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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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的洽談情況,遠沒有像杜念基、岳振陽等人預料得那麼輕鬆和順利,而且似乎一開始就陷入了僵局。
在車副省長就中法雙方政府交流事宜開始工作之後,省汽車工業集團就同菲爾特公司展開了實質性的接觸。菲爾特兄弟汽車生產公司總部位於巴黎市西郊,驅車前往,只需幾十分鐘的路程。菲爾特兄弟二人,哥哥叫弗朗索瓦·菲爾特,弟弟叫里讓·菲爾特。雖然是親生兄弟,但是哥哥長得人高馬大,鬚髮皆白,聲音洪亮,說話也直來直去,毫不客氣。而弟弟里讓則尖嘴猴腮,兩隻眼睛在深陷的眼眶裡滴溜溜亂轉,說起話來尖聲細語,節奏很慢,似乎是字斟句酌。
洽談的地點就在杜念基等人下榻賓館的會議室里進行。李小強、杜念基、岳振陽、戴茜再加上省外經貿廳宋副廳長、一位處長、省外辦朴處長、翻譯和兩位工程師等人走進寬敞的會議室,只見偌大的會議桌的另一頭,只坐著菲爾特兄弟二人和兩個助手,雙方代表都不僅怔了一下:雙方參與洽談的人數相差太懸殊了,中方是男男女女十個人,人人手裡都抱著厚厚的資料。而法方只有四個人,龜縮在一角,手裡也沒有什麼過多的資料。隨後,大家很快就習以為常了——這又不是打仗,人數多少並不是決定勝負的根本因素。菲爾特公司是私人企業,兩個兄弟一句話就可以決定設備出售與否,自己家生產的設備,自然是了如指掌,也不必準備什麼資料,全部情況已經爛熟於心。而中方代表團成員是來自方方面面的人,手裡拿著方方面面的資料、法規和條文,相比之下,真是顯得有些繁文縟節了。
雙方彼此做了簡單的介紹,李小強在杜念基耳邊嘀咕了一句:「我操,一看這倆猴子就不是什麼好種!」
杜念基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心想這樣的場面恐怕不會是一場好看的戲。
「中國有一句俗語,」李小強落座后笑呵呵地說,「叫做『買賣不成情誼在』,意思是大家無論生意做成與否,首先重要的是友情。今天我們既然從天涯海角聚到這裡,說明我們是有緣分的,也是有誠意的,大家都是朋友嘛!我想,無論如何,這一點應該成為我們今天商業洽談的基調。」
「我很欣賞李先生的紳士風度,讓我們開始吧。」弗朗索瓦洪亮的聲音在會議室里回蕩,但是顯然對李小強的「套辭」並不十分感興趣。
「既然大家是朋友,那麼朋友之間應該做進一步的了解才是。下面我簡要地介紹一下我們汽車工業集團的情況。」說著,李小強詳細而冗長地介紹了汽車工業集團的發展狀況、經營管理和經濟效益,突出強調了汽車工業集團在全國汽車生產行業的領先地位。在他講話的過程中,中方每一位代表都在詳盡地打量著對方,熟悉著環境,調整著心態,李小強的講話語調也逐漸地由嚴肅而正規變成了平和而隨意,大家都知道,對於很少參加這種大型洽談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十分寶貴、不可缺少的適應過程,是大賽前的熱身活動。
隨後,李小強也邀請對方對菲爾特公司的情況做以介紹。
弗朗索瓦的發言則簡單了許多。其實,李小強等人早就對菲爾特公司的情況有了深刻而詳細的了解。這是一家家族式產業,早在二十世紀初就已經小有規模,當時以機械和汽車配件為主營業務。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軍佔領巴黎后,這家公司與德國人建立了十分微妙的關係,為德軍生產載重卡車、飛機發動機和武器,狠狠地發了一筆「戰爭財」,其家族成員也在當時的巴黎偽政府里擔當了比較重要的角色。但奇怪的是,這個家族企業在戰後竟然能夠順利地躲過反法聯盟的制裁,仍然維持著自己的生產和經營,直至今天發展成法國較大的汽車生產公司。目前該公司的產品在國際同行業中維持在二流上下的地位上,其產品科技含量不是很高,但是低廉的價位則吸引了許多發展中國家的客商,他們的產品和設備出口到非洲、南美洲和西南亞,至於中國則是首次打交道。當然,關於菲爾特公司這些不十分光彩的歷史和事實,弗朗索瓦則隻字未提。
