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期而遇
不吉利,真是不吉利
她吵架輸給這個男人,
四目交戰輸給這個男人,
氣勢上也輸給這個男人。
怎麼看這個男人都不吉利。
「太荒唐了!這能說得過去嗎?」
他的嗓音不高不低。不過他的語調越是趨向平靜,站在他面前的一幫人把頭就縮得越低。多年的經驗告訴大家,這個男人的語氣越是平靜,越讓人毛骨悚然。
「專門從巴黎高價挖來的麵包師,才來了多久,就不做了?你都是怎麼管理職工的?你們知道我們餐廳一天的營業額吧?」
頭兒的語調雖然平靜,但是語氣中的火藥味十足,站在一旁報告情況的餐廳經理真想狠狠地說:
「誰能料到麵包師會突然腦中風昏倒?突然發生這樣的事情我有什麼辦法?管理職工和腦中風根本就是兩碼事兒嘛!」
不過,他還要靠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給的工資生活。想起來都覺得羞愧,這個男人是自己的衣食父母啊。於是「Rivera」餐廳的經理金寸碩拚命忍住想說的話,用沉重的語氣繼續向社長玄真賢報告。
「社長,發生這樣的事情我很抱歉。麵包師昂麗?麥玻樂小姐昨天半夜因為腦中風而突然昏倒。她先被送到了漢江醫院的急救室,現在已經轉移到了住院部。我想……」
玄真賢不快地皺起了眉頭。他最討厭講話拐彎抹角。而眼前的經理正犯了這個忌諱,他已經講了太多的廢話。
「我就問一句!那個我們從法蘭西空運回來的偉大的麵包師到底能不能復職?」
真是冷血動物!人都昏倒了,怎麼可能繼續工作?經理還是忍住了這一番話,回答道:
「她的右半身已經麻痹,所以想復職恐怕不太現實。」
經理說這話時肩膀有些顫抖,聲音也越來越小。
聽了他的話,真賢嘴裡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句不符合他自己身分的粗話「他媽的」。
靠!人倒霉的時候還真是喝涼水兒都塞牙縫。他的餐廳是以甜點聞名的,雖說其他的菜也都讓人吃了以後不得不感嘆「韓國怎麼會有這麼正宗的法國菜」,但他的餐廳的甜點才是真正獨一無二、無以匹敵的。可是現在,那個偉大的麵包師昏倒了?真是的,他媽的!真該死!
男人在心裡破口大罵,不過他看到了手下們異樣的眼神,心裡感到一絲不安。於是趕緊調整自己的情緒和表情,他對自己說:
「玄真賢啊,算了吧你,大家都在看著你呢!」
他繼續吩咐道:
「算了,事情都已經這樣了。趕快抓緊時間找人接替吧。我給你四天時間,四天之內,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一定要找到一個合適的人選。聽到了嗎?」
經理當然聽到了社長的話,社長說的是韓國話,又不是外語,他怎麼可能聽不懂。不過聽懂歸聽懂,要實踐起來可就是上天攬月了。
「四?四天?」
經理真希望社長是在開玩笑。不過他們都互相心知肚明,這個年輕人工作的時候從來沒有開玩笑這一說。
「沒錯,四天!怎麼了?太長了嗎?」
至少在「Rivera店」裡面,他的話就是聖旨,皇命難違啊。經理又一次把到嘴邊的「狗娘養的」吞了回去,鄭重地哈著腰回答道:
「我一定全力以赴!」
社長對經理的回答似乎不太滿意,濃濃的劍眉蹙成一團。不過那只是一瞬間,社長沒有繼續責罵經理,只是說:
「光儘力還不行啊,經理先生。我最大的樂趣是賺錢,所以我很討厭阻止我賺錢的沒有工作能力的人。四天,四天之內如果找不到人,那就對不起了,麵包師和經理乾脆一起換吧!」
雖然社長的語氣很溫和,但是經理聽出了話里讓人不寒而慄的威脅語氣。在社長最後強調「聽到了嗎」之前,他的手機響了起來。其實真賢不喜歡接電話,知道他電話號碼的人也屈指可數。可見在這個時間打來的電話是非接不可的。
「哦,是媽媽呀。啊?找到道鎮了?在哪兒啊?」
經理在旁邊聽出打電話來的應該是眼前這位可怕社長的慈母。他打心眼兒里感激她在這個時候打電話過來,恰好社長示意自己退下,經理趕緊趁機退了出來。可是,要在九十六小時內找到人,而且還得是「特級」麵包師。這可怎麼辦?
