赤色中國洗成白色!佔領幾平方英里的土地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把中國人殺死!要尋求各種機會嚴懲中國人!尋找伏擊他們的機會!把強大的部隊埋伏在側翼,突然發動猛烈攻擊,把中國人殲滅!
李奇微不是一個慣用激烈言辭的指揮官,「不斷進攻」的確是他腦海中根深蒂固的戰術思想。
為了提高部隊的士氣,李奇微把他的座機飛臨到距離前沿很近的地方,隨便找個什麼地方就降落下來。李奇微的飛機駕駛員林奇是個膽大包天的人物,他總能滿足李奇微表演似的需要,經常讓飛機在簡易的土路上降落,甚至降落在小鎮的街道上。有一次飛機飛到一個荒涼的小鎮上空,李奇微想知道小鎮里有沒有中國士兵,於是問林奇:是否能降落?林奇說:「我能飛進去,並且降落,但這他媽的肯定很麻煩。」林奇駕駛飛機從電線底下鑽進小鎮,掠過一座小橋,然後降落下去。李奇微走下飛機時手裡提著一支卡賓槍,然後他步行穿過小鎮,且在小橋上檢查是否有中國軍隊的影子和他們埋下的地雷。當一小隊美國士兵聽聞后快速跑來時,他們看見他們的司令官被一群趕來看熱鬧的朝鮮孩子團團圍住,而司令官正把帶來的幾面美國小國旗一一發給朝鮮孩子。
在以後的戰爭中,李奇微每每飛臨戰場前沿。有一次他的飛機在前線降落,幾乎陷落在中國軍隊的陣地上,中國士兵發現后擊毀了他的飛機,李奇微和林奇在沖向他們的中國士兵發出的密集子彈中鑽入山林逃生。
從那個時候起一直到朝鮮戰爭結束,再也沒有記者對李奇微將軍脖子上的兩顆手雷發表調侃的言論了。
儘管李奇微費盡心思地整頓著他的萎靡不振的部隊,但在中國軍隊策劃的第三次戰役即將發起的時候,整個前線的美軍官兵依舊情緒低落。
而在華盛頓,對戰爭局勢的悲觀預測使杜魯門總統,連同五角大樓的官員們都感到戰爭似乎應該停下來了。於是,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布萊德雷將軍在議會的聽證會上說出了那句極其著名的話:「如果把戰爭擴大到中國大陸,同中國全面大打,那就是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同錯誤的敵人打一場錯誤的戰爭。」
這句話很快傳到朝鮮前線的美軍官兵中。
但是,無論怎樣,美國人最終的心態依舊是:除非把聯合國軍打進海洋,不然就不能這麼不體面地撤出朝鮮戰場。
杜魯門宣布了全國進入緊急狀態的法令,加強了總統在戰爭狀態下的權力範圍,加速了軍隊和軍事工業生產的擴大。
杜魯門發表了公告:現在,我,哈里。S.杜魯門,美利堅合眾國總統正式宣布國家進入緊急狀態。這就要求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增強我國的陸軍、海軍、空軍和民防力量,使我們能夠粉碎對我們國家安全的任何威脅。
參議院提出加快陸軍擴編的建議,落實這個建議的第一個步驟是把第三十一、第三十七兩個國民警衛師立即轉為正式的聯邦服役師。
國家緊急設立了國防動員局,準備把美國軍隊現有的250萬人的兵力迅速增加到350萬人。
在軍事工業上,一年之內要把飛機和坦克的生產能力提高四至五倍。
由於在第二次戰役中美軍損失了大量的軍用物資。因此,美國開始了一次向朝鮮運輸軍用物資的行動。從日本、從美國本土,幾十艘運輸艦船開始向朝鮮運送一切美軍所需要的東西,其規模之大前所未有。美國人在歡給任何一次行動都取一個名字,向朝鮮半島的運輸行動被命名為:石竹花。
1950年12月對日,李奇微一直心情不安。這是他上任的第五天,也是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他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種巨大的威脅正在向他走來。他驅車前往防禦漢城的陣地,看見成千上萬的民工正在加固戰壕。在英軍第二十七旅的防禦地段,他看見一位高大英俊的英國中尉正和士兵們一起整修他們的掩體,李奇微很滿意地向這個年輕的英國人打招呼。英國中尉笑著迎接了他。在了解到中尉在家鄉為他父親的牧場養馬後,兩個人就馬匹在戰壕的邊上親熱地聊了幾句。但是,當李奇微問這位中尉「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儘管告訴我」時,年輕的英國中尉臉色突然冷淡了起來,「沒什麼。」中尉說。李奇微再問:「一切都很好嗎?」中尉說:「是的,閣下,都很好。」中尉停頓了一下,接著補充道:「但是,這是個兩面透風的防線。」李奇微一下就明白這位英國中尉的意思了。對於長達300公里的防線來講,真正在防禦第一線的部隊太少了。就以這裡為例,一個英軍營正面防禦的寬度達到了10公里,而這位中尉率領的一個排的防禦陣地寬達900米。李奇微無法再和英國中尉說什麼,他舉起望遠鏡向北看去。
李奇微在望遠鏡里什麼也沒看見——其實,就是此刻,大批的中國士兵正在他的前面悄悄地進入衝擊陣地。
離開英軍第二十七旅的時候,李奇微特地看了一下表,15時整。
他不知道,距離中國軍隊全線發動攻擊的時間僅僅剩下兩個小時了。
從前沿陣地回到漢城,李奇微詢問情報消息,參謀報告說:「這些天,幾乎每天都有新番號的中國軍隊出現,可以肯定地說,中國軍隊正在準備一場大規模的進攻行動,只是不知道中國軍隊的進攻什麼時候開始,從什麼地方開刀。至於前線,我剛給前方指揮所打過電話,他們說一切都是老樣子,一片寂靜。」
當第八集團軍的美國士兵鑽進睡袋準備再做一次聖誕老人降臨戰壕送來聖誕禮物的美夢時,在距離他們並不遙遠的一個巨大的礦洞里,中國軍隊的最高指揮官彭德懷把他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並且摘下了老花眼鏡,有關第三次戰役的一切他已經想明白了。此刻,參謀人員手裡已經抓起電話,正盯著手腕上的表,準備下達全線攻擊的指令。彭德懷大口地喝著冒著熱氣的開水,對洪學智說:「大個子!既然人家請,哪有不去之理!去吃飯!吃完飯下一盤!」
被繁重的後勤工作折磨得十分消瘦的洪學智說:「如果你總是拴繩子(侮棋)就不跟你下。」
「錯了,應該給人改正的機會嘛。」彭德懷說。
彭德懷乘車前去朝鮮人民軍指揮部。
除夕之夜,風雪迷漫。
這時,在漢城的李奇微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陸軍參謀長柯林斯曾反覆慨嘆的一句話:「夥計,對於現在的戰爭局勢來講,勝利一次太重要了。」
大冰河
1950年12月31日晚17時整。
漢江北岸突然飛起的一串耀眼的信號彈劃過1950年除夕的雪夜,中國軍隊的炮兵接著開始了炮火射擊,猛烈進發的火光紅透了夜空,天崩地裂的巨響瞬間撕破了戰場上的死靜,臨津江南岸聯合國軍的陣地頓時陷入一片煙火之中。
儘管中國軍隊的炮火準備時間僅為20分鐘,但這已是朝鮮戰爭開始以來中國軍隊最大規模、最強火力的一次炮擊。在聯合國軍防線最前沿的南朝鮮軍隊陣地上,白天還在加固的工事在爆炸中一個個地坍塌。炮彈同時引發了陣地前地雷的爆炸,連續不斷的爆炸聲令整個大地顫抖了起來。
在爆炸的衝天火光中,驚慌的南朝鮮士兵到處亂跑。在戰壕中等待衝擊信號的中國士兵們從戰場中站起來活動著由於長時間隱蔽而麻木的身體,看著自己的炮火打紅了半邊天,他們都興奮地大叫起來。
這是臨戰時刻,已經忘卻生死的人才能體會到的一種熱血賁張的興奮。
「同志們!衝過江就是勝利!」
中國軍隊發動的新一輪的進攻開始了。
美軍和南朝鮮軍戰史稱這次進攻為「新年攻勢」。
中國戰史則稱為「第三次戰役」。
中國第三十九軍是右翼突擊縱隊的第一梯隊。他們突擊的方向是正前方的漢城。
寫了決死的決心書的三四六團掃雷組長張財書,比衝擊部隊早20分鐘出發。他只有20分鐘的時間,這個時間是炮火準備和步兵衝擊之間的短暫的一瞬,他要在這個瞬間儘可能多地掃除衝擊部隊將要經過的道路上的地雷。張財書和三個組員每人手持一根一丈多長的木杆,大聲地向衝擊線上等待衝擊信號的密密麻麻的士兵群喊著:「讓開!快讓開!」士兵們立刻閃出一條通道,他們都看著張財書的臉,想在他的眼神中發現點什麼。
「夥計,打掃得乾淨點!」有人沖他喊。
張財書沒有回答,高昂著頭向前跑。
由張財書、趙振海、金玉山組成的三人掃雷小組衝下了山坡,立刻受到對岸射來的密集的機槍子彈的攔截。三個人不顧一切地衝過60米長的開闊地,一頭撲倒在一個沙丘上。沒有傷亡。
張財書在沙丘上端探頭看,江邊一片平展的沙灘就是敵人的雷區。
這裡是突破口,部隊馬上就要從這片沙灘上衝過去。
正因為是突破口,所以沒有事先在這裡掃雷,怕的是暴露突破的位置。
對岸敵人的子彈雨般地掃射著。
張財書說:「我先上去,如果我掛花了,你們接著干,你們可要隱蔽好!」
說完,張財書向沙灘爬去。
子彈打在身邊的抄灘上,發出很悶的聲音。
一個小凹地是白天偵察好的。張財書滾到凹地里,把長長的掃雷桿伸出去。這根掃雷桿的頂端,有個鉤子,鉤子約住前面連接地雷的鋼絲,一扭,幾顆地雷一起爆炸了,沙石飛進,濃烈的硝煙味嗆得他喘不過氣來。硝煙和沙上落下之後,張財書剛要往前爬,發現掃雷桿被炸斷了。
他急促地爬了回來,看見趙振海正趴在金玉山的身上大聲地喊著什麼。
金玉山被機槍子彈擊中,死了。
張財書抓起金玉山遺留下的掃雷桿再次衝上去。在第二個掃雷點,他又鉤響了幾顆地雷。這次引起的是連續的爆炸,沒等爆炸停止,他又沖向第三個掃雷點,但是,他發現手中的掃雷杯又被炸斷了。
他又一次返回,拿起最後一根掃雷桿。
臨走還是那句話:「趙振海!隱蔽好!如果我不行了,你上!」
張財書已經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否會被子彈擊中,他幾乎是跑向了第三個掃雷點。他連續鉤響了兩串地雷,被他鉤響的地雷距離他太近了,幾乎就在他的身邊爆炸了,煙霧嚴密地包裹了他,他覺得身下的大地一下子陷進去,然後他又被彈向天空。他的左腿和右手已經沒有知覺,腦袋發漲,嘴裡威鹹的,他知道他負傷了。他仰天躺著,看見了被炮火和曳光彈裝飾得五顏六色的夜空,他覺得自己也許死了。
他下意識地伸出左手尋找掃雷桿,他舉起來的是被炸斷的半截木棍。
「趙振海!趙振海!」他聲音嘶啞地喊,「上!上呀!」
沒人回答。
趙振海卧在沙丘上,已經犧牲了。
不是趙振海不懂得隱蔽自己,他是為了吸引敵人的火力,掩護張財書掃雷,故意明顯地暴露了自己。
這時,中國軍隊的更猛烈的炮擊開始了。
張財書知道,自己的部隊就要開始衝擊了。連長說過,衝擊前有三分鐘最猛烈的炮火準備。
張財書也知道,現在,他身後那些準備衝擊的戰士們正看著他。
張財書還知道,如果不能把地雷掃乾淨,將要有無數的戰友倒在這裡。
他往前看,又看見了卧在衝擊道路上的那一串串地雷,細細的鋼絲在炮火刺眼的閃光中一閃一閃的。
張財書把手上的木棍向那鋼絲扔過去,地雷沒有爆炸。
這時,一串信號彈升起來了。
戰友們衝擊的吶喊響起來了。
張貼書突然坐了起來。他在坐起來的那一瞬間,扭頭向他的戰友們看了一眼,然後,他把身體模過來,向前,向那些地雷,滾過去。
張財書血肉模糊的身體在翻滾,地雷的爆炸聲連續地響著中國士兵潮水般地沿著張財書滾動的路衝過去。
都說,張財書肯定死了。
在臨津江北岸那片曾布滿地雷的抄灘上沒有找到張財書的屍體。
過了很長時間,三四六團的官兵突然聽說,在祖國的一家醫院裡,有個志願軍傷員名字叫做張財書,趕快再打聽,就是他們的那個張財書。
三四七團五連的士兵們在衝擊的信號彈升起來時,就已經踏入江水了。
這個連的突破口叫新岱,是臨津江的一個急轉彎處,由於水流太急,江面沒有封凍。他們問過朝鮮嚮導江水的深度,朝鮮嚮導只是反覆說一句話:我在江邊生活了40多年,還沒有聽說過誰敢在這樣滴水成冰的時候涉水過江。
五連的士兵們晚飯吃的是專門準備的一大鍋辣椒燉牛肉。
鍋中的牛肉每塊都饅頭那麼大,但燉得很爛。全連在吃牛肉的時候,二排副排長張殿學聽見團政治處主任對營教導員說:「把首先渡過江的前三名士兵的名字給我記下來!」
張殿學一下水,立即感到一陣徹骨的冷!他渾身一緊,差點跌倒,濺到頭髮上的江水立即結成了冰珠。他聽見指導員在喊:「五連的!立功的時候到了!」士兵們把槍舉在頭頂,向大冰河中走去,江水頃刻沒到胸口。對岸射來的子彈在耳邊尖厲地呼嘯,炮彈的爆炸在身邊掀起巨大的水柱。江面上游冰封的冰層被炮彈炸裂,大塊的浮冰互相撞擊著衝下來,有的士兵被冰塊撞倒在江水中。張殿學身邊有個來自中國南方的士兵,瞬間就在江面上消失了。「小范!小范!」張殿學喊,齊胸的冰水令他的聲音尖厲而顫抖。小范又從江面上露出了頭。「怎麼回事?負傷了?」
張殿學問。「副排長!我的機槍!機槍管掉在水裡了!」小范哆嗦的聲音中帶著哭腔,說著又鑽進水中。在那邊,又一個聲音呼喚張殿學,原來是一名戰士被卡在兩塊冰塊中間了。張殿學替他把冰塊推開,解脫出來的這個機槍手一爬上冰塊,就向對岸開了火。「下來!快下來!你要被沖走的!」但是,機槍手下不來了,他被冰水浸透的身體已經和冰塊凍在一起了。
張殿學聽見左邊響起小喇叭的聲音,那是說七連已經登岸了。他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快到啦!沖呀!」
登上臨津江南岸的中國士兵被冰水浸透的棉衣褲立即凍得石頭般堅硬,這令他們在敵人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彈面前顯得笨拙而僵硬。中彈的士兵如一塊石碑重重地倒在地上。士兵的槍管灌進的江水凍了冰,一時無法射擊。尿!往槍上尿尿!
