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反洋教義和拳縱火 悉內情丁寶須護民
大雪將整個濟南府裹了個透。
府台大人王正起從暖和和的被窩裡伸出頭向窗外望去,天己微明,整個世界一片銀白,他伸手將窗戶開個小縫,想看個究竟,這雪到底有多厚。一股寒氣從外面襲來,他還沒來及關上,四姨太就伸出白嫩的手在他老臉上擰了一把,罵道:
「死老東西,天還沒亮呢!你犯什麼神經病,還不快睡!」
「好乖乖,你還沒過癮,我再陪你多睡一會兒吧。」
說著,頭一縮,又鑽進被窩摟住四姨太。
恰在這時,外面響起咚咚咚地捶門聲,緊接著一聲氣喘吁吁地喊叫: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
四姨太一聽外面的喊叫,小聲說道:
「別理他。」
說著,將府台老公摟得更緊了,王正起也正在興頭上,裝著沒聽見,任他叫喊。
「大人,大人」快起,快起,出事了,出人命案子了!」
外面人將門捶得更緊,喊得也更急了。王正起被外面喊得一點興也提不起來,氣得將被一掀,沖著外面的家兵大喊一聲:
「鬼孫王八羔子,你爹媽死了,你喊得老子一頓好覺也沒睡成。」
「大人,出事了,有人命!」
「不就死幾個人嗎?這年頭死幾個人算個鳥,起來我不宰了你他媽的鬼孫羔子的。」
「不,大人,是洋人死了!」
「什麼?洋人死了?」王正起一驚,立即不相信地反問一句。
「是的,大人,死的全是洋人。」
王正起也不再叫罵,一把推開姨太太坐了起來,忙著穿衣服。
「哼!一聽洋鬼子就他媽的沒種了,洋人有什麼了不起,不是黃毛藍眼睛嗎?死光才好呢?省得在咱大清國作福作威。」
姨太太嘟嘟咕咕罵了一通,也急忙服侍王正起起床穿衣。
開門一看,見家兵王保站在門口凍得直跺腳,口、鼻直對外冒熱氣,立即問道。
「到底怎麼回事?」
「大人,幾個洋人在前面大廳等得不耐煩了,他們一個個氣呼呼的,口口聲聲說他們的人被殺了許多,要大人你快速追查兇手,否則將把此事告到北京,聽那氣,還要找老佛爺的麻煩呢?」
王保還要說下去,王正起打斷他的話說:
「好,別說了,快帶我去見洋大人。」
王正起也不知到底出了多大事,心裡嘀嘀咕咕地來到前門客廳,剛進門就見幾個洋人氣哼哼地坐在那裡等著,他立即舉手打弓道:
「各位洋大人早,這麼早來我府到底有何事,儘管說,我王某一定照辦,一定照辦!」
為首的那個洋人站了起來,操著生硬的中國話說:
「王大人,在你的轄區內,竟有人大膽妄為,跑到我們教堂內行兇,殺死多人,還放火燒了一個教堂,死傷好多人,你口口聲聲保證我們的安全,這怎麼交待?」
「這,真有此事?」
王正起不敢相信,他平時處理的案子多是洋人打死當地老百姓的,雖說有一些老百姓不服氣,和洋人相爭鬥,也發生打鬥,但殺死洋人的事他還是頭一次聽說。
「哼!王大人不信,要包庇你管轄的匪徒嗎?如果王大人不過問,我等將到北京找我大英帝國的大使到總理衙門質問。」
「不,不,不!洋大人息怒,這事在下剛剛得到報告,詳情不知,等我親臨現場查明此事,一定將兇手捕獲交洋大人發落。」
「限你三天破案!」另一個洋人站起來說。
「三天?太少了,我將儘力去查處,一定能抓到兇手,請洋大人放心!」
「那好吧,限你十天交出兇手!」
「十天?」王正起略一思索說,「好吧,在下一定竭盡全力追捕兇手。」
「到時不交出兇手,我們一定到北京告你,我大英帝國的炮艦是厲害厲害的。」一個洋人翹著大拇指對王正起說。
「明白,明白!」王正起只好點頭稱是。
「那我們走了!」
「洋大人走好,洋大人走好。」
王正起點頭哈腰地把洋人送出好遠。
「呸!鬼奶奶的老子的覺也沒睡好。」等洋人走遠,王正起回頭不服氣地罵了一句。
