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我突然覺得眼前一黑，錄像帶從手裡滑了下去……君野眼疾手快，搶在它掉落地上之前拿在了手裡。

「這個應該是英奇錄給你看的東西。」他注視了我好一會兒以後說道。

「……」

「鄭彩麻。」他見我沒有反應，輕輕地叫了我一聲。

「走了……」

「什麼走了？」

「不只是大姑媽……不只是大姑媽……」

我毫無意識地轉過身，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君野一把抓住了搖搖欲墜的我。

「你瘋啦？！」他沖我喊道。

「不只是大姑媽……不只是奶奶……^」

「……鄭英奇他……為什麼要走？」

「……都是因為你，知道嗎？不管是美國還是什麼別的地方，他遲早都會走的。你想知道為什麼嗎？是因為你！因為有你在他覺得太累了，所以他才要走的！現在你知道為什麼了吧？知道了就不要問這麼傻的問題！！……為什麼……為什麼你不告訴我？為什麼一直把我蒙在鼓裡！！」

我哭嚎著拚命搖晃君野的肩膀，他一言不發地攥住了我的手。

「英奇走了……讓我再見見他吧……君野……你再讓我見他一面吧……」

「別說傻話了！」君野有些生氣地對我喊道。

他將我拉上了停在門口的計程車，「哐」的一聲關上了門。

「去三星公寓。」他對司機說道。

隨後，計程車便一刻不停地朝他的家駛去。車廂里，看著又哭又鬧的我，輕輕地嘆了口氣。

「君野，你告訴我好不好？這一定是你們倆合謀逗我玩兒的對不對？一定是這樣的，啊？」

「……」

他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了我。就這樣，在到達君野家之前，我一直扒在他的懷裡嗚咽地哭泣著……

「那……那個……到了，客人。」司機師傅可能是被我們這一路上的舉動嚇著了，小心翼翼地提醒我們已經到達目的地了。

君野下了車，把全身虛脫的我從車裡拉了出來。他讓我先站在一邊，轉身去付錢；回來的時候，發現我精神渙散地癱坐在地上。看著如此萎靡不振的我，他好像很是生氣，一把拽起我，將我拖進了電梯。

「進去看看吧。」到達他家門口的時候他對我說。

「看……什麼……？」

他並不回答，用鑰匙開了門，將靠著牆半坐著的我攙扶起來，走進了他的屋子。他將我放在沙發上，看了看不停念叨著英奇名字的我，轉身將那盤錄像帶放進了錄像機里。不一會兒，伴隨著沙沙的聲音，英奇的臉龐出現在了電視屏幕上。我嚯的一下子從沙發上跳了起來，跪在了屏幕前面。

是英奇的房間。面無表情的他正坐在他的床上，注視著鏡頭，不，就好像在注視著我一樣。

「姐，是不是很開心看見我帥氣的臉啊？」他朝我淡淡地一笑，之後又漸漸沒有了表情。

「嗚……嗚……英奇……英奇啊……嗚……英奇……」

過了差不多20分鐘，錄像里的英奇就那樣靜靜地看著淚流滿面的我，一句話也沒說。我停止了哭泣，發現無聲的英奇嘴唇微微抖動著，眼神中寫滿了深邃。突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真他媽的……怎麼這麼難為情呢。啊！姐姐，我剛才不是有意說髒話的！」他慌忙把手使勁兒地在我面前晃了晃。

這時……一滴、兩滴……淚水滑過了英奇的臉頰。我撫摸著電視的屏幕，和裡面那個明明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的人一起無語凝咽。英奇揉了揉眼睛，又重新把一抹明亮的微笑掛上了嘴角。他緩緩地說道……

（插圖）

「姐姐，如果有來生的話，你一定不要再做我的姐姐了，好不好？做個比我大很多歲的阿姨也行，或是長得很醜很醜也沒關係……只要，你不再是我的姐姐就好了……」

他的話被幾下厲害的咳嗽打斷了，我的心不禁一下子被揪得生疼。平緩了一下，他勉強又露出了笑容，繼續說道：

「不管姐姐會在哪個國家出生，我都會找到你，跟著你再次來到這個世界。到那個時候，就不許叫我英奇了，要叫我『親愛的』！好不好？那，我們就這麼說定嘍！這是我們共同的秘密，我們拉勾好嗎……」

說著，他舉起了小指，眼淚從他黯然的目光中洶湧而出，臉上的微笑彷彿在說，這是他最後的願望……我用手捂住想要衝出口腔的哭泣聲，顫抖著伸出了右手的小指……

「不要！那我怎麼辦啊？」

半天沒有發出聲響的君野突然抓住了我伸出的小指，高聲抗議著我此時的這一決定，用傷心的目光拒絕著來生與我的擦身而過……然而下一秒鐘，他似乎讀懂了我眼神中的絕望，默默地放開了握住我的手……