可沒有人能尿出來。張殿學指揮一挺機槍暫時壓制了當面敵人的一個火力點,但是他身邊的六班長踩上了地雷。張殿學掏出身上的已經結成冰蛇的急救包扔給他,然後向另一個火力點衝過去。當他終於佔領了敵人的一個地堡。的時候,他突然覺得後面有人跟上來了,一回頭,是拖著傷腿的六班長。張殿學嗚嗚地吹響了小喇叭,告訴自己的連隊,他已經佔領了連隊衝擊正面的灘頭。
三四七團的另一個連隊——鋼鐵連,率領先頭排的是著名戰鬥英雄王鳳江。他們突破地段的江面冰層很厚,士兵們在冰面上不斷地滑倒,又爬起來再向前衝擊。但是,沒過多久,全連都掉進冰水中了,因為江心的冰層已被猛烈的炮火炸開。掉進江水中的士兵們掙扎著,紛紛往浮冰上爬,一些浮冰承受不往很多人的重量再次破碎,士兵們重新掉在水中。大多數士兵抱穩一塊浮冰,半截身體泡在水中前進,他們露出水面的部分很快就和冰塊凍在一起了。在敵人的炮火封鎖下,中國士兵一個又一個地倒在冰水中,但是沒有人向後跑,在最前面的王鳳江一隻手舉著繳獲來的那支美國製造的卡賓槍,一隻手騰出來幫助身邊的戰士,他嘴裡不停地喊:「同志們!爭取前三名,上岸立大功!」
接近岸邊的時候,又是厚厚的冰層。從水中重新爬上冰層不是件容易的事,凍得全身麻木的士兵已經沒了力氣。江對岸封鎖的炮火和機槍的射擊更加猛烈,不斷有負傷的士兵被江水沖走。王鳳江冒著隨時中彈的危險站在齊腰深的冰水中,把士兵們一個個推上冰面。重新上了冰面的士兵迎著死亡,向江岸上跌撞而去。
王鳳江是第五個衝上江岸的。
後續部隊大規模地從撕開的突破口擁向臨津江南岸縱深。
一當第三十九軍衝擊正面的江南岸升起突破成功的信號彈時,軍指揮所里所有的人都如釋重負地長出了一口氣:「行了!突過去了!」
第四十軍右翼一一九師的突破口是峨湄里、月谷里地段,南岸的南朝鮮軍隊的防禦陣地雖然堅固,但是在步兵發動衝擊前,配屬一一九師的炮兵發射了猛烈而準確的火力。在美軍飛機破例夜間轟炸的情況下,炮手們在寒冷的氣溫中扒掉上衣,扛著炮彈飛似地在陣地上奔跑,在炮長、瞄準手連續不斷的吶喊聲中,火炮進行了不間斷的射擊。隱蔽在衝擊前沿的步兵被炮兵出色的表現驚呆了。對岸敵人的陣地幾乎完全被炮火所覆蓋,灘頭被轟擊成一片火海,炮彈引爆了地雷,爆炸聲此起彼伏,敵人的地堡被一個個削平,步兵們歡呼雀躍。當衝擊的信號發出時,步兵們高喊著口號前赴後繼,僅僅用了13分鐘,一一九師三五五團的突擊三營就全部衝上了臨津江南岸。他們突破的速度之快,使營長張慶昌帶領土兵衝進南朝鮮前沿防禦部隊的掩蔽部的時候,看到正準備吃飯的南朝鮮士兵除了被擊斃的之外,什麼也來不及攜帶便跑得沒有了蹤影,掩蔽部里的一隻炭火正旺的火爐上,燉著牛肉的鍋還在冒著熱氣,桌上的酒瓶已經打開蓋,酒香四溢。一個半小時之後,突擊營佔領了突破口上的一個位置重要的高地,從而為後續部隊打開了向縱深發展的道路。
一一九師三五六團突破臨津江灘頭的先頭部隊是兩個營。
其中一營的突擊連是三連,這個連的士兵從江北岸的一個陡峭的山崖上直接滑到江面的冰層上,然後不顧一切地向對岸發動進攻。衝擊在前面的士兵用斧頭砍開屋脊形的鐵絲網,然後不惜生命地衝過300米寬的雷區,很快就衝到了敵人阻擊高地的腳下。但是,由於衝擊的速度太快,班長毛鳳回頭一看,跟上來的士兵算上他才九個人,犧牲是大了些,但更為嚴重的是衝擊大部隊已被敵人的火力阻擊在後面了。毛鳳是名老戰士,在中國國內解放戰爭中參加過海南島戰役,立過戰功。在入朝後的第一次戰役中,是他率領士兵在曲波院搶佔要地,掩護了主力的展開。在今天這個你死我活的緊急時刻,他決心就用這九個人攻擊壓制大部隊前進的地堡。毛鳳把九個人分成兩個小組,分頭往高地上摸。摸上去之後,發現在地堡的後面,還有一個大暗堡。他果斷地命令一個小組負責地堡,他和另幾個士兵向大暗堡摸去。暗堡中傳出敵人雜亂的說話聲,在毛鳳的口令下,孤注一擲的中國士兵把身上所有的手榴彈~齊塞人暗堡的射擊日里。這邊響起劇烈爆炸的同時,另一個小組也對那邊的地堡下手了。壓制衝擊部隊的射擊立即減弱,中國軍隊的喇叭聲頓時震耳欲聾地響起來,被壓制的中國士兵一擁而上,三五六團衝擊的通道也被打開了。
和一一九師相比,第四十軍一一八師的突破極不順利。年輕的師長鄧岳事先把一切困難全想到了,而且對自己這支以打硬仗聞名的部隊很有信心,但是在即將發起衝擊的那天,他聽到了一個令他極端惱火的消息:配屬給他的炮兵在向前沿開進的途中不慎暴露了目標,遭到了美軍飛機的猛烈襲擊,損失巨大,真正到達前沿的炮兵僅有一個連。鄧岳立即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嚴肅地通知參加衝擊的第一梯隊的兩個團:別指望炮兵了,要靠自己的努力發展進攻。
再申請重新配屬炮兵已經來不及了,衝擊的步兵失去炮兵的支援,後果是可想而知的。
但是,鄧岳的步兵必須按時發起衝擊。
由於沒有炮兵的炮火準備,一一八師正面敵人的灘頭防禦陣地幾乎在嚴陣以待的情況下等著中國士兵的到來。師右翼的三五二團和左翼的三五四團的突擊都遇到極大的困難,士兵們依靠手中的輕武器,用炸藥包、爆破筒,與敵人在每個工事堅固的火力點面前進行著艱難的拉鋸戰,突擊行動進展得殘酷而緩慢。尤其是三五二團,渡江的時候才知道突破地段的江面並沒有完全封凍。經過艱難而損失巨大的徒涉冰河之後,他們剛剛登上南岸又不幸進入了敵人設置的假陣地,這個假陣地卻是一個真雷場——雷場沒有受到中國炮兵的轟擊破壞,地雷密集,難以插足,部隊因傷亡巨大而受挫。
從三五二團側面輔助進攻的警衛連卻意外地衝擊成功。部隊發動衝擊前,為了不使主要的戰鬥骨幹損失得太多,特地把一名叫金克智的「反坦克英雄」從戰鬥連隊調到警衛連「保存」了起來,誰知道這個調動在衝擊中倒為金克智創造了發揮能力的機會。金克智帶領警衛連的士兵們涉過大冰河,破壞了阻擋前進的鐵絲網,很快就消滅了一個向中國衝擊部隊瘋狂發射火箭彈的地堡。金克智讓機槍架在這個地堡上進行掩護射擊,自己帶領士兵沿著敵人挖的彎彎曲曲的交通壕邊打邊前進,連續拿下三個堡壘,繳獲了一門無後坐力炮,極大地減輕了向三五二團衝擊部隊側射的阻擊火力。
由於突破困難,當一一八師終於突破臨津江防線的時候,其右鄰的一一九師已經向縱深突入了12公里,插到了南朝鮮第六師的側后了。
中國第三十八軍的指揮官們最擔心的並不是冰河,因為他們對面的漢川灘不是條大河。他們最擔心的是橫在大冰河之後部隊衝擊道路上的一座座險峻的山峰。
第三十八軍一一四師三四零團的突擊隊在炮火準備的10分鐘內,在漢川灘上架起了一座浮橋,部隊通過這座浮橋,僅10分鐘就突破了敵人的前沿。而三四二團沒有那麼好的運氣,攻擊的時間到了,浮橋還沒有架好,突擊連連長傅長山等不及,乾脆率領士兵跳下了水。在攻擊對岸敵人陣地的時候,部隊行動極其迅速,連續佔領了三個高地,每個高地解決戰鬥的時間都沒超過10分鐘。當天空的照明彈把陣地上敵人的屍體照亮的時候,中國士兵大叫起來:「大鼻子!是美國人!」
一直認為前沿全是南朝鮮軍隊,不料這個地段的美軍士兵居然這麼靠近前沿。
這個在突破時便與美軍相遇的三四二團先頭營的營長就是曹玉海。
曹玉海命令二連不管眼前的一切,先插進去把敵人的炮陣地端了。二連沒有讓曹玉海失望,一直插下去,直到把敵人的炮陣地搗毀了為止,但二連由於插進得太深,四面全是敵人,和曹玉海失去了聯繫。
曹玉海正焦灼時,一連在公路上堵住了大約十幾輛敵人的汽車。他們先打頭一輛,把公路封死,然後就圍起來猛打,打得南朝鮮士兵四處逃命。最後清點戰場的時候,發現這是個炮兵分隊。
一營三連在連長張同書的帶領下佔領了一個山頭,卻發現山頭上工事雖完整但沒有敵人。往山腰一看,全是帳篷。張同書端起衝鋒槍沖著這些帳篷打了一梭子,帳篷中傳來一陣慘叫:又是美國人!這些美國兵認為自己是防守第二防線的,還在帳篷里睡覺,沒想到前面的南朝鮮士兵跑得那麼快。
等一營的三個連隊再次會合的時候。曹玉海才發現三連連長張同書不在了,有人告訴他,張同書率領連隊打一個山包的時候犧牲了。
第三十八軍的部隊由於突破順利,前進的速度快。很多部隊和敵人交混在了一起。在到處是火光的暗夜裡,在彎曲的山間土路上,擁擠著混雜交戰的士兵。一名疲勞之極的中國士兵肩上的九二步兵炮的炮簡冷不防被一名南朝鮮士兵奪走了,中國士兵追上去給了那個南朝鮮兵一槍托,把炮筒奪了回來繼續往前走。三四二團的機關人員趁混亂抓了不少俘虜。在一個南朝鮮軍的團級指揮所里,一架留聲機還在播放音樂,幾個南朝鮮軍官沒出被窩就被打死了。在第二次戰役中插入敵後的那個著名偵察科長張魁印率領一隊人馬向敵後插,結果在路上他們發現與敵人的隊伍交織在一起了。中國軍隊中的會英語的偵察員居然和美國士兵聊上了天。中國士兵問美國兵為什麼不乘車,美國兵說汽車早就跑掉了。美國士兵還拿出一張紙在中國士兵的眼前亂晃,說這是志願軍發的「優待證」,是被俘后又被釋放的朋友給他的,說有了這東西被俘后能吃熱茶,還能洗熱水澡。一一四師後衛部隊三四一團部隊突破后又奉命追擊,官兵們疲憊不堪,在休息的時候,團政委張鎮銘靠上一個草垛就躺下,躺下才發現身邊有個人已經在打吨,這個人蒙著一件美軍的大衣,張鎮銘知道團里只有郭參謀長有件美軍大衣,就說:「老郭,你找了個好地方!」然後倒下就睡。部隊繼續前進的時候,張鎮銘起來,又推了推身邊還睡著的「老郭」:「老郭。走了!」結果還是偵察參謀多個心眼,他發現「老郭」腳上的鞋是一雙美軍的皮鞋,郭參謀長雖有美軍大衣卻還沒有美軍皮鞋,於是一把將那個人按在地上,掀開大衣一問,是個由於恐懼而已神情憂惚的南朝鮮軍炮兵營長!。
在中國軍隊右翼縱隊突破臨津江和漢灘川前沿的同時,左翼第四十二軍的突擊部隊以猛烈的攻擊迅速地佔領了該軍當面的洋蛾岩和道城機兩個險要的高地。第六十六軍主力在發起攻擊的一個半小時后,也突破了當面敵人的防線。
午夜時分,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上的第一道防線全面崩潰。
從戰役企圖的隱蔽上講,這是一次空前的成功。
中國士兵在零下20℃的氣溫中,冒著嚴密的封鎖火力,徒涉冰河,一舉全線突破,這無疑是戰爭史上的一次壯舉。
為此,很多中國官兵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1950年除夕之夜的進攻中,中國士兵面對的不僅僅是一條大冰河,而且還要面對地雷、鹿砦、蛇形鐵絲網,以及從地堡中射出的密集的子彈。
每一秒鐘都有士兵犧牲。連綿的深山雪谷坡陡路滑,不少土兵滑入深深的雪溝之中。衣服上的江水和裡面的汗水很快凍結,到激烈廝殺時熱血與熱汗又把身上的「冰甲」融化。
這是世界戰爭史上罕見的艱苦戰鬥。
成千上萬從中國本土跟隨部隊而來的擔架隊員們在這個夜晚拚死搶救負傷倒下的中國士兵。這些擔架隊員大多是中國東北地區的青年農民,他們對自己的士兵有一種血肉的感情聯繫。
在應該在溫暖的家中過新年的時候,他們卻冒著炮火奔跑在戰鬥最激烈的地方。他們在冰冷的大地上把自己奄奄一息的同胞抱起來,然後以最快的速度把傷員抬到包紮所。為了讓傷員能夠活下來,他們把自己身上禦寒的衣服脫下來蓋在傷員身上,傷員很多,擔架隊員身上的衣服幾乎脫光了,於是他們想出了一種把石頭在火上燒熱,塞在擔架上的棉被裡,以保持傷員體溫的古老但很有效的辦法,這個辦法在以後的朝鮮戰場上一直為中國軍隊所採用。
1951年1月1日,黎明快要到來的時候,由志願軍總部派出指揮中國軍隊右翼縱隊的「韓指」正和第四十軍軍指揮部一起越過了朝鮮半島上的三八線。所謂「韓指」,實際上只是由志願軍副司令員韓光楚、「志司」作戰處副處長楊迪和一名參謀組成。
剛過了臨津江,前面開路的卡車就被地雷炸毀了。第四十軍軍長溫玉成說地雷太多,停下來等天大亮再走吧。韓先楚堅持前進。韓光楚是第四十軍的老軍長,他的固執是有名的:「和部隊失去聯繫,是什麼指揮部?要指揮部隊堅決把逃跑的敵人堵住!」