隨後,弗朗索瓦直接進入了洽談的核心問題,他詳盡地介紹了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設備配置、性能和生產能力等方面的情況,然後似乎是總結性地說:「我們認為,我公司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無論在性能、生產能力和價格等方面,都能夠適應貴公司的需求,是貴公司最理想的選擇。」
洽談桌上出現了短暫的沉默。毫無疑問,弗朗索瓦把這種型號的生產線推到中方代表團的面前,並且是毫無選擇餘地地推了出來,試圖做出一種捨我其誰的姿態。雖然從他的介紹來看,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各個方面確實能夠適應一個大中型汽車生產企業的需要,使中方代表在雙方事先達成意向性協議的前提下,已經沒有了可以進行選擇的餘地。就是說,雙方要合作,就只能在卡車生產線方面進行,而在汽車生產線方面的合作,也只能局限在弗朗索瓦推出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方面的合作。中方已經被局限在別無選擇的位置上。
李小強在徵得對方同意後點燃了一支煙,於是中方代表們紛紛掏出香煙,會議室里頓時煙霧繚繞了。
沉默良久,李小強終於說話了:「鑒於我們雙方將有進一步深入的合作,您可否向我們介紹一下貴公司其它汽車生產線的情況?」
弗朗索瓦聳了聳肩,表現出莫名其妙的神情:「我們現在洽談的是關於菲爾特Ⅲ卡車生產線的情況,我不明白閣下在沒有就卡車生產線達成協議之前,了解我公司其它生產設備的原因和目的。」
「我提出這樣的請求,原因有三個。」李小強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繼續說:「第一,閣下剛才介紹了貴公司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這就說明,在此之前,已經有了Ⅰ型、Ⅱ型,在此之後,也將有Ⅳ型、Ⅴ型。我認為我方有必要對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發展情況、以及今後該設備的更新計劃有一個更為深入的了解;第二,作為汽車生產界的同行,我想閣下也十分明白,一條生產線決不是一個獨立的生產系統,就是說,它附屬什麼樣的外圍設備,就會產生什麼樣的產品,而我方有必要掌握貴公司就Ⅲ型生產線而配備的其它生產設備——這也是決定我方是否購置貴公司產品的一個決定性因素;第三,我方有必要深入了解貴公司其它型號的生產線,甚至其它生產設備的詳細情況,這樣一方面我方可以在各種型號的生產線中有所選擇——我想這是我們友好合作的基礎,也是我方應有的權力;另一方面,正如剛才我反覆強調的,這也為我們在其它領域的友好合作奠定一個堅實的基礎。」
這回輪到法方代表沉默了。可以說,李小強這一番頗有外交風範的辭令,軟中帶硬,理由充分,而且所提的要求也十分合理。
弗朗索瓦和里讓兩個人腦袋湊在一起,低聲交流了幾句,說:「好吧,應閣下的要求,我介紹一下我公司汽車生產線的發展情況。」隨後,他比較詳細地介紹了菲爾特Ⅰ型、Ⅱ型生產線的更新換代情況,並與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功能進行了比較。之後,他又極其簡單地說,目前菲爾特公司正在著手進行菲爾特Ⅳ型成套汽車生產線的研製工作,當然,研製的最後時間表還沒有確定。
「按照閣下的介紹,我們是否可以這樣認為:到目前為止,貴公司將向我方提供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是貴公司最為先進的汽車生產設備?」
「可以這樣認為。」
「那麼,我能否冒昧地提出這樣的問題: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技術水平在國際同行業設備範圍內,達到了怎樣的標準呢?」李小強直視著弗朗索瓦問。
「按照國際質量標準認證組織的檢測,」弗朗索瓦停頓了一下,緩慢地說,「可以達到國際同行業生產設備80—90年代先進水平,我們也可以出具國際權威組織的質量認證證書。」可以看出,他極不情願地說出了自己的生產設備已經落後於國際水平10—20年這樣一個事實。
「那麼,關於貴公司其它生產設備的科技含量和先進水平,閣下是否能夠做以詳細的介紹呢?」李小強在迂迴地接近主題。
