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雨水滴滴答答地打在支起的雨篷上，雨水順著雕花的欄杆流淌下來，整個社區如同被煙霧籠罩，帶著淡淡的朦朧。
「怎麼突然下起雨來了？」何朵朵跺了跺腳，這天氣也太讓人摸不著頭腦了吧！
慕司探出頭，「不是很大，就這麼回去好了。」
他剛想走，馬上被何朵朵喊住。轉過頭，她羞澀的表情在燈光和雨霧中顯得分外柔和。
「淋雨容易生病的。」她的字彷彿從齒縫間擠出來似的，「反正我家就在附近，我去拿傘好了。」讓慕司就這麼淋雨回去，她才不幹呢！
她說著就要衝進雨中，慕司連忙拉住她的胳膊：「一起過去。」
隔著衣袖，都還是能清晰地感覺到慕司手掌心的熱量，何朵朵也說不清自己心裡現在是什麼感覺。有高興，還有點興奮。又一次，又一次被慕司握住手臂，好幸福。她點了點頭，兩個人一塊衝進漫天的雨簾之中。
剛才還被何朵朵抱在懷裡的外套，現在成了兩個人的遮擋物。
外套被慕司撐起來，蓋在兩人的頭頂上。
外套的下面，形成一個小小的沒有雨水的空間。
並不寬敞，可是叫人留戀。
何朵朵抱緊了雙臂，時不時偷覷一眼斜上方慕司的臉龐。
俊朗的眉眼，挺直的鼻樑，微抿的唇。
慕司知道何朵朵一直在偷偷看自己，可是有什麼關係呢？如果她想看，就讓她看吧！他似乎完全忘記他是如何的討厭他人投注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真是溫暖的一方天地。
何朵朵想。
「啊，到了！」指著眼前的樓房，何朵朵歡喜地叫。停下腳步的時候，她才恍然發覺內心瀰漫出的失落。
竟然……已經到了。
怎麼這麼快。
好希望，能夠不要到。
「你在這裡等等，我上去拿傘下來。」
低著頭向慕司說了一句，何朵朵咚咚咚地朝樓上跑去。
慕司看著她的背影，渾然未覺自己眼中泄露出來的溫柔，將何朵朵的身影籠罩其中。
多餘的那把傘呢？
何朵朵急得滿頭大汗，慕司在樓下等得該著急了吧，畢竟自己都上來好久了。真是的，平時不用就隨手亂放了。這個壞習慣以後一定要改呢。
仔細想，仔細想，一定能找到的！
可是……秒針已經轉了一個又一個360度，還是沒能找到。
算了，不管了，用放在外面的那把吧。
明天說不定不會下雨呢？
何朵朵打定主意，拿起自己常用的那把傘跑下了樓。
她邊大口喘著氣，邊把傘遞給慕司：「給，我找傘找了半天。」
慕司接過傘，「謝謝。」
「嘿嘿。」何朵朵摸著頭笑得傻乎乎，「等得著急了吧，我不是故意那麼慢的。」
「我……」
話沒說完，何朵朵就打斷了他：「現在要急著回家吧？那再見哦！」她的語氣很急促，胸脯一起一伏，臉也漲得通紅。可是那雙眼睛很亮，甚至讓慕司感覺到淺淺的溫柔。
何朵朵知道自己在害怕，她害怕從慕司口裡說出他真的著急離開。
於是就把他的話打斷，讓自己先提出來。
真是個懦弱沒用的笨蛋，何朵朵在心裡暗暗地斥責自己。
說是要勇敢，可是遇到事情的時候還是不由自主地往後退縮。
真沒用！
可當慕司點點頭說：「那我走了。」
這個時候，何朵朵又體會到她更情願能和慕司在這裡多待一會，就算是一分鐘也好。異樣的繾綣情緒，把心都包裹得嚴嚴實實。
站在樓梯口，何朵朵看著慕司離開。
慕司走了兩三步，忽然轉過過身面對著她，臉上漾起笑，掏出什麼寫寫劃劃遞過來，「這是我的號碼。」頓了頓，「剛才，我沒有著急。」
說完，慕司揮揮手，離開。
何朵朵怔忡地看著他的身影在夜幕中消失，心卻為了慕司最後的那句話在劇烈的打著鼓。
那是什麼意思呢？
他說他沒有著急，是什麼意思呢？難道是說，他其實一點兒也不反感同她待在一塊，對嗎？
她恍惚地低頭看著手中的紙片，慕司的手機號赫然寫在上面。