他恨不得從現在起一天不是二十四小時,而是四十八小時。
「忙死了!為什麼一天就只有二十四小時?」
獨自管理著三間五星級餐廳的真賢,從來就沒有覺得自己的時間夠用過。現在,高薪聘請來的麵包師竟然昏倒了。雖然理直氣壯地吩咐經理要在四天之內找到接替的人選,但是真賢自己也知道,從現在開始,他自己也得親自開始找人了。還有,每到換季的時候餐廳要重新裝修,還有別的雜七雜八的事情堆積如山。真賢恨不得把一分鐘掰成兩分鐘使,可他現在卻還得去抓擅自退學又離家出走的弟弟。
想著想著,真賢突然火冒三丈。可是他又不能對電話那頭的母親說「媽,我現在很忙,有什麼事兒您吩咐金秘書吧」。幾天前他無理地對待跟自己相親的女孩兒,令母親非常惱火,現在對母親他只能唯命是從。
「我長話短說!無論如何今天晚上之前要把道鎮給我帶回家來,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真賢當然不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聽到電話那頭兒子的沉默,張媽媽的嗓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
「哎呀,我的命可真苦啊!兩個兒子沒有一個爭氣的!大兒子一天到晚只知道工作工作,到現在連個媳婦兒都沒討著,這會兒還連那可憐的沒有父母的侄女的生日都不記得了,小兒子每天也只會闖禍。我前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啊……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菩薩,觀世音菩薩!」
聽母親吐了半天苦水后,真賢意識到,不答應母親的要求,她是不會停下來的。真賢向母親承諾今晚六點之前把弟弟帶回家。另外,今天是侄女的七歲生日,作為叔父,當然得買一個漂亮的蛋糕回家了。於是他去最好的麵包房買了孩子喜歡的蛋糕,然後根據母親提供的線索,馬不停蹄地朝弟弟可能在的地方趕去。
「張道鎮講師嗎?他剛陪學生出去練車了。」
心急火燎地趕到母親所說的駕校的辦公室,聽到那裡的女職員這麼說,真賢心口的一塊大石頭終於落地,隨之而來的是無限的憤怒。今天他要追捕的獵物果然就在這裡!辦公室牆壁上掛著的弟弟的照片,看起來一臉泰然,一點都不像是離家出走的人,這讓真賢更加惱火!
「這傢伙!可別被我抓住了!只要被我抓住,這次我乾脆把你五花大綁送到非洲去留學!」
真賢氣得咬牙切齒,開車向弟弟去的方向追去。突然他聽到自己車尾「哐」的一聲悶響,分明是車子被什麼重物撞了一下!果然,是自己的車子被駕校的黃色教練車從背後狠狠地撞了一下。
「該死!」
「這?這!真該死!」
錯把油門當剎車,撞到了前車車尾的駕駛新手,不,應該說是無照駕駛者三順心裡暗罵。
「這個時候怎麼能踩油門呢?大姐?我不是說過幾百遍了嗎?和前面的車,要時刻保持至少能看到前車輪胎的距離!」
這個時候,三順根本沒有心思去聽一旁乳臭未乾的教練所說的話。她的心都快到嗓子眼兒了。啊!我這不是自討苦吃嗎?三順現在對為了面子不顧自己是「機器白痴」而跑來學車後悔不迭。連續考了幾次試才勉強通過,終於可以到路上來練車了,結果還沒有拿到駕照就闖禍!這算什麼呀?
生平第一次出交通事故,三順當場嚇得不知所措,像個木頭人一樣杵在那裡。前車的受害者已經走出來,「哐」地一聲關上車門,咯噔咯噔地朝他們走來。看來受害者現在的心情極為不爽。喝!
「……給我出來!」
三順把腦袋埋在方向盤上,聽到了男人冰冷的、殺氣騰騰的命令聲。三順心想:地獄魔王的聲音應該就是這樣的吧?她把頭埋得更低了。男人的手掌重重地拍著車門,然後「哐」地朝車頂就是一拳。
「快出來!呀!你聾了嗎?聽不到我說的話?趕緊給我出來!」
一直低頭躲著的三順聽了男人越來越過分的話,再也忍不住了,她的雙眼裡燃起了憤怒的火花。
「這位先生!您說話也太過分了吧?用這樣的語氣對我……」
還沒等三順的話說完,那個壞脾氣的男人已經強行打開了車門。不過,不是三順那邊,而是教練那邊的車門。看著男人一把將坐在自己身邊乳臭未乾的教練拖了出去,三順嚇得不知所措。男人不由分說,朝教練的下巴就給了一拳。
啪!
吃了男人重重的一拳,年輕的教練連呻吟一聲都來不及就重重跌倒在地上。男人面無表情,但是卻讓人看起來不寒而慄,看來他還不滿足,繼續掄起拳頭又打了下去。
「我跟你說過多少遍了?讓你乖乖地待著,不然我就扭斷你的胳膊,打斷你的腿。我說沒說過?」
「說過。啊……不過彆扭斷我的胳膊!別!別!求求你了!」
過了好一陣子,三順才反應過來:這種情況下,當然應該喊救命了!救命!
