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結束了連續一周在異國上空飛翔的生活,租住在鍾小印家的空姐酷兒今天回北京了。這些天她一直在空中飛來飛去是源自她對班的一個同事趕上婚假,她幫忙頂幾天班。她男朋友安沛開了車到機場去接她,當她一坐上車就向她傳達了小印的近況,告訴她小印在工作上闖禍了。酷兒很著急,她讓安沛開了車直奔酒店,她知道按推算,小印現在應該在上班。
不過,這次她的推算是錯誤的,小印因為出現了這麼大的失誤,正被罰停工一周進行反省呢。她和安沛在酒店轉了一圈不僅人沒見到,還聽到了一籮筐的風涼話。說的都是對小印不利的話。酷兒更著急了,她又讓安沛開了車飛也似的開向了家裡。那裡想必會有鍾小印的蹤跡。
安沛將車在小印家樓前停下,意外的,酷兒竟發現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而瀟洒,有一頭蓬鬆發質,應該是呂辛。
快近一個月沒見到呂辛了。那一陣子,呂辛和鍾小印商定好彼此試著交往時,呂辛總來找小印,酷兒見過他。他和小印、酷兒和安沛還在一起吃過飯呢。後來,聽小印說,還有一個女孩很喜歡呂辛,所以,她就退讓三舍了。這會兒他怎麼會在這裡?莫不是……
顯然,呂辛看到了車裡的酷兒,他的臉上猛然流露出釋然的表情,那模樣像極了一個筋疲力盡的爬山者猛抬頭髮現腳下的路已然到了頂峰一樣。他長喘了一個口氣,並將腰向下彎了彎。
「怎麼不進去?家裡沒人嗎?」酷兒問。
呂辛搖了搖頭,他和安沛打過招呼后,焦急地問向酷兒:「你知道小印去哪裡了嗎?我在這裡等她半天了。她沒在單位上班,我已經往酒店打過電話了。」
「我剛下飛機,這幾天不在家。對了呂辛,你是今天才來找她嗎?你前幾天有沒有見她呢?我也剛去過酒店,她是不在。她到底怎麼樣?有沒有事呀?我剛剛聽安沛講了,我也好著急,呂辛,你不會是這幾天都沒有見到她吧?」
「這幾天當然見到她了。我一知道她被酒店處分的事就來找她了。我還勸說她離開酒店呢,既然工作上不是很開心,就沒必要非在Bewiek酒店上班。以她的學歷和工作態度,在哪裡找不到個工作呢?可是……」呂辛雙手插兜,聳了聳肩膀,表情甚是無奈,「可是,誰知她根本不肯答應,唉,真是搞不懂!」
「什麼,你勸小印不要在Bewiek酒店上班了?那怎麼行?她肯定是不會答應你的。」
「為什麼?」
呂辛不解地看著酷兒。
「嗯……」
突然之間,酷兒像剎車一樣捂住了嘴巴,她霍然記起了鍾小印曾囑咐她不許向別人提起藍冬晨幫助她安排工作的事。
「那你有沒有去其他地方找找?」
酷兒問。
「其他地方?還有什麼地方?」
雖然酷兒神色閃忽,話也說得沒頭沒尾,但是,呂辛還是聽出了酷兒有可能知道鍾小印還會出現的地方。
「她媽媽那啊——啊……」
酷兒又停下了,她突然又記起,小印媽媽住院的事,小印也是瞞著呂辛的。
「她媽媽?她媽媽在哪兒啊?」呂辛徹底地看出了酷兒有事情向他隱瞞,他猛地上前,抓住了酷兒的胳膊,使勁地搖晃了一下。
「喂——你搞痛我了!」酷兒大叫了起來,連安沛都要對呂辛瞪眼睛了。
「對不起對不起!」呂辛一疊聲地向酷兒賠不是,他的眼神誠懇地,帶了無限的凄苦無助,讓酷兒一下就看到了他因為沒了小印的消息就天崩地裂的感覺。
這樣的人這樣的眼神怎麼好再向他隱瞞呢?怎麼好再看著他受如此的煎熬呢?酷兒閉了閉眼睛,像是做了什麼重大的決定一樣,她說:「呂辛,我告訴你,可你一定替我保密,不許對小印說是我告訴你的,否則——」
