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瞪了我一眼,似乎有些不滿。
「你不覺得你的回答太簡單了嗎~?」
「是的,心臟和肺不一樣,It'sdifferent,OK?」
「討厭,乞丐糞,說話也怪裡怪氣的,要說話就好好說我們祖先李滉發明的訓民正音!」
「什麼?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李滉發明的什麼?」
「訓民正音。」
我真受不了他。李滉不就是千元紙幣上那個面帶溫和微笑的人嗎……偶爾會被無知的年輕人當做本拉登的那個李滉先生……我驚訝地抬頭看了看政民,他理直氣壯地反問我。
「你不會連李滉是誰都不知道吧?啊,太無知了。以後你不要說認識我!」
「我怎麼會不知道李滉是誰呢!只是,哦……我只是……」
我真不忍心告訴他,訓民正音是朝鮮第四代國王世宗大王發明的,而且無知的人不是我,而是你河政民。我怎麼忍心往這個純真男子心上插匕首呢?我輕輕地推開政民充滿自信的臉龐。
「哦,是的,以後我們要經常使用李滉先生髮明的訓民正音。」
「傻瓜。」
「我又怎麼了……」
「我還不相信呢,看來於舟善說得沒錯。」
「他說什麼了?」
我柔弱的心愈發忐忑不安。如果政民小子嘴裡說出些什麼奇怪的話,於舟善你也休想逃脫我的掌心。
「我再問你一遍,訓民正音是誰發明的?」
「李滉。」
「不是世宗大王發明的嗎?」
「哦?原來你也知道啊?是的!我的意思也是這樣……」
「你太讓我失望了。」
「哇,冤枉啊!我本來是知道的,但是看你怪可憐的,所以我……」
「太可憐了。你是色盲嗎?分不出紅色和藍色?」
「能分出來。」
「你說謊。」
啊啊!!你這個可惡的傢伙!於舟善,原來是你乾的。你派出政民這個純真的男人,來試探我的無限智商。該死的傢伙,挨千刀的傢伙!政民用同情的目光望則后我。啊,完了,一切都完了,嗚嗚。
「沒關係,腦子笨又不是你的錯。」
「你不要這麼嚴肅地跟我說這種話。」
「那麼難道你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出來嗎?」
「剛才你不是說沒關係嗎!」
「是我太善良了,太善良!」
呼呼,呼呼,說來說去,反過來是我沒理了。現在我們再回到最開始的話題。回憶一下,我們是怎麼扯到這個話題上的,一直往前想。
「是的,很好,我傻,我腦子笨,你是天才,行了吧?對於你剛才問的那個問題,我現在用最簡單的韓國語回答你。心臟和肺不一樣,你知道嗎?」
「肺有兩個,心臟只有一個。」
「不,你說反了。」
「那麼我要是把我的肺給你,我會死嗎?」
「……」
「我會死嗎?」
「哦,你會死,你會死得很慘。」
「你把話說得好聽點兒不行嗎?」
「是的,如果你把肺給我,你就會死的,你會死的。」
為什麼總是問這樣的問題?不是已經結束了嗎?而且你為什麼會有這種異想天開的想法呢?我為什麼要接受你的肺?我怎麼能用你的肺活下去?與其用你的肺勉強活下去,還不如讓我死掉算了。
「那麼不管怎麼樣,我們兩個人中都會有一個人必死無疑了,是嗎……」
「是的,我們中間要死的人是我……」
「不,是我。」
「……」
「我死不行嗎?你活下來,我替你死,不可以嗎?」
我看了看政民,他的表情很認真,我不知該說什麼才好,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看向別的地方。我怎麼突然說這種話?為什麼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讓人心裡沒底。我強裝鎮靜,看了看他。政民用悲傷的眼神望著我。
「這是命運的安排。」
「命運也是可以改變的。」
「試圖改變命運的人將會受到命運的懲罰。」
「那由我來接受懲罰好了!」
「討厭。」
「申海芸!」
「討厭,我不要,你不許這樣,千萬不要這樣,我不許你這樣做。」
政民喘了口粗氣。氣氛又變得沉重了,這次是我先開口,世界上最可惡的人,申海芸。
