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賄賂權臣,曹丕失算
棋差半招
曹操暫罷兵事,把精力投入到鄴城建設上。僅僅半年時間,不但街坊修繕一新,就連幕府的擴建也基本完工。這座龐大的新府邸幾乎佔據鄴城五分之一,比許都皇宮還大,整個建築群由東西兩個院落構成,兩邊格局大同小異,但西邊院子只在大會群僚時開放,曹家起居生活都在東院,一般政務也在這邊辦理。
為了彰顯曹操的尊貴,從正門大街到他處理日常事務的聽政堂共設了四層儀門,每道門都有侍衛把守,這樣的守備規格比天子還高。東院最外面一道府門名曰「司馬門」,除了曹操本人進出以外,沒有特許平素不開放,再有頭臉的人物也得走旁邊角門。如此差別待遇,恐怕也與天子無異了!
這一日午後,緊閉的司馬門突然打開了,但出來的並不是曹操,而是個三十齣頭的皂衣掾吏。此人官職不高,卻身材偉岸相貌出眾,舉手投足透著幾分貴氣,能有進出司馬門的殊榮,必是得曹操器重。在他身後還跟著倆僕役,挑著一口大箱子,也不知裝的什麼。但此時此刻,這位掾吏絲毫沒有春風得意的表情,反倒掛著幾分愁容,背著手在門前站了良久,好半天才邁步過街。
就在幕府正對面的大街上,東西兩側各建了幾座不大不小的院落,既像官衙又像宅邸,其中兩座曹操已撥給了曹丕、曹彰。這兩位公子皆已成婚,曹丕娶妻甄氏,曹彰娶妻孫氏,若是還與父親住在一處,女眷日常進出有礙;又趕上前不久修建幕府居住不便,曹操索性叫他們搬出來另居,每日清晨回去請安便可。
路西是曹丕的宅邸,路東是曹彰的。這掾吏毫不猶豫來到西側,向守門人點了點頭,邁步就上石階——常來常往連守門的都認得了。可就在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的時候,忽聽背後有個高亢的聲音嚷道:「竇輔!你又給子桓送什麼稀罕玩意來了?」
這掾吏聽有人叫自己名字,忙回頭觀看,見一位身材健壯,頭戴武弁,頷下黃須,身披戎裝的公子從對面府里大踏步出來——正是曹彰。
竇輔忙退到階下躬身施禮:「原來是二公子。」抬頭再看,曹彰身後跟著十幾個小廝,有牽馬的,有捧弓的,有架鷹的,還有牽狗的,瞧這陣勢又要去行獵。
曹彰笑呵呵走到近前,圍著那大箱子轉了兩圈:「你們這幫人,有好東西不是給我大哥,就是給老三送去,幾時把我放在眼裡?」
竇輔知他是戲謔,憨笑道:「公子莫多心,這是丞相吩咐我抬來的,並非在下私贈。前幾天倒是有朋友從荊州捎來兩塊好玉,只未加雕琢,若公子不嫌棄,改天我給您帶一塊。」
「罷了。」曹彰一擺手,「誰在乎你的破玩意兒?改日到我府里痛痛快快喝一場比什麼都強!你和大哥算計的那些事別以為我不知道,老三與丁儀他們也不是省油的燈。真以為父親那位子有多好?誰受累誰心裡明白,我才不與他們爭呢!只要有酒可喝,有獸可獵,這日子便過得去。若能得機會出去打兩仗,那就更痛快啦!」
「呵呵呵,二公子瀟洒。」
「你別笑,我知道你們嫌我俗,殊不知真正的俗人是你們,想像我這麼過日子還不成呢!」曹彰說罷飛身上馬狠抽一鞭,那馬兒四蹄緊蹬賓士而去,小廝們趕緊撒丫子追——這位公子可真豪橫,竟不顧父親管教,在城裡張揚縱馬!