「啊!……啊……來人啊!救命啊!警察!快叫警察!」
警察在聽到三順的呼救聲后六十秒趕到了現場。
「嗯,在韓國,警察不會逮捕所有打自己弟弟的哥哥的。除非受害人提出申訴。怎麼樣?要開一張診斷書提起申訴嗎?」警察這麼問道。
道鎮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雖然被哥哥打掉了好幾顆大牙,但是對道鎮來說,狀告自己的哥哥根本就是天方夜譚。這樣一來,這件事就到此結束了。警察告訴這三個人——打人的男人和被打的男人,還有看到這一暴力場面叫救命的女人——都可以走了。差點兒就被當成暴力犯抓起來的男人因為弟弟的妥善處理而無罪當場釋放,他用冰冷的眼神盯著三順。三順這才知道,原來一個人用眼神也可以給人一巴掌。三順覺得有這樣眼神的男人真是不一般。不過三順也有話要說。
「您就在我眼前那樣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打人,換作是任何一個女人都會叫救命的。您的額頭上又沒有寫著『我是教練的哥哥』,不是嗎?」
三順自以為這番話是很有說服力的。不過看起來眼前的這個男人好像不這麼認為。他的眼神由不高興變成了輕蔑。
「你生來就這麼喜歡管人家的閑事嗎?」
這是在罵我吧?分明是罵人的話,可是被他用這麼平靜的語氣說出來,聽起來都不像罵人的話那麼難聽。帥哥的威力果然無窮啊,而且好像是第一次見到一個戴眼鏡的男人看起來這麼有男人味兒……再看一看,好像不是第一次!不久前肯定在哪兒見過一個戴著眼鏡卻看起來很有男人味兒的男人——雖說有點兒變態……怎麼越看越面熟呢?
三順偷偷地打量著男人的臉。天哪?是那個變態男人!那個看到了三順的上半身之後還說「你是不是變態啊」的男人。媽的!真是冤家路窄。
三順有個忌諱。如果她和誰第一次見面時發生了不愉快,那麼以後和那個人就會一直糾纏不清,甚至發生更不愉快的事。這個男人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嗎?當然,現在她和這個男人之間根本談不上有什麼關係。可自己最近確實是霉運當道,小心點兒總沒有什麼壞處。
所以三順決定在他認出自己是「洗手間里的變態女人」之前逃離現場,她趕緊轉身就往派出所門外跑去。說時遲,那時快,男人叫住了三順。
「小姐。」
「啊?啊?」
難道?這個男人認出我來了?聽他怎麼說吧。男人稜角分明的嘴上堆滿笑意,對三順這麼說道:
「我看你最好還是不要考駕照了,只不過出去練習就已經撞車了。告訴我你的電話號碼,修理費好像要花不少啊。」
三順氣得牙痒痒。媽的!我這是撞邪了嗎?
三順只好乖乖遞上自己的名片,心裡卻恨不得給他一拳。
「金三順小姐。」
三順向來不喜歡別人叫自己的名字,尤其是當自己討厭的人把聲音拉得長長地叫自己名字的時候。不過眼前這個男人好像並沒有在意三順的名字,一秒鐘之內就把名片放進了西裝口袋裡。三順又抬腳準備離開的時候,又聽到了男人的自言自語:
「真是的,不知道每年簽發的『殺手駕照』該有多少呢?媽的!真倒霉!」
就算長得帥吧,可是這也太過分了,何況他又不是自己的男朋友,三順實在忍無可忍了:
「你說完了沒有?你真是太沒有禮貌了!」
「我的車才買了三天就被你從後面撞成那樣,不想聽的話就好好駕駛啊!」
她吵架輸給這個男人,四目交戰輸給這個男人,氣勢上也輸給這個男人。九這個數啊!厄運來的時候,好像真是沒什麼辦法。三順無可奈何,拔腿向門外跑去。不過她又被叫住了,這次不是那個男人,而是男人的弟弟。
「大姐!」
「又怎麼啦?」
三順一臉氣憤地轉過頭,才看到道鎮一臉無辜地指著屋角桌子上的蛋糕盒。那裡有兩個大小和模樣都很相似的蛋糕盒。一個是那個男人的,一個是三順為外甥知悠準備的,打算一練完車就帶回家給知悠過生日。
「你不是說是給外甥過生日準備的嗎?」
三順因為自己剛才魯莽的態度而有些尷尬,她隨便提起一個蛋糕盒就衝出門去。邊往外走邊自言自語:我的這個忌諱還真是百發百中啊,這不
又糾纏上了,還得賠那麼貴的私家車的修理費!
隱隱約約,三順覺得自己今年似乎不怎麼順。不過,她很快又挺起了胸膛。
「好吧,金三順。不能因為這麼一點點小事兒就對人生失去了希望。現在不是都了結了嗎?反正以後又不會再見到他。」
三順打心眼兒里希望一切能如願以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