「姐！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0^」英奇用明快的聲音向我喊道。

不想讓他看見我再也無力抑制的淚水，慌忙用手擋住了屏幕。過了一會兒，電視中又傳出了沙沙的聲音，英奇的臉消失不見了，畫面重新被一片漆黑所覆蓋。我婆娑著漸漸消失溫度的屏幕，陷入了無盡的迷茫……

「這個……會不會是……鄭英奇的電話號碼？」君野拿起和錄像帶放在一起的那張紙片說道。

這句話像是一句咒語一樣，又把我的靈魂招回了現實世界。我從君野手裡一把奪過那張紙片，扯過身旁的電話機，用顫抖的手指按下了上面寫的那一串號碼。信號鈴好像響了一個世紀那麼長……

「Hello?」一個熟悉而蒼老的聲音接了電話。

「……嗚……嗚……奶奶……麻煩您……讓英奇接電話好嗎……請您讓英奇接電話……」

「原來是彩麻啊。」

「求求您……奶奶……我求求您……請……求您讓英奇來聽電話吧……求您……」

奶奶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而後開口試圖勸慰情緒激動的我。但她發現這對現在的我來說只是無用功而已，無可奈何之下，她對著身後喊道：

「英奇，是姐姐，要不要來聽啊？」

咚咚……咚……咚……心臟超負荷跳動的聲音震耳欲聾，身邊的君野托著腮安靜地看著我。不一會兒，電話那邊傳來了英奇的聲音：

「姐！」

「……」

聽見他聲音的那一剎那，我彷彿沉入了深深的海底，失去控制的眼淚化作氣泡，包裹住心底無聲的吶喊，破碎在英奇明快的聲音里。

「姐，我的存摺里有很多錢吧？！看，我也是有錢人呢！」

「……你……鄭英奇……你……你這個壞孩子……為什麼……為什麼你會在那麼遠的地方接我的電話……你為什麼真的出現在電話的那頭……為什麼……嗚……」事實化作一把利刃，毫不留情地劃破了我企圖欺騙自己的最後一張假面。

「我也是剛剛才到，這裡還真的不錯呢，姐。」一時的沉默過後，英奇又開了口。

「為什麼……你為什麼不怨恨我呢……嗚……我明明那樣誤會你，不給你留一點兒情面……你為什麼連一句埋怨都沒有……為什麼還要對我笑呢……」

「我怎麼會怪你呢。這樣就可以了。^^」

「什麼！什麼可以了！你不在我身邊也可以嗎！！你已經離開我了不是嗎！！回來……快點兒回來呀……馬上回來……」

我哭得像個孩子，不懂事地吵鬧，一如渴求得不到手的玩具；而英奇則像個對妹妹寵愛有加的大哥哥一般，用溫暖的聲音勸慰我的撒嬌。

「我離開你了？傻瓜，我怎麼會離開你呢？」

「嗚……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回來……我……我不要過見不到你的日子……我不要……」

「姐，在異地他鄉見不到姐姐的我不是比姐姐更辛苦嗎？難道姐姐忍心看我生活得這麼累嗎？？^^」他開玩笑似的說。

「對不起，英奇……原諒我……姐姐向你道歉……請你回來吧……我再也不會讓你傷心了……再也不會……」

「姐，長途電話費很貴的！我把我的E-mail地址和ID都寫在那張紙上了，有時間給我發郵件吧。很晚了，趕快去睡吧！還有……」

他頓了頓，故作歡快地說道：

「做個好夢！另外，替我對君野那小子說聲抱歉，因為姐姐已經答應我的那個約定了，

對吧？」

「……」

「我知道你一定會答應我的。來生……就這麼說定啦？」

「……嗯……嗯……」

「好！那我就期待著啦！哈哈！我就知道你會答應的！」

一陣沉默……

「好了，睡吧，我再和姐姐聊下去，奶奶該吃醋了。」

「英奇等一下，等一下，別掛電話……別掛！」

「姐，答應我以後不要再哭了……晚安，再見……」

嘟……嘟……嘟……電話被掛斷了。剛才發生的事好像是在做夢一樣；是的，我多希望那只是個夢……可是，淚水滑入嘴裡的苦澀卻殘忍地提醒著我去接受這再真實不過的疼痛。請允許我痛快地為你哭一次，之後我會在心裡默默的練習，等到幾年亦或是幾十年後，當我們以早已改變的容顏再次相對時，我會用最燦爛的微笑迎接你，一如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送給我的那片陽光。忘記從前的傷痛，拋開所有的感情，只留一份悸動，作為迎接儀式上的歡騰，歡迎你的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