竇輔一陣搖頭,又一陣點頭——人家說的有道理,到底是誰羈絆俗務不能自拔?思量一陣無可奈何,只得二次進門接著忙「俗務」。
這位竇先生之所以得曹操父子青睞,與其身世有關。竇輔的祖父正是靈帝初年外戚大將軍、「黨人三君」(劉淑、竇武、陳蕃)之一的竇武。當年竇武與太傅陳蕃輔保靈帝登基,意欲誅殺奸佞復振朝綱,卻被宦官曹節、王甫等破壞,劫持天子發動政變,致使黨人和太學生遭受滅頂之災。竇武滿門遇害,只剩下竇輔一根獨苗。那時他才兩歲,多虧先朝太尉張溫的弟弟張敞買通兵士帶出府來,交與竇氏故吏胡騰帶往荊州藏匿。為掩人耳目,胡騰假稱他是自己兒子,讓他改姓胡,悉心教育撫養;直到天下戰亂,同為黨錮之士的劉表到荊州任刺史,竇輔才恢復舊姓,舉孝廉,在鎮南將軍府充了幕僚。
兩年前劉琮降曹,竇輔轉到曹操麾下。曹操念他是忠良之後頗加重視,他也誠心任事。特別是赤壁兵敗之際,他與曹丕一起服侍倉皇撤軍的曹操,不僅贏得了曹操的好感,也與曹丕結下患難之交。明面上他與曹丕一個掾屬,一個公子,私下卻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因為這層關係,在公子奪嫡的較量中,他自然是全力支持曹丕的。
竇輔不是幸進之人,平日辦事也公正無私,但總會在曹操眼前為曹丕說幾句好話,曹操也樂於聽他的話。特別是曹丕搬離幕府之後,不能像曹植一樣時時與父相伴,竇輔的重要性便凸顯出來了。幕府有何風吹草動,他總要告知曹丕,常來常往踢破了門檻。
這會兒來到二門,曹丕的小廝們一股腦迎上來,又施禮又賠笑:「竇大人,方才公子還念叨您呢。」
竇輔今天帶來的不是好消息,沉著臉道:「這會兒在嗎?」
「堂上會客呢,不准我們過去。」
「我去沒關係吧?」
「瞧您說的,別人不能進,您還不行?攔您老人家的架,公子爺要是知道,還不得打折我們狗腿?」
竇輔沒心思聽他們貧嘴,帶著僕役便往裡走,剛邁幾步就聽堂上隱約傳來訓斥之聲,八成曹丕正發脾氣。他趕緊駐足,回頭對抬箱子的人道:「就放這兒吧,一會兒我叫公子的人收著,你們回去吧。」這倆僕役是幕府的人,可不能讓他們聽見太多。
打發走僕役,竇輔快步來至堂口,但見曹丕身著一身便服,正插著腰怒聲喝罵;在他眼前跪著朱鑠,似乎是辦砸了差事正請罪;東首客席上還坐著三個人——一位與曹丕年紀彷彿,錦繡深衣雍容華貴,乃是征虜將軍劉勛之侄劉威;另一人已過而立,身材矮胖貌不驚人,一臉迷糊相,實際卻是曹丕最信賴的智囊吳質;最後是個年輕人,面貌清秀舉止溫婉,嘴角掛著幾分笑意。竇輔瞧此人眼生,想了半天才憶起,原來是前不久剛辟進幕府的令史,老臣司馬防之子、成皋縣令司馬朗的二弟司馬懿。竇輔不禁詫異:我與劉威、吳質皆公子密友,所論之事不傳於外,這小子何時也登了這條船?我竟不知!
「竇兄你總算來了!有何消息?」劉威性又急眼又尖,還是一個大嗓門。
「小聲些。」竇輔白了他一眼,「離著八里地都聽見了,什麼都藏不住!」這話明是說劉威,實是說曹丕。
曹丕怒氣未消,兀自指著朱鑠的鼻子數落著:「你給我出的什麼主意?挑著東西挨家送,鬧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想謀世子之位,與賄賂何異?我這張臉往哪兒放!」
朱鑠低著頭心中暗想——我主意不高明,你要是高明就別聽啊,聽了還埋怨我!嘴上卻道:「我也是為公子著想,好心辦了壞事。」
吳質笑道:「天下的庸醫治死人,哪個又不是出於好心?你不是出謀劃策的材料,以後別瞎攙和了。公子也無需在意,這等事算不得什麼。再說三公子不也派丁儀到處打點嘛?大家心裡有數,咱頂多只輸了半招。」吳質前幾日外出公幹,朱鑠才鬧出這麼個亂子,若是有他在,絕不會讓曹丕辦傻事。
曹丕氣哼哼落座:「此事已成市井談資,若叫父親知道如何得了?」
「丞相已經知道了。」竇輔指著院里那口箱子,「這箱蜀錦就是丞相讓我送回來的。」
「什麼?」曹丕一驚,「怎會落到父親手裡?」
「西曹掾崔琰上繳的,說您府上的人送禮,他不敢受,送東西的放下就走。他沒法處置,直接交丞相了。」
曹丕臉都白了,回頭狠啐了朱鑠一口:「你派誰給崔琰送的東西,這麼不會辦事!」
朱鑠硬著頭皮道:「哪派別人了?就是我親自去的。」
「好!真好!」曹丕氣樂了,「你到底是幫我,還是毀我?」