恢復前進沒多久,後面的一輛車又被地雷炸毀了。這一回損失嚴重,第四十軍十來個指揮部的工作人員全部負傷,有的人傷勢嚴重。
韓先楚親自指揮搶救傷員。這時候,前方傳來報告,說第四十軍的部隊進展神速,已經突破了敵人的第二道防線,在這道防線上防禦的是美軍。並且說至少在十幾處地方圍住了美軍士兵,每一處少說也有一個營。
這個消息很令指揮部的人高興,緩和了車輛被炸毀的氣氛。
韓先楚望著夜空,臉上沒有什麼笑容。
「韓指」一直前進到東豆川北面的一個叫逍遙洞的地方才宿營。和這個地名不相符的是,連同韓先楚本人在內,所有人的乾糧袋全空了,指揮著四個軍數萬人馬的中國軍隊的右翼指揮所連一粒糧食也沒有了。為解決飢餓問題,警衛員們四處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不久有士兵興奮異常地前來報告,說在路上撿到了一點敵人逃跑時丟下的小米,除去沙石,至少有好幾斤。
喝完了熱乎乎的小米粥,韓先楚仰望黎明前薄而明的天色,說:「我們也許只能高興一會兒,天一亮,還不知道怎麼樣呢。」
不趕走美帝不回國
元旦的早晨,天剛蒙蒙亮,美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就乘坐一輛吉普車出了漢城。向前線方向急駛。他的雙眼布滿血絲,臉上的肌肉綳得很緊,隨著吉普車的顛簸,脖子上掛著的那兩顆手雷劇烈地來回搖擺。他腰間的手槍套已經打開,露出精緻的槍柄。
就在昨晚從防禦前沿回到漢城城內不到兩個小時,中國軍隊突然發動的規模巨大的攻勢就開始了。整整一夜,李奇微指揮部里的電話不斷,電報曾片一樣飛來:從東到西的幾百公里防線上,中國軍隊竟然很快就實施了全線突破!第一線的南朝鮮師個個處在危機之中,尤其是第一師、第六師,已經遭到毀滅性的打擊。李承晚總統不是說在他的親自調遣下,至少10萬的勞工已把前沿修築得鋼鐵一般堅固了嘛。自己親自審查過防禦方案,防線上的火力配備不是相當嚴密了嘛。僅僅阻擊中國軍隊前進的火力網不是至少鋪了數層之多嘛。
寒風呼嘯,凌亂的雪粉抄子一樣扑打在他的臉上。在他的正前方,炮聲隆隆,爆炸聲連續不斷。
吉普車沒走出幾公里,李奇微就看見公路上迎面亂鬨哄地跑來一群士兵,這是他看見的從前沿跑回的第一批敗兵。吉普車再往前走,潰逃下來的士兵越來越多,擁塞了整個道路。李奇微後來一直對此記憶猶新,他說這是他在所經歷的歷次戰爭中所看見過的最狼狽、最令人沮喪的潰逃部隊:蓬頭垢面臉色發青的南朝鮮士兵乘著一輛接一輛的卡車,川流不息地向南擁去。沒有卡車可坐的,利用了他們認為可以利用的一切交通工具,包括牛車、驢車和騎著不知從哪裡弄來的各種牲畜。他們沒有秩序,沒有武器,沒有長官。他們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離中國軍隊越遠越好。他們扔掉了自己的步槍和手槍,丟棄了所有的火炮、迫擊炮。機槍以及那些數人操作的武器。
李奇微終於暴怒了。
他掏出手槍,站在公路的中央,向天空連續射出好幾發子彈,然後喊:「給我停下來!」
沒人理會他。
李奇微將軍的槍聲和喊聲在紛亂漢兵的咒罵聲中和越來越近的爆炸聲中,顯得那麼微不足道。失魂落魄的士兵們根本沒空兒注意這個司令官的存在,車輛繞開他的吉普車照樣往南跑。
最後,也許是李奇微吉普車上的三顆白星讓一個南朝鮮軍官認出了這個美國人是個不小的官,一支潰逃的車隊停在了李奇微的面前。那個南朝鮮軍官看來聽不懂英語,或者他裝做聽不懂,拚命跟李奇微打著混亂的手勢,然後根本不管李奇微給他下達的是什麼命令,爬上車帶領車隊又一陣風似地跑了。
在這些潰敗的士兵中間,混有不少西方的戰地記者,他們在記錄當時的情景時使用了很多形容詞:法新社:「盟軍軍隊被弄得頭昏眼花」,「美第八軍部隊成群結隊地退卻」,「從前沿逃來的長列士兵狼狽南行,面色憔悴發黑,精疲力竭」,「在向漢城的路上,沿途都是燃燒著的軍用物資」。
美聯社:「在戰線後面,撤退的部隊總是匆忙地詛咒,亂得一塌糊塗」,「撤退的長長的車隊不斷地陷入泥濘之中」。
而第八集團軍新聞發布它發布的戰況的措辭是:「中國軍隊發動有力攻勢,已經在美軍防線上撕開巨大的戰役缺口,使以頑強著稱的聯合國軍完全崩潰,並嚴重地威脅了通往美第八集團軍全部戰線的重要補給線。」
李奇微把手槍收起來。他明白部隊已經完全失控了。
他返回漢城,立即命令在南朝鮮士兵南逃的路上出動憲兵,設置檢查線,審查所有從前線逃下來的士兵,並且執行戰場紀律。同時,他給南朝鮮總統府打了個電話,「邀請李總統視察前線」。
於是,年齡很大的李承晚總統,在李奇微將軍的陪同下,乘坐一架機身是帆布的聯絡飛機,向前線的方向飛。李奇微穿著很厚的防寒服依舊在機艙中凍得要命,他看見身邊的這個老頭穿的是根本不禦寒的白色的朝鮮服裝,那張滿是皺紋的臉在極度的寒冷中更加蒼白而乾癟。
飛機在議政府附近降落,在那裡他們看見了收容隊收容的正在亂鬨哄領食品的南朝鮮士兵。
李承晚向士兵們發表了演講,要求士兵們重上戰場。
演講完,李承晚用英語對李奇微說:「不要灰心!不要灰心!」
而李奇微腦海中閃現的卻是一個最可怕的念頭:漢城恐怕保不住了。
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是打穿插的部隊,這個部隊中有一個後來很出名的士兵,19歲的冷樹國。這個出身於遼寧省的青年在家鄉時是個心靈手巧的小木匠,有一手不錯的手藝,特別是能雕刻龍鳳圖案。在家鄉開展土地改革的那年,他參了軍,加入了解放全中國的戰鬥。在部隊。他接到了弟弟寫來的一封信,信上說:「你參軍好幾年了,也沒見你立過什麼功,村子里參軍的人都多少有功了。老說為人民服務,可總得有點什麼功呀。」
冷樹國說這封信對他的刺激挺大。
一二四師穿插的目的地是濟寧里。師長蘇克之命令擅長攻擊的三七二團為先頭團,並且主張將最硬的四連放在全團的最前面。四連連長叫王清秀,打起仗來卻沒有一點清秀的樣子,脾氣十分火暴,在重機槍還沒跟上來的情況下就要出發,他的焦急是有道理的,天還沒亮,可是前面的槍聲逐漸稀疏,可見敵人越跑越遠了,而且還是乘著汽車跑的,要憑兩條腿追上敵人,那就得趕快再趕快!
王清秀對一排長說:「你就只管往前沖!我帶三排沿著公路兩側攻擊掩護!」
已經極度疲憊的士兵在王清秀的帶領下,開始了不顧一切的追擊。
聯合國軍在三八線上已經沒有抵抗了,因此四連穿過三八線的時候,很多士兵都不知道在他們的腳下就是那條朝鮮半島上最重要的地界。早上6時,也就是李奇微驅車在漢城外的公路上阻擋潰兵的時候,四連一排的一班到達了一個叫巨林川的地方,這是他們在三八線以南通到的第一個大村莊。偵察員報告,這個村莊里至少有一個營的南朝鮮軍。
一班長趙恆文想,要等後面的部隊上來,這些敵人也許就跑了,不如先衝進去打一傢伙再說,敵人已是驚弓之鳥,一打准亂!
一個班的中國士兵向幾百名南朝鮮士兵悄悄地接近著。
襲擊敵人哨兵的時候,一個南朝鮮士兵逃脫,狂喊著往村裡跑。趙恆文喊了聲打,中國士兵手中的輕武器開始射擊,手榴彈同時在村中爆炸,村莊里立即大亂。南朝鮮軍官指揮士兵沖向村口,倉促組織起阻擊火力,向黎明中山崖下黑暗的地方沒有目標地胡亂掃射。趙恆文估計槍聲一響,連長會帶部隊很快上來,於是扔下面前的敵人,喊:「抄他們的後路去!」
到了村后,趙恆文嚇了一跳,至少有100多名南朝鮮士兵正沿著村后的公路逃跑,中國士兵一沒留神,撞過敵人堆里了。南朝鮮士兵慌亂中沒有注意到進入他們中間的中國士兵,只顧逃跑,中國士兵被夾在逃跑的敵人的人流中。一個為了跑得更快的南朝鮮軍官把皮鞋脫了,光著腳和趙恆文並著肩走。滿地都是敵人丟下的卡賓槍,趙恆文撿起幾支,但很快就覺得這樣不行,這樣跑去抓不到幾個活的。於是,他猛地停下來,衝天空打了一梭子子彈,大喊:「站住!」
南朝鮮士兵愣了,向公路邊的溝渠轟然四散。
「我是中國人民志願軍!」話一出口趙恆文知道自己說了中國話,就又喊了一句朝鮮話的「繳槍」。
被中國軍隊打得昏了頭的南朝鮮士兵一時不知該做些什麼好。
一個反穿著大衣的南朝鮮士兵站起來,在黑暗處小聲地用中國話說:「你是中國人?」
趙恆文說:「沒錯!對他們說,倒背著槍過來,志願軍不殺俘虜!」
那個南朝鮮士兵對黑壓壓的隊伍說了一串朝鮮活,立即有20多人過來投降。
趙恆文把他們帶到公路邊的一個農家院子里,命令這些俘虜放下槍,然後把他們全部關在一間屋子裡。完了事,趙恆文嫌抓到的人少,於是又讓那個會說中國話的南朝鮮士兵再去公路上搜集人,又搜集了20多個。
這時,天大亮了。院子里的南朝鮮俘虜看清了,這裡並沒有多少中國士兵,那個喳喳呼呼的中國士兵也是個其貌不揚的人物,於是擠眉弄眼地看著趙恆文,看得趙恆文心裡不免有些發毛。幸虧連長帶著隊伍趕來了。
趙恆文開始清點俘虜人數,整整50人。趙恆文得意地想:這下子肯定當上英雄了。
冷樹國對趙恆文羨慕得不得了。
連長王清秀急著要趕路,他要按時穿插到濟寧里。
冷樹國這回無論如何要當尖兵。
二排副排長白文林帶隊,冷樹國的五班跑在最前面。
山谷中的公路是條沙石路面的小公路,彎彎曲曲地向南延伸。兩側是山崖,長滿了雜亂的樹木。五班在這條路上往前奔跑的時候,兩側的樹林中不斷地有潰逃走散的南朝鮮士兵探出頭來看,還不時地打上幾槍。冷樹國知道這一帶已經被中國的部隊圍住,就想搜山的事讓後續部隊干吧,現在要緊的是按時趕到預定地點,自己一定要抓上他一大堆俘虜!於是,除了幹掉了一輛往前沿運送電話線的南朝鮮軍的卡車之外,五班什麼也不顧地往前跑!
飢餓和疲勞令冷樹國的雙腿有些軟,他跑著跑著就覺得身體輕飄飄地像是隨著風在飛。只是在一聲爆炸聲響之後他才停下來,他看見的潰敗的南朝鮮士兵用炸藥炸毀了一座民房,民房邊躺著一老一少兩個老百姓,年少的那個大腿被炸掉,但人還活著,艱難地喘著氣。
冷樹國追擊的速度之快令擔任三七二團先頭連的連長王清秀都感到吃驚。王清秀擔心跑在最前面的人人單力薄,遇到重大敵情不好辦,於是帶領部隊拚命地跑,總想追上冷樹國,但怎麼也追不上。在穿插的路上,四連在追冷樹國,二營在追四連,團主力又在追二營,弄得一直催促部隊快速前進的一二四師師長蘇克之甚至有點埋怨了,因為他看見在巨林川四連一下子解決了那麼多敵人,就覺得前面的潰敵數量難以估計,他實在是想讓三七二團的主力追上去,加強一下前面的力量。
冷樹國的尖刀班一直跑在連隊前面至少兩公里。
白天,美軍的飛機來了。但是,在通往南方的公路上,混亂地向同一方向奔跑著交戰雙方的土兵,美軍飛機根本分辨不出哪些是潰逃的南朝鮮軍隊,哪些是追擊著的中國軍隊。兩國的士兵都衣衫破爛,有時會混雜在一起,因此無法實施空中支援。
美軍飛行員不得不把飛機飛得很低,在雙方士兵的頭頂上不停地擦過,使得公路上的氣氛更加緊張混亂。
前面的一個村莊叫道大里。冷樹國停下來,這才發現自己的身邊一共只有五個人:副排長白文林,戰士竇國斌、郭銀鎖、王二,加上他。
白文林讓冷樹國他們藏起來,自己前去偵察,結果發現道大里村裡村外全是敵人,至少有400多人。
他們追上的是南朝鮮軍第二師三十二團的二營。
在巨林川,一班長趙恆文不就是這麼打的么?管他有多少敵人,就是要打!
打!
五個中國士兵分兩個組,從村子的兩頭摸過去。冷樹國在一個上坎上抬起頭,正好面前一輛卡車上坐著四個南朝鮮軍官,司機已經發動汽車,看來他們要跑。冷樹國跳起來,迎面就開槍,四個軍官來不及還擊就被打死。這時,其他幾名中國士兵手中的手榴彈也投出去了。
中國製造的木桶手榴彈爆炸時有種特別的響聲,南朝鮮士兵們對此很熟悉。頓時,一個營的南朝鮮士兵陷入了一片混亂。
冷樹國衝進了村莊的小街。從一座小院於急駛而出的一輛吉普車差點撞在他的身上。車上有部電台,無線很長,還有個身材高大的敵人:美國人!