「對於我們公司的其它設備情況,我們有詳細的資料加以說明,我們也會毫無保留地向貴方提供。但是我想,在我們就卡車生產線達成共識之前過早地涉及其它領域的情況,將會使我們的洽談偏離主題,這無疑無助於我們的初步合作——請您放心,為了中法雙方的共同利益,我們將在今後適當的時間裡,讓貴公司對我們的設備狀況有一個極為深入的了解,以利於我們的進一步合作。」弗朗索瓦平靜地再一次駁回了李小強的試探。
又經過了一段令人難以忍受的沉默,李小強猛吸了幾口煙,說:「就閣下介紹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我方已經有了詳細的了解,但是這種了解目前仍僅限於貴公司向我方提供的書面和口頭介紹。我可否提出這樣的要求:貴方能否向我方提供該生產線在其它汽車生產公司的生產和運行情況,或者,貴方可否向我方提供目前使用該生產線的其它汽車生產公司的全部或部分清單,以便我方就生產線的運行情況做詳細而深入的調查?」
這回弗朗索瓦似乎反應得比較積極,他示意身邊的助手,助手從手中的資料中抽出一張紙遞了過來。李小強接過來,見上面工整地用英文列印著四五家公司的國別、公司名稱、設備引進時間、投產日期和簡單的運行情況。這時,省外經貿廳宋廳長禮貌地提出雙方休息一個小時,然後進行進一步磋商。
中方人員很快進入一間小型會議室,落座之後大家都沉默不語。可以說,剛才李小強同法國人的第一回合較量是比較得體的,在法方主動出擊的情況下,他能夠採取迂迴戰術避開對方的鋒芒,為中方尋找戰機創造了條件,使洽談向有利中方的方向有所發展。但是,毫無疑問,法國人的態度是強硬的,也是十分狡猾的,他們也牢牢地控制著洽談的基調和方向,不讓我們有一點的喘息機會。對於下一步洽談如何進行,人人心裡都沒有底。
宋廳長說:「要拖住他們,洽談桌上的較量也是忍耐力的較量,在反反覆復的拉鋸戰中尋找突破口。關鍵時刻,誰先喪失忍耐力,誰就有可能露出破綻,一旦被對方抓住,就有可能喪失洽談的主動權。」
杜念基說:「弗朗索瓦這個人給我的印象是魄力有餘而耐力不足,所以你要拖住他,刺激他,甚至激怒他,以便在他喪失理智和謹慎的時候尋找進攻的機會。」
李小強點了點頭,一口接一口地吸煙,皺著眉頭,半天才說:「如果我們再這樣拖下去,對方恐怕要對我們洽談的誠意產生懷疑了。」
宋廳長說:「這樣吧,我們針對前一輪洽談的情況,再草擬一個下一步洽談的方案,包括我們要向他們提出的問題和要求,這樣可以給李總提出一個可以借鑒的依據。這個方案的制定,要繼續本著在外圍迂迴的原則,努力避免同他們產生正面交叉。汽車工業生產和銷售方面,李總和戴秘書是內行,你們兩個同志負責這個方案的制定,我們只能側面做做參謀。」眾人點頭,李小強和戴茜立即起身工作了。
「他們提供的名單有問題!」這時,一直在一旁用手提電腦查閱資料的岳振陽突然說話了,大家不約而同地圍了上去。
岳振陽指著電腦屏幕上的數據說:「我已經把國際範圍內從事汽車生產的所有公司輸入電腦了,通過與他們提供的公司名單對照,發現他們給我們提供的幾家公司,都是生產規模較小的第三世界國家的公司。如果按照弗朗索瓦說的那樣,這些公司都引進了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這種生產線的最大年產量至少可以達到三十萬輛,而據我手頭掌握的資料顯示,這些公司的實際產量只有一、二十萬輛,與他們介紹的情況不符!」
「但是,也不能排除這些公司因為種種原因無法維持滿負荷生產的可能性呀。」戴茜思考著說。
「當然也不能排除設備本身存在的問題。」岳振陽爭執著說。
「咦?為什麼這五家公司有三家位於曾經是法屬殖民地的國家呢?」熟悉國際關係的宋廳長好奇地說。他這麼一提醒,眾人果然發現其中有三家公司分別位於阿爾及利亞、塞內加爾、法屬蓋亞那等原來的法屬殖民地國家。
「等等!」岳振陽快速地點擊著滑鼠,過了一會兒,他終於興奮地說:「原來這三家公司一家是菲爾特的子公司,一家是他的控股公司,一家是他的參股公司!」
眾人哄地一聲恍然大悟,原來弗朗索瓦把與他們有密切聯繫的公司提供給了中方——自己的子公司、控股公司和參股公司,自然不會向中方提交設備運行的真實情況。
「好!抓住狐狸的尾巴了,我們掌握了充分的證據,完全可以以他們的欺詐行為為依據,推翻這次洽談!」岳振陽興奮地一揮拳頭。
