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好的景色就是眼前的這一幕,心中閃下了快門,希望他們兄妹可以不被分開。貝殼擺在沙灘上是最美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著沙灘上的貝殼,探尋著彼此的呼吸。
我算得上是個理智的人,極少在人前表現自己過激的情緒。正因為如此,歪妹才總覺得我很憤世嫉俗,說我是真他媽的不在乎吧。大部分的時候,人們總嘟囔著沒人能夠了解他們的想法,渴望能有三五個好友或紅顏知已可以會擔「自以為」的不孤單,我卻厭煩極了那樣的感覺。
也許我是個偏執狂。某一程度上的無人了解,竟有種馳騁的快感可以說明自己習慣暗夜的證據。不過,也許是我把自己給騙了。在不經意回頭看到海天和妤葳的小動作同時,蔓蔓先行脫開了我的手跑出去。若要說有什麼感覺也是空白一片,畢竟有太多不連續的片段記憶存在,我無法妄加判斷。
回身去快步追出去找蔓蔓,一過大門檻,鹹海撲上臉的味道特別深刻。低頭見到門邊幾個五彩大石不規則的散布在地上,沒有多想地左右端看蔓蔓的蹤影,這才又發現前方木麻黃林的幾個樹邊也都有上彩的石頭,為數不少地點綴著這間精緻小屋的美麗,結果我還是恍了神。
「大姐姐,我要這裡。」往左邊看去,只見小不點蔓蔓站在鹼個堆起來的水泥管上頭,嘟著嘴等我過去。「怎麼啦?你生氣了喔?」微笑地雙手插在口袋裡走到水泥管前,抬頭垂放下來擺晃的蔓蔓。「妤葳姐姐在照顧你的海哥哥,不是很好嗎?你還這麼小,一個人怎麼忙得過來呢?」我在裝什麼大人啊,自己說出口的話都讓人覺得噁心。「
「我不喜歡她。」她簡潔有力地說,小孩子直覺的好惡不會刻意掩飾,我邊不以為意地想著,邊雙手一攤地把蔓蔓從水泥管上方接下來,笑著說:「傻瓜。」牽著蔓蔓的小手,隨她的小腳步往前走,看樣子她蜇時並不想回家裡去。
越過整片的木麻黃再走上白色的防波堤,我和她席地而坐。遠方航行的船隻若隱若現,恐怕有了一定的距離了吧。晨曦從背後冉冉上升,真的才幾分鐘而已,我們的影子似乎也想跑到沙灘去玩似的,拉得好長好遠。說舒服也算,今天的海風和陽光的節奏都搭配得很好;說不舒服也行,我無法眺望遠方海域太久,因為那樣我會陷入莫名的恐懼。
「兒姐姐,海的另一邊有什麼?」蔓蔓用一種不屬於五歲小孩的眼情盯著遠遠的海面說。我下意識別過頭去沿著反方向的防波堤看去,忽然覺得有些不忍心,回頭摟摟她的小肩說:「唔,跟我們一樣的地方呀。」
「那,你有去過嗎?」她又問。我單手撥了撥遮眼的頭髮,搖搖頭說:「沒有耶,也許以後去。」消波塊下頭的海蟑螂爬來爬去,我隨意說著。
「去到那邊,可以游泳回來嗎?」蔓蔓的問題好像很多。我覺得她的問題都很天真,只好配合她的想像力笑著回答:「可以啊!海都是想連接的。所以啊,不管你到海的哪一邊都能游回來,像魚一樣喔。」說到這,她抬頭古靈精怪地看頭我好一會兒,好像發現到什麼驚奇的事情:「還好,我會游泳。」她得意地笑了。「那蔓蔓不就變成一條魚了嗎?呵呵。」我挑挑眉毛笑著逗她。
有點搞混自己的定位和角色,彷彿有兩個靈魂操控得我不能自主。都市生活里的我總是一副裝腔作勢的「欠扁」模樣,出沒在夜晚的五光十色里,拉緊極強的防衛心擋退所有人的靠近,因為我不喜歡過於親密的攀交。而現在我竟落落大方地坐在外埔海邊的防波堤上,和說熟也不算熟的廣闊天地有了交情,和見面不到五次的小女孩摟肩微笑。對於滿腹的疑問做不出任何解釋,只好將視線沒入漲潮的浪花之中。
我坐在蔓蔓小小的身軀後邊,讓她在我兩腳之間坐好。海風順著吹,我的長頭髮在我前方飄搖,不經意地我看到海天從防波堤另一頭走了上來,在飛舞亂髮的縫隙中看見他正往這邊走來。
越是靠近,越發現他的頭髮微微的自然卷,應該是陽光的關係,他的發色沒有第一次見到的那樣烏黑,是80%的深褐色。一條幾乎刷白破舊的淡藍色牛仔褲,一件藍格子的長袖襯衫,卻只扣了三個鈕扣,胸膛半開。他淺淺地給了我一個微笑,再輕輕地趁蔓蔓還沒發現之前在我們的身邊坐下來。
「海哥哥,」蔓蔓在我的腳邊抬頭,我把腳放平讓海天摸摸她的關。海天手一伸把蔓蔓接到他的腿上,讓她跨坐著。「怎麼不休息呢?妤葳姐姐呢?」蔓蔓對著海天邊比劃著手語邊說,我都忘了他還在生病。海天手語的速度很快,完全不知道他回答了什麼。
在他們兄妹倆交談的同時,大概是神經線跳掉了,我竟出神地盯著他半露的胸膛,再下意識伸手將他襯衫剩下的4個鈕扣給扣上,生病了還不好好保暖會更嚴重。認真扣完后一個抬頭,海天的眼睛不避諱地注視著我的一舉一動,呃,我毀了我!我在做什麼啊!