「你放心吧,我一定保密。」
「小印的媽媽在醫院。聽說是藍冬晨——也就是Bewiek酒店的藍副總經理幫助安排的。醫院具體在哪我不太知道,小印不告訴我。還有,就是小印不可能辭職,我聽說藍冬晨幫她媽媽付了20萬的療養費,藍冬晨被小印視為救命恩人,所以,我剛才說小印是不會離開Bewiek酒店的,她怎麼可能離開她的恩人呢?」
「怎麼會是這樣?怎麼會是這樣?」
呂辛聽得目瞪口呆。他千想萬想也從來沒有想過小印和藍冬晨之間還有這樣的曲折。
「藍冬晨為什麼要替她付她媽媽的療養費?這件事為什麼別人都不知道?」
呂辛深感納悶,因為如此說來,金薇薇和麥樂樂肯定是不知此事,看來也不可能有別人知曉。小印和藍冬晨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若真的是酷兒說的只是小印欠了藍冬晨20萬元錢、小印在酒店上班是為了償債那就好了。想到此,呂辛覺得還是有必要再問得仔細。
「酷兒,你是說,小印在Bewiek酒店上班是為了償還藍冬晨的錢了?」
「我估計是吧!雖然小印沒說,但是,她是那樣的人啊。她不會輕易地接受藍冬晨的20萬的。再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了,小印不讓我問,她也沒說。」
「哦,謝謝你,酷兒,打擾你了。你剛下飛機,趕快回家休息吧!」
看著酷兒和安沛上樓的身影,呂辛並沒有立即離去,他開了車門,一個人鑽進車裡,坐在座位上靜靜地等待著小印,他知道,小印晚上肯定會回來的。
傷心人多半會去多情處。望景生情望景懷念,至少可以滿足一時的心靈空虛。
北海公園冷清清的。雖然太陽還是在天上並沒有往常那樣明顯,但是除了綠蔭和建築遮擋住的地方外,其餘裸露在陽光下的東西還是都冒著裊裊的白煙。水面上偶然飛過一隻蜻蜓和幾隻水鳥,輕輕地濺起一點水花就又換了一個著陸點觀察岸邊的那個長相清純、面部略帶凄迷的女孩。
小印抱著雙腿坐在岸邊已經好久好久了。她的睫毛一眨不眨,遠遠地看去,像極了商店裡擺放的芭比娃娃。三三兩兩的情侶和小孩、老人從她身後走過,無論是竊竊低語還是歡快地喧嘩,她都沒有一點點感覺。世界好像在她面前已經消失了,太陽也好像不存在,她也不知處於何年何月何地了。
是誰使她這樣的?她的腦海中閃過了一個人的名字。藍——冬——晨!這三個字是什麼樣的呢?藍色的、冬天的、早晨?呼地一下,她打了個冷戰。一股很冷的感覺重重席捲了過來,她覺得一瞬間她已化做安徒生筆下的那個賣火柴的女孩,真的好想好想找個地方取取暖。為什麼?為什麼身上不僅冷,心裡還伴隨著巨大的傷痛?為什麼他會帶給她這種感覺?也許是他太冷酷太無情太暴戾了吧?抑或是她太多情太幼稚太溫順了?要不,怎麼會從一開始,她就對他有了莫名的特殊感覺。那種感覺鹹鹹的,少一點都感覺味道淡得像白開水,多一點又怕承受不住。也像夏夜支在院中的一幕紗帳,時隱時顯地透出朦朧的光亮,也時隱時顯地遮住朦朧的光亮,看似清散散的,但你無論如何也沖不出去這個樊籠,讓你感到它存在的事實。
為什麼不能掙脫呢?以至使她每一次見到他,呼吸就感到局促,每一次想到他,思緒就像柳絮,不經意間竟溢出整個春天。