罵歸罵,事情仍得做,況且這可不是小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別說是自己這麼個小府台,就是老佛爺慈禧太后都懼怕洋人,這事弄不好,自己丟官小事,引起兩國交兵,自己全家性命搭上也不能拉倒,幾年前的第二次鴉片戰爭不就是為幾個洋鬼子的性命引起的。想至此,王正起打了個冷顫,這才感到今天的天冷,這麼好的雪景也沒有心思欣賞,急忙命令傭人準備早餐。
早飯後,王正起急忙升堂,帶領幾位當地官員和親兵趕到案發地點,遠遠就望見濟南府東南角山一座大教堂正在時斷時續地冒著煙。火已被撲滅,但整個教堂已化為灰燼,到處見是殘垣斷壁,周圍圍滿了看熱鬧的群眾,儘管人們嘰嘰喳喳,但誰也沒有上前,只有一些洋教士在翻撿著什麼,口裡罵罵咧咧。老百姓邊看邊說,甚至有人叫好。
王正起分開眾人,和官兵一起到周圍及教堂內查看一遍,從洋教士介紹中得知,昨天晚上後半夜,突然闖進幾名穿黑衣的兇手,見人就殺,還放了幾把火,把教堂給燒了,由於天黑,還下著雪,他們分辨不出黑衣蒙面人是男是女,據估計可能是男的。從死去的幾名傳教士身上的傷口看,洋人是用刀殺死的,且兇手必定身強力壯,可能還會武功。因為這幾名被殺的傳教士都身高人大,頗有體力,但每人身上僅是一刀就結果性命,似乎還沒來及反抗就做了刀下鬼,可見來人的身手。
王正起讓手下仔細搜索蛛絲馬跡,查找屍首,一共二十一具屍體,有被殺的,也有被燒死的,所找到的痕迹也僅是一串血跡,從教堂隱向西北,但十米之外,連血跡也沒有了,腳印也被前往看熱鬧的群眾破壞了。如果說最重要的線索就有一條,前來教堂行兇的人中可能有一人被一名傳教士用槍擊傷,那滴濺在雪地上而灑向西北十多米的血跡就可能是中槍者留下的。
王正起大致問了幾個僅受到驚嚇而沒有死的傳教士,他們也只能說個大概:來人一律是黑衣蓋面,但究竟有幾人,他們也不知道。這下王正起可犯難了,根據描述和現場查看,這可能是一起預謀已久的作案,並且是一個團伙,作案的動機不說他也清楚。這些狗日的洋人平日里也太不象話,為非作歹,以傳教為名,什麼惡事都干,死也不虧,殺他們老百姓都會叫好。但王正起可真的怕起來,十天破案不容易,但無論如何必須儘快抓到兇手。
王正起派兵驅散圍觀的人,安慰一下洋教士,又下令派人立即著手修造教堂,一面回府派人破案,並迅速將此事報告給上司巡撫大人丁寶楨,並徵求他的意見。
二十多個洋人被害,這可不是一件小事,王正起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在大廳內踱來踱去,罵來罵去,卻一直想不出破案辦法。這時,師爺劉鶚從外面進來,劉鶚還沒開口,王正起就急忙停步說道:
「鐵雲,快給我想想辦法,這個案子到底如何破?」
「大人,你說的洋教案一事?」
「不是這事還能有什麼更讓我心急的,你知道這幫洋人是惹不得的,我平時小心再小心,想不到在我的地盤上還是惹出了這等麻煩。這老虎屁股太后都不敢摸,竟有這等大膽的毛賊,本官抓住一定千刀萬剮!
「大人息怒,現在可不是發怒的時候,應立即著手破案。」
「可這案從何下手?簡直是無頭案!」
「不可操之過急,慢慢查找總會有線索的,只是十天的時間太緊,但不知大人是如何吩咐的?」
「根據現場周圍有一串殷紅的血跡,又聽活著的洋人講他們曾開槍射擊,可能擊中一位,這血可能就是那兇手留下的。那兇手中了槍無論傷勢輕重一定要包紮,我已傳令到周圍大小藥店和郎中,凡是遇到槍傷者一定前來報案,否則,一經查出隱匿不報者抄斬全家。同時,我又暗中派出按察司和一些捕快秘密偵破此案,凡是可疑的人全部抓獲。」
劉鄂沉思一下說:「王大人,你對兇手有何估計?」
「這——」王正起抬頭看一下劉鶚,不置可否地說,「鐵雲,你的看法呢?」
「大人,自我大清立朝以來,各地反抗勢力就不斷興起,像白蓮教、天地會、天理會、太平教、捻黨之類。今天這件洋教案是否與這些民間的秘密反動組織有關呢?」
「嗯,這事我也考慮過,但據我所知這些組織早已被消滅鎮壓,雖有個別人暗中信奉但早已不成氣候,況且這些組織多在江浙,安徽等地,沒聽說我們山東一帶有什麼反動組織!」
