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節 第二天
有視覺的第二天,我要在黎明起身,去看黑夜變為白晝的動人奇迹。我將懷著敬畏之心,仰望壯麗的曙光全景,與此同時,太陽喚醒了沉睡的大地。
這一天,我將向世界,向過去和現在的世界匆忙瞥一眼。我想看看人類進步的奇觀,那變化無窮的萬古千年。這麼多的年代,怎麼能被壓縮成一天呢?當然是通過博物館。我常常參觀紐約自然史博物館,用手摸一摸那裡展出的許多展品,但我曾經渴望親眼看看地球的簡史和陳列在那裡的地球上的居民——按照自然環境描畫的動物和人類,巨大的恐龍和劍齒象的化石,早在人類出現並以他短小的身材和有力的頭腦征服動物王國以前,它們就漫遊在地球上了;博物館還逼真地介紹了動物、人類,以及勞動工具的發展經過,人類使用這些工具,在這個行星上為自己創造了安全牢固的家;博物館還介紹了自然史的其它無數方面。
我不知道,有多少本文的讀者看到過那個吸引人的博物館里所描繪的活著的動物的形形色色的樣子。當然,許多人沒有這個機會,但是,我相信許多有機會的人卻沒有利用它。在那裡確實是使用你眼睛的好地方。有視覺的你可以在那裡度過許多收益不淺的日子,然而我,藉助於想像中的能看見的三大,僅能匆匆一瞥而過。
我的下一站將是首都藝術博物館,因為它正像自然史博物館顯示了世界的物質外觀那樣,首都藝術博物館顯示了人類精神的無數個小側面。在整個人類歷史階段,人類對於藝術表現的強烈慾望幾乎像對待食物、藏身處,以及生育繁殖一樣迫切。
在這裡,在首都藝術博物館巨大的展覽廳里,埃及、希臘、羅馬的精神在它們的藝術中表現出來,展現在我面前。
我通過手清楚地知道了古代尼羅河國度的諸神和女神。我撫摸了巴台農神廟中的複製品,感到了雅典衝鋒戰士有韻律的美。阿波羅、維納斯、以及雙翼勝利之神莎莫瑞絲都使我愛不釋手。荷馬的那副多瘤有須的面容對我來說是極其珍貴的,因為他也懂得什麼叫失明。我的手依依不捨地留戀羅馬及後期的逼真的大理石雕刻,我的手撫摸遍了米開朗基羅的感人的英勇的摩西石雕像,我感知到羅丹的力量,我敬畏哥特人對於木刻的虔誠。這些能夠觸摸的藝術品對我來講,是極有意義的,然而,與其說它們是供人觸摸的,毋寧說它們是供人觀賞的,而我只能猜測那種我看不見的美。我能欣賞希臘花瓶的簡樸的線條,但它的那些圖案裝飾我卻看不到。
因此,這一天,給我光明的第二天,我將通過藝術來搜尋人類的靈魂。我會看見那些我憑藉觸摸所知道的東西。更妙的是,整個壯麗的繪畫世界將向我打開,從富有寧靜的宗教色彩的義大利早期藝術及至帶有狂想風格的現代派藝術。我將細心地觀察拉斐爾、達芬奇、提香、倫勃朗的油畫。我要飽覽維洛內薩的溫暖色彩,研究艾爾。格列科的奧秘,從科羅的繪畫中重新觀察大自然。啊,你們有眼睛的人們竟能欣賞到歷代藝術中這麼豐富的意味和美!在我對這個藝術神殿的短暫的遊覽中,我一點兒也不能評論展開在我面前的那個偉大的藝術世界,我將只能得到一個膚淺的印象。藝術家們告訴我,為了達到深刻而真正的藝術鑒賞,一個人必須訓練眼睛。
一個人必須通過經驗學習判斷線條、構圖、形式和顏色的品質優劣。假如我有視覺從事這麼使人著迷的研究,該是多麼幸福啊!但是,我聽說,對於你們有眼睛的許多人,藝術世界仍是個有待進一步探索的世界。
我十分勉強地離開了首都藝術博物館,一它裝納著美的鑰匙。但是,看得見的人們往往並不需要到首都藝術博物館去尋找這把美的鑰匙。同樣的鑰匙還在較小的博物館中甚或在小圖書館書架上等待著。但是,在我假想的有視覺的有限時間裡,我應當挑選一把鑰匙,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去開啟藏有最大寶藏的地方。
我重見光明的第二晚,我要在劇院或電影院里度過。即使現在我也常常出席劇場的各種各樣的演出,但是,劇情必須由一位同伴拼寫在我手上。然而,我多麼想親眼看看哈姆雷特的迷人的風采,或者穿著伊麗莎白時代鮮艷服飾的生氣勃勃的弗爾斯塔夫!我多麼想注視哈姆雷特的每一個優雅的動作,注視精神飽滿的弗爾斯塔夫的大搖大擺!因為我只能看一場戲,這就使我感到非常為難,因為還有數十幕我想要看的戲劇。
你們有視覺,能看到你們喜愛的任何一幕戲。當你們觀看一幕戲劇、一部電影或者任何一個場面時,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對於使你們享受它的色彩、優美和動作的視覺的奇迹有所認識,並懷有感激之情呢?由於我生活在一個限於手觸的範圍里,我不能享受到有節奏的動作美。但我只能模糊地想像一下巴莢洛娃的優美,雖然我知道一點律動的快感,因為我常常能在音樂震動地板時感覺到它的節拍。我能充分想像那有韻律的動作,一定是世界上最令人悅目的一種景象。我用手指撫摸大理石雕像的線條,就能夠推斷出幾分。如果這種靜態美都能那麼可愛,看到的動態美一定更加令人激動。我最珍貴的回憶之一就是,約瑟。傑佛遜讓我在他又說又做地表演他所愛的里卜。萬。溫克時去摸他的臉龐和雙手。
我多少能體會到一點戲劇世界,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瞬間的快樂。但是,我多麼渴望觀看和傾聽戲劇表演進行中對白和動作的相互作用啊!而你們看得見的人該能從中得到多少快樂啊!如果我能看到僅僅一場戲,我就會知道怎樣在心中描繪出我用盲文字母讀到或了解到的近百部戲劇的情節。所以,在我虛構的重見光明的第二晚,我沒有睡成,整晚都在欣賞戲劇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