她是喜歡他的!這時,她終於確切地對她下了這個定論,確切到就像求證X加Y等於Z一樣,竟有了些公式的味道。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確切地感到喜歡上了一個人。他呢?她想好好地想想他是不是也很喜歡她。可是,她剛剛一想深入地思考這個問題,心就很煩很亂。問題的答案是很顯然的。如果他要是知道她在思考這個問題,說不定他會覺得她傻得可憐呢!她記起了她第一次送媽媽到療養院時在門外聽到的話了——他說「我怎麼會喜歡她?全世界的女孩都嫁出去了,我也不會娶她!」而且,他還說她是一個黃毛丫頭什麼什麼的。她是個黃毛丫頭!她當然是個黃毛丫頭!不然的話,她就不會傻傻地闖了那麼大的禍,不會傻傻地以為他會幫她找出原因,從而能夠體諒她安撫她了。落花和流水,蜻蜓和湖面,一個有意一個無情,再也沒有什麼可分辨不清的了。
他是不會喜歡上自己的!鍾小印的心底反覆地念叨著這句話,滿腦子的磁碟里也反覆地拷貝著這句話。他有理想,重事業,熱愛工作,奮力向上。而她呢,整個身心都用去做什麼了?即使是現在,犯了這樣嚴重的錯誤,她的心裡不是也一點都不想去想工作嗎?書上說戀愛中的人會被感情沖昏了頭腦,她現在不就是深陷戀愛中嗎?不同的是,別人的戀愛是兩個人,而她卻是唱獨角戲。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甚至,是罪有應得。她本來就清楚他是有女朋友的,而且,他的女朋友還那麼優秀。她怎麼可以僥倖地認為自己可以掩耳盜鈴呢?更可恨的是,即使是這樣,她竟然還忘不了他!即使知道他有了女朋友,即使知道了她和他在一起是種無望卻還是對他割捨不下!
這到底是為什麼?她實在想不通,甚至開始怨恨起自己來。她將下巴重重地抵向膝蓋間,漸漸的,漸漸地閉上了雙眼。
一股潮水迅猛地衝破了微閉的屏障,緩緩向她面頰滑落,她能感覺到,潮水正順著膝蓋跌落到腳踝里側。腳踝上的蝴蝶文身呢?就在前幾天,他還說她已經不需要這個護身符了拿走了它,短短的幾天,她果真厄運降臨。
「蝴蝶啊,蝴蝶,你為什麼飛走了?你為什麼不肯陪在我身邊替我解去這許多煩憂呢?難道,你就忍心看著我這樣傷心、這樣困惑、這樣沉淪嗎?」
鍾小印的內心拚命地呼喊著,她的淚水更是急速地墜落,肩膀也跟著微微地顫動起來。整個岸邊的垂柳彷彿聽懂了她的吶喊,跟隨她一同吟唱著哀歌。
晚風不僅像樂譜像一樣地流淌過來,還捎來了幾隻輕盈的蝴蝶。其中一隻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微閉了雙眼的眉間。她抽出一隻手,摸索著從身邊的包里拈出不倒翁,舉到眼前,張開被淚水漾滿了的雙眼,和蝴蝶一起對著不倒翁,哽哽咽咽地說:「爸爸,求求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呀?我真的好喜歡好喜歡他,可他為什麼這樣對我?爸爸、爸爸,我是不是不應該喜歡他呀?可是,可是我真的辦不到……爸爸,求求你告訴我好不好?……好不好?……除了你,還有誰能回答我?媽媽在醫院,酷兒在天上……爸爸,你告訴我啊???」
等待通常因漫長而無聊,但對於有心人來說,等待代表著光明和希望。呂辛終於看到鍾小印的身影了。
鍾小印背著雙肩背書包,兩隻手交叉拿著一個不倒翁,神魂落魄地從街角處踽踽行來。
呂辛不知自己是怎樣地蹦下車來,攔在了她面前。
「小印——」
鍾小印臉和眼已經被淚水寫滿了痕迹。一陣無以言狀的心痛布滿了呂辛的全身。才一天不見,她就變成了這個模樣。
他雙手托住了她的肩膀,用眼睛深深地鎖定她,嗓音略帶沙啞地說:「小印,發生什麼事了?你到哪裡去了?你怎麼哭成這個樣子?我找了你整整一天了!」