朱鑠委委屈屈道:「我並無過分之處,是那崔琰性子古怪,我磨破嘴皮子他都不肯收,只能放下便走。再說不敢收的又不只他一個,可誰像他這麼不會做人,還把東西給丞相送去,這不是故意寒磣公子嘛!」
竇輔卻道:「你還說人家不好,崔季珪明知是你乾的,都沒提你名字,分明有回護之意。丞相想把這箱東西正式賜給他,人家沒要,這才命我還回來。崔大人哪兒不公道了?」
吳質也忍不住了:「君子懷德,小人懷惠。似鍾元常、崔季珪這等道德之士,你給他送東西跟打他臉有什麼分別?只有下三濫的無賴俗吏才索賄。」
朱鑠不敢頂曹丕,卻對他們不服氣:「別說這個,先朝也有明收賄賂懸稱賣官的時候。」
吳質見他還敢頂嘴,叱道:「你這扶不上牆的爛泥,好的不學,偏偏學混賬的。賄賂公行位以私進,那等朝廷從上到下都是無賴!」
曹丕掐了掐眉頭:「說這些都沒用,父親對此作何態度?」
竇輔喘了口粗氣道:「丞相什麼都沒說,只是叫我把這東西給您送回來。」
「他沒發脾氣?」
「沒有。」
即便如此曹丕還是惴惴難安,父親這招比公然訓教還厲害,這是叫他自己咂摸滋味啊!要是再有曹植從旁說閑話,那可太不妙了。
「還有……」竇輔又道,「我正要出府時,夫人派僕婦傳話,叫我順便請您去一趟,夫人有事跟您說。」
父親知道也罷了,怎麼連母親都驚動了?曹丕越發頭疼:「真是母親叫我?該不會我父跟她提起此事了吧?」
「這倒不知。」竇輔搖頭,「不過曹純將軍因病告歇,丞相原定午後親往軍營巡查,想必這會兒不在府里。」
朱鑠當痰盂叫大夥訓了半天,聞聽此言蹦了起來:「糟了,主公巡營,我得趕緊回去!」
「快走快走!」曹丕急忙揚手,「沒事別來找我,避避風頭吧。」
「您也別耽擱,夫人召見,快去才是。」朱鑠一溜煙跑了。
曹丕看著那口箱子,跺腳道:「唉!我也是遇事則迷,怎麼錯走了這麼一步?壞了名聲不說,還拉下許多虧空。」他畢竟還是公子,沒個正經官爵,手頭並不富裕。雖是打著嫁妝結餘的名義送禮,可哪來那麼多錦緞?都是向劉勛、劉威叔侄借錢置備的,欠下的賬還不知怎麼還呢。尤其前幾日曹操突發奇想,要把從匈奴迎回的蔡邕之女蔡昭姬許配給鰥居的屯田都尉董祀,還要另贈份嫁妝,曹丕不敢不辦,搞得虧空越來越大。
劉威哈哈大笑:「小事一樁,給公子用錢還能叫您還嗎?我回去跟叔父知會一聲,這筆賬就算沒有了。」
「多謝賢弟!」曹丕連忙抱拳。
「不敢不敢,」劉威起身,「以後用錢只管找我,都是身外之物,算得了什麼?」
曹丕卻道:「錢財雖是身外之物,可這份情誼實在難得啊。」他實是有感而發。曹營文武中最能斂財的就是曹洪與劉勛,名下不僅有大量田畝,而且偷著放貸取利。曹丕需要借錢當然最先想到曹洪,可那位叔叔不僅愛財而且吝嗇,硬是一毛不拔,曹丕無可奈何才又尋到劉家。哪知劉威出手這麼大方,親戚還不如朋友呢!
「公子過獎,快走吧,夫人召見要緊。」
「是是是,稍待一時,咱們回來再聊。」曹丕叫上兩個從人,忙不迭去了。
望著曹丕遠去的背影,一直未開口的司馬懿打破沉默:「劉兄,公子借貸之事倒也罷了。但要曉得盛極便衰的道理,令叔父如此竭力斂財,恐非益事。」
有道是富貴驕人,劉威把嘴一撇,全不放在心上:「怕什麼?我叔叔與曹家乃是舊交,誰不讓他三分?再說現在早不是當初新建許都的時候了,嚴酷執法之人都調任了。滿寵若非在汝南執法太嚴,何至於被派往襄樊駐防?薛悌、王思之流被免去長史之職調回軍中,就是那個長社縣令楊沛,聽說也被許都官員彈劾了,擅自用刑打死人命,正在大牢里待罪呢!誰還管得了我們?」
司馬懿溫婉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並不與他爭辯,心中卻道: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丞相罷黜酷吏不過是戰敗后緩和矛盾的權宜之策,你還當真了!
其實司馬懿本不屑於與劉威為伍,只因劉勛正室夫人王氏無子,又愛慕上司馬氏的一個女子,正謀划著休妻另娶。這女子論起來算是司馬懿的遠親,兩家因這層關係有了來往,司馬懿更是借著劉威攀上曹丕這條船。當初他不願入仕,可既然當官就得入鄉隨俗。曹操要立的繼承人就是未來丞相,還可能是日後的皇帝,保對了主子就可以當佐命功臣,這麼大的誘惑誰不想撈一把?
