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前輩,你不要這樣,你不可以這樣。」
「我知道。」
「既然知道,你為什麼還要這樣呢?這樣下去,我也許會無法面對前輩。」
「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為卻偏要為之。」
「你不要這樣。」
世赫離開我兩三步。他低著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他在黑暗中低下頭,我看不見他的表情。我使勁用手背擦著嘴唇。
可是,不管我怎麼擦,都無濟於事……
「不要擦嘴唇。」
「我怎麼能不擦呢!」
「不許你擦!」
我對世赫的命令置之不理,使勁擦了擦嘴唇。世赫抓住我的手腕,我們展開了激烈而緊張的神經戰。好幾次我都想把手腕抽出來,可是世赫的力氣太大了。
「放開我。」
「不要擦嘴唇,你知道這對我來說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嗎?」
「你知道你的舉動對我來說是多麼痛苦的折磨嗎?!」
世赫放開了我的胳膊。他的目光之中帶著殺氣,重重地插入我的心臟。
「上次我沒說嗎?」
「說什麼?」
「我翻窗戶進你房間那天,好像說過了吧?我不會放棄你的。我在外邊,是你叫我進去的。」
「那是因為……」
「因為憐憫嗎?」
「……」
「是憐憫嗎?因為同情我,憐憫我,所以早晨你在我被蚊子叮過的地方塗了藥膏?」
「算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但是請你記住一點。就算我對前輩動過心,現在我身邊的人也還是宇賢,我喜歡他,我和他談戀愛,我有男朋友,請你記住。」
「那你也記住一點,我明明知道你有男朋友,卻還是喜歡你!」
「……」
我咣的一聲關上大門,回到家裡。姐姐和媽媽你一言我一語地和我說話,但是我一句也聽不進去,徑直回到我自己的房間,鎖上房門。我躺在床上,姐姐使勁敲門,但是我一聲也不吭。
「姜瑞炫!姜瑞炫!你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什麼事情也沒有,什麼事情也沒有。我沒出什麼事,我沒事。
我躺在床上,捂著眼睛。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對宇賢的感情。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心裡就感覺暖洋洋的。在我們戀愛的第一天,我有一點點心跳的感覺,穿上長裙去和他見面。是的,宇賢就是這樣一個人。就算我不愛他,我也相信我會憑藉我對他的喜歡而固守住我們的愛情。
我想睡覺。今夜一過,明天的太陽又會升起,就像什麼事情都未曾發生過,一切都將繼續下去……
一大早,我就起床了。
本來我應該在星期天晚上回宿舍,但是我實在沒有那個勇氣,於是決定星期一早晨回去。
早晨我一起床,就換上衣服,去廚房喝了口水。姐姐也醒了,我剛一出來,她就使勁捶了一下我的後背。
「咳,咳咳……」
「你這個死丫頭,差點兒沒把我的手累壞了。我那麼敲門,你為什麼不給我開!」
「讓開,我沒心情。」
「喂,你現在要走嗎?」
「哦……」
「你小心點兒,這兩天的事情,你知道吧?」
「不知道,不知道。」
我不耐煩地推開姐姐放在我肩膀上的手,趕緊穿上鞋。
「昨天下雨的時候,媽媽讓我把外面的垃圾袋拿到家裡來,可是我看見一個男人低著頭站在我們家門前,冒雨站在那裡。你小心點兒,小心!說不定他是個變態!」
「什麼?後來呢?」
「還有什麼後來……我趕緊把垃圾袋拿回來,就把大門關上了。」
我空白的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個人的面孔,千世赫。
「你怎麼不讓他進來?要是感冒了,那可怎麼辦啊!!」
「你瘋了嗎?你把咱們家當成變態收容所嗎?」
「你在說什麼?!誰是變態!!雨……雨下了多久?」
「你把我當成氣象廳嗎?我怎麼知道?」
「你的嘴巴好伶俐呀!」
「討厭,快走吧!」
「氣死我了!」
我拿好東西,跑出大門外。不幸的是,我沒有看見世赫。雨好像下得很大,路面上濕漉漉的。我背著書包站在門口四處張望,但是沒看到世赫。
我沒有見到世赫,直接回了宿舍。
連續幾天,我都沒有見到世赫。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故意迴避我,平時我常常可以在樓頂見到他,可是這幾天在樓頂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