穿插的這一路,冷樹國還沒見到美國兵。地撲了上去。
美國人一下子就把冷樹國推倒了,然後向腰間去掏手槍。
冷樹國沒等他掏出槍來,再次撲上去,死死地抱住他。美國人渾身顫抖了起來,冷樹國的手指摳進了美國人胸前很厚的肉。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力氣,冷樹國居然把這個美國人抱了起來,摔在車下。
美國人被這個中國士兵的兇猛和勇敢嚇呆了,眼看著冷樹國從自己的槍套中把手槍拔出來。
美國人的手舉了起來。
中國製造的木柄手榴彈的爆炸聲同樣令四連飛快地趕到了道大里。
南朝鮮軍的一個整營僅僅在幾分鐘之內,便死傷幾十人,被俘幾十人,其餘的全部潰散到山林中去了。
王清秀還是沒看見冷樹國的影子,五班在連隊殲滅敵人的時候,又往前追擊去了。
接近中午的時候,冷樹國五班的五名中國士兵到達了一二四師穿插的目的地濟寧里。
從高處,他們看見小河邊公路上有幾十輛汽車,還有牽引火炮的大型牽引車。
等後續部隊上來?
不,衝上去!堵住他們!
冷樹國已經衝上了那條小河。小河上的冰被他猛烈的動作踩裂,他掉過刺骨的河水中。對面敵人發現了他,子彈蜂群般飛過來。
沖!一定要向前沖!
敵人車隊最前面的吉普車發動了,冷樹國的子彈向吉普車射去。吉普車的輪胎立即被打爆,橫在公路上,擋住了整個車隊逃跑的路。
冷樹國和白文林,以及跟在他們身後的三名中國士兵,兇狠地向大群的敵人衝過去。敵人被這幾個中國士兵的氣勢嚇壞了,所有的卡車都在倒車,企圖尋找逃跑的路,結果擠成一團。
一輛卡車的車廂上落上了一顆中國的木桶手榴彈,立即引起巨大的爆炸。這是一輛裝滿彈藥的卡車,巨大的氣浪把幾個中國土兵都掀倒了,在連鎖的爆炸中,車輛的碎片猛烈地飛揚。冷樹國在溝里抬起頭,一種說不出的歡樂佔據了他的整個心頭。
等王清秀帶領連隊跟上來的時候,公路上已經布滿了敵人的屍體。
王清秀問:「人都在?」
冷樹國說:「沒有傷亡!就是沒抓到一大堆俘虜讓你看看!」
王清秀說:「你這回要立大功了!一是穿插快,咱們師堵住了至少兩個團的偽軍;二是你不抓是不抓,要抓就抓個大個的!」
王清秀指的是和冷樹國搏鬥的那個美國人。經過俘虜甄別,那個美國人是南朝鮮軍第二師的顧問,一個美國陸軍上校。
沒過多久,志願軍部隊里開始流傳著一個士兵的故事,說他的「11號」賽過了汽車輪子,追得美軍顧問沒處跑。
團長張景耀看見冷樹國的時候,發現這個跋山涉水拚命追擊敵人的士兵腳上竟沒有鞋,於是當場許諾一定給冷樹國找雙好鞋穿。
中國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三七二團四連五班班長冷樹國正式的榮譽稱號是:「追擊英雄」。
和第四十二軍同屬左路縱隊的第六十六軍打得也很兇猛。
其主力部隊踏著兩尺多厚的積雪,衝破敵人設置的重重火力,突破了國望峰、華岳山、高秀嶺等高地,向南朝鮮軍隊的縱深快速穿插,協同第四十二軍,殲滅南朝鮮第二師的王十一、三十二團和第五師的三十六團。第六十六軍一九六師五八七團三連連長張續討,在突破國望峰陣地時,一人連續拿下敵人的五座堡壘,為部隊開闢出前進的道路。五八六團四連的尖刀班,經過五個小時的殊死戰鬥,佔領了華岳山,他們佔領華岳山的時間正好是1951年1月1日零時,他們被授予了「首破三八線英雄連」錦旗。
到1月2日,中國軍隊的整個右翼縱隊已經突入聯合國軍防禦陣地縱深達20-50公里。
在李奇微最擔心的漢城防線的正面,其一線防禦部隊是南朝鮮軍的精銳部隊第一師。這個師在除夕之夜陷入全面的混亂,天亮之後,師長白善燁發現自己的部隊仍在繼續崩潰,根本無法執行他下達的「有組織地撤退」的命令。中國軍隊強渡臨津江的行動開始后不到一個小時,師右翼的十二團就打來「已經無法支撐」的電話,立即開始撤退。在江邊的二線陣地剛剛開始收容失散士兵,又傳來這個團的預備隊已經被中國軍隊三面包圍的消息。十二團一退再退,電台聯繫中斷,好容易恢復了聯繫,團指揮所根本無法報告真實情況,只是說「四周都是中國人的鑼、鼓、喇叭和軍號的聲音」。
第一師左翼的十一團因其右翼的崩潰,團長文亨泰說他「必須撤退」。
作為第一師預備隊的十五團,在中國軍隊攻擊開始后不久,便看見十二團的士兵大規模地擁入自己的防區。十五團團長給白善燁打電話,要求炮火支援,阻攔中國軍隊的攻勢,並且說:「不管敵我,馬上開炮!」結果,炮還沒開,中國第三十九軍的士兵就跟在十二團士兵的後面擁了過來。連同十五團在內,所有南朝鮮軍第一師的陣地都沒有堅持過午夜就垮了。十五團團長趙在美的解釋是:「我們雖然得到115毫米格彈炮的支援,但是敵人已經逼近陣地五十術,炮火支援失去意義,陣地上很快進入了肉搏戰。」
南朝鮮軍戰史對其第一師於1951年元旦那大的戰鬥有這樣的記錄:「在通宵達旦的激戰中迎來了新年的元旦。辭舊迎新之際,敵人發動所謂『元旦攻勢』,矛頭指向漢城,而我軍卻不斷撤退。
「第十二團第一營昨夜被打散,在庚申里、碑石巨里附近重新集結,轉移到蓮谷里一帶。第二、三營突圍成功,但到東豆川西南又被敵人包圍,再次被打散。
「敵人同我軍掉隊人員混雜在一起,繼續衝擊過來,迫使我軍繼續後退。為支援後退的部隊,第十五團副團長指揮的補充隊,由龜岩里前出到295高地附近,但遭到敵入猛烈的襲擊,隊伍被打散。
「第三營的六連要求炮兵的支援,但由於敵我距離太近,又難以觀測而未成,結果180高地失陷,六連出現大量的傷亡。敵人又攻擊五連,該連連長陣亡,最後這個連彈藥耗盡,全連徹底被打散。
「營長崔炳淳中校集合起約一百名人員,會同搜索連和工兵連,移至一高地,決心阻擊敵人。但敵從180高地出擊,向補充連陣地攻擊,用刺刀和手榴彈展開白刃戰,敵人奪取了該高地。
「第十一團的一營,從昨夜起就一直受到敵人的威脅。當敵人從積城南下,突破第三營的防禦陣地攻擊到馬智里時,營長命令第一、第二連撤退。第三營改變防禦方向,同第十五團二營銜接陣地,決心阻擊敵人。
「就在這個時候,師里的撤退命令下達了,因此,從那時起,全團開始分階段遲滯敵人。
「是日,師司令部由新山裡移至漢城市碌番洞。」
突破漢城正面防禦陣地的是中國第三十九軍的士兵。
負責漢城正面防禦的南朝鮮第一師,在中國軍隊打響「第三次戰役」的第二天,就把指揮部一下子撤到了漢城市區,以此可以想象到這個南朝鮮軍的「精銳帥」潰逃的速度是何等地快。由於南朝鮮軍隊迅速潰敗,於是在第二線防禦的美軍暴露在中國軍隊的攻擊之下了,美軍第二十四、第二十五師和英軍第二十九旅團此損失嚴重。
中國第三十九軍突破臨津江之後,晝夜急促追擊當面的南朝鮮軍第一師,其先頭部隊於回龍寺與美第二十四師的二十一因遭遇,在殲滅美軍一部后,他們又在議政府以西的釜谷里圍住了英軍第二十九旅的兩個連。
釜谷里,中國第三十九軍的軍史中一個顯眼的朝鮮地名。
這是個距離南朝鮮首都漢城僅30公里的小鎮,是通往漢城公路上的一個重要的三岔口。中國第三十九軍一一六師三四七團奉命迅速佔領這個地人;全團立即分四路以強行軍的速度前進,催促其前進速度的傳令兵一個接一個地到達。三四七團有的士兵在極度的奔跑中昏倒,實在跑不動的傷員就躺在公路邊,等待收容隊。短暫的「原地休息」的命令一下,士兵們就躺在雪地上,胡亂地抓幾把雪寒進嘴裡。
在接近釜谷里的一個高地上,團長李剛召集營長們開會:「這是一場艱苦激烈的戰鬥,但我們必須把敵人卡在這裡等待主力的到來!」
此時,連團長李剛在內,三四七團並不知道,已守在釜谷里的軍隊不是南朝鮮軍。
3日黎明,三四七團到達釜谷里。根據當地的一個老百姓的報告,這裡的敵人是一個聯隊……三四七團因為認為這裡只有南朝鮮軍隊,所以把「一個聯隊」聽成了「一個連隊」。在經過初步的研究之後,一營副營長傅學君帶領三連沖了上去。激烈戰鬥的時候,傅學君覺得仗打得不對勁兒,沒過多久他明白了:這裡並非僅有「一個連隊」,而是整整的一個團;和中國軍隊交戰的不是南朝鮮偽軍,而是英國人!
三四七團遭遇的是英軍第二十九旅的皇家來複槍團。第二十九旅是英軍中的精銳部隊,是著名的蒙哥馬利將軍的部隊,參加過諾曼底登陸戰役。皇家來複槍團以善於打陣地戰聞名,其官兵的軍服上都佩帶著這個團的標記:一隻綠色的老虎。
傅學君立即從陣地上撤下來向團指揮部跑。
天色已亮。英國人發現了他,並向他射擊。他的胳膊中彈,他跑進一個空展子中簡單地包紮了一下,繼續向團指揮所跑。
英國人的火力繼續追著他,他的腿也中彈了。等他堅持跑進團指揮所的時候,已渾身全是血。他向團長李剛報告了真實的敵情。
這時,二連已經佔領了一個小學校,殲滅了一個連的敵人,並且抓了300多名英國士兵,這些俘虜被關在小學校里。現在二連正和英軍對峙著。
又有消息傳到團指揮所:在前邊的七連副連長王鳳江犧牲!
就是那個在渡大冰河的時候站在齊胸深的冰水中,把他的士兵一個個托上冰層的王鳳江。
在和英軍交戰的前沿,王鳳江看見團副參謀長上來了,大喊一聲:「五號!你下去!這裡太危險!」
話音還沒落,一發炮彈幾乎是在他的身邊爆炸了,一塊彈片削進了他的頭部。
王鳳江,中國東北地區的農民,參軍后在第三十九軍所歷經的多次殘酷的戰役中,他成為立戰功最多的人。
王鳳江犧牲后,他的戰友在這個中國軍隊著名的英雄身上只找到兩件東西:別在上衣兜上的一支用舊零件湊起來的自來水筆和口袋裡的幾粒充饑的板栗。
三四七團面臨的局面十分嚴峻。
釜谷里是個窪地,三面是山,控制著山議政府通往漢城的公路和一條鐵路。英軍二十九旅的這個「綠老虎團」已佔據著這裡的有利地形,準備一旦戰局有變掩護其主力向南撤退。
天上的飛機來了,地上的坦克出動了,英軍開始向三四七團的陣地反擊。
三四七團的幾個連隊傷亡巨大,眼看著要頂不住了。
一一六師全師公認的又年輕又有文化的參謀長,28歲的薛劍強,他一直跟隨著三四七團打到釜谷里。他在前沿與師長汪洋通電話的時候,聲音很焦急:「抓了三百多俘虜,是英軍二十九旅的!都在小學校里憋著呢!快讓三四八團上來!」
就武器裝備來講,英軍占絕對的優勢,因此與英軍對峙,戰鬥空前慘烈。而且三四七團是夜晚打進釜谷里的,天亮后才發現,幾個重要的制高點沒有及時佔領,它們對中國士兵構成了巨大威脅。戰鬥到中午,三四七團與師指揮部的電話和電台聯繫也斷了。下午,軍電台轉來一封電報,說三四七團傷亡很大。師長汪洋和政治部主任急了,帶上參謀上了前沿,他們直接上到了三四七團的陣地,汪洋師年剛上陣地,就行見擔架抬著薛劍強下來了,薛劍強的警衛員在哭。
一一六師年輕的師參謀長已經犧牲。
必須把英軍阻擊在這裡,不管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團長李剛決定把七連派上去,把卡在公路上的一個制高點拿下來並且守住。
控制了這個制高點,英軍就等於被關注了這釜谷里的窪地里。
七連連長厲鳳黨和指導員張鼎先帶領部隊首先控制了公路邊上的那個小學校。他們倆爬上學校的牆頭往公路上打,公路上黑壓壓的一大片汽車。厲鳳堂知道,汽車是敵人的命,逃跑全靠這玩意兒,守住公路和守住汽車,敵人就絕對跑不了。於是,他帶領戰士迅速搶佔公路邊的小高地,剛剛把這個高地佔領,還沒喘口氣,英軍就攻上來了。
七連,這支由中國工農紅軍發展至今的連隊,它的生死攸關的時刻到了。
因為對於英軍來講,這個高地也關係到他們的生死。
英軍的炮火極其猛烈,高地上的一尺多厚的雪立即變成發燙的泥水。沒有辦法修築工事和掩體,中國士兵們就在泥水中抗擊著英軍士兵的一次次的進攻。彈藥很快打完了,指揮所派出的送彈藥的士兵全部死在路上,英軍密集的火力把高地通往團指揮所的路嚴密封鎖了。
很快,措導員張鼎先犧牲,接著,排長們也全部犧牲。當重機槍被打壞時,連長厲鳳里負重傷倒下。陣地上沒有幹部了,厲鳳堂在血泊中看著給他包紮的司號員鄭起已說不出話來,但鄭起明白連長的眼神,連長在對他說:去指揮戰鬥。
鄭起對奄奄一息的連長說:「放心,陣地由我負責,堅決守住!」
鄭起最崇拜的人就是副連長王鳳江,突破臨津江的前一天,在隱蔽洞里他和他崇拜的人聊了很長時間。從他知道玉鳳江犧牲的消息起,他便覺得他永遠地失去了什麼,心口一直在疼。
鄭起集合了陣地上的人,一共還有十三人能堅持戰頭,其中有六名中國共產黨黨員。
鄭起把十三個人分成幾個戰鬥小組。有的人建議指揮員的位置要靠後,鄭起不同意,他知道連長就是靠前指揮戰鬥的,他也要在最前面、井且指定了在他犧牲後接付他指揮的人。
英軍在數門迫擊炮的轟擊之後又開始進攻了。公路上的坦克把炮口對準這個高地進行瞄準射擊,英軍士兵成散兵隊形一排排地向高地上爬來。
鄭起在陣地上奔跑:「打!打!打勝了明天過漢城!」
在打退英軍的幾次進攻之後,鄭起發現陣地上沒有子彈了。
他決定去敵人的屍體中搜集子彈。
鄭起在英軍士兵的屍體小爬來爬去。英軍的機槍幾乎是跟著他的身影來回射擊。他不斷地跳進彈坑躲避,最後他用樹枝把自己的軍帽挑起來亂晃,帽子被子彈打得碎片亂一飛。
他從敵人的屍體中背回來十幾條子彈袋和一堆手榴彈。
在他分這些彈藥的時候,發現又有六個人犧牲了。
高地出現了令人不安的寂靜。
向公路上看,英軍的汽車還在那裡,汽車上坐滿了英軍士兵。由於這個高地在中國人手裡的緣故,英軍仍然無法逃跑。
鄭起把乾糧袋中的最後一點乾糧給大家分了,然後等待著最後時刻的到來。
英軍發起了最後一次進攻,六輛坦克參加了向高地上的衝擊,而步兵人數是前面數次進攻的幾倍。
等到已經能把英國人的鋼盔看得很清楚了的時候,鄭起發出了開火的命令。
陣地上僅剩的七名中國士兵幾乎是同時站起來開槍了,並扔出手榴彈。鄭起一邊打一邊喊:「陣地是同志們用血換來的!不能讓敵人奪去!」
英軍士兵已經擁上陣地,所有的中國士兵都端起了刺刀。
突然,鄭起跑向陣地上最高的地方,站在那裡,舉起了自己的小鋼號。他拼儘力氣,把這把軍號的最大音量吹了出來。
突然出現的號聲令英國士兵疑惑了一下,然後他們立即轉身向後跑。
正準備迎接死亡的中國士兵感到奇怪:就快佔領高地的敵人,聽見號聲,突然停止了射擊,大禍臨頭似地向下狂奔!