「呂辛——」鍾小印像一隻飛累的小鳥,好想好想找個依靠。她再也止不住一路上強忍的淚水,投向了呂辛寬寬的懷抱。
呂辛緊緊地擁抱住她,只想將她所有的哀愁和辛酸統統攬進自己的懷中,帶給她無比的希望和美好。
僅有的一點落日餘暉撒在他們的身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上去,都像極了一幅渲染著浪漫情調的剪影。
時間在這一刻幻化成屏幕,播放著最精彩最絢麗的一幕場景。
此刻,他們並不知道,離他們有5米之遙的地方,藍冬晨像蘊涵了10噸核威懾,腳步竟沉重得無法再向前移動一步。這一刻,他的頭腦中出現了短暫的空白,他不知10分鐘前他做的瘋狂駕車買了花束趕到這裡的決定是不是正確。
明天,鍾小印就要停止處罰恢復上班了。算起來也只有10幾個小時,他又可以看到她了。
已經將近6天未見到她,看起來好像也不是什麼困難的事,但是不知怎麼的,就在10分鐘之前,這種深入骨髓的思念竟如核武器般爆發,任是怎樣的強忍狂耐都無法將之打壓下去。不喜歡她可以,不愛她可以,但是,不見她怎麼可以?不分分鐘讓她駐紮在他的視線中怎麼可以?真不知道這6天自己是怎麼熬過來的。他現在開始有些佩服自己的堅強和抑制力了。在沒見到她的6個白天和5個夜晚里,她是怎麼度過的?她有沒有哭?有沒有罵他?有沒有思念他?有沒有人陪她?她會不會很恨他?她會不會再也不喜歡他了?這些想法如同鋼針一般,徹頭徹尾地刺入到他的心臟,每想拔起一根,都連帶著會帶出一陣令人暈眩的血肉和痛感。
如果用一個詞準確地形容通徹心扉的遺憾和寢食難安的焦灼,那麼,相思這個詞再適合不過。相思原來不僅僅是字典中安安穩穩躺著的一個詞,而是一種鮮活的,可以觸摸到的感覺,就像他開上車衝上街衝到花店時的動作,要多猛烈就有多猛烈。
他好想快快地見到她,對她說一聲瞻前顧後、壓抑了很久沒有說出的話——「我喜歡你」。
可是,現實卻是那麼的殘酷,就像黑夜的來臨,一如悲傷的感覺竟是無孔不入。站在本是兩個身影卻因親密擁抱變成一個身影的旁邊,藍冬晨緊緊攥住花束的手竟已因花刺的鋒利而滴出鮮血。
不過,他不想放手,更不想像其他看了此等場景瘋狂了的男人那樣將花束棄之在地,他要將花束親手交給她,交給他經過了痛苦掙扎生平第一次付諸於送花行動的對象手中。
這花的分量對於他實在是太重太重了。大多數的女孩不明白,男人送一束花再簡單不過了,價格便宜且非常浪漫。但是,為什麼大多數男人都不肯送呢?其原因是害怕承擔熟人或是陌生人對他舉著花的目光。這些目光會像一面厚而重的銅牆鐵壁,足以令任何信心不堅定人望而卻步。不過,如果一旦下定了決心衝過這道牆,那麼再有天大的阻撓他也不會輕易言罷。像藍冬晨這種天生執拗的人更是如此。呂辛在他眼中根本構不成任何威脅。
「小印!」藍冬晨沉著地叫了一聲。
兩個合二為一的身影倏地同時抬頭,不敢相信地看到了藍冬晨站在他們旁邊。兩個人的面部表情一下子從愕然到木然,然後又到赧然,最後,漸漸轉變為坦然。
一剎那間,鍾小印有一種飄然飛向藍冬晨懷抱的念頭,不過,這僅僅是一剎那的念頭,很快地,她將身體再度向呂辛懷裡靠了靠,然後,她故意忽視藍冬晨的眼光,求助似的看向了呂辛。
「小印,我來給你送花,你過來。」
藍冬晨將花束向上舉了舉,臉上絲毫沒有掛著尷尬和憤怒,好像他天生就是一個不會生氣的紳士。
直到這時,鍾小印才看到他居然拿了一打藍色的玫瑰。好美好美的花,街口的燈光籠罩在上面,好像千年前冰封住的一個詩篇,訴說著楚楚動人的情感。有誰能抵擋接住它的衝動?鍾小印目光迷離地看向了他。