「大人,據在下探得我們濟南府一帶也有一民間秘密組織,他們有男有女,經常在一起集會、亮拳,做一些有反大清律例的事,但尚不成氣候,不知此事是否與他們有關聯?」
「你整日呆在府內,很少外出,如何知道這等民間之事?」王正起不相信地問。
「這……」
「難道你也是其中一員嗎?」王正起笑了笑說。
「不,不,我有一個親戚是其中的一名信徒,我是從他那裡得到消息的。」
「噢,是這樣,既然你估計此案可能與這股匪徒有關聯,何不暗中偵查一下,萬一有所收穫,這可是大功一件。」
「大人,功不功是小事,在下只想幫助大人偵破此案,讓大人早早解除這心頭之憂。」
「好的,難得你一片誠心,這事就由你去辦理,需要人馬或費用儘管說。」王正起滿意地拍著劉鶚肩膀說。
「這事不可聲張,當然也無需什麼人馬,至於費用,小的也還拿得出。」
「既然這樣,你就火速行事吧,果真破獲此案,本官一定重重有賞!」
「謝大人對在下的信任,不過,大人仍不能放鬆其他方面的搜捕。」
「當然,當然!」
劉鶚告別府台大人王正起,來到濟南西北十多里的一個村莊,找到自己的那位親戚家,輕輕敲了幾下門。
「來了!」一聲答呼,開門的正是自己的表弟李金斗,「哦,是表哥,有事嗎?」
「到屋裡再說吧。」劉鶚答道。
兩人說著進入屋內,坐定,劉鶚才開口說道:
「金斗,表哥給你帶來一個發財陞官的機會,你可不能錯過。」
「陞官?小弟不是那塊料,發財倒是小弟夢想的事,不知表哥說的是什麼機會,我能否擔當得起?」
「你一定能,就看你願不願做?」
「表哥你就別賣關子了,直說吧,也讓我好好想想?」
「好吧,你知道,你表哥在府台大人手下做事,消息靈通一些。最近發生一件事讓府台王大人坐卧不寧,吃住不安,為此,府台大人絞盡腦汁也不得解決,準備懸賞求人辦理——」
「表哥,你說的事可是指濟南火燒洋教案一事?」
「你已經知道了?」
「傳這樣的事還能不快?死了二十多個洋人,轟動整個濟南府,人都當頭號新聞呢?府台大人不為這件事苦惱還能為啥事?洋人是惹不得的,弄不好,他王正起丟官是小事,說不定還要滿門抄斬。」
「好了,好了,金斗,既然你知道我就直說了,你若知道這兇手的消息可是大功一件,必有重賞。」
「哼!表哥,你當我是什麼,我李金斗再窮也不是靠出賣朋友發財的人。即使我知道也不會說,何況我一無所知,表哥你如果有事就回去吧,沒事就在這裡喝碗水,休要再提此事,我幫不上忙,也不想發財。」
劉鄂一見李金斗說話動氣,不肯幫忙,便也臉一板,硬了起來。
「金斗,你表哥也不是那種出賣朋友的人,但人活著也要講究分寸,知道個遠近,做事也靈活一些。你知道我今天來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李金斗一愣,抬頭看看氣哼哼的表哥,緩了緩語氣說:
「表哥,什麼事。你就直說吧?我們畢竟是姑舅老表。」
「虧你還說得出口,不是這樣的親戚關係,我會跑十多里急匆匆趕來嗎?我不知道這大冷的天呆在家裡舒服嗎?」
「表哥,我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別生氣,快說吧?」
「唉,金斗,我把這消息告訴你也就是出賣朋友,出賣官府吧。」劉鶚抬眼看了一下李金斗又慢慢說,「金斗,你和你們教壇的兄弟將有滅門大禍。」
「什麼,表哥。你說清楚點,我們教壇的事官府怎麼會知道?你從哪裡得知我也是教壇的成員?」
「嘿嘿,金斗,你應該知道我在府台大人那裡的位置。什麼事也能瞞,不過,這事我也是剛剛知道。洋人被殺,洋教堂被燒,王大人已派出幾批捕快四處追捕兇手,也許見追查太緊,或其他什麼原因,你們教壇中有人被捕,經不起嚴刑拷打,已經招供出不少人,並說出這刺殺洋人的事也是你們內部兄弟乾的,王大人正在集中人馬前往追捕,這追捕的人中就有你的名字,我得到這一消息,才找個借口前來告訴你,不想你竟信不過我。」