在三四七團指揮所一直緊張地觀察這個高地動向的人也迷惑不解:這軍號聲是什麼意思?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鄭起一遍一遍地吹,吹得嘴唇出血,一直把敵人吹到公路上。
公路上已經起了大火,英軍的汽車在三四七團主力的打擊下開始燃燒。
七連,以幾乎全部傷亡的代價,在這個高地上守了整整一天一夜,終於等到了主力部隊,把英軍二十九旅的「皇家來複槍團」
的一個營殲滅在這裡。
今天,英國皇家「綠老虎團」的團旗,陳列在中國革命軍事博物館里,同時陳列的,還有鄭起在陣地上吹的那支小銅號。
釜谷里的戰鬥結束一年以後,鄭起應邀到北京參加國慶觀禮。在北京參觀了幾天之後,9月30日,鄭起接到了一個紅色請柬,上面寫著:謹清光臨——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澤東。
在中南海的懷仁堂。毛澤東宴請200多名各界來賓。
毛澤東所坐的桌子是一百號,鄭起坐的桌子是六十六號,由於排列的原因,鄭起和毛澤東僅僅相隔一張桌子。
19歲的鄭起,出生於一個苦命人家,兩歲時父親去世,三歲時母親改嫁。他要過飯,放過豬,要不是參了軍,他根本不知道人吃飽飯是什麼滋味。
鄭起端著一杯酒,走向毛澤東。
他說:「敬毛主席一杯酒。」
毛澤東問:「是志願軍的代表?」
鄭起說:「是,從前線來。」
毛澤東放下酒杯,拉起了這個年輕士兵的手。
鄭起回到朝鮮的戰壕后,對他的戰友們說,毛主席的手熱熱的,又厚又軟。
1951年1月3日,中國軍隊全線逼近漢城。
這時,小國志願軍部隊中開始流行這樣一支歌:志願軍不怕困難多,經得起寒冷經得起餓。
兩條腿攆上四個枯轆,翻了高山過大河。
不怕美國反擊凶,隱蔽好了它炸不著。
不管飛機滿天飛,照樣開會照樣唱歌。
朝鮮人民軍一起干,朝鮮游擊隊來配合。
美軍的防線ABC,一攻就是全線突破。
志願軍不怕困難多,經得起考驗經得起磨。
不到勝利不停休,不趕走美帝不回國。
「到漢城去!漢城有姑娘!」
3日上午,志願軍司令部情報參謀跑進彭德懷的指揮部,報告說他們在美軍的無線電報中截聽到了美軍準備從漢城撤退的對話。
彭德懷立即電個右翼縱隊的第三十九、第五十軍,以及北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迅速向漢城攻擊。
戰役開始以來一直困擾著彭德懷的懸念消失了:聯合國軍並不准備在漢城以北地區組織防禦以死守漢城。
彭德懷知道,中國軍隊對漢城的的佔領,將是一個震驚世界的事件,因為那裡是南朝鮮的首都。對於中朝軍隊來講,這是取得重大勝利的一個標誌。
但是,也許就是在同時,彭德懷的心中還是有一絲說不清楚的不安。
在高陽北大約兩公里的一個叫做碧蹄里的小村,第五十軍遭遇了美軍第二十五師三十四團一個營的阻擊。第五十軍的兩個連對美軍陣地發動了兇猛的進攻,戰鬥僅僅進行了20分鐘,美軍便被俘28人,其餘的全部丟下陣地向漢城方向逃跑。由於美軍逃跑的速度很快,和美軍配合作戰的英軍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在中國軍隊的包圍和攻擊之中了。一個營的英軍在高陽東南的仙游里高地受到中國軍隊的圍攻,30分鐘后英軍士兵也丟下陣地逃跑了。由於高地對於遲滯中國軍隊對漢城的佔領至關重要,且英第二十九旅的一個重坦克營南逃之路也因此被切斷,所以,3日的整整一天,從議政府方向調來的英軍部隊達1000多人,他們配合從高地上逃下來的士兵,在2000多門大炮的支援下,對中國軍隊佔領的陣地進行了反覆的攻擊。中國軍隊的陣地前布滿了英軍士兵的屍體,中國士兵以誓死的血戰堅持在陣地上。進攻的英軍士兵看見在那個幾乎被炸平了的高地上,打不死殺不絕的中國士兵戴著從死亡的英軍士兵頭上摘下來的鋼盔,在烈火硝煙中時隱時現吶喊拼殺,這情景實在令他們心驚肉跳。
英軍士兵在整個朝鮮戰爭中,神差鬼使地始終走著厄運。
他們或是在美軍的指揮下被派往進攻的第一線,迎接中國軍隊猛烈的第一波進擊,或是在撤退中被美軍甩在身後與追擊的中國軍隊殘酷戰鬥。這次,當英軍意識到美軍已經溜之大台,不會返回來接應他們,再不跑就很可能來不及了時,他們便開始了向南快速的撤退。他們認為憑自己裝備先進的機械化運輸,中國士兵的兩條腿是絕對追不上的。況且,他們那支裝備著曾在二戰中讓德國人吃盡苦頭的「百人隊長式」坦克的坦克營,會給僅僅只有輕武器的中國軍隊一點顏色看看的。
但是,他們不曾想到,這恰恰決定了英軍第二十九旅著名的「皇家重坦克營」悲慘的命運。
四川籍士兵李光祿是中國第五十軍的一名爆破手,他白天跟著連隊在荒涼的小路上急行軍,小路上不見一個人影兒,他心裡摘咕:不是在追擊敵人嘛,是不是走錯了路?這條道哪像是有人走過的?正想著,前邊傳下一串命令:「準備好爆破筒!」
「準備好炸藥!」
「爆破手上來!」
李光祿跑到前邊,排長說:「聞到汽油味了沒有?現在我們正在小道上和公路上的敵人並排著比速度,要超到敵人的前邊去!要準備打鐵傢伙!」
在不停的翻山越嶺之後,連隊進入到一條山谷里,山谷里鋪滿白雪,一條公路黑漆漆地卧在白雪中間。
連長說,這個地方叫佛殊地。
在公路邊埋伏,中國士兵一律反穿棉衣,棉衣的白裡子使他們趴在雪地上不容易被發現。向南急行軍時出的汗把棉衣濕透了,現在調頭向北趴著,西北風一吹,棉衣立即凍得鐵板一樣硬。
李光祿覺得很冷,還很餓,肚子咕咕地響個不停。他抓一把雪塞到嘴裡,並把腰帶系得更緊了一些。一個念頭總是纏著他:我們在這裡等什麼?我們是不是已經在敵人的前面了?好像是有股什麼吠兒,是汽油味?
正想著,北面公路拐彎處,閃出一道燈光,然後是一長串的燈光。
大地一下子顫抖了起來,傳出轟隆隆的聲音。
敵人的坦克!而且很多!
突然,在坦克隊伍前邊的一輛吉普車起火了,埋伏在雪地里的中國士兵開火了。接著就是猛烈的槍聲和手榴彈的爆炸聲。
山谷被火光照得通紅。
坦克向中國士兵衝過來了!
李光祿不由得緊張萬分。當炸坦克和汽車的爆破手,是他自己要求的,而且還表了「把敵人的坦克炸成死烏龜」的決心。
說是那麼說,可真的要炸坦克,李光祿從來沒幹過。聽說坦克刀槍不久,專門往人身上壓,一壓人就成了一塊肉餅。沒有膽量的人看見那東西稀里嘩啦地開過來,嚇也能嚇得半死了。這時,身後二排的機槍響了,打在為首的那輛坦克身上,像敲小鑼似地叮叮噹噹亂響,而坦克不在乎地呼啦啦開過去了。
李光祿手心出汗,正罵自己這個爆破手怎麼能讓敵人的坦克從眼前就這麼開過去的時候,一聲巨大的爆炸聲響起來,接著就是指導員的聲音:「同志們!三班長周士傑已經炸壞了一輛坦克,向三班長學習呀!」
李光祿一個鯉魚打挺,抱著炸藥包,和爆破小組的人一起沖了上去。
敵人的第二輛坦克停下來,轉動著炮塔向四面射擊。
小組中的楊厚昭首先拿著爆破筒向坦克撲上去。他想從稻田斜著接近公路,稻田離公路的路面有兩米高,全是雪,他爬了幾次都滑了下來,最後跟著坦克跑了幾步,才上了公路,並且把爆破筒塞進了坦克的履帶里。但是,還沒等楊厚昭卧倒,坦克履帶就把爆破筒甩到稻田裡爆炸了。接著,小組的劉鳳岐又上去了,這次他拿的是一個大炸藥包,足有10斤,他上了公路,把炸藥包放在坦克前面的路面上,點燃了導火索。但是,炸藥包還沒爆炸,坦克就碾了上去。
李光祿知道就要看自己的了。
他抱起一個更大的炸藥包爬上了公路,他把身體儘可能低地貼在地面上,眼睛盯著前面的坦克。坦克走幾步,停下來射擊,然後再走幾步,鋼鐵的履帶壓在凍得堅硬的地面上,吱吱扭扭地冒出火星。濃重的汽油味撲過來,讓人喘不過氣來。坦克機槍射擊時進出的彈殼下雨似地四處亂濺。李光祿第一次在這麼近的距離看這鋼鐵的東西,他感到這東西是那麼的巨大。他在地上滾動,避免這鋼鐵的傢伙壓到自己身上,他在腦海中不停地算計著導火索燃燒的時間和坦克的速度,以盤算出炸藥包置放的位置。最後,李光祿把導火索一拉,將炸藥包向他算計好的位置一推,翻身滾到稻田中。就在他的滾動還沒有停止的時候,只聽得~聲天崩地裂的巨響,李光損覺得自已被拋起來,又掉下去,頓時昏了過去。
李光祿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來的時候,他覺得胸口劇烈地疼痛,渾身像散了架一樣,嘴裡很咸很苦。吐出幾口鮮血之後,他趴在地上啃了兩口雪,這才清醒了一些。他倒在稻田中的碎冰上,身上還壓著一大塊凍土。他向公路上看去,一團巨大的火焰在熊熊燃燒,嗆人的濃煙貼著地面滾動。他爬起來,看見這輛坦克冒著火斜在路邊,後面不遠的地方,還有一輛坦先在燃燒。不知是被誰炸毀的。
佛殊地山谷在短時間裡就變成了一片火海。爆破簡、炸藥包和手榴彈爆炸發出的閃光連成一片。公路上和稻田裡,幾輛坦克已經著火,其他的坦克亂鬨哄地到處亂開,它們互相碰撞著,發出很大的撞擊聲。爆炸的聲音和喊殺聲在山谷里回蕩,到處是奔跑的人影。
李光祿又抱起一個炸藥包向一輛坦克衝過去。
突然他聽見劉鳳岐在喊:「沒有炸藥了!」
李光祿往指揮所跑。在指揮所里,營教導員看見李光祿渾身是血。
「你負傷了!快包紮!」
李光祿說:「我要爆破器材!」
這時傳來營長的喊聲:「快看,一個大傢伙!」
李光祿順著營長的方向看去:一輛他們從沒見過的特別巨大的坦克正開過來,速度很慢,看上去像一座山包在移動。坦克停了一下,他管中突然噴出一道光芒刺眼的火,頓時,公路邊的一間茅屋燃起了大火。
這是英軍第二十九旅「皇家重坦克營」的巨型噴火坦克。
李光祿抓起一個炸藥包和幾個手榴彈,朝那個大傢伙衝過去。
他一下就跑到了巨型坦克的面前。
李光祿愣住了。現在再看,這輛坦克實在是太大了,手上五斤的炸藥包肯定不管什麼用。他圍著這個大坦克轉了一圈,然後一縱身,爬了上去。在噴火坦克的護板上,他立即感到火焰般灼熱的烘烤,臉如同剝了一層皮一樣火辣辣地疼,坦克上每一個地方都滾燙滾燙的。他向上看,坦克炮塔的頂蓋開著半邊,將身體挪上去看,看見裡面有兩個英軍士兵。坦克邊開進邊瘋狂地轉動炮塔,李光祿不顧燙手,緊緊地抓住坦克上的一個鐵環,另一隻手安放炸藥。從坦克中射出的一串子彈從他的腋下飛出。
突然,一個巨大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而且說的是中國話,把李光祿嚇了一跳:「中國人!到漢城去!漢城有姑娘!」
這輛巨大的坦克上,安裝著廣播喇叭!