社區路燈溫柔的橘黃在夜色和雨霧中，無邊際地蔓延，滲透進每一個暗的角落。
也滲透進何朵朵的心底。
直到站在自己家門口，慕司的臉上依然還有笑意。
那麼急著說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誰欠了她一大筆錢呢！
還真是個，有趣的女孩子呢！
掏出鑰匙開門，把球袋放好，目光又落到手上拿著的這把傘上。
明天早上去還給她吧！這樣想著，慕司把傘輕輕放到壁櫥里。沒有想到，為什麼想這麼快還回去，是否因為，他期盼再見到她？所以才會將他向來很少給人的聯繫方式，也給了她？
而何朵朵現在在家裡就沒有他這麼輕閑了，因為她剛剛聽完天氣預報，明天還有雨。而且是中到大雨。
「啊啊……天要亡我！」一邊叫著，她一邊更努力地翻箱倒櫃。
雖然C市的天氣預報向來準確度不高，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還是找出備用的傘來比較保險！
唉，就算家人都不在國內，自己習慣了自己照顧自己，可是也不用這麼粗心吧？那把傘到底藏到哪裡去啦？終於累得癱在沙發上，何朵朵揉揉胳膊，這下今天的運動量只怕夠了。
正當她要放棄的時候，頭一偏，視線落到廚房和客廳之間的窗台上，就在那一疊紙盒中間，露出一點點兒的傘邊。
何朵朵撲過去，掀開一看，果然是家裡的備用傘。
真是柳暗花明，得來全不費工夫啊！
看來今天的運氣還真不錯！
嗯！的確不錯，不是嗎？能夠看慕司打球，抱著慕司的衣服在懷裡，和慕司一起吃東西，還能聽到慕司說的那句話。
「神啊，您真是太眷顧我了！」
呈「大」字躺在床上的何朵朵忍不住發出這樣的嘆息。
這一次的天氣預報總算準確，早上起來的時候，何朵朵發現天空還是陰霾一片。厚厚的灰色雲層壓得低低的，飄著零星的雨絲。
何朵朵剛撐開傘，冷不防耳朵里傳進一個聲音。
「嗨！」
她幾乎以為是聽錯了，怎麼會是那個在心底輾轉無數次的聲音呢？怎麼可能！
然而當她循聲望過去時，竟然真的看見慕司站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鬆鬆垮垮地套著外套，劉海搭在額上，蓬鬆的頭髮不時被風吹得揚起。
然後是那雙總是炯炯有神的眼睛，微翹起的嘴唇。
原來，不論在什麼時候，她都會為他心動。
即使隨便的一站，也是一樣。
何朵朵局促地挪過去：「早上好，你……你怎麼會在這兒？」
慕司抬了抬手，正好讓她能夠看見手上的傘：「來還這個給你。」
理由很正當，可是因為正當，讓何朵朵就更沮喪。
她磨蹭了一下才說：「其實……其實可以不用那麼急還的。」在她眼裡，慕司這樣的舉動就好像是急著同自己劃清界線一般。
慕司牽起嘴角笑：「我不習慣借別人的東西。」
何朵朵的腳步一滯，聽到他這麼直接地說出來，還真是打擊啊！在他心中，她怎麼都只能劃分在「別人」的範圍里吧？
不知道自己那時候的誓言，還有那句話，有沒有可能實現？
現在看來，只覺得道路無限遙遠。
自己給予自己的信心果然是不夠充足的啊。
一同站在公車站，可是分別在兩隻傘下。
手都垂著，可是隔了好遠。
何朵朵不由得幽幽嘆了口氣，還需要努力啊……
公車終於出現了，濺得路面上的泥水飛起老高，有女孩子咿咿呀呀地叫著躲閃。上車的時候，車廂里的空座已經不多了。慕司先上車，等到了車廂裡頭，才發現何朵朵沒有同自己一路上來。穿過車窗，他看見外頭正在把傘收起來的何朵朵，等在上車隊伍的最後。她微微垂著頭，束高的馬尾偏在頰邊，看不清眼神。
但即使這樣，他還是感受到那個身影的瑟縮。
是不習慣和一大群人在一塊嗎？
何朵朵上了車，卻站在車頭那邊，和坐在尾部的慕司隔得更遠了。
何朵朵朝車尾飛快地瞅了一眼，太快，以至於根本沒來得及找到慕司的位置。