李金斗聽他這麼一說,心中也是一驚,最近入壇人數增多,難免有所疏忽,混進一些貪生怕死之徒,況且他雖然沒參與這次刺殺洋人的案件,但多少也了解一點風聲,具體情況不太知道。劉鶚連哄加蒙,李金斗不能不信,他疑惑地問道:
「表哥,那被捕的人叫什麼?」
「現在那人已被嚴密監視起來,不準與外人接觸,還在進一步審訊,具體姓名我也不便過問,以免引起懷疑,但聽內部人說此人個子不高,也很瘦弱。」
李金斗不再說話,思索一下問道:
「表哥,那我得先躲一躲?」
「金斗,你想想,你上有老下有小,躲了和尚還能躲了廟,況且上了官府的花名冊,躲到哪一天才是盡頭呢?」
「那你說怎辦?」李金斗有點泄氣地說。
「剛才來的路上我一直在尋思這事,起初也是想通知你,讓你先躲一陣,但後來一想,躲過初一也躲不過十五,不如徹底解決這飛來的橫禍,永無後顧之憂。」
「表哥,你就看在我們親戚的份上,講一講到底如何徹底解決後顧之憂。」
劉鶚頓了一下說:「金斗,這辦法包在我身上,不過你得把詳細情況講給我知道,我才能全面考慮,為你著想。」
李金斗嘆了口氣說:「那好吧,你也不是外人,我就講給你聽。」
事情原來是這樣的:
不知從何時起,這濟南府周圍產生了一個民間秘密組織,也沒有什麼名稱和組織章程,但參加者多是當地受苦的農民百姓,他們秘密結杜練習拳擊,操演刀槍,一為強身,二為保家。因為自從洋人來到這濟南后,建立了教堂,時常以傳教為名四處招搖撞騙,搶掠財物,姦淫婦女,甚至拐賣兒童,這一組織可能就是針對洋人的胡作非為而產生的。起初加入者較少,漸漸人們覺得加入的好處多,強壯了身體還團結了鄉鄰,由開初的一些男子集會,後來發展到一些小媳婦大閨女也組織了起來。
就在這一組織在不斷壯大的時候,卻接連發生幾起意外的事,攪得大家不得安心。
就在這最近半個月內,這濟南西北一帶村莊接連有五個不到十歲的兒童失蹤;可急壞了這裡的村民,四處尋找不見任何蹤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如果說是丟失,十年八年的丟一個倒還可信,這短時間內竟接連有兒童丟失的,不能不令人起疑,各種傳說都有,報告官府那是一點作用沒有。為了幫助村民解難,這裡教壇的一個頭領便組織幾名精明能幹的兄弟來解開兒童丟失之迷。
這一天,趙大領裝扮成一個補鞋匠在周圍幾個村子里巡視,來到梨園村時,見一個賣糖葫蘆的人正挑著一個很沉重的擔子向村外走去,儘管挑得很吃力,仍快步地走著。
趙大領心中犯疑,便沖著那人喊一聲:
「喂,好哥,稍停一停,買幾個糖葫蘆回家給孩子吃。」
「賣光啦。」
那人答一聲,頭也不回地走開了,腳步比原先更快。
趙大領急忙從旁邊抄近路迎了上去,攔住他說:
「喂,買你幾個糖葫蘆你怎麼不停一下就走開,你不是說沒有嗎?這是什麼。」
那人一看勢頭不對,裝著笑臉說:
「小兄弟,別生氣,我們都是生意人,我忽然想起昨天有人訂購的糖葫蘆忘記給人送去,這才急匆匆趕回,請諒解,請諒解。」
說著,這人遞給趙大領一把糖葫蘆,並說道:「這些,我送給你了。」
趙大領急忙伸手去接,裝著不小心的樣子把幾個糖葫蘆碰掉在他旁邊的一個籮筐內,又慌忙去拾,「看我慌的。」
「我來拾。」
那人立刻要去拾糖葫蘆,趙大領早已搶先拾起一個說:「還是我來吧!」
他邊拾邊順手捏一捏籮筐里的一個扎得很緊的大帶子說:「這是什麼?」
那人臉色一變,答不上話,趙大領一把提起帶子,迅速掏刀把袋口割開,啊——一個昏迷不醒的小男孩。
這賣糖葫蘆的人見事已敗露,趁趙大領用刀割袋口之際,掄起扁擔向他頭上猛砸。趙大領早有防備,身子一撇,飛起一腳把那人踢翻在地,又接著三拳兩腳制服這人,並結結實實地捆綁起來。
這時,梨園村裡的百姓也有幾人趕來。經過辯認,這袋中的孩子是本村農民張雨生的兒子,今年才八歲,不知怎麼被這賣糖葫蘆人治昏迷裝進袋中。這張雨生也是趙大領他們教壇成員一名,一見這情形,氣得破口大罵,舉拳就打,趙大領急忙攔住他說。
