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離開桃源廟的時候，已是傍晚。

踏著斜陽跟阿秀走在碧波湖邊，忽然又想起了李欣和如煙，李欣最後一次去見老和尚的時候，老和尚不但親自把我們送出山門，而且臨別還贈我一句讓我至今仍在苦思的話：三界何須細認，眼中一葉飄零。

和尚的話雖然難懂，但隱約中卻感覺他彷彿已經知道李欣將去而提前給我一個安慰似的。

夕陽依舊在，曾照彩雲歸。這樣的夕陽，也曾照在我和李欣身上！

踏著殘葉，迎著涼風，阿秀忽然問："你是風？"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問這個問題，或許是名字的關係吧，我確實喜歡把自己比喻成風。我看著她，點了點頭："我是風。"

阿秀的目光，忽然又轉向了天邊，那一抹彩雲，如情人臉上的紅暈，淡淡的，卻帶著溫馨。

"你不是風。"她說。

我笑了笑說："我是人。"

"你見過被綁住的風嗎？"阿秀問，"當風被綁住的時候，就不再是風了。"

我還是淡淡地笑了笑，這個問題，我早就想過，我確實沒有資格成為真正的風。

"你該知道我在說什麼。"她說。

我當然知道她在說什麼，我被太多的東西綁住了，親情、愛情、友情甚至同情，都可以綁住我。

但我終究是個人。

我冷笑著問阿秀："無情人算不算人？"

阿秀抬腿把腳邊的一根枯枝踢飛，笑著說："我是不是人？"

我只好點頭說："是。"

"我就是個無情人，但我比你們都活得開心。"

我冷笑："你真的無情？"

她緩緩地吟道："何必多情？何必痴情，花若多情，也早凋零。"

風有點冷，吹在臉上，讓人忍不住想逃。

我嘆了口氣："吃火鍋吧，先暖了身子再說。"

還是在昨天的店子。

火鍋，四季火鍋，兩葷兩素，點菜的時候阿秀又叫了啤酒。我本來想阻止的，但見她只叫了兩瓶，就作罷了，兩瓶啤酒還是在我的能力範圍之內。

"喝酒暖胃。"她說："特別是冬天，喝了之後氣血運行快，身體暖和。"

第13節：你別把我當工具

我笑道："想喝酒，理由多的是。"

"那倒也是。"她點頭贊同，"想醉酒，理由也多的是。"

"別告訴我你又想找理由醉酒啊！"對於女人的醉酒，我一向都是持反對態度的。

"今天不打算醉酒。"她說。

"那就好！"有時候我覺得女人醉酒之後的花樣比男人還要多。

"其實！喝酒的真正境界，是到七八分酒意的時候。"她說，"只有到了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享受，如果真的醉了，反而落了下乘。"

我贊成她的觀點，有時候，我覺得阿秀雖然年齡不大，但很多見解都很獨到，這或許跟她的遊歷生活有關係吧，見的世面多，見識自然就廣了。

兩瓶啤酒，我們像品茶一樣慢慢地喝著，誰也沒有喝出酒意來。走出餐廳的時候，天已全黑，我問她："今晚還打算睡我那裡？"

她笑了笑："好兄弟！"

酒醉之後我們都沒能發生什麼事，難道清醒的時候還怕她不成？我說："行，反正我的床寬。"

她哈哈一笑，說："別把我當女人就行了。"

忽然想起白天她在廟裡說的話，我笑道："你別把我當工具就行了。"

"有一個秘密，你不知道的。"她看著我，眼神居然又露出了狡黠。

"哦？什麼秘密？"

"其實。"她微笑道，"我一向喜歡裸睡。"

今夜的風好冷，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2）

我的房間里，除了床，還有電腦。

阿秀霸佔了我的床，我就選擇了通宵上網。她可以做到視我如工具，而我卻沒辦法不將她當作女人。

"你真的不睡？"她問。

我的視線從熒光屏轉向她，洗澡之後的她，穿著睡衣靠在床上，別有一番撩人的誘惑。

我搖頭說："堅決不睡，明天你走了之後，我一次睡個夠本。"