「不不,」宋廳長嚴肅地說,「法方給我們提供什麼樣的名單是他們的權利和自由,我們只能以名單存在的問題向他們提出質疑,並要求他們提供更為詳盡、全面的名單,而不能以此結束洽談——畢竟名單問題不是影響洽談的根本問題,否則對方仍然會懷疑我們洽談的誠意。」
「宋廳長說得有道理。」杜念基說,「名單問題並不是我們出奇制勝的有力武器。名單的漏洞弗朗索瓦完全可以歸咎於助手的失誤和疏忽,並不能使我們掌握主動權。我猜想,他們既然給我們提供了這樣的名單,這種現象並不是偶然的,有可能說明在名單的背後還有更大的問題,也就是說關於設備本身的問題。我們千萬不要打草驚蛇,可以先向他們索要更為全面的名單,等到完全抓住對方的把柄后再做行動。」杜念基暗示著李小強和岳振陽,眾人也都點頭同意,於是分頭開始工作。
洽談重新開始后,李小強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努力使自己又回到談笑風生、輕鬆直率的狀態下。他首先入鄉隨俗地談論了一下法國南部晴朗涼爽的天氣,同時把這種天氣與中國中原地區陰雨、酷熱的氣候做比較,笑著說:「這次出國考察,如果不考慮繁忙枯燥的商務活動,真好像是來法國巴黎這座美麗的現代都市度假一樣,令人心曠神怡,精神爽朗。」
弗朗索瓦的臉上也些微地露出了輕鬆愉快的表情,他說:「感謝閣下對我的故鄉有這樣的盛讚。其實在法國其它地區,乃至包括整個歐洲的許多其它地方,都是令人感到興奮和神往的。這次洽談結束之後,請閣下以及您的隨行人員一定撥冗做一次環歐洲的旅行,以便使我們有一盡地主之誼的機會。」
李小強愉快地接受了邀請,同時也代表省汽車工業集團和中國地方政府,盛情邀請菲爾特兄弟在適當的時間到中國作客,以便法國朋友對這個東方古國有一個更為深入的了解。隨後,李小強微笑著說:「剛才我方代表就洽談的進展情況進行了簡單的交流,大家一致認為貴公司是有誠意的,我們的洽談是很有建設性的,這是我們雙方都十分願意看到的結果。」
「相信在雙方的共同努力下,我們一定能夠儘快進入實質性的洽談,以便能夠儘快結束這冗長而令人疲倦的交鋒,早日開始我們的環歐之旅!」弗朗索瓦的一番話使在場的人都會心地微笑了起來,氣氛頓時融洽了許多。弗朗索瓦把雙臂支在會議桌上,探著身子,似乎十分主動地在等待李小強進行最後的磋商。
李小強稍微停頓一下,從戴茜的手中接過名單,似乎是很隨意地說:「關於貴公司提供的,採用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外國公司名單,我們仍然有一個小小的要求:閣下可否為我們提供更多的使用貴公司生產設備的公司名單呢?」
「哦?難道這個名單有什麼不妥之處嗎?」弗郎索瓦收起了笑容。
「我們只是想對採用貴公司設備的其它汽車生產企業有一個更為全面和深入的了解。」李小強淡淡地說。
「我們給閣下提供的幾家公司,都是在本國和國際上小有名氣、效益狀況良好、比較有信譽的大中型汽車工業企業。我真的不知道這樣的公司名單,為什麼不能滿足閣下的要求。」弗朗索瓦臉上逐漸由晴轉陰了。
李小強挺直了身子,一邊思索著,一邊用緩慢而誠懇的語氣說:「剛才我們十分偶然地發現,在貴方給我們提供的公司名單中,有幾家公司位於原法屬殖民地,我想,這純粹是一個毫無實質性意義的巧合。但是,如果閣下對中國歷史有所了解的話,就會知道,在十九世紀末和二十世紀初,中國曾經遭受西方諸多國家的侵略和操縱,政治上、經濟上一度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性質的國家。因此,『殖民地』一詞在中國政治界、經濟界中,一直是一個較為敏感的辭彙,我們企業界人士在商務活動中,也努力地避免牽扯到與『殖民地』有關係的事件,以免觸及本民族曾經經歷過的傷痛。可想而知,如果閣下向我方提供原法屬殖民地國家的公司名單,首先不利於我方對貴公司設備運行狀況進行詳細而全面的調查,不利於我們的深入合作;其次,也很容易使中方政府和企業界人士產生誤解——這種誤解的產生,也無益於兩國人民的世代友好,很容易傷害中國人民的感情和自尊。這一點,請閣下無論如何給予理解和支持。」
聽了李小強的一番話,所有在場的人都輕輕地舒出了一口氣。法國人打消了滿腹狐疑,中方代表不禁心中暗暗叫好,向李小強投去了讚賞的目光:李小強已經用一番十分高明的外交辭令把名單問題提了出來,而且絲毫沒有給弗朗索瓦留下任何狡辯和回絕的餘地,就等著這個老狐狸往李小強的口袋裡鑽了!