李光祿用嘴拉著了導火索,然後縱身跳下來。
「投降吧,中國人……」
閃電過後便是一聲霹靂。
巨大的火球包裹了巨型坦克。
當李光祿再次蘇醒后,他艱難地爬向一輛小得多的坦克,並把它炸毀。這是輛裝載燃油的坦克,這輛坦克爆炸的時候,汽油濺了李光祿一身,他成了火人,身上的棉衣被燒造。他扑打著,越扑打火燃燒得越猛烈。在窒息和疼痛中,他在雪地上滾來滾去。其他的士兵跑來幫他,火被撲滅了。
在擔架上,李光祿想著他的棉衣,心直疼。天這麼冷,棉衣沒有了怎麼能再去炸坦克?
這個晚上,英軍引以為自豪的「皇家重坦克營」的31輛坦克被中國士兵用最原始的爆破手段擊毀了。
中國軍隊對漢城的弧形包圍在1951年1月3日上午基本形成。
李奇微要麼坐著吉普車,要麼換乘聯絡飛機,他在各個前線師的阻擊戰場間跑來跑去,和所有的軍長。師長就戰局交換著意見。這時有情報說,漢江的南岸也出現了中國軍隊滲透的跡象,於是軍長和師長們異口同聲地說,一線部隊的抵抗能力已經到達相當的限度。現在惟一應該做的是繼續撤退。現在於漢城以北組織防禦,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從整個戰略上考慮,必須放棄漢城,在漢城以南預定的防禦線上再組織有效的抵抗。
麥克阿瑟下達了放棄漢城的命令,各部隊撤退的目標和任務是:一、以美第二十五師,並配屬英第二十九旅撤退下來的部隊,在漢城外圍佔領收容陣地,擔任第一線部隊的收容和渡江掩護任務;二、美第一軍和第九軍平行撤退,首先佔領水原至楊平一線的陣地;三、美第十軍並指揮南朝鮮軍第二、第五、第八師,確保楊平至洪川一線的陣地,解散南朝鮮第二軍,其所屬各師歸美第十軍指揮;四、南朝鮮第一軍和第三軍確保洪川至注文津一線陣地;五、美第三師轉移到平澤附近。美騎兵第一師轉移到安城附近。
從這個命令中可以看出,聯合國軍的撤退不僅僅是放棄一個漢城,而且是大踏步地撤退,一直撤退到三七線附近。
李奇微在日記中對朝鮮戰場上這次撤退有這樣的說明:「我本來就知道,在中國軍隊竭力發動進攻的時候,漢城是不能長期保持住的。第八集團軍的方針是儘可能給敵人以更多的損失,接著就迅速脫離,後退到新的方向上去。」
但李奇徽也知道,從漢城撤退是~次極其危險的軍事行動:把漢江以北的大量部隊和各種坦克、火炮和車輛撤過亂冰堵塞的漢江時,一旦受到中國的攔截和被迫在漢江邊上進行決戰,聯合國軍的損失將是巨大的,其後果絕對是災難性的。
為此,李奇微立即把放棄漢城的消息向美國駐南朝鮮大使穆喬通告,並且請他立即通知李承晚,要求南朝鮮政府目前仍然留在漢城的政府機構必須在下午匕時前撤離漢城。自下午15時之後,漢江大橋和所有的交通要道,僅供軍隊使用,民間的一切行人和車輛一律禁止通行。
沒過多久,穆喬在電話中傳達了李承晚對李奇徽的質問:「李奇微將軍講過,他是準備長期留在朝鮮的,可現在他才到朝鮮上任一個星期就要從漢城撤退,難道他的部隊只會撤退嗎?」
李承晚的后一句話刺痛了李奇微:「告訴那個老頭,我現在是從漢城撤退,而不是離開朝鮮!」接著他又說,「讓他看看他的軍隊是怎樣在中共軍隊進攻面前像羊群一樣潰逃的吧!」
放下電話,李奇微任命美騎兵第一師副師長帕爾默准將為交通協調組組長,特許他以第八集團軍司令的名義行使交通管制權,特別是對漢江橋的管制。
李奇微知道,如果漢城幾十萬的難民同時與他的軍隊爭搶撤退的道路,那情景將是他的對手最希望看到的。
漢城,這座有150萬人口的城市,在五個月之內,第三次變換了它的主人。
而且,在麥克阿瑟下令放棄漢城約70天後,聯合國軍又回來重新佔領了這座城市。
短短的時間內,反反覆復地在戰爭雙方間易手,作為一個首都城市,漢城遭遇的命運在世界上恐怕是絕無僅有的了。
普通的百姓再一次成了戰爭最深重的受害者。
在北朝鮮軍隊第一次攻進漢城時,漢城50萬人逃離了這座城市。雖然隨著戰局的變化,前些日子已有十幾萬雙城市民逃離,但仍然有100萬市民估計聯合國軍絕不會放棄漢城——世界上沒有人願意拋棄自己的家而逃亡。
當李承晚宣布「遷都」的時候,漢城頓時又一次陷入巨大的混亂之中。至少有一半的市民,人約50萬人決定再次逃亡,因為他們相信李承晚政府這樣的宣傳:共產黨軍隊燒殺搶掠無怨不作。南朝鮮政府的官員。軍隊的將軍和普通軍官的家屬們更是不顧一切地把家產丟下,乘坐一切可以乘坐的交通工具向漢江南岸逃亡。
1950年6月漢城大逃亡的情景在1951年1月又一次出現了。
15時之前,允許難民通過美軍在漢江上臨時搭建的兩座浮橋。
漢城幾十萬難民背著包袱,扶老攜幼,爭先恐後地向漢江邊擁去。狹窄的浮橋由於擠滿了車輛和人流而搖搖晃晃,其通過速度極其緩慢。不斷有人被擠下浮橋而掉在布滿浮冰的江水中,凄涼的叫喊聲在寒冷的風雪中令人毛骨悚然。儘管一部分難民從仁川被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和荷蘭的船隻接走,同時聯合國救援機構盡全力向難民分發食品、衣服,並提供醫療和收容服務,但這有幸得到幫助的僅僅是難民中的極少人,大部分難民在沒有任何幫助的情況下,在越來越近的炮火聲中驚恐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李奇微親自在漢江橋頭指揮部隊撤退。15時已過,帕爾默准將堅決地執行著他的命令,難民已經不允許在橋上通過。為執行這個命令,憲兵甚至向難民開了槍。
李奇微是這樣記錄自己看見的情景的:在軍用橋的上游和下游,演出了一場人類的大悲劇。在刺骨的寒風中,難民們紛紛從冰上渡江。由於冰上很滑,他們連滾帶爬地向南逃命。緊抱著嬰兒的母親,背著老人、病人、殘疾人的男人,扛著大包袱的和推著小型兩輪車的人們,從江北岸的堤壩上突然跑下來,從冰上橫穿過去。其中,有的趕著高高地堆著行李和載著孩子的牛車走去,公牛幾乎將四條腿懸空,沉入薄冰里。於是,人流發生了極大的混亂。
沒有人去扶助那些跌倒的人。在這悲慘的逃難中誰也沒有時間去幫助鄰居。沒有人流淚哭泣,只能聽得見在冰上走路的痛苦的喘息聲。
作為一個美國人,此時此刻的李奇微突然本能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居然在那一瞬間如此清晰地浮現,為此,他對自己想到的問題不寒而慄:如果美國有二百萬市民受到嚴寒和原子彈攻擊的威脅,將會出現什麼樣的情況?如果二百萬市民被禁止從道路上通過,武裝憲兵命令他們「必須下車往山崗上逃命」,他們將怎樣保全生命呢?韓國的國民比較順從,習慣於聽從命令,而且有克服困難、自求生存均堅忍性。可是,美國人體力弱,任性,主張權利,缺乏克服困難的魄力,這樣的人,遇到這種悲慘情況的時候,將會以什麼方式保護自己呢?
在聯合國軍向漢江南岸撤退時,漢城市區內,正進行著有組織的規模巨大的破壞活動。
在南朝鮮最大的國際機場金浦機場上,來不及運走的大約如萬加侖航空燃料和3萬加侖凝固汽油彈被點燃了,巨大的火焰和濃煙籠罩在漢城的上空。剛剛在「石竹花」行動中運到的各種軍用物資堆積如山,本來的轉運計劃被中國軍隊迅速的推進所破壞,於是只有就地銷毀。「沒想到前沿陣地就維持了一支煙的工夫!」美第八集團軍的後勤軍官們抱怨說,「五十萬加侖的燃油燒起來是個什麼情景?地獄一般!」
向漢江南岸撤退的南朝鮮軍士兵的心小同樣是一片茫然。
南朝鮮第一師師長白善燁在撤退途中遇到美第一軍軍長米爾本,他問:「您認為,這場戰爭的將來究竟會怎麼樣?」
「我不清楚。」米爾本說,「我們只是按命令辦事。我們不知道對方的情況,所以不知道情況會怎樣變化。我認為,在最壞的情況下,聯合國軍很可能撤退到日本去。」
「美國人要跑回日本去!」這句話傳到南朝鮮軍隊和百姓之中,所引起的情緒的複雜難以言表。
夜晚來臨了。
美國記者這樣描述了那天夜晚的漢城:「警察已經撤走,漢城成了掠奪之城。巨大的黑煙在寒風中飄動,喧鬧的機槍聲響徹夜空。」在漢江橋上聯合國軍倉皇撤退,漢江冰面上難民擁動的時候,中國軍隊正在向漢城攻擊的正面方向上,漢城市郊已經出現了中國士兵的身影。在中國軍隊攻勢的左翼,一支部隊已經到達了漢城以東的橫城。
深入橫城的中國部隊是由第四十二軍一二四師副師長肖劍飛率領的三七二團。這個團在橫城附近的一個叫靜冰廳的小村遇到了停在公路上的兩輛敵人警戒車,短促的戰鬥后,從俘虜的口中得知,這是美第二師三十八團派出的一個偵察營。
兩軍遭遇,三七二團沒有遲疑,立即撲了上去。
正在居民家睡覺的美軍士兵對這突然的襲擊沒有防備,中國士兵逐屋扔進手榴彈,再用步槍和機槍掃射,美國士兵頓時血肉橫飛。負責攻擊美軍炮兵的中國士兵動作迅速,美軍士兵不知道到底來了多少志願軍,逃竄中大部分被打死。佔領村莊四周高地的士兵立即和美軍的警戒部隊交火,由於中國士兵沖得猛烈,兩國士兵立即進入到面對面肉搏戰的狀態。
這場遭遇戰驚動了李奇微,因為橫城出現了中國軍隊的主力,說明美軍左翼潰敗的速度比他預料的要快得多。
4日,最先進人漢城市區的是中國第三十九軍軍偵察隊的偵察兵,他們看見在到處冒著煙和火的漢城街道上有一些市民正往牆上貼寫有「歡迎中國志願軍」漢字的標語。這些標語覆蓋在那些寫有「歡迎聯合國軍」的英文標語之上。
他們立即向指揮部報告了情況。
指揮部命令第三十九、第五十軍和北朝鮮人民軍第一軍團立即佔領漢城。
第三十九軍先遣部隊之一是由副團長周問樵率領的一一六師的三四八團。還在第二次戰役的時候,一一六師師長汪洋提出一個問題:白天小部隊能不能運動?當時周問樵就表示「個把連隊還是可以的」。第三次戰役開始后,由周問樵率領的先遣隊一直走在主攻部隊的前面,死死地跟在聯合國軍撤退部隊的後面。他們走小路,躲敵機,在沒有出現一個士兵傷亡的情況下幾乎是跟著敵人的後腳跟進入了漢城。
這支進入漢城的中國部隊立即被一群說中國話的市民包圍起來。漢城的中國華僑大多數是山東人,熟悉的膠東口音讓中國士兵們感到親切而激動。這些中國華僑向中國士兵訴說美軍是怎樣逃跑的,並且表示願意提供中國士兵所需要的一切。
周問樵帶著警衛員直接進了李承晚的公館。他對南朝鮮總統的家表示出極大的興趣。在李公館里,他看見了世間最富麗堂皇的房子:客廳、卧室、餐廳、書房、鋼琴、落地的綢緞窗帘,還有衣櫃中的上百件華麗的衣服,數百雙皮鞋。公館里的落地的收音機居然還開著。
他命令報務員給師長發報,說他「進來了」。
他走進李總統的盥洗室,火盆中的火還在燃燒,四處的牆壁光滑閃亮。
他脫下衣服,一抖,大個小個的虱子掉在火盆里,麻啪亂響。
這個滿臉泥垢,頭髮粘連在一起,皮膚粗糙而僵硬,渾身散發出一種刺鼻子的汗酸味和濃重的火藥味的中國年輕軍人,在超過了無數的荒山野嶺和歷經了無數慘烈的激戰之後,終於躺在了南朝鮮總統熱水蕩漾的浴盆里。
收音機里傳來美國之音播音員描述南朝鮮軍隊戰績的聲音:「國軍給予共軍重大殺傷后安全轉移。」
報務員走進來,說師長要和他講話。
汪洋問:「你現在在哪裡?」
周問樵說:「李總統公館!」