可是這樣就好了，她不想因為過多的出現讓他討厭自己。
慕司看著站在車頭的何朵朵。
她為什麼要站得離自己那麼遠？
她不是說，會讓自己喜歡上他嗎？
有些許細微的不快從心底絲絲地冒出來，像開水頂著瓶蓋似的，怪難受。
於是慕司開口叫：「何朵朵，過來這邊坐！」
他的聲音很響亮，全車人都聽見了。早上的公車上，有好多同校的同學，何況本來就有不少愛慕的眼光正停在他身上。所有人先是雜亂地互相瞟著，然後齊唰唰地朝站在前面因為這句話不知所措的何朵朵看去。
幾乎毫無意外的，原先的羨慕變成不屑。
何朵朵打了個哆嗦，不知道該怎麼辦。
慕司見她不動，又重複了一聲。
何朵朵終於顫巍巍地移動腳步，忍受著周圍殺人似的眼光，小心翼翼地到了慕司旁邊。
他站起來，微笑著說：「你坐。」
「呃？」何朵朵一愣，連忙擺手，「不用，我站著就好。」
慕司眨了眨眼：「男生給女生讓座不是理所當然的么？」說話時，他已經站了起來，然後輕輕推了把何朵朵，讓她恰好地坐在座位上。
何朵朵的心裡再沒有空暇去想別的，此刻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回味著這種驚喜。
告訴自己：啊，原來他並沒有討厭她。
坐在那裡，和慕司之間只有咫尺的距離。
近得，甚至能夠從輕淺的雨水和塵氣中，找到屬於他的那一份微微的清爽味道。
何朵朵偏過頭望著車窗，臉上有發燙的感覺。
他對她，其實真的很溫柔呢。
也許不過是因為他本來就是一個溫柔的男生，可是她的心弦，還是會因為這溫柔，而撥動。
何朵朵抬手捂住臉，忍住想要看他的念頭。
慕司站在何朵朵身邊，把她所有的動作盡收眼底。
所有的動作，都能夠預期下一步。
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會覺得有趣。不像打網球的時候，能夠把對手球路招數看得一清二楚，他只會無聊。
雨嘩啦啦地下著，公車在其中穿行，走走停停。
而圍繞著他們倆的空氣彷彿凝結，構建出一個旁人無法融入的世界。
「該下車了。」慕司推了推何朵朵，暗笑，這麼點兒距離她竟然也能睡著？
何朵朵滿臉通紅地張開眼睛，跟在慕司身後跑下車。真是丟人啊！居然在車上睡著了，居然在慕司面前睡著了。雖然老實說她也知道自己沒有形象可言，但還是會覺得很丟臉。
唉，不過說起來要不是昨天晚上急著找手裡撐著的這把傘，也不會弄得這麼狼狽。
她可是每天要睡足八個小時的，雖然能夠在鬧鐘聲里醒來，但犯困卻是肯定的。
慕司不經意的問：「沒睡好？」
「嗯？」何朵朵不好意思地回答，「嗯，我要睡足時間，不然就總會打瞌睡。」
身邊傳來輕輕的笑聲。
看吧，果然是被笑話了。
何朵朵有些沮喪，自己真是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呢！現在還要因為貪睡被自己喜歡的人恥笑。她忽然想到自己的減肥計劃，也許成功之後，真的能讓所有人眼睛一亮呢？
好吧，加油吧！
何朵朵朝慕司道了聲「再見」就朝教學樓跑去，那個叫田維的傢伙不是說了嗎？要抓緊一切可能的機會運動。
而且，她也害怕，被更多相識的人看見她走在慕司身邊的情形。
「朵朵，怎麼趴在桌上？生病了嗎？」
何朵朵沒好氣地回應藤子的烏鴉嘴：「沒有。」
藤子笑嘻嘻地摸摸她的額頭：「那怎麼會有氣無力的？聽說早上你是和慕司一塊來學校的喲！這樣也會沒精神嗎？」
何朵朵長長地嘆了口氣：「就是因為這……」
她早該想到的，不是嗎？總會被人注意到，被人注意到的後果就是——
何朵朵在樓梯口就被幾個女生截住，全是陌生的臉孔。
她朝後退了一步，問：「你們要幹嘛？」看這陣勢，其實何朵朵已經猜出是因為什麼。但還是想問清楚些，而且也能拖延時間。