弗朗索瓦又一次和里讓輕聲交流了幾句,然後十分爽快地說:「我充分理解閣下,以及閣下本民族曾經遭受的苦難經歷,同時,也為我們在無意之間犯下這樣的過失,感到遺憾和歉意。但請您諒解的是,現在我們尚無法向貴方提供更多的公司名單。不過請您放心,我方將在最短的時間內,盡量全面地向閣下提供其它使用我公司設備的公司名單,以便貴方就我公司設備的運行情況做進一步的調查和了解。」
李小強趕緊接著說:「那麼,我能否冒昧地宣布,讓我們暫時將這冗長而令人疲倦的交鋒拋在腦後,然後迫不及待地去品嘗一下美味而浪漫的法國大餐呢?」
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大家紛紛站起來,十分友好地握手致意。
走出會議室時,宋廳長親密地拍著李小強的後背,不無讚許地低聲說:「老弟,你可以算是一個外交天才了,我還真是第一次看到企業領導這麼擅長外交辭令的呢!」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要以革命的兩手對待反革命的兩手。」李小強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蒼白的臉上因為興奮而泛起了潮紅。
中午,弗朗索瓦兄弟設工作午宴招待中國客人,席間又不乏一番虛與委蛇和暗中試探,使本來就枯燥的午餐顯得更加令人提不上胃口,眾人匆匆應付了一下,便早早散去。
第二天早上,弗朗索瓦派助手給中方代表團送來了第二張公司名單,名單上開列著菲爾特公司向印度、巴西、南非等幾個國家的汽車工業企業出口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一般情況。毫無疑問,他們也是經過一番周密的權衡,才確定下這樣的名單的。助手隨即徵求中方關於下一次雙方接觸的具體時間,而李小強等人則以需要進一步詳細調查為借口,打發走了助手,沒有向弗朗索瓦提出繼續洽談的日期。
李小強、杜念基和宋廳長經過簡單的碰頭,馬上拿著兩張名單,向車副省長彙報。
車副省長仔細地聽了幾個人的彙報后,又詢問了幾個細節,然後手裡拿著兩張名單陷入了沉思。過了半天,他抬起頭,向杜念基要了一支煙,杜念基連忙替他點燃,車副省長的臉上隨著香煙的一明一暗,顯得愈加凝重,幾個人看著他,一點大氣兒都不敢出。
又過了許久,車副省長終於抬起頭,緩緩地說:「在這兩張名單中,還有疑點。」
「哦?」幾個人驚異地站起身湊了過來。
「按照弗朗索瓦的介紹,他們的菲爾特Ⅲ型卡車生產線的先進水平,相當於國際同類設備80—90年代的技術水平。而你們看,他們於1985年向塞內加爾出口過一套該類型的生產線。按照時間推算,當時這套生產線是處於國際領先水平的,對於這樣一個西部非洲的小國,難道他們真的會這麼無私地提供在當時看來已經是十分先進的設備嗎?」車副省長目光炯炯地看著幾個人。
聽了這幾句話,三個人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睛,他們被車副省長敏銳過人的洞察力驚呆了,自己只顧同弗朗索瓦周旋了一上午,竟然都沒有發現這樣細微的疑點。
「宋廳長,請你馬上同國內的同志取得聯繫,用各種渠道詳細了解一下這幾家公司的設備運行情況。我想,可以通過國家外經貿部駐這些國家的辦事處,幫助我們開展工作。」車副省長對宋廳長說。
「好的,現在是北京時間午夜,等他們明天早上上班后,我立即給他們布置任務。」宋廳長看了看手錶說。
「不,還是現在就通知他們為好,這樣明天一早就可以派有關同志直接飛北京。」車副省長發布著命令。
「是。」宋廳長馬上站起來走出房間。