「你不許做傻事。我永遠停留在你伸手就能觸摸到的地方,所以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不用悲傷。來,你伸出手來試試吧。」
政民輕輕笑了笑。他先是不肯伸手,後來慢慢地、艱難地抬起胳膊,向我這邊伸過來,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悲傷。他的手指尖碰到了我的臉。
「你看看,這不是摸到了嗎?我就在你身邊。」
「不許走。」
「……」
「你還是會走的,你先騙我相信,然後自己一走了之。我不會上你的當,我已經下了幾萬次決心,再也不會上當,可我還是上了幾萬次當,所以我哭了,現在我不想繼續下去了。不要走,你答應我,用你我之間的一切做擔保,你答應我。」
傻瓜,我不是在這兒嗎……
「哦,我答應你,我不走。」
「你說謊。」
「真的,我已經答應你了。」
「……」
「不過,真好笑,你不會每天都練習幾十次把手伸向半空吧,瘋子?」
我這麼一問,政民小子的嘴角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我靠在政民身上,政民用一隻胳膊抱住我。我們就這樣彼此擁抱著,擁抱了很久很久。真的好舒服。我喜歡這一刻。不一會兒,政民好象有什麼話要說,他開口了。
「我們出去怎麼樣?」
「你開玩笑吧?」
「哦?出去吧~要是被人發現,一切後果由我承擔,我們出去吧。」
「呼呼。」
「走吧~走吧,好不好?求求你了,走吧~」
「好吧,好吧,我們走。」
是的,我也喜歡。政民拉著我的手,若無其事地笑著。我在病號服外面披了一件紅色風衣,穿著拖鞋。政民只穿了一件毛外套,他腳上也穿著拖鞋。我們兩個手拉著手,一刻也沒有分開過,順利地離開了醫院,沒有任何人懷疑我們。面對人們的視線,我和政民也根本不在意。我們兩個人看起來都像是病人,而且身上穿著病號服,手拉手走在一起,人們不禁向我們投來同情的目光。但是,我們兩個人卻昂首挺胸地走在路上,彷彿我們比任何人都更幸福,彷彿世界上只有我們兩個人……
「人們都在可憐我們。」
「他們是在羨慕我們。」
「哎呀,好象不是。」
「你不相信我嗎?我不喜歡你這樣。」
「我更不喜歡你這種急性子。」
「我也是。」
「哦,你也是什麼?」
「我也不喜歡你的長相。」
「哈哈哈,你開玩笑吧?是不是?哦?你為什麼總開這樣的玩笑?」
可是,他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該死的臭小子。我想放開他的手,隨便抓個人,瘋狂地上演一出好戲,但是我意識到這個傢伙不是那麼容易對付的。於是我只好認命,和政民手拉手走過大街。這是我人生中唯一的回憶。我身上那件使我的腿顯得修長的病號服,使我的這次回憶顯得非同尋常。
「我們照張相吧~照相~」
「不行,你的臉太大了。」
「照張相吧~好不好嘛?」
「你和我身高不合適。」
「只是照張相而已!我走了?」
「小聲點兒,丟死人了。」
「好吧,我隨便找個人拍照去。」
「你走吧。」
「真的?好吧,我走了!」
「不許走,你走一下試試,我打死你。」
又來了,不……不許走。他惡狠狠地瞪著我,我故做泰然地糾纏他。
「我們去照相吧~走吧,走吧,走吧~」
「你喜歡自己的臉被拍下來嗎?」
「哦,喜歡。」
「真奇怪。」
這個傢伙今天怎麼總是和我過不去?這麼好的日子,他總是掃我的興,掃興!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強拉著他去了最近的明星照相亭。儘管不是周末,裡面仍然擠滿了人。政民板起臉孔,又要出去,我強拉住他……
「政民前輩!你好!」
天啊,嚇死我了!幾個男生沖著我大聲叫喊。我大吃一驚,下意識地往政民身後躲去,政民不耐煩地回過頭,看了看向自己問好的那群傢伙中塊頭最大的那個,拍了拍他的腦袋。我咧開嘴巴,緊緊抓著他的胳膊。天啊,不要這樣,人家的塊頭有你兩個大。更可笑的是,那些塊頭、人手都佔據有利形式的傢伙卻對政民卑躬屈膝。