「喂,你聽說了嗎?我們宿舍周圍經常有變態出沒?」
「什麼,變態?怎麼個變態法?」
「不知道,反正大家最近都說見到過變態。二年級前輩,你知道吧?那個變態突然闖入前輩的房間,幸好當時房間里有四個人,她們大聲呼喊,那個變態才出去了。最近學校里傳得沸沸揚揚。」
「啊……所以老師讓我們在睡覺前鎖好門窗?」
「是啊,尤其是一年級新生,更要格外小心,因為一年級住在一樓,變態可以從窗戶跳進來。有一次,我的朋友聽見有人敲窗戶,拉開窗帘一看,原來是一個變態站在外面。」
「真的嗎?天啊,太噁心了!那個變態大多是在幾點鐘來呢?」
「這個可不好說……」
我一邊聽朋友們說話,一邊往音樂室走去,突然看見一個後腦勺和太白前輩相似的人從我面前經過,我趕緊跑了過去。
「太白前輩!」
太白搖搖晃晃地停下腳步,看了看我,眼角露出一絲微笑。
「哦,好久不見了。」
「前輩,你知道世赫前輩的消息嗎?最近怎麼見不到他?」
「我的微笑在你這裡行不通了?」
「我現在沒有心情和你開玩笑。」
「我也不是開玩笑的,怎麼行不通了呢?」
「哎呀,你真是的,前輩!」
「嘿嘿……世赫最近一直在睡覺。」
「什麼?」
「他好像服了安眠藥似的,一直睡覺。不知道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得了什麼……病……」
「我也不知道,怎麼叫也叫不醒他。朋友們在後面叫我呢,我得去看看。我先走了。」
就這樣,我和太白前輩分開以後,就去了音樂室。上課的時候,我心裡一直在惦記世赫。我拿出手機,想給他發簡訊,但還是合上了手機。
我有什麼臉給他發簡訊呢?
晚上,我回到宿舍,像往常一樣,洗完澡,換上衣服,看了看明天的課程安排,就躺到了床上。我關上燈,剛要睡覺……
噠,噠,噠噠——
「真討厭……」
這是什麼聲音?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怎麼會有別人的聲音,而且這麼清晰?
突然間,我的腦海里浮現出朋友們講起過的變態的事兒。變態……有這個可能。我住在一樓,又有窗戶,而且房間里只有我一個人,那麼變態……
我小心翼翼地站起來,拿起可以做兇器的厚厚的國語教科書。
如果有人進來,我就用書脊攻擊他。
我拿著國語教科書,打開窗帘。我推開窗戶,大聲喊道:
「喂,變態,你去死吧!!」
我把手裡的教科書朝那個人影戳過去,只聽見「啪嗒」的聲音。
「啊啊!」
「你死去吧!打死你!!」
我連連用書角戳那個人的太陽穴。戳了半天,我累得氣喘吁吁,突然想看看變態長什麼樣,於是我往下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我差點兒背過氣去。竟然是世赫,他摸著自己的太陽穴,站了起來……
世赫惡狠狠地盯著我,對我說:
「你見過我這麼帥的變態嗎?哦?!」
「前……前輩?……」
「天啊,我的太陽穴要是被你戳出洞來,會死人的!」
「啊……要是戳出洞來,就用棉花堵住唄。」
「你瘋了嗎?你到底是用什麼戳我的?是錐子吧?」
「不是,是這個。」
我失魂落魄地回答。世赫眉頭緊蹙,看了看我手裡的國語教科書,眉頭皺得更緊了。
「你竟然用這麼重的東西……啊,啊!出血了!你看看吧,出血了!」
「真的嗎?真的嗎?那可怎麼辦呢,棉花,棉花,棉花在哪兒?棉花……啊,我沒有棉花,這可怎麼辦呢!!」
「我是在說謊,怎麼會有血呢……」
說完,世赫一下子跳了進來。
「說謊好玩兒嗎?」
「不好玩兒,哎呀,可是你戳得我真的很疼。」
「對不起,真的!真的對不起!!」
「……」
「我以為你是變態呢。」
「喂,喂,喂,喂!」
「長相差不多,氣質也差不多……」
「哼,你要是再叫我變態,我就打死你,你想死嗎?」
「我不想死……」
咣咣咣——
「瑞炫啊!瑞炫啊!出什麼事了?快開門。」
「嘻嘻!」
是的,是的,現在是半夜。我大聲喊「變態」。老師來了,世赫正在我的房間里。
我下了狠心,把世赫往窗外推。
「喂,喂,喂!你幹什麼?」
「我不管了,我自己也得活命。」
我使勁把世赫推了出去。然後我把窗戶關得嚴嚴實實,這才輕輕打開門。
「出什麼事了,哦?」
「沒有,哈哈,為了在變態闖進來的時候能大聲喊出來,我剛才練習了一會兒。」
「你房間里好像有什麼動靜……」
「啊!啊!其實是這樣的,我姐姐在教會工作,教會裡要演話劇,我正在對照劇本練習台詞呢。變態呀,變態!啊啊,你滾開!不要這樣!你這個畜生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這隻小綿羊呢!哈哈,就是這類台詞。」
「真的是教會裡要演的話劇嗎?」
老師嚴肅地問我。
我知道,我也知道,哪個不倫不類的教會願意拍這種變態話劇呀?