"子曰：'食色性也。'你懂？"雖然是用成熟的口吻在說話，但她托著腮幫子的姿勢，又讓我感覺她只是一個小女孩。

"我當然懂。"我說。

她哈哈一笑。

我說："情債太多。"

她瞄著我，悠悠地說："所謂情債，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如果你能把情字放下，也就無所謂情債了。"

我冷笑道："是啊，我是有情人，所以我會惹上情債，而你是無情人，不管別人為你做過什麼，你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你才不會有情債。"

情債永遠只存在於心裡，當你覺得一切都無所謂的時候，心裡也就不會再有情債了。

這一刻，她的眼神中竟有了迷茫，好一會兒，她才嘆了口氣，幽幽地說："其實，我也曾經有過驚天動地的愛情……"

這是我意料中事，一個像她那樣的女孩子，如果沒有經歷過愛情，又怎麼會有這麼隨心所欲的行為。

"你的愛情故事，應該也是很精彩吧？"我好奇。

她點了點頭："驚天地而泣鬼神。"

我把椅子扶正了，認真地看著她："願聞其詳。"

她看著我，良久，忽然淺笑了一下，說："你會知道的，但不是現在，我不喜歡穿著睡衣跟男人研究我以前的愛情。"

我把她掛在床邊的牛仔服丟給她："你穿上就行了。"

她接過衣服，卻又丟還給我："算了，舊夢不需記，提了也沒什麼意思。"

我破口就罵道："你說了半截又不說，把我的胃口吊在半空中，算怎麼回事？"

"哈哈！"她又恢復了之前的隨意，笑著說，"我就是要吊你的胃口，你能把我怎麼樣？"

這女人確實難對付，我能把她怎麼樣？

每個女人心底都會有一些只屬於她自己的秘密，我無奈地說："隨便你吧，你既然不想說，那我上網了，你明天要回深圳，早點睡吧。"

"嘿嘿！"她問，"有什麼話要我帶給你的債主嗎？"

"什麼話啊！債主？"我對她的諷刺不太滿意。

"沒有債主，又何來情債？"她懶洋洋地說道。

我考慮了一會兒之後搖了搖頭，說："不用了，你最好別跟李心說你來過這裡，也別說我們見過面。"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善解人意地說，"我也不想惹麻煩。"

電腦上傳來"滴滴"的聲音，屏幕右下角的QQ標誌忽閃著，點開看時，卻是小倩發來的信息："你在嗎？"

阿秀笑問："網路情人？"

"我從來不搞什麼網路情緣，現實的都顧不來，還網上？"我笑道："是下午在廟裡碰到的那個女子。"

阿秀忽然問："知道你為什麼生活得那麼沉重，而我卻活得那麼瀟洒嗎？"

我微笑道："我不覺得自己有多沉重，也不覺得你有多瀟洒。"

"你別嘴硬了。"她說，"有些事情，你就算不承認，別人也是一樣看得出來的。"

我看起來就那麼沉重？在這宛如世外桃源的碧波湖邊悠閑的生活，何來沉重？對很多人來說，這裡可以算得上是天堂了！

阿秀微笑著，緩緩地說："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都背著一個空簍子，而每走一步，都要從這世界上撿一樣東西放進去，所以才會有越走越累的感覺。"

我笑道："你倒挺會說故事的。"

她笑了笑，繼續說："每個人的簍子里，裝的都是自己精心挑選的東西，所以很多人就算覺得沉重，也不捨得丟掉。"

我明白她的意思，但若要丟掉，又談何容易？

"你丟掉了嗎？"我問。

"我？"她揚了揚眉毛，"或許我的簍子里根本就沒有裝過東西！"

"哎！"我不禁嘆了口氣，"你擁有的是美麗的身體，而我擁有的是美麗的記憶，我們根本就是不同的人。"