吳質一直默默不語低著頭,見他們不再說話了,突然嘆息道:「我有點兒擔心公子。」
「擔心他被夫人訓斥?」竇輔問。
吳質搖了搖頭。
「擔心三公子進讒言?」劉威道。
「那不可怕。」吳質茫然望著空蕩蕩的院落,「人若身正影直,旁人何能害之?」
司馬懿接過話來:「我明白,你是怕公子遇事瞎揣摩,錯把崔琰那等耿介之士當成對手,無緣無故給自己樹敵。真正忠於國事的社稷之臣可不能失去。」
吳質瞟了他一眼——說中了!
「您放心吧。」司馬懿擺弄著衣襟輕描淡寫道,「社稷之臣若是不明事理不念嫡庶,果真與公子為敵,那就不算真正的社稷之臣了。若非真的社稷之臣,丞相還在乎他們的立場嗎?」
吳質想想,這話還真有些道理,不禁點了點頭。
曹植結親
母親召見不能不去,曹丕揣著滿腹忐忑進府,向掾吏打聽,得知父親果真去大營了,這才鬆口氣,轉過聽政堂去了后宅。
鄴城幕府以前是袁氏所居,一應建築本就很考究,此番重建堂舍再度加寬加高,就連后宅也比原先氣派了不少。院里新鋪的青石方磚,兩旁栽種桑柳榆槐,陽春時節花香宜人;左邊是眾夫人所居的房舍,名曰「木蘭坊」;右面是諸位少年公子居住,名曰「楸梓坊」;轉過溫室小閣,當中一座新建的正堂,斗拱起脊前廊后廈,門楣掛匾額,上書三個大字——鶴鳴堂。
曹丕來至碧紗簾前,沒見幾個伺候的丫鬟,又聽裡面隱隱約約有女人說話聲,忙退後兩步,輕輕咳嗽兩聲道:「孩兒告進。」
立時傳來卞氏的答話:「我兒不必多禮,進來吧。」
曹丕這才微掀紗簾,低頭走了進去,卻見不止自己母親,眾夫人都在。堂中央並排列著三張坐榻,卞氏坐在中間,一身日常衣裝,半點兒珠翠都未戴,膝頭卧著四歲的小兒子曹熊。左邊坐的是環氏,低著頭一臉倦怠之色,自從曹沖死後她總是這般悶悶不樂。右邊坐的卻是王氏夫人——說來也怪,這位王氏乃再嫁寡婦,當年在宛城因她之故曹操痛失嫡子曹昂,可王氏卻沒因此失寵。論資歷她跟曹操不算很早,論容貌不及杜氏、趙氏等,三十多了也未養下一兒半女,卻因知書達理處事公道被所有姬妾敬重,連曹操也另眼相看,故而能與卞氏、環氏並席而坐。
杜氏、秦氏、尹氏等都在一旁坐著,見大公子來了,連忙起身。至於宋氏、周氏、李氏、趙氏等姬妾連座都沒有,一見曹丕趕緊道萬福——人家是正經夫人養的,又是老大,不能虧了禮數。
曹丕怎敢承受,拜倒在地:「給母親和諸位夫人問安。」
環氏與卞氏情同姊妹倒也罷了,王氏不敢擔他的禮,傾身相讓:「大公子快快請起,都是自家人,坐下說話。」
卞氏卻笑道:「咱們姐妹面前哪有他的座位?不過是囑咐幾句,說完便打發他走,省得他嫌咱們這些婆娘多嘴。」一席話說得諸夫人掩口而笑。
曹丕見母親面有喜色,想必不是禍,心裡更踏實了,也跟著湊趣道:「昨天您那兒媳還說,要抱叡兒進來陪母親解悶呢。這一搬出去住,還真不習慣。夫人們一處說說笑笑,平素倒也熱鬧。」
「說說笑笑……唉!」卞氏收起笑容嘆了口氣,撫著膝上曹熊的小腦袋,「我這輩子真苦命,生了你們哥仨倒也罷了,偏偏末了又養下這小冤家。操不完的心,受不完的罪,能有幾日說說笑笑?」曹操與卞氏得曹熊時都四五十歲了,故而此子身體羸弱,自出生那天就病歪歪的,四歲不及平常孩子三歲的模樣,整日昏昏睡睡,全靠李璫之的湯藥頂著,養得大養不大還難說呢!
「熊兒還小呢,難免身子弱點兒,日後多加調養必能痊癒。再說這府里乳母僕婦那麼多,母親可以交與她們,不必時時勞心。」曹丕幾句寬心話說得眾夫人紛紛點頭。
卞氏卻道:「皆是我身上掉的肉,怎割捨得開?如今你們一個個成家立業,整日里不知忙些什麼。這小冤家雖然有病,倒是時時處處聽娘的話,帶在身邊也算個慰藉。」
曹丕聽母親這句「整日里不知忙些什麼」,甚感話題要往自己身上轉,竟沒敢搭茬,呆立半晌才道:「母親把孩兒喚來有何吩咐?」
「你妹妹的親事籌備得如何?」
「回母親話,已然妥當。」曹丕說著話瞟了眼坐在一旁的秦氏,「荀氏乃高門望族,孩兒自當把嫁妝置辦得好些。」
此番出嫁之女乃秦氏所生,不過這位夫人身為側室又生性恬淡,一切都聽卞氏處置,聽了曹丕的話只點點頭,微微嘆息著——畢竟是她養下的,離娘出嫁哪有不難受的?