「張兄弟暫且息怒,現在還不是打的時候,這事情背後可能比較複雜,先進行審訊,然後再作處理。」
張雨生這才止住憤怒,和趙大領一起將這賣糖葫蘆的人押起來進行審問。
「你叫什麼,拐騙兒童幹什麼?最近丟失的幾個孩子是否都是你於的?」
趙大領這樣問了兩遍,這人就是不開口,張雨生在旁邊沉不住氣了,朝著這人屁股就是一腳,罵道:
「這鬼孫羔子裝啞,不說今天剝了你的狗皮!」
張雨生說著,舉拳還要打,趙大領擺擺手,對這賣糖葫蘆的人說道:
「你老實交待,我們根據情況酌情處理,如果不老實交待或隱瞞抵賴,除了皮肉之苦外決不輕饒,你說不說?」
趙大領見這人只是低頭裝傻,一拍桌子大喝一聲:
「來人,給我用皮鞭重打!」
從旁邊上去兩人拉著這人就走,那邊皮鞭還沒落一下,他就苦喊著饒命。」別打了,我說,我說!」
「停。只要你願意交待,我們會恩怨分明的。」趙大領讓人把他押過來。
「我叫陳同州,原是做糖葫蘆生意的,前不久經別人介紹加入了洋人的教,他們出高價讓我收買幼童,我該死,鬼迷心巧,竟答應了他們——」
「這些狗日的洋鬼子!」趙大領聽到這裡一拍桌子罵道,「他們要這些幼童做什麼用?」
「我確實不知道。」
「哼!你給他們騙賣幾個幼童?」
「算上剛才這個一共兩個。」
「最近失蹤許多孩子怎麼解釋?不是你乾的還有誰?給我如實交待!」
「我該死!」陳同州照著自己臉打一下說:「不過,我確實就幹了兩次,其他失蹤的兒童不是我乾的,他們收買許多人給他們收購幼兒。」
「你說,你是怎樣將這些孩子騙到手的?」
「我以賣糖葫蘆為名,有孩子來買時,我就給他們吃,我事先在這糖葫蘆里下了麻醉藥,可以讓他們昏迷幾個時辰不醒。」「那麻醉藥你是從哪裡得來的?」「都是洋人給的。」
趙大領沉思一下又說:「你真的不知道洋鬼子要這些孩子做什麼用嗎?」
「我確實不知,確實不知!」
趙大領見一時審問不出什麼,便帶陳同州到後院去搶救張雨生的孩子。這時,早有幾名郎中在給孩子灌藥,陳同州也上前幫忙總算讓孩子蘇醒過來。
救活了孩子大家算鬆了口氣。不久,這裡已匯聚了聞訊趕來的一些教壇會員,大家七嘴八舌地議論洋教士收購兒童的事,人人十分氣憤,個個摩拳擦掌,都要去教堂找洋人算帳。
「趙大哥,還等什麼,這事是明擺著的,先宰了這狗日的賣糖葫蘆的,再殺進教堂,一把火燎了這些洋鬼子。」有人說道。
「我看不行,不如報告官府,讓府台大人找洋人算帳。」另一個接道。
「呸!還報告府台大人呢?當官的沒個好東西,當今聖上都怕洋人,報告官府有何屁用?還不如咱自己殺他幾個洋鬼子解解心頭之恨呢?」又有人接道。
「趙大哥,還等什麼,你點個頭吧?」有人急道。
經大家這麼一說,趙大領也沒有了主張,他揮手讓大家靜一下,便說道:
「這事涉及的事較嚴重,作為分壇主我也不能作主,我們先向總壇主海靜大師請示一下再說。」趙大領停了一下又說道:「大家先回去,官府不為我們作主,這個公道咱自己去討,這次決不向洋鬼子退讓。」
趙大領把這裡的事安排好后,就一個人獨自去找總壇主海靜大師。
雞頭山。
濟寧寺。
「總壇主,這洋人收掠幼兒一事到底如何處理,你給拿個主意吧?」趙大領問道。
海靜大師嘆口氣說道:「當今同治皇帝雖說年輕有為,出現中興氣象,這實是大清王朝的迴光返照,亡國天數已定,舉國上下已是危機四伏。天王洪秀全及手下大小諸天雖都歸天,但各路反清教壇已根深蒂固。更可惡的是那西洋紅毛賊和東洋日本倭寇早有侵吞我大清的野心,這洋教堂實際就是他們進攻我大清國的姦細部隊,他們搶掠幼兒可能是想配製什麼丹藥或搞什麼鬼把戲試驗,要咱大清國亡國滅種。大清朝再腐敗也是咱炎黃子孫,不能坐視咱炎黃子孫受那紅毛洋人的凌欺,官府怕洋人,咱可不能怕洋人,必須給官府做個樣子,殺他幾個洋人,這就叫殺雞給猴看,讓洋教士也知道咱大清的老百姓不是好惹的。」