第14節：一隻發情的小野貓

"你既然那麼喜歡記憶，那為什麼不讓我在你的記憶里增加點什麼呢？"她說。

"正如你所說。"我把她的話還給她，"我的簍子已經裝得夠沉重了。"

"或許吧！"她有點無奈，"大部分女人都喜歡有責任心的男人，李心跟如煙之所以那麼喜歡你，我想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而我卻是例外。"

我笑道："你現在讓我想起一種動物。"

"什麼？"

"貓，你現在的姿勢就像一隻迷人可愛的小貓。"

"嗯，我也喜歡貓。"

"但你心態，卻更像一隻發春的小母貓。"我說。

"哈哈！"她絲毫不因為的我諷刺而不滿，"我要什麼，就追求什麼，不像有的人，背著個沉重的背簍，想追都追不了。"

我嘆道："你是才女，我說不過你！"

說完，我給小倩回了個信息："我剛來，你的一切都還好嗎？"

阿秀從床上爬過來，趴在我身後說："現在還早，我也睡不著，陪你泡妞吧！"

"這是朋友！"我沒好氣地說，"她老公一表人才，你今天也不是沒看見！"

阿秀"嘿嘿"笑了一聲，說："不如我們去酒吧？"

"你自己去吧！就憑你的美貌，只要往吧台上一坐，保證有牛郎來勾引你。"

"嘿！原來你還不是瞎子。"

"或許我本來就是個瞎子，背著一個沉重背簍的瞎子。"

"來！"她扳過我的身子，讓我面對她，"今天我讓你重見天日！"

我還是忍不住自己的好奇，脫口而出："把你的故事告訴我，或許我還可以考慮讓你治療我的眼睛。"

QQ又響，小倩的信息："我和他在一起，跟那女人賭上了。"

（3）

我跟阿秀一起盯著顯示屏，小倩的信息里充滿了幸福："那天晚上，他跟那女人終於分手了，但他們還沒有簽離婚協議。那女人跟他打了一個賭，如果他在兩個月內不回到她身邊，就真的把他放了。"

我不太明白信息的意思，於是便問："我理解能力有限，能不能說具體一點。"

這本來是小倩的隱私，但她既然主動告訴我，估計就是希望我能分享她的快樂吧。

過了一會兒，小倩的信息又來了："我說得很明白了，他不要任何財產，只要跟我在一起！那女人就賭他離開之後經濟能力堅持不了兩個月。"

小倩的話還是交代得不清楚，但我開始明白她的意思了，大概就是小倩的男人現在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但他老婆卻不相信他真的能把愛情看得這麼重，所以才有了這個賭約。

阿秀看著信息笑道："這年頭，真的是什麼事都有啊，這有什麼好賭的？男人變心有千萬個理由，錢可以賺，但美女卻難求啊！"

我說："那男人肯拋棄金錢和地位跟二奶私奔，無論如何也算得上是個情種了。"

阿秀冷笑道："能堅持兩個月再說吧！"

"我相信他們會贏。"

"我覺得未必。"

我說："如果只是因為美色，那他完全可以重新找一個二房，反正他老婆發現的只是小倩而已！把小倩一腳踢開就行了。現在他能決定跟小倩在一起，就證明真的是有感情了。"

阿秀說："就算養只貓養只狗，時間長了也會有感情的。問題是現實永遠比感情殘酷。"

有時候，我覺得阿秀是個不怎麼講道理的人，她的道理就是道理，別人的道理就不是道理了！

我給小倩發了個信息："那我恭喜你了！祝你們能一直走下去！有什麼困難，就找我吧，能幫的，我會儘力。"

我欣賞有情人，我覺得人之所以能生存於這個世界，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有情！

而阿秀則不贊同我的觀點，她挑釁說："要不要我跟你也賭一場？"

"怎麼賭？"我問。

"我賭那男的熬不過兩個月就會乖乖地回到他老婆身邊。"阿秀說。

賭就賭吧，我冷笑道："我就看不得你這種一竹竿打死天下男人的思想，我跟你賭！如果他能堅持兩個月，就是你輸了！"