時間差不多凝結了3秒鐘。我馬上拉起僵住的身子,故作江河地笑著說:「鈕扣沒扣好,又會再著涼一次的。」別過頭去看遠方,臉好燙。最後,只聽見蔓蔓向每天比手勢的聲音,還一邊笑著說:「兒姐姐說不扣鈕扣,會著涼。呵。」作賊似的回頭,只見海天先是盯著蔓蔓的解釋再抬頭向我微笑點頭。
蔓蔓舒服地窩在海天的臂彎中,小臉貼靠著他的手肘閉上眼睛睫毛長長的。接下來,除去浪來浪去的沖刷聲吹送之外,我們3個人都沒發出任何聲音。海天不會說話,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或該怎麼溝通,很無言,而蔓蔓安心地在海天的懷中睡著了。也難怪,她還那麼小就一早爬起來,當然受不住困。
緩緩地,我再度坐了下來。撇去剛才失態而引來海天的側目之外,在他身邊坐著挺自在的,不用聊些不擅長的話題或就付無聊的對答。倒不是因為他不會說話的關係,有個直覺,即使海天會說話也是個不多話的人。
不一會兒,海天回頭揚起笑似乎想跟我說什麼,他單手想比劃又再舉起手的當下放棄了,輕輕搖頭擺擺手。他一定覺得跟我無法好好溝通,我順手拿出側背小包包里的原子筆,再隨意抽出一張統一發票。我低頭寫道:「怎麼了?」然後把紙筆都遞給他。
幫他壓著統一發票,為了怕一移動就吵醒了熟睡的蔓蔓,他單手略傾身地寫道:「怎麼會來?」墊著防波堤的水小組地,多少都有點不好寫。「迷路了。」我學他上次寫得一樣再遞過去,他笑了。
不過三兩句話,統一發票早沒地方寫了。盯著被寫得藍藍的統一發票,莫名其妙地失落了起來。想著,也許下次該買個能擦能寫又能隨身攜帶的小黑板來,這樣比較能跟他溝通。折好發票放進包包里,他笑著拿筆作勢似乎要我把手伸出去,「謝謝你。」他寫在我的手掌心上同志把筆還我。謝我什麼?歪頭不解地看著他,他輕輕指了指懷中的蔓蔓。我也笑了。
時而環抱著膝,時而雙手托著下巴,我不安分地變換動作不是因為不耐煩,而是覺得有點興奮雀躍。別問我為什麼,應該是藍藍的海,白色的防波堤,近似三角成群的消波塊,不計其數的海蟑螂,又或是全總統統加在一塊的原因吧。總之,現在的我有說不出口的愉悅。
「兒?你怎麼來了?」誠哥從海天家方向的防波堤也走上來,海天余我看到人影也回頭看去,順勢擺一擺手向誠哥打招呼。「誠哥,」我響應。誠哥不像是剛起床的樣了,疲態全掛在臉上。「你還沒睡覺嗎?看起來很累的樣子。」我接著問。「是啊,坐早班車回來的。」語畢,席地坐在海天的另一邊。
「那你可以睡足再回來啊,這樣不是挺累的?」他似乎常常來回台北苗栗兩地跑。「本來是這麼想,」話沒說完就先嘆了一口氣再拍拍海天的肩膀,不知情的海天正七低頭主視著熟睡的蔓蔓,誠哥猶豫的表情讓人聯想甚多。海天帶著笑容扣頭,挑著眉等誠哥表示。「你媽媽早上打電話給我,說下星期五要來帶蔓蔓。」誠哥邊比劃邊說,海天看著他的唇語的和手勢,臉上的笑容倏地被抽干,幾乎僵掉。
老實說,我當下也愣住了。「誠哥,怎麼這麼快?你不是說下個月才——」我一邊問一邊見海天緩緩低頭輕撫蔓蔓的柔細髮絲,若有所思。「他們那邊似乎很急,也不肯多說什麼。」誠哥的權利都沒有,那是蔓蔓真正的爸爸媽媽。說起來海天和蔓蔓充其量只是同母異父的兄妹罷了,連我這個旁人都有一種絕望的無力感。
海天抬頭望向悠藍的海洋,懷中的蔓蔓依然熟睡。美好的景色就是眼前的這一幕,心中閃下了快門,希望他們兄妹可以不被分開。貝殼擺在沙灘上是最美的,海浪一波一波地拍打著沙灘上的貝殼,探尋著彼此的呼吸。
離開了海,貝殼會失去自然的風韻,甚至香消玉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