「壇主,你是說可以拿他幾個洋教士解解心頭之恨,也滅滅洋鬼子的威風?」
「嗯!」海靜大師點點頭說,「不過,這事千萬不可聲張,可暗中派人行事,如果明斗,官府一定偏向洋教士,反而暴露咱義和拳的勢力,對擴大義和拳的力量不利。」
趙大領明白了海靜大師的心意,他略有所思地說:「派幾位身強力壯的好手,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教堂守回被拐騙的孩子,然後再來一把火燒他個鬼哭狼嚎。」
海靜大師微笑著點點頭。
說干就干,趙大領回來后又重新審問了陳同州,了解一些關於教堂內部的形勢,並親自到教堂內查看了地形。就這樣,在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他親自帶領幾名兄弟潛入教堂內部。
夜深深;
雪飄飄。
趙大領等五人躲過洋教堂的看守,把整個教堂幾乎搜尋一遍,也沒發現一個幼兒的蹤影。趙大領心中暗想:這些孩子要麼被運往外地,要麼已經被害,但不能白來,一定要幹掉幾個洋教士。他做了個殺的手勢,幾人便分頭潛入房中刺殺洋人,他便尋個合適的地方取出火石火鐮子點火燃教堂。
儘管落著雪,但風助火威,不多久,整個教堂一片火海,他下令讓兄弟們撤走,就在這時,許多洋人被大火驚醒,一個兄弟不小心被洋人發現,隨著砰砰地槍聲,那位兄弟胳膊中彈,趙大領立即掩護他逃走。大家都安全離去,但那雪地上留下一串殷紅的血跡。
李金斗雖然沒有直接參与這次火燒洋教堂的行動,但他也是參與這事的執行人之一,他略知道這件事是由分壇主趙大領組織的。
劉鶚從李金斗那裡得知這火燒洋教堂的大案的確是這濟南府的義和拳教民所為,心中十分高興,但他仍裝著十分同情地口氣說:
「金斗,事情既然如此,府台大人那裡的事我多周旋一下就是,大不了你表哥回家種那二畝薄地。你也要自己爭氣。」
「表哥,我該怎樣做才好?」
「怎樣做你應該明白!」劉鶚作出生氣的樣子說,接著又嘆了口氣,「唉,金斗,胳膊抗不過大腿,姑媽就你一個兒子,你要有個三長兩短,姑媽還怎麼活,我又怎麼能對得起他老人家。躲不是長久之計,要想過上安穩日子,你必須洗刷罪名,讓府台大人信任你。」
「怎樣才能讓府台大人信任?」
劉鶚向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說:「只要你幫助府台大人查出這火燒洋教堂的人就可以了,不但洗刷所有罪名,還可以得到一大筆獎賞,用這筆錢你買田治地或經營買賣都可。如果你擔心別人知道是你乾的,也可以帶著姑媽遠走他鄉,況且,你不說,我不說。別人怎麼會知道你乾的。」
劉鶚見李金斗沉默不語,又誘騙說:「就是你不說,那位被府台大人捉住的拳民也可能供出他們,他們也同樣被抓住,你不但失去將功折罪的機會,還會罪加一等,這是何苦呢?」
「表哥,讓我再想想。」李金斗有點動搖了。
「表弟,還再想什麼,我這辦法不錯,包你將來不愁發財,你想想:整日當個拳民暗中與官府作對有什麼好處,誰個能接濟你一把米一口糧。你瞧瞧這家裡窮的,姑媽一天天老了,一天好日子也沒過上,你也好大不小了,快三十了,連個媳婦也沒娶上,誰個為你考慮考慮……」
劉鶚還要說下去,李金鬥打斷他的話說:「表哥,別說了,我干!你說讓我做什麼?」李金斗終於在劉鶚的利誘下動搖了。
「你就先摸清火燒洋教堂的指使人和領頭人就可以了。」
「好吧,現在我也不清楚,必須慢慢打聽。」
「盡量越快越好,我提供給你一個線索:其中有一人中了槍傷,至於傷在哪裡尚不清楚。」
劉鶚見一切順利,也不願久留,便告辭了李金斗,臨行前再三叮囑他說:
「這事一定要做得謹慎,不可聲張,也不能打草驚蛇,你一旦得到消息不可到府衙找我,只可到家中找我,以免引起你們義和拳的拳民懷疑。」
說完,劉鶚才匆匆趕回。
劉鶚回到府衙,見過府台王正起,將所得消息向王正起詳細彙報一遍,王正起正愁此案已過兩日仍沒有絲毫進展,聞聽劉鶚的彙報自己喜出望外,拍著劉鶚的肩膀說:
「劉師爺,這件事就交給你了,巡查司、案查司都是些白吃飯的蠢東西,一旦這案破獲,我一定奏明朝廷推薦你升遷。」
「謝府台大人栽培!」劉鄂深鞠一躬。
「鐵雲,客氣什麼,你我情同手足,榮辱與共,不是嗎?」
「是,是!多謝王大人信任,在下一定不辭萬苦把這事辦好!」
兩人正在敘說,下面有人送來公函,王正起拆開一看,是山東巡撫丁寶楨派人送來的,只見上面寫道:
濟南府王正起台鑒:
西洋教士平素作惡多端觸怒百姓,群起怨之,這是罪有應得,此案不必重責,明緊暗松,久之,以無頭案奏之即可。
山東巡撫丁寶楨
同治十三年X月X日
王正起看罷急忙把這信又遞給劉鶚說道:
「唉,到嘴的肉又要丟!」
劉鶚拿起信函仔細審閱一遍,沉思片刻說道:
「王大人,丁巡撫是你的頂頭上司,這人一向剛正有威,做事耿直,他如此處理這事也不能不考慮他的態度。」
「我本想就這事取悅上司再升它一官半職,想不到丁寶楨這一插手,一切希望都將成為泡影,這真是——」
「王大人也不必泄氣,應該仔細考慮考慮,另想辦法。」
「你知道丁寶楨可不是好惹的,安得海權傾一時,受寵於西太后,他都敢殺掉這人,這事不可莽撞。」
原來這安德海是大內總管,人稱小安子,深得慈禧太后寵信,權盛一時,也許他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想出京游賞一番。便以為皇上督辦龍衣為名,乘龍舟南下觀光,一路上風風光光,喜氣洋洋,好不自在。但按照清朝祖制,內監不準出京,內監出京人人有權誅之。這小安子偏不信邪,仗著太后的勢力離京外出,不僅不喬裝隱蔽,反而到處招搖過市,一路上無人敢問。來到這山東地界,偏偏碰上天不怕地不怕的丁寶楨,他來個先斬後奏,一聲號炮,將安德海的頭給砍了下來。雖然西太后十分氣惱,但人已死了,這又確實是按祖訓辦事,她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訴,到底沒能怎麼丁寶楨。相反,丁寶楨卻因此而名聲大振。
這洋教案發生后,王正起按規定先彙報給巡撫大人,徵求一下意見,卻想不到是如此答覆,王正起當然十分失望。
劉鶚一見王正起垂頭喪氣的樣子,湊上前小聲說道:
「有句話,小的不知當講不當講?」
王正起打眼看了他一下說:「你我如此關係,還能信不過我,什麼話儘管說,說錯也無防。」
「既然王大人這樣說,我就直說吧,無毒不丈夫,王大人要想升遷就得……」
劉鶚向周圍看了看,便給知府王正起出了一個計謀。
不幾天,李金斗來到劉鶚的家中,把他這幾天探聽到的消息告訴了劉鶚。劉鶚從李金斗那裡不但得知這火燒洋教案的領頭人趙大領是義和拳的一個分壇主,還知道總壇主是雞頭山濟寧寺的海靜大師,總壇也設在那裡。
有了這兩條消息,劉鶚喜不自勝,拍拍李金斗的肩頭說:
「表弟,一旦抓獲這些人,你可就發大財了。」
「小弟不求發財,只想平安過日子。」
「日子要安安穩穩地過,財也要發,馬無夜草不肥,人無橫財不富,你就好好等著吧,給,這十兩銀子是表哥先獎賞你的,有什麼信息趕快通知我。」
劉鶚說著,遞上一錠銀子給李金斗,李金斗掂了掂銀子說道:
「表哥,你一定不能讓府台大人泄出我的名字。」
「那當然,這你就放心吧!」
劉鶚送走李金斗,立即又趕到府衙,把所探到的信息轉告給王正起。王正起握著劉鶚的手說:
「鐵雲,就按你所說計劃行事吧!」
當天夜裡,王正起調動兩隊官兵和幾名捕快悄悄出發,兵分兩路,直抵梨園村和雞頭山濟寧寺。
由於計劃周密,行動迅速而又隱蔽,再加上對方毫無準備,趙大領和海靜大師等人全部被抓獲。
趙大領和海靜大師被反綁著帶了上來,王正起威嚴地掃了他們一眼說道:
「見本府大人為何還不快下跪?」
「哼!狗官,吃裡扒外,只會做洋鬼子的走狗!」趙大領輕蔑地看著王正起罵道。