"哼！那男的已經過慣了闊綽的生活，要他重新吃苦，最多一個月，就要打退堂鼓。"阿秀還在堅持自己的理論，嘴角間還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我有點惱火了，大聲問："別說廢話了，賭注是什麼？"

阿秀想了一下，然後說："這樣，我們賭一把狠的。"

"說！要怎麼狠？"

"我們之間誰輸了，就要任由對方處置兩天兩夜，這兩天兩夜之內，輸的一方要無條件服從贏方的安排。"阿秀說，"敢不敢？"

這賭注有點大了，完全服從，萬一我真的輸了，她叫我去殺人，我豈不是要挨子彈？

正猶豫間，阿秀又咄咄逼人地說："怎麼？怕了？不敢就算了！"

我受不得她的冷眼，便說："行！但要有條件的！傷天害理和違背良心的要求不能算在裡邊！不然的話，你叫我去搶銀行，我怎麼辦？"

"嘿！"阿秀冷笑道，"還沒開始賭，你就開始找後路了？是怕輸么？"

我牙齒一咬，說："行！就跟你賭了！"

阿秀哈哈一笑說："果然受不了激將法！就依你的意思吧，贏的一方不能要求輸的一方做傷天害理和違背良心的事。"

說完，她把手掌伸出來："今天開始算起，兩個月！擊掌為盟！反悔的下輩子變豬！"

我不再猶豫，伸出右掌跟她對了三下："就這樣定了！"

其實，我已經想好了，小倩和他男人現在應該都還沒有工作，如果生活困難，我就盡全力幫助他們！無論如何讓他們熬過兩個月再說！

朋友之間互相幫忙是正常的事，也不能算是我耍手段吧！

第15節：一個人守著空房子

阿秀見我跟她賭上了，便也滿足地說："行了，你繼續上網吧！我睡覺，明天回深圳。"

我忽然想起她自己的故事，便問："你的故事不打算告訴我了？"

"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我說："我想聽你的故事！"

"嘿嘿！"她奸笑道，"現在本姑娘偏偏又沒興趣了，你上網玩吧！要是你敢躺下來，我就對你不客氣了你！"

有時候，我真的不明白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永遠不會猜得出她下一秒是什麼念頭。

我笑了笑，說："你放心，就算你真的裸睡，我也不會多看你一眼！"

阿秀並不在意我的打擊，還是笑眯眯地說："你不用打擊我，我知道自己的身材條件，真要裸睡，我怕你會流一地的鼻血。"

我含笑說："不會的，我只會用你的相機，把你的睡姿拍下來罷了。"

她下意識地看了看相機，把被子卷在身上，罵了一句："變態！"

（4）

阿秀睡了之後，我馬上給小倩發了一條信息："現在你們有沒有工作？"

"沒有，他剛從廠里出來，還沒開始找工作呢。"

我看了她的信息，心裡便笑，這對痴男怨女終於能在一起雙宿雙棲，只怕還沉浸在"蜜月"之中。我想了想，便問："你們經濟有問題嗎？"

"暫時還沒有，他沒有錢了，但我有，撐一陣子應該沒問題。"

"你有？"

"跟了他這麼久，他也給過我不少錢，我開銷並不大，存下來的錢現在剛好可以派上用場。"

她這麼說，我就放心了，看來小倩還是個蠻有頭腦的人。

"把我當朋友嗎？"我問。

"當然！你就是我的朋友啊！為什麼這麼問？"

"既然你把我當朋友，那麼你記著，如果經濟有困難的時候，無論如何要找我，我會盡量幫助你們的。"

"謝謝你，我真的感覺自己好幸福！他對我很好，很疼我，你又這麼關心我。"