「喂,兔崽子,你們沒看見嫂夫人害怕了嗎?」
「……」
「怎麼了,你們的表情怎麼那麼討厭,趕快道歉。」
真是的,真會裝腔作勢!身穿病號服,對後輩大呼小叫的政民,看起來真的很好笑,但是又很有魅力。他理直氣壯地介紹我是嫂夫人,極力保護我。我的心底湧上一陣感動,一時不知所措。那些後輩們也愣了一下,然後小聲念叨著一、二、三,一齊喊道……
「對不起,嫂夫人!」
一邊說著,他們還給我來了個九十度的大禮。哈哈哈,這種時候我應該一笑而過,可是,政民這個傢伙又在吹毛求疵。
「你別笑了。」
「哼,為什麼!」
「我心情不好。」
剛才的溫柔都到哪裡去了!我……我是你的女朋友,在這麼多後輩面前,你非要讓我丟人,心裡才痛快嗎?你這個豬頭。
「喂!」
我正在心裡罵他,他突然小聲叫他的一名後輩。惱羞成怒的我兇巴巴地瞪著他,那名後輩低下頭,必恭必敬地回答政民。
「你想死嗎?」
「您……您在說什麼,前輩!」
「你為什麼總是偷看我老婆?趕緊低頭,否則我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剛才我說過的話全部取消!你這個傢伙還有點兒人情味兒(我本來就是個沒有主心骨的女人)。我的心在撲通撲通地狂跳不已,那些後輩們用陌生的眼光望著政民,他不好意思地翻找口袋,掏出一盒香煙。哎喲喲,哎喲喲,他皺起眉頭,叼起一支香煙。喂,河先生,穿著雪白的病號服,腳上穿著拖鞋,嘴裡還叼著煙,你知道你的樣子有多好笑嗎?可是更讓人不可思議的事情還在後面……
「喂,勇迪呀!」
「是,河政民前輩!」
「喂,我說過沒有,不許你叫我的名字!你知道我的名字多麼貴重嗎?哦?」
這叫什麼理論,簡直是胡說八道!那個叫勇迪的後輩算是白長了那麼大的塊頭,看著那麼可憐。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政民身上,他喀噠喀噠地玩弄著自己的手指頭。
「打火機。」
「是!給您。」
嘖嘖,為什麼要這樣?剛才還喋喋不休的大塊頭竟然對一個比自己小一大截,而且還身穿病號服的男人必恭必敬,誠惶誠恐,呵呵。
他們馬上從口袋裡拿出了打火機。
「給您!」
他們正要拿打火機去給政民點煙,啪……你也想落得我這個下場嗎?我一把奪過政民嘴裡的香煙,叼在自己嘴上。那個叫勇迪的後輩張大嘴巴,瞠目結舌地望著我。政民也滿臉驚慌。
「你想幹什麼,申海芸?」
「你想死嗎?誰讓你抽煙的?」
討厭,我嘴裡叼著煙捲,所以說話也不清楚了。丟死人了,政民驚慌失措,剛要張開嘴巴說話。
「金勇迪先生,請進。」
前台的姐姐膽怯地叫了一聲,與此同時,政民轉過頭,輪流打量著我和勇迪。
「PASS!」
「什麼?」
「PASS,PASS,我們進去吧,申海芸。」
說完,政民一把拉起我的手,把一張五百元的紙幣塞到勇迪手裡,就和我一起走進了照相亭。他們一聲也不吭。這個傻小子真的有那麼可怕嗎?
我們穿著病號服,堂堂正正地走了進去。拍照的師傅看了看我們,不由得目瞪口呆。
「啊,你們是故意穿病號服的,是不是?」
「叔叔,請盡量突出下頜。」
剛才還固執地說什麼也不肯照,現在卻比我還開心。他用他的大個子擺出各種各樣的造型,揮揮手讓我過去。我站在他身邊,沖他微微一笑。政民的眼睛盯著相機,小聲對我說道。
「我要抽支煙。」
「禁止吸煙。」
「他媽的?」
「誰媽的?」
「啊,知道了,知道了!我的煙!我總得和我的香煙做個告別儀式吧!」
說完,他把煙捲從我的嘴巴里抽出來,叼在自己嘴上。哦……煙已經被我的口水浸濕了。政民果然發現了……
「你刷牙了嗎?」
「啊,這個造型很酷!再抬一抬下頜。女士的頭稍微偏一偏……」
「大叔!現在是追求個性的時代,就這麼拍吧。」
天不怕地不怕的河政民說道。啊,我的嘴巴都痙攣了。這個傢伙真像個不知什麼時候會爆炸的定時炸彈。我勉強笑了笑,對拍照的大叔說道。
「嘿嘿,大叔,我可不可以換個造型?」
「現在這樣就不錯啊。」
「我對這個造型更滿意。」
我輕輕一躍,樓住政民的脖子,彈了他腦門一下。政民遭到我的突然襲擊,立刻暴跳如雷。這時,他仍然昂著頭,嘴裡叼著煙捲。