趙氏就侍立在秦氏身旁,這個袁府歌伎出身的女人能說會道,笑呵呵湊趣:「這可好了,秦姐姐嫁女,三公子娶親,真是雙喜臨門。」
「三弟要娶親了?」曹丕又驚又喜,驚的是自家兄弟竟不知情,喜的是曹植一旦成婚很可能像自己和曹彰一樣出來另居,就不能時時伴在父親身邊了。
「我也是昨晚才聽你父說起的,他們爺倆商量已久,拿定主意才告訴我。」卞氏露出一絲微笑,似乎對曹植這門親事挺滿意的,「你妹妹一應嫁妝之物是你操辦的,也輕車熟路了吧?植兒的事也要勞你照應。雖不求奢華,但總要體體面面才是。」
「我豈能虧了兄弟?母親放心,籌備之事就交與我吧。卻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
趙氏又插口道:「倒也不遠,就是咱幕府西曹掾崔季珪的侄女,才貌雙全賢淑溫婉,與三公子真是天作之合!」
「嗯?」曹丕一愣,「崔琰的侄女?」
「可不是嘛!要緊的就是這人家。」卞氏念念叨叨,「清河崔氏冀州望族,崔琰為人剛正處事嚴明,為河北之士所推重。若尋常人家也罷了,既與崔氏結親可不能疏於禮數,這也是往咱自己臉上貼金的事,你可得多上心。」
曹丕的笑容漸漸凝固了。他深知母親所言不虛,清河崔氏乃河北名門,更重要的是崔琰擔任西曹掾,手握著幕府屬員的人事權,任命掾屬、調整職位都要經崔琰之手。曹植結這門親事,日後豈不是可以借崔琰之手在府中遍插黨羽?曹丕頓感不妙……
卞氏哪是尋常婦人?見兒子神色有異,心裡就明白了八九分。倆兒子這一年來暗暗較勁,當娘的自然知道,手心手背都是肉,又能偏袒誰?她低頭撫著曹熊,話裡有話道:「有時候我就在想,要是你們長不大,都像這小冤家一樣在我身邊,清清靜靜與世無爭該多好?可歲月不饒人,你們都大了,娘我也老了,該闖的還得叫你們去闖。當多大的官娘不在乎,只盼你們兄弟平平安安和和睦睦,好得跟一個人似的。植兒處事不拘小節……還有彰兒,好勇爭強缺穩重。」她不好把話說得太明,故意把曹彰也掛上,「老大你呢?遇事就愛瞎揣摩。你們平素都有些毛病啊!《詩經》說『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兄弟間就該互相包容,尤其你這當大哥的,心胸更該開闊些。」
卞氏歌伎出身,雖沒念過書,《詩經》歌謠卻信手拈來。曹丕聽了沒怎麼動容,一旁環氏倒嗚咽起來——觸景生情想起她那死去的沖兒,倘曹沖還在,豈輪到別人兒子爭位!
卞氏只顧著敲打兒子,這會兒才覺失口,不好再往下說了。王氏一邊拉著環氏的手,一邊半開玩笑嗔怪卞氏:「姐姐何必跟公子說這麼多。自幼讀書知禮,在外面做事還用得著咱婦道人家教訓?誰不知大公子精明能幹待人厚道,豈會薄了自家兄弟?倘若把這門親事辦好了,全鄴城的人都會誇大公子孝悌知禮,都會說大公子是賢德之人。公子心裡有數,姐姐您說是不是這個理?」這話表面沖卞氏,可道理分明是說給曹丕聽的。
曹丕不禁瞥了這位姨娘一眼——好精明的女人,難怪無兒無女卻榮寵不衰!
卞氏也念她一番好意:「妹妹說的是……你聽見沒有?回去想想。過幾日送親去許都,莫要多耽擱,早早回來幫植兒的忙。」
「孩兒記下了。」曹丕又恭恭敬敬向諸位夫人施了一禮,緩緩退出鶴鳴堂。
不過母親的話曹丕並未真的聽進去,他心裡琢磨的卻是崔琰退回的那箱蜀錦——難怪這麼大費周章,還把東西上繳,原來故意整我!什麼河北名士耿介之臣,虧吳質他們誇了半天,原來也是陰損之輩。曹植結了這麼門姻親,以後可得多加小心!