「念基,商貿銀行在世界許多國家都設有分支機構,你能否同在阿姆斯特丹的劉副行長取得聯繫,請他利用商貿銀行在這幾個國家的分支機構,協助我們開展調查。你看,這幾個國家都是非洲、中美洲的小國,恐怕外經貿部在短時間內也力所不能及啊。」車副省長用詢問的目光看著杜念基。
「好的,我正想同小強一起去荷蘭見一見劉副行長,正好處理這件事。」
「去一趟是十分必要的,你們可以馬上動身,並親自把劉副行長接到這裡來,大家見一見面,也算是我們盡了盛情邀請之意。」車副省長點頭同意,「這樣吧,我派省外辦的工作人員和一名英語翻譯人員陪你們一同去,他們經常跑這邊,辦理各種手續會熟悉些,也方便些。我這邊有巴黎市政廳負責接待,暫時還不需要他們。」
兩個人謝過車副省長,就起身去做準備。
李小強按照車副省長的安排去找省外辦的朴處長聯繫趕往荷蘭事宜,因為考察團原來的行程中就有去阿姆斯特丹觀光的計劃,所以暫時前往荷蘭的手續並不複雜,很快就拿到了簽證。
杜念基收拾停當,就悄悄來到1623房間和李荷告別。
在快速上升的電梯中杜念基默默地想,雖然車鍾信煞費苦心地把李荷送到這裡來和自己廝守,而自己卻因為公務繁忙而抽不出更多的時間來陪陪她,心裡覺得十分難過。昨天晚上,兩個人終於有了最為親密的接觸,女孩兒毫無保留地把她的處女之身獻給了自己,而自己又怎能承擔得起這樣的重託呢?對於男歡女愛這樣的事情,無論是青春年少的時候,還是現在的不惑之年,杜念基從來都感覺自己的神經是相當地遲鈍,從來沒有想到過在情場上會發生什麼遭遇。自從和陸婷結婚後,兩個人就結成了感情紐帶十分牢固的家庭。這個家庭和千千萬萬個普通家庭一樣,有著平靜而和諧的家的氛圍,家的感覺。兩個人都不是那種追求溫馨和浪漫的人,於是結婚生子也就成了人生必須要經歷的過程,至於感情上的事,也完全在日常平平淡淡的生活中被淹沒了,被沖淡了,兩個人早已過了談情說愛的年齡,也從來沒有想到過營造所謂的溫馨和浪漫。兩個人的感情很好,但是這種「好」也就像瑣碎、平常的生活中一條無聲流淌的小河,這條小河自從他們戀愛結婚的時候就開始流淌,如今已經默默地流淌了十幾年。兩個人誰也沒有在意它的存在,似乎認為它就應該這麼流淌,彷彿自古而然,彷彿天經地義。所以對於感情方面的事情,杜念基從不在意,他覺得對於自己來說,那純粹是多餘的事情。而對於所謂的情場上的事情,他覺得更是笑談。自己身處高位,工作中、官場上自然會有這樣那樣的女人為了種種的目的而有意投懷送抱,甚至也有崇拜他的女孩或女人向他暗送秋波,但是自己從來都是視而不見,甚至嗤之以鼻。這不是因為自己是什麼正人君子,能夠做到坐懷不亂,而是因為他感覺自己天生對於感情的事情,就是一個駑鈍的人,所以他對於所謂「情種」之類的說法,對於所謂「情種」之類的人,也同樣毫不在意——畢竟一個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作為商貿銀行年輕有為的副行長,他已經把太多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他的頭腦時時刻刻地保持著高速的運轉,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把巨額資金吞入腹中,輾轉變化,苦心經營,然後變成一組組業績驕人的數字,在將巨額利潤上繳國家的同時,也為自己換來官場上的豐厚回報,好像他生就是為了這個國家的這台經濟機器而生,活也是為了這台經濟機器而活。銀行業務中那些枯燥的、複雜的、無休無止的經營數字,就像一把鋒利的鋼銼,長年累月地打磨著他的頭腦,在把他打磨成一個思維敏捷、頭腦精明的銀行家的同時,也把他打磨成了一個感情遲鈍,毫無人情味的獃子。