為首的女生冷笑著打量何朵朵，發出一聲冷嗤，她轉過頭向身後的同伴們說：「你們覺得，就她這水準，會有被慕司看上的可能么？」
然後是齊聲的回答：「沒有。」
女生大聲笑起來，很有些刺耳，又對著何朵朵說：「這就是了。所以我們今天不是給你教訓，而是給你警告。」
「警……告？」何朵朵蹙起眉頭，喃喃地念著這兩個字。
「沒錯！」女生一揚手，輕輕拍在何朵朵的臉上，接觸到的時候才突然使力，聲音也沉下來，「就是警告！我可不管什麼原因，只希望你不要再接近慕司同學了。」
說完，這一群女生揚長而去。
果然之前一直沒有人做出任何舉動，只是因為不屑吧。因為她看起來就沒有任何的威脅，所以沒有必要再來說什麼或者做什麼。只是現在又有所不同了，因為很多人都看到慕司和她一塊來上學的情景。
「唉……」何朵朵長長地嘆口氣。
藤子突地用雙手夾住她的臉，朝中間擠……
何朵朵趕緊推開她：「喂，你幹嘛呀！」
藤子盯著何朵朵：「你難道忘記以前我嘆氣的時候你說過的話啦？」
「咦？」何朵朵抿緊唇。那時候，也是因為的事情，讓藤子長吁短嘆，然後何朵朵對她說：「不要嘆氣哦，因為嘆氣會讓幸福都流走。」
她當然記得。
「所以呀！」藤子撐著臉深深地看著何朵朵，「朵朵也不要嘆氣嘛！」
「嗯。」何朵朵重重地認真的點頭。
藤子笑起來：「再大的事也一定會解決，再大的困難也一定會過去，這些不都是你告訴我的嗎？還是你自己只是拿著這幾句話到處拯救世人，卻從不實踐在自己身上？朵朵，要加油哦！我們不是說好了嗎？要一起努力的哦！我現在可是很努力的在練習網球呢！」
「嗯。我會努力。」
努力的，讓慕司喜歡上自己。
何朵朵放低聲音，悄悄拉過藤子，「藤子，我告訴你一件事哦。」
「什麼事？」
「我……」何朵朵輕聲說，「我報了個俱樂部減肥課程。」
「哦。」藤子隨口應道，忽然眼睛猛地睜大，不敢相信地看向何朵朵，「你你你……你剛才說的什麼？」
「我報了個減肥課程。」
藤子看了半天終於確定這是真的，「你怎麼會不聲不響就決定減肥了呢？」她以前也曾勸說何朵朵去減肥，可是朵朵從沒答應過，這次還真怪了。
何朵朵羞赧地笑笑：「我想……如果瘦一點兒，漂亮一點會不會讓慕司更容易喜歡上我。」
藤子默然，然後捶她一下，「你這個傻瓜，其實……」她頓住，沒有繼續說下去。
何朵朵好奇地問：「其實什麼？」
「沒什麼。」藤子敷衍過去。其實……其實如果慕司真的因此喜歡上何朵朵，那她只會覺得這個人過分膚淺，根本配不上何朵朵。
她的朵朵，可是最好的女孩子啊。
不過，慕司應該不至於是個這樣的人吧。
至少到現在，她藤子對慕司還是很有信心的。
雨到現在還沒有停，淅淅瀝瀝的似乎準備下個沒完。整個校園都被雨水洗得較平時乾淨許多，但天色卻因此漸漸開朗，不再是陰雲籠罩。
慕司偶爾抬頭看一眼窗外，再把注意力集中到黑板上。
上學時那個跳著跑著的胖胖的身影，不知怎麼老在眼前晃著。
那時候她怎麼突然跑走了？
是因為不想待在他旁邊？應該不會，她不是才說過喜歡他嗎？
這個問題糾纏了慕司很久，讓他自己都覺得奇怪。
為什麼要執著在這個問題上呢？
還是……不要想了吧。
講台上的數學老師唰唰唰在黑板上寫了幾道題，第一個就點了慕司的名字。
「慕司，你來做這一道。」
慕司走過去，拿起粉筆，飛快地寫完解答過程，然後在一片崇拜的目光中走回座位。
旁邊的男生小聲笑：「慕司，你也太快了吧！」
慕司牽起嘴角：「沒什麼。」高二的數學又不難，難道不是小意思么？這些東西，只要他願意，就能學得很好。
所以，他是天才。人人羨慕的，天才慕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