我只是關心賭局的勝負罷了。既然跟阿秀已經賭上了，無論如何我都要讓小倩跟周浩能熬過這兩個月，兩個月期滿之後，就算他們每天打架，也跟我沒關係。

我沒有把自己跟阿秀的賭約告訴小倩，只是再三叮囑她要勇敢面對困難，盡量對老公好一點。

現在的小倩顯然是被幸福包圍了，確實，周浩能不顧一切地跟她在一起，她已經不能算是二奶，最多算是個婚外情，而且還有機會名正言順地做周浩老婆，在感情的道路上，她現在已經是個贏家，只希望她能一直贏下去！

聊了一會兒，小倩便下線了，說是老公叫她睡覺。其實我也想睡覺，但床鋪已經讓給了阿秀，想睡也沒地方睡，於是便趁這時間把幾天來的事情作了個記錄。想著小倩的幸福，心裡便開始盤算著兩個月之後該怎麼享受我與如煙的重逢。

我想我贏了之後讓阿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罰她用筆在紙上寫一萬句：我錯了，我承認男人是有良心的。

然後呢？第二件事，我會讓阿秀站好，面對著牆壁說一萬句：我錯了，我承認男人是有良心的。

做完這兩件事之後，如果還有時間，我就大馬金刀地蹺著二郎腿，叼著煙，品著咖啡，讓她坐在我面前，面對著我，不停地說：我錯了，我承認男人是有良心的。

想到這些，我的心情就舒暢起來，兩個月而已，彈指即過，以我的眼光看來，那時候的小倩跟周浩或許連蜜月期都還沒過呢，如何捨得分開？何況還有我在一旁幫忙！嘿嘿！這個賭約，阿秀基本上是輸定了！

床上的阿秀翻了個身，半截雪白的大腿從被窩裡伸出來，修長而渾圓，堪稱完美，看得我心神一盪，竟不由自主地順著她的大腿聯想到她別的器官，我想她如果真的要裸睡，說不定我就真的會流滿地的鼻血。

我嘆了口氣，把被子扯過來蓋在她的腿上。現在是冬天，大腿露在被子外，容易著涼。

她睡得很安詳，臉上彷彿還帶著笑意，估計是在做美夢吧，夢到她成了賭約的贏家？

我笑了笑，做夢而已，或許只有在做夢的時候，她才會贏。

我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出一幅畫面，一幅阿秀低著頭站在我面前求饒的畫面。

夜已深，今夜的風好像有點大，正敲著我的窗戶，好像還夾著雨絲。

（5）

阿秀走了之後沒幾天就是聖誕節。

這恐怕是我最寂寞的一個聖誕節。往年的聖誕節，不是跟樂隊的兄弟一起，就是跟如煙享受二人世界，都是充滿著歡樂。而今年，我一個人守著這個房子，除了晚飯時給家裡打了個電話之外，幾乎沒有再跟外界聯繫。

整整一天，我都像個垂死的病人一樣躺在床上，盼望著聖誕老人的來臨。

到了晚上8點多，我終於忍不住從床上跳起來，打算給自己過一個聖誕節。

桃園的聖誕節也是靜悄悄的，遊客們似乎沒有夜遊碧波湖的習慣，我像個遊魂一樣，踏著寂寞走了將近兩公里，才截到一輛計程車。

上了車，司機問："去哪裡？"

我呆了一下，才說："到鎮上去，哪裡熱鬧在哪裡停。"

我忽然想過節，不管有人陪伴也好，無人陪伴也好，我都要過節。

聖誕節前後，如煙和李欣的店子生意都應該不錯吧！又或許她們現在正跟朋友們聚會歡樂呢。在計程車上，我幾次拿出電話，都沒有下定決心撥她們的電話號碼。卻鬼使神差地打通了阿秀的電話。

阿秀顯然還在吃東西，話筒里傳來她咀嚼的聲音："聖誕快樂！"

第16節：無人處暗自垂淚

"聖誕快樂！"我說。

她笑問："怎麼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一種說不出的落寞湧上心頭，我嘆了口氣："我愛的人，我不能打給她，愛我的人，我也同樣不能打給她。想來想去，竟只有你可以說得上是異性朋友了。"