志願軍總部立即頒布了《入漢城紀律守則》,它以電報的形式向志願軍入漢場面部隊頒布,其主要內容為:一、迅速肅清殘敵,鎮壓反抗的反革命分子;二、維護城市治安,恢復革命秩序,嚴禁亂捕亂殺;三、保護工廠、商店、倉庫等一切公共建築;四、保護學校、醫院、文化機關、名勝古迹等一切公共場所;五、對守法的教堂、寺院、宗教團體一律不加干涉;六、不干涉守法的外僑,不侵入外國使館,為防止意外,外國使館可以派軍隊進行保衛;七、向市民宣傳勝利,宣傳防空、防特、防火,嚴格遵守群眾紀律,不得隨便進入民房;八。凡入城部隊必須自帶三至五天的糧食、蔬菜,嚴禁搶購物資,亂買東西;九、切實執行三大紀律八項注意,注意軍容風紀和清潔衛生。
5日,在朝鮮的平壤和漢城,各有24O門大炮同時鳴放24響禮炮,慶祝對漢城的佔領。
對於中國士兵來講,這是一個非常時刻。在這之前的漫長的中國戰爭史中,從沒有任何一名中國士兵武裝進入到任何一個異國的首都之中。
在這之後,一直到今天,也沒有。
李奇微撤離漢城的時候,並不是很匆忙。直到擔任後衛的美軍第二十七團撤退之後,他才離開他的指揮部。他收拾起桌上的那張全家福照片,把他平時穿的那件睡衣釘在了牆上,然後在旁邊寫了一句話:「第八集團軍司令官謹向中國軍隊總司令官致意!」
一瓶牙膏主義
中朝軍隊30多萬官兵,冒著狂風暴雪,在零下20℃的嚴寒中,流血犧牲,忍飢受餓,克服各種難以想象的困難,連續八晝夜不間斷地攻擊,把戰線向南推進達80-lbo公里,其前鋒到達了三七線。
l月5日,中國共產黨的機關報,也是新中國發行量最大的報紙《人民日報》第一版顯著位置的大字標題是:《朝中軍隊發動新攻勢,光復漢城向南疾進!》同時,發表了題為《祝漢城光復》的社論:「漢城的光復,又一次證明了中國人民志願軍和朝鮮人民軍的強大。美國絕對優勢的空軍、海軍、坦克和大地,在偉大的中朝人民面前,無論在進攻和防禦中,都已證明無能為力。中朝人民軍今天已經向全世界表明了自己是強大的和平力量。他們完全有力量消滅與起走美國在朝鮮的侵略軍,恢復朝鮮的和平。」
社論在最後用前線指揮官的口氣這樣號召:「向大田前進!向大丘前進!向釜山前進!把不肯撤出的美國侵略軍趕下海去!」
勝利的消息令中國百姓歡喜若狂,奔走相告。如果說在朝鮮戰爭開始的時候,中國的普通百姓還對自己的軍隊是否應該跑到異國去打仗,是否是強大的美國軍隊的對手持有一些懷疑,兩個月之內三次戰役連續的勝利,特別是第三次戰役對南朝鮮首都漢城的佔領,令在歷史上飽受列強欺辱的中國人民第一次感到自己國家和軍隊是如此強大,特別是中國軍隊的交戰方是有15國之多的外國聯軍,於是,對民族實力驕傲的熱情驟然席捲了整個中同大地。
中國的苗都北京組織了聲勢浩大的慶祝遊行。在新年瑞雪飄飛的北京街頭,工人、農民、學生和婦女們的遊行隊伍川流不息。慶祝遊行的熱浪立即蔓延到全中國的城鎮和鄉村。中國人民紛紛自發捐獻出錢物慰問志願軍,各界團體以及青少年寫的慰問信更是雪片一樣飛向千里之外的朝鮮。
當國內的報紙到達朝鮮前線彭德懷手中的時候,他由於睡眠極少和緊張不安正處在極度的疲勞和焦躁之中。他看了報紙后,緊張與焦躁更加嚴重:「大遊行,慶祝漢城解放,還喊口號,要把美國侵略者趕下海去……有些人只知道我們打了勝仗,不知道我們取勝的代價和困難。速勝論的觀點是有害的。我們的報紙怎麼能這麼宣傳?解放個漢城就這樣搞,要是丟了漢城,怎麼交代?」
彭德懷所說的「勝利的代價和困難」,是指自中國出兵朝鮮后三次戰役打下來的損失。部隊傷亡是巨大的,主力部隊,尤其是中國人民解放軍中的精銳部隊第三十八、第三十九、第四十、四十二等軍,戰鬥傷亡尤其大。很多連隊中的戰鬥骨幹損失大半,基層幹部的犧牲比例令人痛心。不少部隊目前的兵員數量減少了三分之一。在與武器裝備現代化的聯合國軍作戰中,中國軍隊贏得勝利的恨一夥辦以有一次又一次地前赴後繼不怕犧牲。正如美軍戰史中所描述的:「在地面密集的炮火和各種火器編織的密不透風的封鎖下,在天空上鋪天蓋地的飛機的航空炸彈、凝固汽油彈和機關炮所構成的死亡的大網下,中國士兵一波一波地進攻潮水般湧來,在照明彈慘白的光芒中,聯合國軍士兵驚恐地看著這些後面的士兵踏著前面士兵的屍體毫無畏懼地向他們衝擊而來,這些中國士兵義無反顧,毫不退縮。」彭德懷和其他志願軍將領都是經歷過抗日戰爭和國內解放戰爭的軍人,戰爭中的傷亡似乎已經不能再令他們過分地傷情;但是,朝鮮戰爭中中國士兵和基層軍官傷亡的速度和數量已經超出了他們感情的承受能力。朝鮮戰場上的每一次戰鬥的勝利都是用中國優秀的年輕士兵的鮮血和生命換來的,作為這些士兵的指揮官他們對此刻骨銘心。
當中國軍隊的前鋒越過漢江,繼續向南突進的時候,彭德懷下達了一道頓時引起了各方激烈爭論和迷惑不解的命令:「全軍立即停止追擊!」
聯合國軍在朝鮮戰場上的長距離的撤退,再次引發了西方陣營中政治態勢的混亂。包括英國在內的幾乎所有的西方大國均因朝鮮戰局的再次惡化,尤其是漢城的丟失,而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驚慌。盟國幾乎異口同聲地質問杜魯門:聯合國軍是不是打不下去了?還不撤出那個該死的遠東半島?東京的那個傲慢的美國老頭到底是個什麼人?麥克阿瑟是反共的老英雄還是通敵的老間諜?
就在中國軍隊發動第三次戰役,聯合國軍的前沿迅即崩潰的時候,麥克阿瑟給華盛頓發去一封電報,要求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重新考慮他被否決了的針對中國的行動,揚言不然聯合國軍就要付出被迫撤退的代價。麥克阿瑟所說的「針對中國的行動」,是他在朝鮮戰爭一開始就提出的一系列擴大戰爭的主張:封鎖中國的海岸,襲擊中國東北的機場,蔣介石參戰和騷擾中國東南大陸等等。對於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來講,麥克阿瑟電報的內容是預料之中的:面臨戰場上的失利,這個老傢伙肯定會打來這樣的電報,繼續表達一個威脅性的信號:要麼將戰爭擴大,要麼就是失敗。
戰後,美軍方有人重新讀了戰爭時期麥克阿瑟打給參謀長聯席會議的數十封電報,得出的結論是:麥克阿瑟是一個脫離現實的指揮官;一個希望把戰場上的每一個勝利都歸功於自己,而不承擔任何失敗責任的指揮官。他的每一封電報都附加著這樣的條件:要麼給我我需要的東西,否則後果由你們承擔。
l月9日,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經杜魯門總統批准,給在東京麥克阿瑟回電,電報措辭極為含糊:「不大有可能發生政策轉變或其他外來不測事件以致有理由要加強我們在朝鮮的努力」,「封鎖中國也要等到美國在朝鮮的地位穩定之後,同時還需要和英國等盟國的商談」,「因為要考慮英國經過香港同中國進行的貿易和聯合國的同意」。「至於對中國本土的攻擊,恐怕只有待中國在朝鮮之外攻擊美國部隊時,才能授權進行」。電報明確拒絕了麥克阿瑟邀請蔣介石部隊參戰的要求。最後,關於朝鮮戰局的發展,電報這樣說:
「在保障體部安全和保衛日本的根本使命這一首要考慮之下,逐步堅守陣地,儘可能給救人以重大的打擊。如果根據你的明確的判斷,為避免人員和物資的嚴重損失而必須撤退的話,那時可以將你的部隊從朝鮮撤至日本。」
麥克阿瑟接到電報后「憤怒之極」,他認為這是給他的一個「陷阱」,要求他做出「完全矛盾的選擇」。什麼叫做「逐步堅守陣地」,否則就「從朝鮮撤至日本」?
第二天,麥克阿瑟在回電中憤怒地說:要我既守住朝鮮陣地又保衛日本,我們沒有這麼大的力量。如果華盛頓不擴大戰爭規模,以美軍現有的兵力,其部隊在朝鮮的軍事地位就支撐不下去。他說:「聯合國軍在長期艱苦的征戰中已經精疲力竭,並因為那些無端指責他們在被曲解的後退行動中的勇氣和戰鬥素質的可恥宣傳而感到苦惱。士氣在急劇下降,作戰效率受到嚴重威脅,除非要求他們以生命換取時間這一政治基礎,得到了明確的說明、充分的理解以及緊迫到了作戰的危險可以欣然接受的程度。」
他再次向華盛頓的決策人物發出質問:「根據你電的合理解釋,敵人的優勢實際上倒是一個決定性的尺度。因此,我的疑問在於:目前美國的政策目標究竟是什麼?是在於目前的有限時間內儘可能保持在朝鮮的軍事地位,還是在能夠實施撤退時就立即撤退以盡量減少損失?」
麥克阿瑟把前途描述得一片黑暗:「在受到非同尋常的限制和被迫面臨種種困難的情況下,本軍在朝鮮的軍事地位是難以保證的,但是它能堅持一定的時間,直至全軍覆滅,如果壓倒一切的政治考慮這樣要求的話。」
麥克阿瑟咄咄逼人的要挾和氣勢洶洶的質問,是給杜魯門的一系列難題。公平地說,作為戰場司令官,受制於本國政府的遠程控制而不能隨心所欲,是一件令一名擔負戰爭勝負責任的職業軍人很痛苦的事情。麥克阿瑟所提出的問題,連杜魯門本人也無法果斷地給予答覆,原因很簡單,整個美國政府都處在混亂的境地里。面臨朝鮮戰爭的重大失敗,美國究竟應該怎麼辦,沒有人能對此下個結論。矛盾的本質是清楚的:和中國人在朝鮮的戰爭肯定是一場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戰爭。如果繼續打下去,又怎樣才能不動用美國和盟國更多的力量而勝利?有沒有為避免盟國對歐洲安全的擔心和對朝鮮問題的指責,迅速能在朝鮮戰爭中贏得勝利的可能性?如果沒有這種可能,朝鮮戰爭最好現在就停下來。但是,怎麼才能停下來?用什麼方式停下來才既符合美國在遠東的利益,又令美國政府和美國軍隊不丟面子?
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中的高官們對麥克阿瑟的電報表示出極大的不滿,認為這是在公開指責參謀長聯席會議的一切經過總統所制定的方針是錯誤的。他們敏感地意識到:麥克阿瑟的這封電報是留給後人看的,目的是一旦事情到了一團糟的時候,他能就此推卸一切責任。
國防部年馬歇爾看到電報中關於士氣的說明時說:「一個將軍埋怨他部隊的士氣之日,便是應當檢查他自己士氣之時。」
國務卿艾奇遜的反應更加激烈:「無需任問證明,找完全相信這位將軍的桀驁不馴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而且對其總統的意圖基本卜不順忠!」
國務卿以官場的清醒說出了問題的實質,麥克阿瑟這個美軍海外軍團的指揮官和美國總統的矛盾已經超出了軍事的範疇。
不管怎麼說,杜魯門總統在召集了一系州會議之後,還又準備安撫一下麥克阿瑟,目的是再靜觀一下戰場形勢的變化。
從戰後披露的資料分析,杜魯門和他的同僚們當時已經收到美軍在朝鮮戰場的現場指揮官——第八集團軍司令李奇微將軍傳來的某種信息,這種信息的核心觀點是:最後的勝利且不可妄說,但是美國人在朝鮮半島堅持下去,並且在軍事上給予中國軍隊某種打擊,是完全可能的。
杜魯門總統決定通過三條不同的渠道使麥克阿瑟安靜下來。
一、由參謀長聯席會議發電報,重申華盛頓的意見,即:美國在朝鮮的長期堅守雖然不可取,但進一步爭取時間將符合美國的利益。「要給中國人儘可能重大的懲罰,不撤出朝鮮,除非確實迫於軍事上的需要」。
二、派陸軍參謀柯樹林斯去遠東,和麥克阿瑟面談,並且赴朝鮮調查戰場的實際情況。
三、杜魯門總統以私人的名義給麥克阿瑟將軍發一封電報。
關於為什麼總統給一個下屬的海外司令官發去私人電報?