「啊哈哈,真是一對有意思的情侶。女士不要太誇張,男士稍微抬抬頭。好,照了!」
喀嚓……喀嚓……喀嚓,傲慢的姿勢,調皮的表情,喀嚓一張;最可愛,最放肆的姿勢,喀嚓一張;我表情單純,政民小子面無表情,又是喀嚓一張。
「最後一張,這位男士!笑一笑!」
「沒意思。」
「啊哈哈,今天你怎麼這麼說話……」
我把他拉到一邊,挎著他的胳膊,笑著對他說道。
「你打算就這麼不配合嗎?」
「……」
「這是我們第一次,恐怕也是最後一次拍照,你為什麼總是不聽話!」
政民的表情終於緩和下來。他睜大兩隻眼睛,紅通通的嘴唇自然地向上翹起,這個傢伙竟然也會做這樣的表情,我發了一會兒呆……
「這樣行嗎?」
「哎呀,你們真是一對最佳情侶,好,真的拍了,一,二,三!」
喀嚓,閃光燈亮起的瞬間,淚水湧出了眼眶。拍照的大叔和政民什麼都不知道,政民心滿意足地望著我,我沖他嘻嘻一笑……
「挺帥嘛,我的男朋友?」
「過獎了,我的女朋友。」
「那我們就出去吧,我的男朋友?」
「這不是已經出來了嗎?我的女朋友。」
嘿嘿,我們倆不約而同地笑了,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漂亮的照片,他也滿意地笑了。
「啊,這下頜簡直像件藝術品。」
「啊,嘴唇像櫻桃。」
「這哪裡是櫻桃!明明是米腸嘛!」
「哼!不要你多管閑事!你算什麼藝術品?整個就是四邊形,四邊形!」
政民氣得直喘粗氣,他把因為我們插隊不得不繼續等待的勇迪叫過來,兩個人竊竊私語了一會兒。哧,這是幹什麼,不讓我聽!不一會兒,那個叫勇迪的後輩出去了,政民小子拉起我的手,把我扶了起來。哦哦,我還得取照片呢……可是政民似乎把這件事忘到腦後去了,他拉著我一溜煙兒地離開了攝影亭。
「啊啊!你要去哪兒!」
「我去殺你,怎麼了!」
「什麼?哼,你死定了!你好象忘了我是病人,你^@%@#%」
「哎呀,討厭,我真的把你嘴巴縫上了!申海芸,你給我安靜點兒,你要是不老老實實跟我來,我就不戒煙。」
你在威脅我嗎?真是不可思議到了極點,但我還是跟著他往前走去。
60.
我們在路過行人的注視下,來到了一個地方。他拉著我的手,帶我走進了一家幽靜的咖啡廳。我有些慌張,猶豫了一會兒,政民這才開口對我說道。
「聽說女人都喜歡這種地方?」
「什麼?」
「女人不是喜歡男人做些讓自己感動的事情嗎……舟善為我上了一堂課,你今天就等著被我感動吧。」
他就是為了這個而把我帶到咖啡廳里來的嗎?他不再說話了。難道他把這家咖啡廳全部包下來了?剛才他和勇迪嘀嘀咕咕說的就是這個嗎?怎麼辦呢,我現在已經覺得喉嚨有些哽咽了。他四下里張望了一會兒,找到了開關,輕輕地按了一下,剎那間,黑暗的咖啡廳立刻豁然開朗,我漸漸看清了咖啡廳里的一切。我驚訝得合不攏嘴巴……
「天……天啊……」
「哎呀,我們應該穿得風流倜儻來這種地方,不過,現在看來也還算挺酷吧?」
我點了點頭,不知從哪裡傳來了憂傷的背景音樂。桌子上擺滿了紅玫瑰,到處都瀰漫著濃濃的派對氣氛。窗外路過的人們透過玻璃窗,悄悄看著裡面這場盛大的活動……
「哈啊,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這時,政民突然把什麼東西遞到我的面前,那是一個很大、很大的玩具熊,夠到我的腰那麼高。政民望著我驚訝的眼神,臉上露出了心滿意足的微笑。淚水宛如斷了線的珠子,紛紛湧出。身邊有個人如此真心真意地愛我,我感到無比幸福……
「如果你痛苦,你可以使勁抓我,撕扯我,還可以把我的照片貼在這裡,一直打到你心花怒放為止。你想我的時候,可以親吻我的臉蛋,也可以擁抱我。以後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獨自哭泣了。」
我一邊流淚,一邊撫摩著那個玩具熊。這個玩具熊感覺真的不錯。我默默地抬頭望著政民,他輕輕地吻我。
「不許哭,不許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