依然攬著鍾小印的呂辛及時地將她的身子扳向了一旁。他意識到鍾小印也許沒有力量跟藍冬晨的眼神抗衡。
「小印,我們上樓吧!」
呂辛說。
鍾小印收回眼光看向了呂辛,溫柔地點點頭,並且自然而然地應了一聲。
就這一聲,其實,也只這一聲,藍冬晨已然聽出了鍾小印嗓音的不同。這是經過了一場大哭特哭的嗓音。夜色雖然斥滿了整個街道,他剛才也已看到了她紅紅的眼睛,但是,聲線的變化預示出的東西還是被他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心因為瞬間被揪起的緣故猛然扭曲。
她為什麼哭了,而且還哭得這麼厲害?是因為他嗎?還是因為呂辛……藍冬晨決定不再猶豫。她是他的,他要帶她走,他要安慰她,要用自己的真心換取她的原諒。不能再讓呂辛糾纏著她。
「小印,你過來!」
再開口的藍冬晨聲調霸道,全然沒了剛才的矜持。
鍾小印只想攜了呂辛一同上樓,對他的話佯裝充耳不聞。
「小印,我叫你過來你聽到沒有?」
藍冬晨對呂辛和她在一起的耐性已達到了極限。
「你住口!」
鍾小印突地大叫一聲,將呂辛和藍冬晨都嚇了一跳。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你憑什麼跟我講這種話?」
鍾小印放開了呂辛,來到藍冬晨的面前。接著說:「你走!你給我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我說這番話是真心的,決不是在跟你賭氣。……對了,我剛才的話錯了,我怎麼可以不見你呢?你是我的上級,是我的領導,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們還簽了協議呢!我怎麼可能不見你呢?……我應該這樣說——除了上班時間,我不想見你。我根本不願意見到你。……拿著你的花,該送誰送誰去吧!我不缺送花人。會給我送花的人就站在你面前,你認識的,呂辛!相信你的記憶力不會那麼不好,不久前的999朵玫瑰你沒忘記吧!比你的花多多了,是不是?」
「……,是。你嫌我的花不夠多,不夠好!……,我明白了!」
藍冬晨直視著她,語調越來越冰冷。他點了點頭,然後,誇張地做了個鬆手動作,一大束「藍色妖姬」頓然落地,他將皮鞋碾了上去,一瓣一瓣地將花瓣碾碎。
「我現在就帶你去買更多更好的。你的記憶力也不會太差吧——還記得我們當初簽協議之前講過的條件嗎?我說過——無論我叫你做什麼,你都要答應——當時,你也是答應我的,現在,你不會打算反悔吧?……好了,那個時候我沒想起要跟你講的條件,現在我想起來了。就是——你不可以接受別人的花!我要你現在就跟我走!」
說著,藍冬晨抓起鍾小印的胳臂就要往路邊拖。
「藍冬晨——」
呂辛橫了過來,他的手按在了藍冬晨的手上。歷來,兩個男人將手重疊意味著不是友誼就是敵對。火藥味一時充斥了街道的每一個角落,連晚上還在電線杆上棲息的鴿子都撲稜稜地張起了翅膀,遠離了沒有硝煙的戰場。
「你太忽視我的存在了!你放開她!她欠了你什麼?她為什麼要跟你有個像賣身契一樣的協議?你憑什麼要這樣要求她?」
藍冬晨的手沒有移動,好不容易才握住的臂膀怎麼可能說放開就放開呢?那不是藍冬晨的性格!如果不是念在與呂辛家世代的交情,他不知他會以怎樣的方式令呂辛大敗而退。
「我和她的事與你無關!有興趣的話你可以自己問她。不過,答案要看她願不願意告訴你。拿開你的手,否則我會對你不客氣!」
