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南陽州別墅，PM8：15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我親愛的大白豬！！！祝你生日快樂！！！」

尹湛那傢伙坐在蛋糕前，啪啪啪啪興奮地拍著手，二十一根蠟燭的燭光隨風搖晃在他幸福的笑臉上……光芒四射得讓我不敢直視……怎麼辦……腦袋亂得活像塞進了一團糨糊……費盡心思希望像天空那樣忘記一切的韓雪……卻遭到了一個小箱子的白痴嘲笑……

「喂喂，還不快吹蠟燭！！」

「呼……」

蠟燭惺惺忪忪泛了泛眼，沒滅幾根，一旁蛇蠍貴婦的親生兒子卻很興奮，他拿起白色的塑料刀就朝蛋糕上殺來。

「好久沒吹過蠟燭了……都忘了怎麼吹氣……好失敗……」

「以後每次過生日你都有機會練習了，明年的生日，後年的生日，包括一百歲的生日也……」

「我們做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約定。」

「到明天早晨為止，你不準開手機，不準看電視，就我們兩人單獨在一起，直到明天早晨。」我眼睛看著虛空，用近乎縹緲的聲音說道。

尹湛使勁擦了擦臉頰上的奶油，隨手把已經關機的手機甩到遠處……一副「你放一百個心」的表情。

「放心，我對那兩樣東西也沒什麼興趣。」

「……」

「你這傢伙還在回味剛才的KISS么？！！」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那麼多喜歡你的女孩子中間……我對你也不是很好……長得也不是很漂亮……性格也不夠溫順……甚至，還是把你哥弄成這樣，讓你哥去死的人……為什麼曾經喜歡過我……」

是啊，為什麼偏偏是我……為什麼偏偏是我這樣的丫頭……

「我知道你的心裡自始至終只有我哥……剛開始只是為了好玩，開玩笑……接下來是因為好勝……然後是好感……結果是我人生的全部……」

「……」

「你知道對一個人來說……失去人生的全部意味著什麼嗎……」

「嗯……知道……」

「……」

意味著沒有必要呼吸……沒有必要活下去……只有死……對於失去人生的全部的人來說……沒有任何再留戀，沒有任何煩憂……死才是他惟一的結局……

「我們真的……受了不少苦啊……哭過……吵過……有過誤會……差點死掉……分離……再遇見……」

可是……我早已失去人生的全部了，江尹湛……雖然你還在失去中……可是我已經……不，很早以前就……所以我才如此艱辛地活著，如同離開了池塘的魚兒，艱難掙扎地呼吸著……

人生的全部，它們就是這樣一部分一部分從我身體里剝離著……媽媽……爸爸……幼民……雲影……天空……失去一個人都是如此可怕難以忍受的事情，可是卻這麼多……

「你不是說過我們要一起逃走嗎！！！」那傢伙往自己的盤子里又叉了一塊蛋糕，突然又石破天驚地說道……我知道他是擔心我又離開……擔心我又回到天空的懷抱……所以才會惴惴不安地如此說道。

「什麼……？」

「那時候你不是說過這話嗎？！求我帶著你逃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去，一個沒有大人的地方，生平就幸福那麼一次。」

「連我生日都沒記住的傢伙……記這些倒是記得很清楚……」

不知道江尹湛會不會又推說是因為浴室里水蒸氣的關係了，他雙頰紅到了世界盡頭，垂著頭，極其優雅地把一個盛著蛋糕的盤子推到了我面前。

接著那傢伙又給我斟上了香檳，努力用手掌壓了壓自己被高腳帽弄得像雞窩似的頭髮……我希望話題就此打住……可是，那些話，那些我希望被咽進肚子里的最後的話，仍舊緩緩地淌了出來。

「明天我們就離開這。」

「……」

「朴雲影死去的日子，哥哥企圖自殺的日子，還有你離開的日子。」

「真可怕的日子不是嗎？」

「是啊，真可怕的日子就是明天。」

「……嗯……」

可是，那不是企圖自殺，那是陰謀……一開始就被計劃好的可怕陰謀……

「我們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

「你曾經說過你的命運就是永遠無法獲得幸福，我不信，從明天開始，我們要戰勝它，要徹底打碎它。」

「……」

「你說過該死的命運，我們三個人永遠無法在一起，我們要逃離它，消除它邪惡的詛咒。」

「你……都還記得呢……」

不該記得的話……不該記得的樣子……為什麼你的腦海里只是牢牢充斥著這些東西呢……

「雖然哥哥不在……雖然只剩我們兩個人……」

「有那樣的……地方嗎……」

「那時你也是這麼說的。」

「……」

「你還記得那時我和哥哥是怎麼回答你的嗎？」

「……」

不……不記得了……我不要想起……太悲傷的記憶……就讓它們拋向風中吧……

「我們來創造。」

「……」

「我們會贏的。」

嚓……嚓……已經達到極限的心，這是它們在我胸腔里破碎的聲音啊……可是那個傻小子依舊雙手緊緊握在一起，和著微微的心音，奮力說道：

「我們會贏的。」

說著，他一手嗖地握住我頭上的紅色高腳帽，拽掉……看著他什麼都被蒙在鼓裡，鬥志昂然的模樣，我無語地低下了頭。

「……」

「喂……」

「……嗯……」

「喂，韓雪理……」

「……嗯……」

「親親老婆！！！」

「……嗯……」

「你回答『嗯』了，我聽清楚了！！！」

「……嗯……」

「好了，以後我叫你親親老婆，你就回答『嗯』！！！」

「……嗯……」

嗯……嗯……嗯……

「我怎麼覺得自己是青蛙大魔王，綁架了拇指姑娘不說，還強迫人家嫁給自己。」

點頭點頭……看著我像被灌了迷魂湯似的眼神痴獃，不停點頭……江尹湛沒了興緻，他鬱悶地伸直自己的長腿，把我的腦袋按在他膝蓋上。

「親親老婆。」

「……」

「我知道對你來說還為時過早，你的心裡依然只有我哥，誰也沒法代替，我知道我現在這樣只會讓你更辛苦。」

「嗯……」

「可我還是不會放棄……不會留下你一個人……沒有人在你身邊守護你，只剩下孤零零的一個人……你說我是噁心的青蛙大魔王也好……總之我不會放棄，我就繼續當我的青蛙大魔王好了……」