冷暖自知
曹丕惹了一身晦氣,又不敢在父親面前提再提此事,適逢與荀氏的婚期已至,正好借著送親為名前往許都,也好暫時躲躲清靜。本欲邀鍾繇同行,哪知人家連招呼都沒打早走了,曹操派去與他同往的卻是程昱與董昭。
程昱領兵之人還倒猶可,與董昭同行實有些尷尬。若論功勞董昭沒的說,但他在曹氏攬權的事上太過積極。曹操晉位丞相,廢除劉姓封國乃至擴建鄴城,樁樁件件都由其操辦,他在鄴城自然是功臣,可在許都舊臣眼中卻是幸進小人、無恥之徒。如今曹丕是積累人望之時,偏與此等人物同來,面上怎麼好看?
當年曹操在鄴城另建幕府,許都相府門庭漸冷,便命長史王必領兵留守,一方面保衛京師,另一方面也是監控百官。王必得到公子送親的消息,連忙帶兵趕到孟津迎接,並親自護送一行人來到許都。曹丕、程昱乃至待嫁新娘都在相府舊宅落腳,唯有董昭,不知是自覺有礙還是另有緣故,沒入住相府,另尋館驛下榻。曹丕也樂得如此,未加挽留。
三日後便是佳期,天未亮新郎荀惲就帶著兄弟荀俁、荀詵等前來迎親。相府正堂設擺曹氏宗祖神位,新人拜過祖先,又遙叩鄴城以表孝道,近叩曹丕以示悌達;荀俁捧雁、荀詵獻幣以為彩禮,眾人寒暄客套一番,才登車隨行。荀府那邊更熱鬧,不但張燈結綵設擺香案,觀禮道賀的賓客也是成群結隊。荀彧身為當朝令君,又是中原名士,且與當今天下第一家族結親,上到朝廷九卿下到清流之士,哪個不來祝賀?就是白丁百姓也得上街瞧瞧熱鬧,荀府內外人滿為患。新人至夫家,前堂拜父後堂拜母,新郎加冠新婦加笄,沃盂凈手互相行禮,男西女東對席而坐,共牢合(jǐn)結髮敬酒;又向親友還禮答謝,便轉入後堂。
外間設酒招待賓客,荀彧身份尊貴不便張羅,只與楊彪、榮郃等老臣寒暄,少子荀俁、荀詵未及弱冠,唯恐禮數有欠,一應事務全由女婿陳群料理。這位侍御史大人今天儼然成了大儐相,里裡外外忙得不亦樂乎。曹丕乃貴客中的貴客,有荀家子侄環繞伺候,尋了個空子來到荀彧面前,賠笑道:「荀叔父,自今起咱們便是一家人了,還望日後多多關照小侄。」
荀彧端然穩坐,微笑道:「公子何須多禮?國丈伏完新近去世,按理說不該這般排場,也是令尊頻頻美意,群臣多加禮遇,不好失了大家面子。《禮記》曰:『婚禮者,將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廟,而下以繼後世也。』但願他們夫妻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內以和合宜室宜家,外行忠孝以報國恩。曹荀兩家世代交好,共立朝堂贊襄我聖天子。」
曹丕感覺得出,這客套話里透著疏離,昔日同在許都時荀彧叫他「賢侄」,拿他當個親近的晚輩,如今卻變成「公子」了,而「共立朝堂贊襄天子」更非曹操所能滿足。看來這場婚姻並不能改變荀曹的分歧,或許荀彧同意結這門親只是為子孫留條出路,並不意味著輔保漢室的底線有何改變!
曹丕尷尬一笑,正不知如何作答,荀彧扭臉又瞧見了程昱,不禁站起來:「仲德,你也來了……」
程昱顫巍巍道:「多年未會,甚是思念令君,如今不打仗,我特意向丞相請命,送親還在其次,就是想來看看你。」程、荀二人比別人關係更近,他倆都是最早效力曹操的,尤其兗州叛亂時共過患難。
荀彧感慨道:「自定都以來聚少離多,前番南下倉促也沒見著。屈指算來咱有七八年沒見面了吧?」
「是啊,都老了……」程昱手托灰髯,「我正打算向丞相辭官,回家當老百姓呢。過去哪兒打仗我就往哪兒鑽,總怕落在別人後頭。如今身體不行了,打不動啦!」
荀彧不住搖頭——當年的程仲德何等剛毅?官渡之戰帶著七百人就敢據守鄄城,兗州叛亂軍糧不夠竟忍心用人肉晒乾充軍糧!爭強好勝一輩子,英雄老矣怎不酸楚?