"哈哈！"她笑道，"你只打給異性朋友嗎？"

我勉強笑了笑："一般情況下，只有在需要幫忙的時候，我才會給同性朋友打電話。"

"嘿！果然是有異性沒人性的傢伙。"

"身邊沒有女人，能在電話里聽一下女人的聲音，也是件好事。"

"所以說呢，我早就看透了你這種人！"阿秀說，"前幾天在你那裡的時候，你又假正經！現在我走了，你卻裝出一副可憐樣來！"

"你可別誤會！今天是聖誕節，我打電話只是一種禮貌的問候。"我承認自己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人，這到底是理智還是懦弱？搞不清楚！

"這裡還有兩個人在等著你的問候呢，要不要問候她們？"阿秀奸笑著說。

能跟阿秀在一起而我又認識的，也就只有兩個人，如煙和李心，沒想到她們居然在一起過節。

有時候我不太明白這些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一個是深愛著我的人，而另一個則是我深愛著的人，現在居然跟一個願意和我玩一夜情的"兄弟"一起慶祝聖誕。

我稍微猶豫了一下，輕聲問："她們都還好嗎？"

"你怎麼不自己問她們？"阿秀說。

"你不說就算了。"我說，"你們玩得開心點吧，我掛電話了。"

"隨便你，你也開心一點吧！"阿秀說完掛了電話。

其實，我不是不願意跟李心或如煙通電話，而是我實在不知道這時候能跟她們說什麼，難道真的只說一句簡單的"聖誕快樂"就可以？如果是這麼簡單，我又何必離開深圳。而她們都沒有打電話給我，或許也是因為跟我有同樣感覺吧，相對無語，不如不語。

司機在最熱鬧的街道停車，我下車後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逛夜市的人流，看著那些騎在父親肩膀上揮舞著氣球的小孩，忽然又想到了我的童年，我的記憶中也曾有過這樣的畫面，那時候的我，應該是快樂的，有時候我覺得童年的快樂，其實只是因為思想的單純罷了。

而騎在父親肩膀上長大的小孩，長大了之後，又有幾個人能夠在需要的時候反過來背一下自己的父親？

情人呢？街上也有很多摟腰搭肩的情侶在漫步，手上拿著熒光棒，低聲談大聲笑的，看著就溫馨，曾幾何時我跟如煙也有過這樣的快樂吧！去年今日，好像也是這個時間，我跟如煙就是走在這條街上，我還記得那天她穿的衣服是一套粉紅色的運動服，腳上穿的是我送給她的運動鞋，頭髮用一個粉紅色的發卡夾在一邊，真是青春而動人。

我還記得那天走在這裡的時候，如煙對我說的一句話："如果你敢當著這麼多的人吻我，明年我就嫁給你！"

我也還記得，當時我聽到這句話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把她摟在懷裡當眾表演了五分鐘長吻。我還記得當時周圍好像還有掌聲，也還記得，當時我的感覺就像在天上飄著一樣。

愛情是浪漫的，但僅僅一年，我孤身走在這條曾經熟悉的街道上，竟顯得如此狼狽。

是我錯了么？還是如煙錯了？又或者愛情本身就是錯的？

醉鄉路穩宜常至，它處不堪行。

我一頭撞進了酒吧。

此時此刻，唯有一醉，方可解愁！

酒吧內氣氛很好，喬裝成聖誕老人的服務員來到我身邊，給我發了個面具，快樂地說："歡迎光臨，聖誕快樂！"

我忽然又想起五年前跟李欣和如煙一起的日子，我問："聖誕老人，這裡除了酒，還有沒有別的什麼？"

那"聖誕老人"微笑道："只要是客人的要求，我們都會盡量滿足的。"

我忽然又想笑，想放聲笑："我不喜歡聖誕老人，這裡有沒有聖誕女人？"

"聖誕老人"愣了一下，然後抱歉地說："對不起，先生，我們酒吧沒有三陪小姐。"