「……嗯……」

「三十一歲的生日……四十一歲的生日……五十一歲的生日……」

「……嗯……」

尹湛的手指緩緩解開我束起的頭髮……滿頭青絲披瀉而下，他用自己乾淨的手掌輕輕撫摸著……

「永遠永遠，一直叫你『親親老婆』。」

「……」

「不管你聽還是不聽……我都會一直等下去……即使是到一百零一歲生日的時候……當我們老得直不起背……我滿口的牙齒都落光了叫不清你名字的時候……我還是會一直這樣叫你……」

沒有下一次生日了……我沒有下一次生日了……

「韓雪……」

「……嗯……」

「就這樣待在一塊兒……我們倆……直到明天天明，就我們倆待在一塊兒……」

就我們倆……不想受到任何人的打攪，就我們倆……命運允許的我最後一個生日……什麼都不要知道……什麼都不要想……我們倆……江尹湛和韓雪理倆……

「……」

完美的黑暗漸漸覆蓋住別墅的整間起居室……我伏在那傢伙的膝蓋上，不曾乾涸的淚水幾乎浸透了他的雙手……尹湛的呼吸聲逐漸轉小……不過他依然盡職盡責地一縷縷撥開我臉頰上被淚水打濕的頭髮……也許是為了對抗這可怖的黑暗吧，他居然噗哧一聲小聲笑了出來……

「十點還不到……怎麼這麼困呢……」

「尹湛……」

意識到尹湛在我上方漸漸癱軟的身體……我鼓起勇氣，緩緩地張開嘴……他聽見了嗎……還是沒聽見……江尹湛兩手緊緊抓在我的肩膀，拚命點頭。

「我倆訂一個約定好不好……」

「什麼……」

「不要變弱，要變得堅強……一定要好好的活到最後……不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要哭泣……都不要逃走……」

「我要和你一起逃走。」

「尹湛……尹湛……」

我超級單純、超級笨蛋的尹湛啊……你對我無盡的愛，我只能回報以無限的愧疚……你犯下的罪只有一條……那就是不該全身心地投入愛上我這樣一個女孩……

「幹嗎啊……人家困了嘛，還總讓人家說話……」

如果能阻止明天的來臨……如果能讓時間就此停住……如果能這樣……如果能這樣尹湛……

「快點睡了……大笨蛋……明天早早起床，吃過早餐我們就離開這裡……」

「江尹湛。」

「幹嗎……」

「你是不是曾經說過，你的人生里如果沒有韓雪，你活著就是一個零……」

「……」

上方傳來尹湛沉重的呼吸……這頭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完全趴在我身上，很完美地睡著了……耳垂邊傳來尹湛會讓我永遠懷念的香味……

「很抱歉那時打斷你的話……那麼酷的話……」

「明天……一起……逃……逃走……」

「我的人生里沒有尹湛，還剩下天空……我的人生里沒有天空，還剩下尹湛……」

手掌輕輕滑過他的濕發……我小心地挪動著自己的身體……緊緊抓起了被尹湛扔在一角的手機……自始至終我都把他緊緊抱在懷裡……

對不起……不想事情還是發展成了這樣……因為我，事情最終還是發展成了這樣……答應和你一起逃走的……結果還是無法實現你我的約定……該死的命運，它抽走了我最後一絲可以抬起頭的力量……

「即使那樣……一百零一歲……生日的時候……」

「……」

「我叫你『親親老婆』的時候……」

「……」

你想說什麼呢……在夢中的你究竟想說什麼呢……又想見我流淚，招來我成噸的淚水嗎……尹湛斷斷續續說著他的夢囈……在我懷中呼嚕呼嚕睡得不省人事……我用全身的氣力阻擋住自己的淚水，顫抖著，哽咽著，不停撫摸著他的肩膀……

你希望的就是這個嗎……讓我哭得如此心痛……讓我在自己生日的這天如此受煎熬……是因為我這段時間生活得太平安……所以你在生日這天對我的報復嗎……償還那段時間的幸福……

這又是一輪新的開始嗎……？那可咒的噩夢又開始新的輪迴，務必要把我們牢牢罩在它的陰影之下嗎……？不要好笑了……我決不會再成為你手中的玩具……我絕不會讓我們三人再次承受那錐心的痛苦……沖我一個人來吧……讓我獨自背負那可怕的噩夢……

不要再把手伸向天空……那個被你戲耍得死去活來的可憐天空……在你手中他生活得連狗都不如。

滴……本應沉睡到天明的手機在我手中緩緩蘇醒了……我一手眷念地放在尹湛滾燙的臉頰上，一直不曾離開……

江天空010－9852－……

——手機號碼簿的液晶屏上清晰地顯示出我至死都在懷念的三個字……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什麼都不知道地躺在睡夢中……還是知道了所有的事實，現在正在哪兒苦悶彷徨中……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三個字：江、天、空……

「你在哪兒？」手機里猛然傳出天空睡意濃濃的聲音……我甚至連伸直脖子的力氣都沒有……只能艱難地扭頭望向窗外……

「我問你在哪兒，江尹湛？」

這時的時針，指向三點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