杜魯門的考慮是:麥克阿瑟多次說,他的電報被參謀長聯席會議截留,總統根本不知道。杜魯門的私人電報為的是傳達這樣一個信息:總統是知道一切的,一切是總統決定的。
杜魯門的電報十分冗長,除了對以往說過的觀點進行了重複之外,基本上沒有新的內容。但是電報至少起到了這樣一個作用:徹底地、再次地說明了美國政府在朝鮮問題上的基本立場,即。不能擴大戰爭,冒引發世界大戰的危險;又要在戰場上有作為。同時,總統的私人電報還多少滿足了麥克阿瑟將軍的虛榮心。
陸軍參謀長柯林斯到東京與麥克阿瑟而談,並已到朝鮮戰場上親自巡視,之後他特別聽取了李奇微對戰局前途的預測和具體的戰術計劃。當柯林斯回到華盛頓后,一系列政府決策開始果斷地實施顯示出美間政府對朝鮮戰爭的前途有了重新估價:簽署增撥200億美元作為國防費用的法案,使本年度軍事預算增加80%,達到450億美元;將徵兵年齡從19歲擴大到18歲,並且延長服役期限;將國民警備師編入現役;加強軍火生產,每年生產新型作戰飛機5萬架,坦克3.5萬輛;策劃單獨對日本簽訂和約問題,加速武裝日本。
美國不是要撤出朝鮮,而是要全面強化戰爭機制。
彭德懷的焦灼是有道理的:局勢並不像許多人想象的那樣,「我們取得了朝鮮戰爭的決定性勝利」。
事實證明,真正殘酷的戰爭還在後面。
然而,「我們無比強大」和「我們勝利了」的情緒已經從國內蔓延到了前線的志願軍官兵中。
「過了三八線,涼水拌炒麵。」對極度艱苦的生活的埋怨,隨著勝利的情緒產生了。打過三八線的官兵們有了一種設想:快打,快勝,快回國。「速勝」的思想讓官兵們對戰爭急躁起來。
「從北到南,一推就完,消滅敵人,回家過年。」
於是,「一瓶牙膏主義」一時流行於正處在戰爭前線的中國軍隊中。
牙膏是奢侈的東西,中國士兵中很少有人使用,使用這種很文明的東西的,是幹部,而且是團以上幹部。
「一瓶牙膏主義」的意思很難明確地解釋。一種解釋是,預測或者盼望戰爭很快結束,最好是在一瓶牙膏沒有用完的時間內。另一種解釋是,朝鮮國土是狹長的,其形狀像一瓶牙膏,就像擠牙膏一樣,一鼓作氣把美國兵擠出去算了。
第四十軍開了一個會,想統一官兵的思想。這是這個軍的師、團主官人朝鮮后第一次相聚,見面開著戰場上的玩笑:「你還沒到馬克思那兒去報到?」
「彼此彼此,你也是王八活千年嘛。」
接著就交換禮物,是繳獲的一些新奇的小玩意兒:咖啡牌或者大象牌的美國香煙,各種式樣的打火機,精緻得像玩具般的小手槍,金筆尖的派克水筆,能夠聚光的手電筒。
說到部隊目前存在的思想問題時,大家就嚴肅了起來。第四十軍在戰場上可以說是完成了任務,仗打得還可以,但是這些師、團長們心中還是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就是在朝鮮打仗很「憋氣」。傷亡不小,而且犧牲的都是能打仗的老戰士,讓人想起來難過。殲敵不多,三次戰役加起來才萬把人,和國內戰爭中一場戰鬥下來的殲敵數量沒法比。敵人的機械化實在難對付,一個山頭付出那麼大的傷亡打下來,衝上去的時候,敵人坐著坦克和汽車跑了;夜間圍住的敵人如果天亮前不解決,天一亮飛機坦克來了,就不能說解決敵人了,頂得住頂不住還是個問題。既然敵人怕死跑得快,那麼就讓他再快點,只要有炒麵和彈藥,乾脆追著他的屁股打,趕羊一樣一追到底,他下他的海,我回我的家。
和第四十軍一樣,各軍都開過類似的會。會議記錄被送到彭德懷那裡,更加重了他深藏在內心的不祥的預感。
沒有人比彭德懷更了解在朝鮮前線的中國軍隊所面臨的巨大的困難。
第四十軍打給志願軍司令部的電報中說:「部隊極端疲勞,困難很多,三八線以南的群眾跑光,敵人把房子燒了,糧食搶光,使部隊吃飯、休息都很困難,體力大大減弱。後勤供應不上,部隊急需糧食、彈藥、鞋子等補充……」
一此時,志願軍全線擁擠在三八線以南的狹窄地區,所有部隊都缺衣少葯缺糧食。士兵中疾病蔓延,在渡過臨津江時出現的大量凍傷還沒有恢復,由於天氣寒冷,部隊沒有禦寒的棉衣,新的凍傷又大量出現。有一個師已經因凍傷使上千士兵失去了戰鬥力。後勤補給線已經延長至500-700公里,加上美軍飛機的日夜封鎖,運輸工具又極端缺乏,前線的部隊幾乎處在令人擔心的困境當中。
在朝鮮戰爭的後期,彭德懷已回國任職后,在一次作戰會議上,他回憶了第三次戰役后的情況:「我打了一輩子仗,從來沒有害怕過,可當志願軍打過三八線,一直打到三七線的時候,我環顧前後左右,確實非常害怕。當時倒不是考慮我個人的安危,而是眼看著幾十萬中朝軍隊處在敵人攻勢的情況下,真是害怕得很。我幾天幾夜睡不好,總想如何擺脫這個困境。我軍打到三七線后已向南推進了幾百公里,本來後方的物資供應線就很難維持,這時敵人又派飛機對我軍運輸線猛烈轟炸,使志願軍的各種物資、糧食彈藥的供應十分困難。空中有敵人飛機炸,地面對著美軍的坦克大炮,左右沿海是美軍的艦隊,敵人不下船就可以把炮彈打過來。加之時值寒冬臘月,到處冰天雪地,戰士們吃不飽穿不暖,非戰鬥減員日益增多。在這種嚴重的情況下,志願軍隨時有遭厄運的可能。我不能把幾十萬軍隊的生命當兒戲,所以必須堅決地停下來,不能前進,並做好抗擊敵人反攻的各種準備。」
蘇聯駐北朝鮮大使拉佐瓦耶夫實際上是斯大林在朝鮮的軍事觀察員。他對彭德懷突然停止第三次戰役而極為不滿。他把自己的意見告訴斯大林,指責彭德懷是「軍事上的保守主義」,說他從沒見過打了勝仗的指揮員命令部隊停止追擊敵人的,他的主張是「抓住戰場主動權,乘勝追擊,解放全朝鮮」。
彭德懷對這種指責火冒三丈:「拉佐瓦耶夫?他打過什麼仗?第二次戰役時我們停止追擊,就是他不同意!我難道不想擴大戰果追擊敵人?可靠兩條腿追四個車輪,能有什麼結果?我難道不知道乘勝追擊的道理?我們中國軍隊歷來主張猛打猛衝,擊潰敵人後應該追擊,不給敵人喘息的時間;但是,朝鮮有朝鮮的特殊情況,我軍戰鬥減員和疲勞不說,朝鮮是個狹長的半島,東西海岸敵人到處可以登陸,我們的戰略預備隊上不來,仁川的教訓不能重複!彭德懷不是為打敗仗才來朝鮮的!」
金日成對彭德懷放棄對敵人的追擊更是想不通。作為北朝鮮的領袖,他惟一渴望的就是把聯合國軍趕出朝鮮,實現統一全朝鮮的理想,但眼看著中朝軍隊已經打到三七線而停止了攻勢,這令他無論如何睡不著覺。在和彭德懷的討論中,金日成一再要求彭德懷命令全線部隊「繼續前進」,而彭德懷在分析了敵我雙方的兵力和對峙狀態之後,認為必須休整才有可能發動新的戰役。兩個人因為意見不同而不歡而散。夜半,彭德懷的警衛人員說,金日成屋子裡燈光一直亮著,於是彭德懷就給金日成送去兩片安眠藥。但是,彭德懷知道,金日成需要的不是安眠藥。
1月11日,彭德懷和金日成就此問題舉行正式會談。
在君子里的巨大的礦洞里,中國軍隊一方有彭德懷、洪學智等,北朝鮮一方有金日成、朴憲永等。雙方就蘇聯大使的「只要向南進攻,美軍就會撤出朝鮮」的觀點進行討論,討論時分歧極大,以致話里有了很濃的火藥味:朴憲永:「只要志願軍繼續向南進攻,美軍一定能退出朝鮮。」
彭德懷:「真的嗎?如我軍去追,美軍一定會退嗎?」
朴憲永:「是的。」
彭德懷:「美軍既然要退出朝鮮也好,這符合蘇聯駐聯合國代表馬立克所提出的要求。」
朴憲永:「如我軍不迅速南進,美軍就不會退。」
彭德懷:「你們的依據是什麼?」
朴憲永:「美國人民反對,資產階級內部矛盾。」
彭德懷:「這是一個因素,但今天還不能起決定作用。如再消滅美軍三至四個師,五至六萬人時,這個因素就會變成有利條件。再過兩個月後,志願軍和人民軍的力量要比現在大得多,到那時再視情況向南進軍。」
朴憲永:「到那時候美軍就不一定會退了。」
金日成這時插話:「最好半個月內,志願軍有三個軍向南進攻,其餘休整一個月後再南進。」
這時,彭德懷開始剋制不住自己的重重憂情了,他越說越激動:「你們說美國一定會退出朝鮮,但你們也要考慮一下,如果美軍不退出朝鮮怎麼辦?希望速勝,又不做具體的準備,其結果將會延長戰爭!你們把戰爭勝利寄託於僥倖,就可能把戰爭引向失敗!志願軍需要休整兩個月,休整前,一個師也不能南進!如果認為我這個中朝聯軍總司令不稱職,可以撤職!你們如果認為只要我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那麼,我提議由仁川至襄陽線以北的全部海岸的警備和維護後方交通線,都歸中國志願軍擔任,人民軍五個軍團十二萬人已經休整兩個月了,歸你們自己指揮,照你們的願望向南進攻。美軍如果按你們的想象退出朝鮮,我當然慶祝朝鮮解放萬歲,如果美軍不退走,志願軍按預定的南進計劃南進作戰!」
彭德懷激動的發言令在場的人息聲屏氣,陪同會談的中朝雙方的其他人員看此情景,都一個個地悄悄溜了出去。
毛澤東曾在1月9日致電彭德懷:「如朝方同志認為不必補充休整就可以南進,則亦提議人民軍前進擊敵,並可由朝鮮政府自己直接指揮。志願軍則擔任仁川、漢城及三八線以北之守備。」
這封電報,說明了毛澤東對彭德懷停止進攻決定的支持。
當時,毛澤東認真分析了朝鮮戰場上中國軍隊的處境,並認識到敵人實力猶存,正肆機北進。至少,毛澤東對某些人認為「美軍會退出朝鮮」的判斷很不以為然,因為「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己跑掉」是毛澤東對戰爭對手本質的一種根深蒂固的認識。
彭德懷把這封電報給金日成看了。
現在,彭德懷明確同意北朝鮮軍隊單獨南進,金日成和朴憲水卻說:「人民軍沒有恢復元氣,不能單獨南進。」
彭德懷:「那麼去試驗試驗,取得點經驗教訓也是寶貴的嘛。」
金日成:「這不是好玩的,一試驗就會付出幾萬人的代價。」
彭德懷:「不是說我一南進,美軍就會退嘛。那麼這種前後矛盾的說法我很難理解。」
彭德懷的意思很明白:中國士兵的生命同樣寶貴!
在朝鮮戰爭結束很久以後,彭德懷於「文化大革命」中被誣陷關押。身經百戰創造了新中國的戰將在其身陷囹圄的時候,回憶到他在朝鮮戰爭中的這段日子時寫道:「我軍將敵人驅至三七線后,敵人改變計劃,從日本和國內抽調新生兵力四個師,又從歐洲抽調老兵補充部隊,集結在洛東江的預備防線。從東線戰場方面撤退之兵力亦集結於洛東江。總之,敵人一步一步在誘我南進攻堅,待我軍疲勞消耗殆盡,再從正面反擊,從側翼登陸截擊,以斷我軍後路。志願軍入朝後,不到三個月,連續經過三次大的戰役,又值冬季,而且全無空軍掩護,也未曾休息一大,疲勞之甚可以想見,戰鬥和非戰鬥減員已接近部隊的半數,急需休整補充,準備再戰。」
彭德懷堅持志願軍在休整之後才能南進。
在第三次戰役中中國軍隊前進了上百公里,戰役開始時位於前沿第一線的南朝鮮軍隊損失也是巨大的。但是,連彭德懷都承認這個事實:美軍幾乎是不戰而退的。志願軍的官兵都知道,三八線並不是他們打過去的,而幾乎可以說是走過去的。美軍大踏步的撤退實際上是按計劃進行的大規模機動,從軍事戰略上說他們「潰敗」是有些牽強的。凡戰場上出現這種大規模的撤退,精明的軍事家必會十分地警惕,因為這往往是撤退後有計劃的大規模反擊的前兆。
歷史證明了李奇微正是這麼設想的。
如果幾十萬中朝軍隊繼續南進的話,將正好落入李奇微的圈套。當時在三七線上,聯合國軍以遺待勞,已經在修築起十分堅固的工事,等待中朝軍隊的到來。飢餓和缺乏彈藥的中朝士兵將在補充充足的聯合國軍的火力網中大量傷亡,而且,聯合國軍隨時會發動猛烈的反擊,以其佔優勢的機動手段把中朝軍隊切割成數段。同時,善於兩棲登陸作戰的麥克阿瑟決不會放過從東西兩邊海岸登陸夾擊的好戰機,那樣,中朝軍隊就要陷入滅頂之災了——六個月前北朝鮮軍隊長驅直入而慘敗,正是盲目南進的結果;一個多月前聯合國軍貿然北進而遭到失敗也是剛剛發生過的事。
中國傳統的節日春節即將來臨,志願軍前線部隊開始籌備過年的物資,國內來的慰問品也陸續到達部隊。毛澤東向在朝鮮打仗的中國士兵發出「愛護朝鮮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的指示,志願軍總部號召全體志願軍官兵開展「擁護朝鮮勞動黨和政府,愛護朝鮮人民」的活動。
第三十八軍率先提出「十條紀律規約」:一、尊重朝鮮人民,要當成自己的父親兄弟姐妹一樣看待。嚴禁調戲、侮辱婦女。
二、遵守民情風俗。進門脫鞋,說話講禮貌,經常措廁所,不隨便大小便,不在室內亂吐痰,保證室內外清潔衛生。
三、住房子要商量。要給群眾留一定住處,不準強住,不得全部佔光,不準強佔灶頭。對群眾的東西,不論有無房主,均應愛護,妥加保管。
四、借用傢具、木材、鋪草要愛護,用后要還,損壞要按價賠償,走時要道歉。
五、雇請嚮導民工,要按規定付給工資,態度要和藹,嚴禁打人罵人,不得隨便抓差。
六、愛護群眾利益。不損壞一草一木,不拿一針一線,不隨便吃群眾的東西,不踐踏一棵青苗。
七、借糧食、柴草要分清對象,遵守規定。按數付給柴票、草票,嚴禁翻箱倒櫃混水摸魚,一掃而光。
八、買東西要公平,按價給錢,不強買、賤買,不爭購、賒賬,嚴禁殺耕牛和六十斤以下的小豬。
九、宣傳教育群眾。動員群眾回家。召開群眾會議,宣傳我軍勝利,揭發美、李軍罪惡,提高群眾覺悟。
利用空閑時間,幫助群眾勞作,以實際愛民行動團結群眾。
十、關心群眾痛苦,告訴防空辦法,積極協助群眾隱蔽糧食物資。加強管理,做飯、烤火,不得粗心大意,嚴禁燒毀房屋,不得隨意玩槍誤傷群眾。
志願軍司令部認為既然是休整,不如抓緊時間把軍官集訓一下,即使是臨陣磨槍也有一定效果。於是下達通知,由志願軍參謀長解方主持,邀請蘇聯軍事專家講課,在中國的瀋陽市舉辦一個由師、團長參加的諸兵種聯合作戰的集訓班,參加集訓的人必須立即回國。第三十九軍軍派吳信泉認為,在敵人說不定哪天就會反擊而來的時候,從前線調大批師、團長回國,顯然不妥當。況且,志願軍既沒空軍又沒海軍,雖有炮兵,但數量不多,口徑不大,集訓「諸兵種聯合作戰」,現在只能是紙上談兵。但是,絕大多數指揮官認為,敵情的掌握是上級的事,能回國看看當然是好事。於是,在那些日子裡,志願軍前線的軍師指揮員都換上了乾淨的衣服,乘坐過路的各種車輛開始向國內趕。其中不少人心中有另外一番激動,因為他們都是在全國解放后才結婚的,結完婚就出國作戰了,中國人都說「久別勝新婚」,將與新娘重逢令這些指揮員一路上有了久已沒有的好心情。
然而,就是在這時,一個關係到不久以後朝鮮戰場局勢的嚴重問題正悄悄地顯露出來。
其時,美軍在朝鮮前線的偵察活動十分頗繁,美第三師已開始向戰線的防禦正面調動,而中國軍隊的主力因正在休整,所以於前線的位置目前過於靠北,只有少量的部隊突出在前沿,這種態勢極容易在敵突然反攻時面臨濘不及防的境地。
這一憂慮被從北京轉達到了朝鮮戰場上的志願軍總部,彭德懷在召集專門的會議研究后認為「敵人沒有進攻我漢江南岸橋頭陣地的企圖」,而志願軍部隊的部署還是按準備春季攻勢的態勢為好,特別是位於戰線後部的主力如果太靠前不利於休整。
於是,一個關係著戰爭命運的提醒被擱置了。
這是彭德懷漫長的軍事生涯中少有的判斷失誤。
失誤帶來的後果是嚴重的。
事後的評論總會顯得苛刻,更何況當時的戰場形勢錯綜複雜。如果說彭德懷沒有預料到敵人會反擊是不符合事實的,但是;彭德懷沒想到的是,災難會來得這麼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