我無可奈何地笑著點了點頭。老師搖著頭走了,我撫摩著胸口,關上門。
我轉身推開窗戶,世赫不見了。他不會是從窗戶上掉下去摔死了吧……這裡是一樓啊!
「前輩,前輩!你在哪兒?在哪兒?」
世赫突然站了起來。他又從窗戶跳了進來,拍著巴掌說道:
「變態呀,變態!啊啊,你滾開!不要這樣!你這個畜生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這隻小綿羊呢!」
他竟然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這個人還真厲害。
世赫似乎被我的演技打動了,他面帶驚訝的表情,撫摩著我的腦袋。
「你的即興表演不錯啊?」
「哎呀,去你的,你去死吧!」
「你瘋了嗎?小小年紀,你就讓我死?」
「你沒事吧?」
「死丫頭,我差點兒沒摔死。」
「對不起,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就算我死了,你也還是會對我說:『我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前輩!』」
「神經病!」
「我真想給你一巴掌!」
好凶啊。
我閉上嘴巴,前輩也閉上嘴巴,突然,房間里變得出奇地安靜。我尷尬地清了清嗓子,問道:
「你為什麼蹲在別人的窗戶下面?」
「……」
「最近聽說你總是在教室里睡覺……大家傳說中的變態不會就是你吧?」
「你瘋了吧?!我就是為了抓那個變態,才在這裡守了五天……」
「前輩,你一直守在我窗下嗎?」
「你還好意思問……」
我驚呆了。這時,世赫皺起眉頭,對我說道:
「我為了救你,每天夜裡守在你窗下,結果換來的是什麼?你用國語教科書差點兒把我的腦袋戳了個洞……」
「哇,前輩,我好感動啊。」
「你感動了嗎?我不是因為喜歡你才這樣做的,你不要誤會。」
「我的確挺討人喜歡的,因為我長得漂亮嘛。」
世赫臉上充滿了懷疑和警惕。
「喂,你摘下面具吧,你是修元,對不對?」
「哎呀,前輩!!」
「嘿嘿……喂,你沒有葯嗎?我把血都獻給蚊子了,現在體內血液不足。」
「我沒有海帶湯啊。」
「誰要海帶湯了?」
「血液不足的時候,應該喝海帶湯的!」
「你把我當成剛剛生完孩子的產婦嗎?哦?」
「啊,我給你塗藥膏吧。」
我在腦海里想象著世赫生孩子的情景。
「啊!小傢伙,你還不出來?還不出來?!等你出來,看我不打死你!啊!!我錯了!小傢伙,你快出來吧!」
……他肯定會這樣拚命地大喊大叫,嘿嘿。
我強忍住想笑的衝動,開始在房間里尋找治療蚊子咬傷的藥膏。最後,我在最下面的抽屜里找到了藥膏,塗在世赫被蚊子咬過的地方。
「前輩,你沒事吧……」
「什麼?」
「聽說你那天冒著大雨站在我家門前……」
「……」
「我對你那麼殘忍,你還守在我宿舍前面,前輩你也真是……」
「……」
「你真是個傻瓜。」
「喂,喂,喂!」
「啊,對不起,我應該說你是笨蛋才對。」
「還不是差不多!」
「是嗎?那我就說你是神經病……」
「喂,喂!不要說了,你不要再說了!」
我撅起嘴巴。其實我心裡很滿足。我想說對不起,卻說不出來,正在為此煩惱不已,現在的情況對我來說,真是太有利了。
不一會兒,我給世赫塗完了藥膏。
「好了,藥膏塗好了,你可以回去睡覺了。」
「哦,該睡覺了……」
「這些天,我真是太謝謝前輩了。」
「是啊,你知道我是多麼善良的人了吧?」
「你太善良了,竟然還把鮮血捐贈給蚊子。」
「是啊,捐贈……喂,喂,喂!應該說獻血才對,什麼叫捐贈?你把我的血當成什麼東西了?」
「我說話的重點好像不是這個。」
「反正我不管,我要在這裡睡覺。」
「如果我趕你出去,你還有地方睡覺嗎?」
「你以為我是蜘蛛俠嗎,讓我爬上去?」
「是吧?那就睡吧,前輩。」
我沉重而憂鬱的心情豁然開朗,輕鬆了好多。
我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這時,世赫叫了我一聲。
「姜瑞炫,那天的吻……」
世赫的語氣很嚴肅,指名道姓地叫我。
他提起那天接吻的事情,難道是想跟我道歉嗎?
我豎起兩隻耳朵,仔細聽世赫說話。世赫稍微提高了嗓音,呵呵笑著問道:
「你其實心裡也挺高興的,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