我笑道："開玩笑的！幫我拿一打青島啤酒來。"

人在天涯，何妨憔悴？

酒入金樽，何妨沉醉？

醉眼看別人成雙成對，也勝過無人處暗自獨垂淚。

獨醉街頭，我卻沒獨睡街頭，在酒吧泡了四個小時，我不知道自己吐了多少次，但最後，我還是頑強地晃出了酒吧。

夜已深，風更冷，頭是暈的，腳步是虛浮的，連身上的衣服也是剛喝了酒的。

有時候我很佩服自己，在這樣的情況下，我居然還能找到計程車，居然還能跟司機說清楚住址，居然還沒有忘記給計程車司機付錢。

但下了車之後，我的頭就更暈了，而且開始疼。

我幾乎是爬上二樓的。

沒想到這個時間，二樓的樓梯燈居然還亮著！

更沒想到，我的門前居然有人，一個嬌小的身子蹲在我的門口，雙臂橫在膝蓋上，而臉則埋在雙臂間，一頭長發散漫地披散在肩膀，似乎睡著了。

我忍不住即興唱道："長發飄飄的人哪，請問你是不是漂亮的女孩？蹲在我門前的人哪，請問你是不是我的聖誕女孩？"

我的聲音雖然不算太大，我的歌聲雖然不算好聽，但已經足夠把那睡著的人喚醒。

然後，我就呆住了！

是真的呆了。

（6）

每年的聖誕節我都會收到禮物，但今年的禮物，卻有點特別。

聖誕老人真的替我送來了一個聖誕女人。

而且是我朝思暮想的女人，我愛的女人。

我確實沒有想到在門口等待我的人竟是如煙。

第17節：女人天生就敏感

而看見了她之後，我根本來不及去想太多問題，我的第一反應就把她摟在懷裡，摟得很緊很緊。

開門、進房、上床，我們都是在擁吻下進行的，回到房間的時候，我們身上的衣服已經所剩無幾了。

如煙的肌膚還是那麼光滑細膩。

她的體溫還是那麼熾熱滾燙。

她的聲音還是那麼銷魂噬骨。

她的反應還是那麼熱烈奔放。

我們在黑暗中狂熱地發泄著自己的慾望。

用身體來傾訴我們的相思。

用最原始的動作來表達我們的愛情。

我第一次發現酒後的自己竟如此剽悍，如煙嬌小的身子如秋風中的落葉般在我的狂熱中搖曳。

狂風暴雨中我們一起攀上了快樂的巔峰。

狂熱過後的我們，都在享受著黑暗寂靜中的那一份溫存。

良久……

聞著她的體香，我終於忍不住問："你怎麼來的？"

"坐計程車。"她的呼吸噴在我耳邊，我忍不住又親了她一下。

深圳離桃源也就100多公里，打計程車都不用兩個小時，我親著她："我是問你為什麼要來？"

"你不希望我來？"

"希望，幾個小時前我還在去年我們表演接吻的地方。"

"幾個小時前，我也一樣想到了那個吻。"

"幾個小時前，你好像在跟阿秀和李心聚會吧？"

"我知道給阿秀打電話的人是你。"

"哦？"

"我是女人，天生就敏感。"如煙的指尖輕輕地在我的胸口畫著十字，"其實我一直都知道，你離開深圳之後，肯定又會回到這裡。"

"難道你不怕猜錯了？萬一我沒有回到這裡，你不是白跑一趟？"

"如果你真的沒在這裡，那麼你就不是凌風了。"如煙的話，充滿著自信。

她竟如此了解我！我忽然說不出話來，是感動還是激動？我分不清楚，我只是用力地、用力地，把她抱得更緊。

"我犯規了。"她小聲說，"還沒到約定的時間，我就來找你，但你要知道，我也一樣是愛你的。"

"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說，"但你來之前，至少該給我一個電話，好讓我回來等你。"