程昱緊緊握住荀彧的手,長吁短嘆:「常說月滿則虧水滿則溢,咱們都是久經滄海的,如今兒孫也算有了前程,該退還是要退啊。」
荀彧聽出他話裡有話,卻苦笑著搖了搖頭:「你說的對,但人與人不同,事與事有別。有的事關乎社稷天命,不能退啊……不提這些了,你別忙著回去,在我這兒多住幾日,咱好好聊聊。」話未說完又見議郎萬潛走上堂來,這也是兗州起家的老人,年歲比程昱更長,拄著根拐杖,還有個年輕後生攙扶,三人見面又一番感慨。
曹丕半天插不進話,卻見攙扶萬潛的那位後生相貌敦厚,舉止守禮,便搭訕道:「賢弟何家子弟?」
年輕人屈身拱手:「回公子的話,在下平陽鮑勛。」
「你就是鮑郡將之子鮑叔業?」昔日鮑信與曹操一同舉事,壽張之戰死於黃巾陣中,連屍首都沒留下。曹操追念故友,厚待其妻兒,饋贈歲歲不斷,如今鮑信的長子鮑邵已在朝為郎官,這位二公子鮑勛更有名氣,雖然還未入仕,兗州之人卻已傳說他恭敬守禮年少有德,曹丕也有耳聞。
「正是在下。」
曹丕正有意延攬心腹,恭維道:「令尊與我父乃是至交,又終於國事,賢弟秉承余禎,乃鮑氏之幸!國家之幸!」
「公子過譽了。」
「哈哈哈,賢弟謙讓。」曹丕滿面春風,「今相府正在用人之際,鄴城已頒下《求賢令》,賢弟若是有意,我可在父親面前打點一二,辟你到府中當個掾吏。那時憑賢弟之才,何愁報國無門?」
曹丕滿以為他聽了這話必定千恩萬謝,哪知鮑勛卻微微欠身道:「位少人眾,仕者爭進。在下立身行道唯求謹慎,不敢謀幸進之途。少陪了……」
一席話噎得這位大公子兩眼發直,好半天才緩過氣來,心頭暗罵——好輕狂的小子,竟不把我放在眼裡!正無處撒火,只覺有人輕輕拉他衣袖:「公子……」
「陳大人。」曹丕回頭一看,陳群正笑容可掬地站在身後。
當年陳群隨父入京也曾在曹操麾下,后外放縣令,轉任侍御史。當初他在幕府為掾之時,曹操諸子尚幼,唯曹丕年齡最長,因而接觸較多。莫看陳群今日忙裡忙外,其實自曹丕進門他便注意上了,暗暗觀察這位大公子的一言一行,早把方才的不快瞧個明白:「鮑叔業年少,又是不諳世事的書生,公子切莫掛心。來來來,這邊請。」不由分說把曹丕拉到客位,揚手一招呼——呼呼啦啦湧來一群,皆是官紳子弟。
「久仰公子大名,幸會幸會!」
「還請公子代為拜謁丞相。」
「久聞『千騎隨風靡,萬騎正龍驤』這詩句就是昔日公子所作,高才高才!」
「若公子不棄,小弟願陪您多多盤桓。」
似鮑勛那般硬骨頭的畢竟是少數,見了丞相公子誰不巴結?聽著這班年輕人的奉承話,曹丕總算找回點兒面子,漸漸有了笑意。不多時開了宴席,陳群也不往別處去了,就勢坐在曹丕身邊。
荀家面子大人緣也好,朝中老臣幾乎全到了。西首以昔日太尉楊彪居首,太常徐璆、宗正劉艾、大司農王邑、少府耿紀、中尉邢貞、司隸校尉鍾繇、越騎校尉丁沖、騎都尉司馬防、諫議大夫王朗、侍中華歆、尚書左僕射榮郃、尚書右丞潘勖等人紛紛列座,有說有笑——赴荀彧的宴可比赴曹家的會自在多了。唯有新任光祿勛蒯越、大鴻臚韓嵩無言獨飲,他剛自荊州入朝為卿,許多人還不熟呢。大家相對舉酒剛飲了一盞,就見荀惲穿了一身大紅的喜服走了出來,端著酒挨桌敬。曹丕見他走來,連忙避席,還未張嘴說一句道喜的話,荀惲卻搶先問道:「多謝多謝,三公子為何沒來?」
曹丕聽他張口就提曹植,打心眼裡不痛快,只道:「他也要娶親了,忙著哩。」
荀惲笑道:「甚好,還勞大公子替我問候。」說罷奔下一席了。
曹丕見他獨問候曹植,竟與自己沒半句寒暄,已是怒火中燒,又不好與新郎面子上過不去,只得自憋暗氣。不過細想起來也覺詫異,按理說這麼重要的親事,兄弟們都該來,為何偏偏只打發一個兒子來呢?正百思不得其解,忽見有個僕僮快步走上堂來,跪倒施禮:「啟稟大人,現有衛尉卿馬騰之子騎都尉馬鐵帶人送來兩挑賀禮。」
荀彧道:「快請馬都尉進來。」
僕僮回道:「馬都尉說他父親有病不能親來,他也要趕回去侍奉湯藥,只把賀禮留下便要走。」
荀彧泰然處之:「貴客甚多不便出去寒暄,替我謝謝他,改日我父子登門道謝,由他去吧。」