「藍——冬——晨!」
這一次開口的是鍾小印,她的眸子中流出了滿是憤懣、滿是哀怨、滿是凄苦的淚水。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出一句讓呂辛和藍冬晨聽了都感覺不可思議的話:「如果你敢傷害呂辛,我現在就死給你看!」
「小印,你——」呂辛大喊。
「呂辛,我說的是真話。」鍾小印攔住了呂辛後面要說的話,她知道呂辛不是一個怕是非的人。但是,她還是想表明自己的態度和選擇。
「小印,聽到你這句話,我就是現在死去也甘心了。這要感謝藍冬晨,是他給了我這樣的機會聽到你的真心話。你先上樓吧,接下來是我們男人之間的事。為了你,我願意以各種方式和他做個了斷!」
呂辛的話絲毫都沒有入了藍冬晨的耳。此時的藍冬晨,滿腦子就是在思考鍾小印剛剛剛講過的話。可以想象,當決定了喜歡一個人並想向她表白時,遭到的竟是以死相對,這種感覺會是怎樣的怎樣的難過。
鍾小印的堅決從她的眼眸一直貫穿了她的全身心,哪怕是演技再好的明星也不一定能夠裝出來。
「小印,你,你竟……肯為呂辛去——死?」
沒了以往的調侃,沒了以往的高聲,態度一貫強硬的藍冬晨這一次頹然了。他怔怔地鬆開了本以為可以握得住的臂膀,倒退著步伐,目不轉睛地看著鍾小印,一步一步地向後走去。
像攝影機的鏡頭在不斷加長,眼眶中容納的兩個人影的距離越來越近,面部也越來越模糊,留下的只是眼中霧水帶出的記憶中的痛苦與遺憾。
事情怎麼會變得這樣?他和她和他之間到底怎麼了?她是喜歡他的,她一直就很喜歡他。誰承想此時此刻,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眼睜睜地看到一切都變了,變得那麼殘酷。
不過,藍冬晨畢竟是藍冬晨。就在他走到jeep旁邊的時候,他又恢復了他本來的態度。刀鋒一樣的話語帶著風聲留給了還站在樓門口的兩個人。
「鍾小印,你可以選擇上不上班,但是,你不可以選擇見不見我,更不能選擇見不見他。」
說「他」字的同時他的手指向了呂辛,並且,迎著呂辛尖銳的目光,絲毫不想閃躲。
這一回鍾小印終於領教到藍冬晨的厲害了。自她恢復上班之日起,每天被安排了兩個班。好像藍冬晨算準了她不是一個不守誠信的人一樣,知道她不敢不按照酒店的安排加班。這樣,藍冬晨就可以每時每刻隨心所願地到銷售部溜達一趟,哪怕是一句話也不說一個眼神也沒有地在她面前晃上一晃,也讓她明白什麼叫做「不可以選擇見不見我,更不能選擇見不見他」。鍾小印除了每每都狠狠瞪上他兩眼之外,也沒有什麼更好的擺脫辦法。更可氣的是藍冬晨還時不時地用對講機撥通她的頻道,什麼話也不說,像是幽靈一樣,然後又掛掉。誰叫她欠了他的債呢?誰讓她當初什麼都答應了他呢?只好聽天由命地委曲求全吧。
呂辛從那天晚上分手后,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不知他是不是又到外地出差去了。鍾小印竟然有些挂念他。那晚她說的肯為呂辛去死的話,決不是說說嚇唬藍冬晨的。她當時的心境真是那樣。一想起藍冬晨那副理所當然的蠻橫,她的心就憤憤不平。他來送花給她算什麼?算道歉還是算其他的總要交代個明白。連一句像樣的話都沒有,誰會接受這種不明不白的花束呢?他如果有呂辛萬分之一的體貼和溫柔她也早就會感動的。可是,他卻沒有。有的只是他冷淡的語調和他一貫的強硬、蠻橫、妄自尊大。
她才不吃他這一套呢!不明不白的休想讓她妥協!