"我只是想給你一個驚喜。"她好像沒有考慮過後果，萬一我真的不住在這裡，她該是哭還是笑？

我在她的臉上親了一下，沒有再說話，別後情況，我不想再問，也不敢再問。我知道，她這樣憑一時衝動跑過來，真的只是衝動而已！

之前我喝的酒並不少，撐到現在，酒意竟也去了大半，撫摩著她嫩滑的肌膚，我忍不住又把她壓在身下。

她輕輕地推著我，說："你喝得一身的酒氣，剛才又這麼瘋狂，還想再來？"

我一把抱緊她："豁出去了！大不了今天就死在你身上！"

（7）

這一天，我睡得很沉很香，我已經很久沒有睡得這麼塌實了。

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下午。

如煙已經走了，連招呼也沒跟我打一個。

如果不是枕邊還殘留著如煙身上的味道，我幾乎懷疑昨晚只是自己的一場美妙絕倫的春夢。

但我知道那不是夢，如煙真的來過，真的跟我瘋狂過，昨天晚上我似乎太狠了一點，以至我起床時都有一點頭暈眼花的感覺。

我苦笑一聲，像挺屍一樣重新躺回床上。

我知道如煙肯定會回深圳的，她的家人，她的店子都在深圳，而我們的約定時間還沒到，昨晚只是她一時的衝動而已。

但我還是覺得很安慰，不僅僅是肉體上的，而且是心靈上的，畢竟我知道如煙還愛我，而且愛得很徹底。我理解她，也明白她，她之所以要跟我來個約定，之所以說在約定期滿之前大家不要再聯繫，其實是真的想給雙方一個思考和過渡的空間而已。而且她也要爭取更多的時間去說服她的家人。

時間真的是考驗愛情的最好工具，真正能經得住時間消耗的，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愛情。

我撥了如煙的電話，這是三個月來，我第一次撥打這個電話號碼。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如煙接了電話："喂……"

"你在哪裡？"我問，其實是明知故問。

"我回深圳了，現在在店子里。"

電話總是這樣，之前好像有很多話要說，但一對著話筒，就好像什麼也說不出來了，我說："我只是打個電話看看你平安回到深圳沒有，沒什麼事了。"

只要一回到店子，如煙就是老闆娘。

"我已經回來了。"她說。語氣好像又有了一點生硬。

"那沒什麼了，你忙吧。"我說。

"你平時要注意身體，多鍛煉一下，昨晚看你瘦了好多。"

我的心裡一熱："昨天晚上，謝謝你。"

她呆了一下，忽然笑道："謝我什麼？我們之間還要說謝謝？"

是的，我謝她什麼？我也笑了："你忙吧，不打擾了。"

掛了電話，忽然又想起了李心，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在這時候想起她，或許是因為那個約定吧，當日為了拒絕她那執著的愛，我把如煙跟我之間的約定同樣用在她身上，而我心裡明白，那其實只是緩兵之計而已，歸根結底，只要有如煙一天，我都不會愛上她。

李心或許是可憐的，但我想時間會讓她明白，讓她冷靜，讓她知道我不可能跟她在一起，她所謂的等待，是毫無意義的。

不知道她的聖誕節過得如何，還開心嗎？或許她已經開始習慣目前的生活了吧，女人都是敏感的，她會不會看得出如煙到我這裡來過？

我想了一會，還是決定不打李心的電話，免得徒增煩惱。

第18節：世間萬物都因緣分

打開電腦，就看到小倩的留言："祝聖誕快樂並預祝新年快樂！"

看到"新年"這兩個字，我才猛然醒悟，2003年居然就只剩下幾天了。

小倩的QQ沒在線上，於是我給她留言："謝謝你的祝福，也祝你聖誕及新年快樂，並祝你和周浩能永遠恩恩愛愛。"

想了一下，覺得還是應該打個電話去問候一聲，撥了電話，才知道小倩的電話因欠費已暫停使用。

我只好又在QQ上給她加了一道留言："你的電話已經欠費了，快去交話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