在場之人都清楚,自從鍾繇入京提起借道關中之事,馬騰就「病」了,明顯是心病。他入朝為卿頗多曖昧,既不甘心叫兒子交出兵權,又怕馬超與韓遂串通舉兵連累自己,實是左右為難。尤其段煨、韋端相繼過世,朝里連個知近的朋友都沒有了,都不知該找誰商量,乾脆尋個借口閉門不出。
那僕役領命方去,又一個跑了進來:「御史大夫郗公到。」話音未落,郗慮顫顫巍巍走了進來。
曹丕大為驚詫——這位鄭玄高足、經學名士,似乎兩年間老了十歲,鬚髮皆已斑白,拐杖也拄上了,吞肩縮背步履蹣跚,總跟抬不起頭來一樣。
「令君,給您賀喜。」
荀彧一見此人又恨又憐,恨的是他上書彈劾害死孔融滿門,憐的是他為曹操所迫,頂著個御史大夫的空銜,除了背黑鍋,什麼實權都沒有。畢竟名義上是天下第二大官,面子上總得過得去,荀彧離位,率子侄一齊還禮:「郗公客套了,快請入席。」
郗慮左顧右盼,堂上眾臣各說各的,無一人與他打招呼,連正眼看他的都少,無奈嘆息道:「家中俗務繁忙,就不叨擾了,望令君見諒。」說罷拱拱手,畏畏縮縮去了,下台階時還險些滑個跟斗。荀彧並未挽留,只是不住搖頭。
「郗鴻豫為何此等模樣?」曹丕不解。
陳群耳語道:「自從害死孔融就這樣了,戰戰兢兢魂不守舍,滿朝文武又不待見他……唉!鴻儒高徒滿腹經綸,當年何等暢快的人啊!」
曹丕暗暗忖度:這裡與鄴城天壤之別,父親在鄴城一呼百諾,所有掾屬官吏都恨不得踩著別人腦袋往前湊;可許都百官卻一直以荀彧為翹楚,滿口君臣之義,還做著父親還政天子,獻帝獨斷乾綱的大夢。如此涇渭分明,父親還能容忍多久……
他還在思忖間,忽覺喧鬧的喜堂霎時間安靜了,所有人都目不轉睛注視著外面——董昭到了。曹丕這才想起,董昭本是同自己一起來的,卻半天沒露面,幹什麼去了?
董昭恭恭敬敬邁著四方步,目不斜視上堂,屈身作揖:「下官給令君道喜。」
荀彧繞過桌案伸手相攙:「公仁不必多禮……」
這兩個人太多恩怨——董昭提議恢復九州之制,荀彧極力反對;董昭主張廢除劉姓宗國,荀彧一再干預;董昭為曹操謀划罷黜三公、晉位丞相,荀彧抗爭無效。荀彧並非一人,他代表著許都舊臣,代表著諸多潁川士人,董昭竟單槍匹馬向他們發起挑戰。可問題在於董昭身後站的是曹操,這還不夠嗎?
在場眾人多視董昭為異類,都以怨憤的目光注視這個不速之客,喜堂上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聽得見。陳群見風頭不對,連忙打圓場:「董大人,請坐。」
董昭倒沉得住氣,淡淡道:「我奉丞相之命前來,還有事面見天子,不便久留。就讓在下敬令君一盞吧。」
「好。」荀彧招呼兒子捧兩盞酒,二人接過輕輕一碰各自幹了,舉空盞相對。
「一滴不漏,令君好酒量。」
「公仁也不差嘛。」
「下官還要面聖,就此別過。」
「多多珍重……」
董昭作了個羅圈揖,緩緩而去。堂上之人兀自發愣,依舊默然無語。陳群望著董昭的背影似有所悟,突然舉起酒來低聲道:「本官向公子賀喜!」
曹丕笑道:「我又不是新郎,大人賀我作甚?」
「如果我沒猜錯,公子馬上就要交好運了。」
「哦?」
陳群自顧自把酒喝了,喃喃道:「這些年丞相派董昭來往許都,何嘗有一次空手而歸?目下諸公子皆已加冠成婚,我看董昭送親賀喜是假,恐怕受丞相之命為公子們謀官爵才是真!」
曹丕半信半疑,詫異地望著陳群,思量他這話是否可信;陳群也默默注視著曹丕,估量這位公子究竟有多大價值。晦氣之人走遠了,喜宴又恢復了喧鬧,大家推杯換盞,唯有他們這席默默無言各懷心事。如此四目相對良久,兩人竟不約而同笑了。
陳群不失時機道:「公子仁孝聰慧,下官若能與您共事於朝堂,該是何等幸事。」
曹丕連忙應承:「過譽了,今後還請長文兄多多照應。」
陳群欣然點頭——稱呼變了,朝廷的「陳大人」今後就是曹丕的「長文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