「資料庫事件」肯定有人搗鬼,不然的話決不會無緣無故地在機器中消失了。他連問也不問,查也不查,甚至聽也沒聽過她的解釋,就不問青紅皂白地對她進行處罰,這算什麼領導?現在好了,所有的員工都在看她的笑話,甚至,什麼風言風語的話都說出來了。
更可氣的是從前天開始,為了讓她更加難堪,他竟將她調至公關部,一人身兼兩職。這在哪個酒店也沒聽說過呀,一個人又做銷售又做公關,說出去還以為她鍾小印有多大的本領呢。其實,酒店裡的人全都不是白痴,每個人都知道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既可以讓她沒有閑暇,又可以名正言順地將她帶在身邊。她偏偏就不會讓他的計謀得逞。
例如昨天,由她陪同他出席一個合作的簽字儀式,她就沒給他一點點好臉色。整個的活動她盡心儘力,可是她就是不靠他太近,甚至,連僅有的一次看他一眼也沒讓他碰到。
有幾次他叫她的名字,不過,都讓她權當沒聽見而躲過了。他能將她怎麼樣?不也就是如此罷了!
想著想著,鍾小印臉露得色,大喊了一聲:「藍冬晨,我就是要和呂辛在一起,看你怎麼著!」
「絕對不行!」
魔鬼般的聲音又在她耳畔響起。真可氣!連沒人的時候在辦公室大叫一聲他都陰魂不散地跟著。鍾小印對著辦公桌連頭也沒回地將圓珠筆擲向對面的牆壁。
「藍冬晨,我恨你——」
「一輩子嗎?如果是一輩子的話,我願意!」
不對勁,聲音怎麼好像從後面傳過來?鍾小印的脖頸漸漸發僵,她猛然意識到,他此刻好像就在她的身後。
果然,是他。他用對講機磕了磕她的椅背。
「你不是想見呂辛嗎,我現在就帶你去!」
「不!要見呂辛我自己會去見,不用你帶。我不要你充什麼好人!」
「呂辛在等你呢。你難道不想去嗎?」
「我現在是上班時間,你不用耍我,藍總!」
「上班時間見了藍總還依然這麼背著身坐在座位上的員工,我可是沒見過啊!」
「好!」
鍾小印應了一聲,賭氣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猛回頭轉向了藍冬晨,想對他說一句不太中聽的話。就在她轉過身的一剎那,她沒有注意到,她的身體和他靠過來的身體挨得有多近,當她看到眼前的景物時,才發現自己的臉與他的臉之間的距離估計只能按毫米計算。她驚叫著將身體向後閃去,沒料到身後是桌子,還不及她的腰間,眼看著她就會向桌面仰著倒下去。
藍冬晨及時地伸出了手,悠悠地托住她,輕一用力,就將她的身體扳回直立,然後,還用手勾著她的腰部,沒有鬆開的意思。
「你可不要受傷啊!不然的話,一會兒你媽媽見了會心疼的!」
「我媽媽?」鍾小印狐疑地看著他,全然忘了他的手還停留在她的腰部。
「是啊。院長剛打電話來,說是呂辛在你媽媽那,讓我和你現在過去,有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