海靜大師也罵道:「大清的天下都喪在你們這些洋人走狗的手裡,對老百姓作福作威,對洋鬼子卻點頭哈腰,奴顏卑膝,還想讓我們下跪,呸!」
王正起被罵得臉一陣青一陣白,但這種變化在他那老臉上只是一掃,哈哈大笑地說道:
「罵得好,罵得好!」
兩人一愣,見王正起是這姿態,大出他們意料之外。
王正起見這兩人一怔,又緩緩口氣說:
「海靜大師,趙大領,我王正起也是炎黃子孫,能不憎恨洋人同情我炎黃兄弟姐妹嗎?我何嘗想抓你們,這是上面的首令,我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呀!」王正起裝著十分痛苦地樣子窯搖說道:「不過,我王正起也是血性男子漢,一定會竭力保護你們的。但你們也不能讓我失望,和我王正起配合好。我立即報告給巡撫大人丁大人,勸他先放過你們,你們放心,我一定做到。」
還沒等他們兩人發話,王正起就派人把他倆帶下去。臨走時,再三叮囑:「一定要好好照顧兩位,千萬不可與他們過不去!」
這兩人剛被帶下去,劉鶚就從后帳中走出,笑著對王正起說:
「王大人,現在可以進行第二步計劃了。」先派人將這兩人押送給巡撫大人丁寶楨,然後再寫一份奏摺密送京師,告訴皇上及西宮皇太后,洋教案已破,要犯被抓並護送到山東巡撫丁寶楨那裡。」
王正起捋著兩撮淺淺的鬍子說:
「就這麼辦!只要第二步計劃成功,我看他丁寶楨如何收場!」
第二天早飯後,王正起就派一隊官兵把兩名要犯趙大領和海靜大師押送到山東巡撫丁寶楨那裡,並附上短函一封。
山東巡撫丁寶楨接到報告,隨便翻看一下,便命人將押解來的趙大領和海靜大師暫且關押在大牢內,等幾天再進行審問。
丁寶楨心中尋思道:這濟南洋教案,本是由洋人作惡多端自取災禍,本打算不作追究,想不到王正起這麼快就將此案破了。既然如此,也罷,洋人追究此事或朝廷上問起,此事也好有個交待。
丁寶楨還沒來及審訊這兩名要犯,卻發生了一件意外之事,讓他吃驚不小。
事情是這樣的:
也就是趙大領和海靜大師被押解到丁寶楨那裡的第二天,丁寶楨本有同情這些受洋教士所欺壓的老百姓之心,因此,對這兩要犯也沒有特別關押,僅僅關押在一般牢房內,看守也如經常一樣,沒有加強防守,事情就出在這裡。這天晚上,牢房被劫,兩名要犯沒有了,直到第二天早上,獄卒才發現失蹤了兩名要犯,方報告巡撫大人丁寶楨,再派人查找,哪還有一點蹤影?
丁寶楨一聽犯人越獄逃走了,也是吃驚非小,如果沒有抓到犯人倒還罷了,大不了推說一時無法破案。而現在犯人被抓,又在自己手下失蹤,這個責任可非同小可,萬一洋人知道這要犯被抓,他丁寶楨將如何交待,朝廷怪罪下來,輕則說自己玩忽職守,重則責怪自己,有私通匪徒之嫌。
丁寶楨想至此,立即派人去找知府王正起,共商要犯被劫之事。
王正起一聽巡撫大人丁寶楨特派人前來邀請,有要事相商,心中十分高興,知道一切都按計劃向前發展。於是,急忙找到知府衙門師爺劉鶚寫下奏摺一份派人火速送往北京,然後才衣冠整齊地乘轎前往巡撫大人府宅。
王正起拜見丁寶楨禮畢,丁寶楨就急急忙忙地問道:
「玉知府,你是否把捕獲火燒洋教堂的兇犯一事告訴洋人?」
「回丁大人,下官剛剛捕住這幾人就將要犯解往大人處,尚沒有通知洋人,一切聽從丁大人處置。」
「王府台,說來你可能也覺得吃驚,你派人押解來的兩名重犯昨夜被人劫走,現在正派人四處查尋!」
王正起故作吃驚他說:「這如何是好?」
「你暫且不必聲張,對外只說此案尚在追查中,你我再火速派人四處追捕逃犯,在輯拿歸案后,再對外宣布此事,對你的下屬也要讓他們保守秘密,你看怎樣?」
王正起沉思片刻說:「只好如此!我回去后立即派出幾名有膽略捕快尋捕被劫之人。大人你這裡也抓緊行動,我們共同努力,爭取早早結案。」
「這事你就多費一些心吧!」
「應該如此,丁大人儘管放心,我會將此事處理停當!」
商定完畢,王正起告別丁寶楨回知府衙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