他承認自己從來就是一個商人,一個專門經營錢的商人,就像美國著名作家阿瑟·黑利筆下描寫的「錢商」,但是他卻從來不承認自己是所謂的「性情中人」。他沒有感情,或者更準確地說,他缺乏感情。對於女人,他向來把她們區分為兩類,一類是妻子,這種女人只有一個,就是陸婷。因為她是他的妻子,所以他愛她,並和她做愛;同時因為她是他惟一的妻子,所以他只同她做愛。另一類是「非妻子」,就是除了陸婷以外的所有的女人,這類女人中包括女親戚、女上司、女下屬,甚至也包括脾氣、性格比較相近,不無共同語言的女性朋友、女性知己,但是他統統把她們歸納於「非妻子」的範圍內,並對她們一視同仁,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跟她們做愛,他也根本無法想象他會跟她們做愛。這就是杜念基的女人觀,他從來沒有想到除了這兩類女人之外,還會有什麼其他類型的女人——直到他遇到了李荷,直到昨天夜裡兩個人發生了那樣的事情之後。
對於李荷,從相識的那一刻起,杜念基就有一種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覺,他對她看不真切,同時對自己和李荷之間發生的關係和行為也看不真切。到現在為止,他也無法理解自己怎麼會和這樣一個女孩子走到了一起,甚至發生了只有夫妻之間才會發生的事情。他無法理解李荷,也無法理解自己,更無法理解兩個人之間發生的這種關係。
昨天夜裡,當他的頭腦清醒之後,摟著像嬰兒一樣睡去的李荷,憐惜地看著浴巾上女孩兒留下的少女初夜綻放的朵朵紅梅,他徹夜未眠,他徹夜思索,但終究無法理出頭緒。對於自己做下的事,他從來沒有歸咎於車鍾信為他設下的這個局。他知道,即使沒有這樣的歐洲之行,他遲早也會和李荷走到這一步,因為他感覺只要和這個女孩兒遭遇,他那向來機智而敏銳的頭腦就立即變得懵懵懂懂,喪失了起碼的理智和思維,從而完全在潛意識的控制下行事,完全不受自己本來根深蒂固的道德規範、人生準則的束縛,好像毫無羈絆,好像天馬行空——這就是所謂的愛情?他這樣問自己,然而他又馬上苦笑著搖了搖頭,他不承認這就是千百部小說里所刻意描寫的愛情——那這是什麼呢?——或許就是命吧,是一種緣分吧——當被這個對自己蠢笨的頭腦來說,已經是過分深奧、過分複雜的問題折磨得頭痛之後,他只好暫時得到了這樣一個結論。
杜念基用房卡輕輕地打開1623房間的門,李荷一個人獨自斜倚在床頭,手支著頭,獃獃地想著心事。杜念基溫柔地把女孩兒的身體攬進自己的懷裡,愛撫地撫摩著她的一頭秀髮。好像在一夜之間,女孩兒的身體已經發生了徹底的變化,像一個嬌翠欲滴的青蘋果一下子成熟了一樣,渾身散發著成熟女人身體所特有的氣息。
「我的傻孩子,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杜念基輕輕地問。
「在想你啊。」李荷低著頭說。
「想我什麼?」
「想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李荷抬起頭,凝視著杜念基的臉,搖了搖頭,眼睛里充滿愛戀,也充滿了迷茫。
「那麼我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你想過嗎?」李荷問杜念基,杜念基也同樣搖了搖頭。李荷看著他的臉,笑了一下,笑容里有苦味,有甜味,更有幸福的味道。
兩個人的嘴唇又在尋找對方的嘴唇了。
陽光映照在女孩兒俏麗的臉上,給她的笑容染上了淡淡的紅暈。陽光映照在女孩兒的身上,給她赤裸的胴體染上了濃濃的愛意。女孩兒的肌膚和肉體好像真的融進了水一般的柔情,將杜念基深深地包裹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