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三十天時限人生
我是一個壞女孩兒.我是一個不肖的女兒。我越是這樣想,心裡就愈加痛苦不堪。面對這種突如其來的狀況,我被折磨得筋疲力盡。即使在我想睡覺的時候,甚至在我想呼吸的時候,我體內的癌細胞也時常讓我放心不下,把我折磨得憔悴而且痛苦。晚上,月亮高高升起。清晨,太陽初升,我卻始終悵然若失地注視著窗外。
喀噠——
「海芸啊,快起床上學去……海芸!你站在那裡幹什麼呢!」
媽媽推開房門,看了看像廢人一樣失魂落魄的我,嘆息了一聲,關上了房門。我以為媽媽又會沖我大發牢騷呢。我應該去上學,我應該變得堅強起來,儘管我一次又一次下定決心,儘管我拚命努力想笑出來,可是我的身體卻不聽使喚。真見鬼,我簡單地洗了洗臉,穿上衣服,背上書包,正要往門口走。這時,媽媽叫住了我。
「把這個帶上,午飯的時候吃上五粒。」
「……」
說完,媽媽把昨天那個藥瓶放在我的手心。我心裡泛起了陣陣酸楚……我突然毫無來由地感到憤怒,於是我猛地轉過身瞪著媽媽。
「我說過了,我不想吃!我不用吃這些東西,也不會死的……」
我的心……啊啊……我的心……被一種難以形容的窒息般的劇痛折磨著,我坐到地上,緊緊抓住胸口……
「你看看你都什麼樣子了!還說沒事?快點兒,趕緊咽下去,別吐出來!」
媽媽把水和五粒白色藥丸放在我手裡,那一瞬間,我已經顧不上什麼自尊心。我真的好痛苦,連呻吟都沒有力氣發出來,只想拚命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於是我把那幾粒藥丸一把扔進嘴巴。
「嘔嘔,哈啊,哈啊,哦,媽媽,水,給我水……」
我喝完了媽媽遞給我的水,不一會兒,剛才的痛苦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我有氣無力地坐在家裡……
「你看看,你還說不想吃藥?」
「……」
我不得不承認,這一刻,我不得不承認了。肺癌患者服用的藥物消除了我的痛苦,儘管我極力否認我的痛苦,現在卻不能不承認了。我不想讓媽媽看見我的眼淚,於是我緊緊抓著藥瓶,一路小跑地衝出了家門。
「哈啊,哈啊。」
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儘管我沒有跑出很遠,卻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我靠在路燈上調節呼吸,這時,有人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我下意識地把拿著藥瓶的手藏在身後……
「哦哦,舟善。」
我轉過身的時候,人高馬大的舟善沖我笑了笑。我剛想跟著他笑,這時候,一對多情的戀人從舟善身後經過,他們是那麼熟悉……
「海芸!你在看什麼,怎麼看得那麼出神兒?」
「……」
我剛要轉身,正好看見了政民,他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對路過的情侶。剎那間,我沒有聽見舟善喊我的聲音,儘管我內心裡相信那不是素怡,但還是飛快地向他們跑去。
「海芸!申海芸!」
我敏感得近乎尖銳,一把推開舟善,一個箭步跑到他們面前,安素怡驚訝地望著我,連忙後退一步。真的,我真想殺死他們兩個人。你這個人可惡極了,我恨死你了。
「你是什麼東西,你認識我們嗎?」
「……」
那個叫敏赫的傢伙冷笑著問我。不,我甚至不願意叫他的名字。我瞪了他一會兒,終於開口說道。
「你離素怡遠點兒。」
「……」
「你不可以和她在一起,離她遠點兒!」
政民啊,你看看,我也在努力。你也要鼓起勇氣,把自己的愛情找回來。只有這樣,我才不會每天哭泣,傻瓜。可是政民冷冰冰地攔住一輛計程車,在我面前消失了。順便補充一句,他甚至沒往這邊看上一眼。
「幹什麼呢,安素怡?」
舟善不知什麼時候也走過來了,他似乎不相信這兩個人是素怡和敏赫,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彷彿剛剛從夢中驚醒,張開嘴巴問道。這時,素怡像個罪人似的猛地轉過頭去。
「怎麼回事,這麼說,河政民這小子這段時間變得像神經病,都是因為這個了?我為什麼這麼傻,怎麼會不知道呢?哈,哈哈……我是他唯一的朋友,我喪失了這個資格。」
舟善的眼神在悲傷地顫抖。他往政民消失的方向跑去。那個叫敏赫的男人攔在素怡面前,沖我大聲喊道。
「你識相點兒,趕快給我滾!河政民都沒說什麼,你們憑什麼咋咋呼呼,沒完沒了!」
他的話音一落,舟善一把抓住他的衣領,不由分說地沖他揮起了拳頭。在眾多同學的注視之下,敏赫和灰塵一起倒在地上,伴隨著短暫的尖叫,素怡往那個男人身邊跑去。
「你幹什麼!於舟善!你瘋了嗎?」
「是你瘋了,是你把八年的友情和愛情拋到腦後,你聽好了,我沒有瘋,你才是個瘋女人。」
舟善的聲音冰冷而且陰沉,令人忍不住直打冷戰。說完,他拉起我的手腕,離開了那裡。身後傳來素怡的啜泣聲,偶爾還夾雜著敏赫罵人的聲音。我們叫了計程車,去了學校。舟善沒有笑,只是冷冰冰地說著髒話。我在旁邊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到……到了,兩位同學。」
舟善連找零都沒要,就拉著我在學校門前下了車。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半天,最後啊啊大叫兩聲,連連往學校圍牆上揮拳頭。路過的同學們像看熱鬧似的看著舟善,他雪白的手背變得血肉模糊,但是他的拳頭還是不肯停下來。我在旁邊阻止他,問他是不是瘋了,可是這個傢伙的吼聲卻越來越大。
「喂!你這個傢伙!你以為學校會被你打倒嗎?你是不是瘋了?」
學生主任跑出來,好不容易制止了舟善。舟善稍微平靜下來,默默地走進了教學樓。
「沒……沒事吧,舟善?」
「河政民,這個廢物,兔崽子,把朋友變成傻瓜,神經病,他自己竟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好象因為被人欺騙而憤怒。沒有了心愛的素怡,政民卻假裝若無其事,也從來沒有在舟善面前表現出來,看來他在被人欺騙之後極度憤怒。不,應該說是痛苦的。舟善想到自己被蒙在鼓裡,每天傻笑的時候,自己最親密的朋友卻在哭泣……
「舟善,我們去醫護室看看吧,好不好?」
「我不會放過他們的。河政民,安素怡,還有剛才那個傢伙,我都不會放過的。想把誰變成神經病啊!」
舟善神經質地發著牢騷,走到教室門前的時候,他似乎不想進去,於是轉頭看了看我。
「我們不上第一節課了。」
他坐在學校後花園里,書包也沒放下,靠在一棵樹上,獃獃地凝望著天空。突然,他好象想起了什麼,叫出了我的名字。
「對了!我想對你說的是這個!」
「什麼?」
「我和政民的媽媽通話了。」
「你說什麼??」
我大吃一驚,剛要大喊出聲,舟善趕緊捂住了我的嘴巴,看了看四周。我還沒有平靜下來,繼續掙扎個不停……
「噓,你再這樣,我不告訴你了?還有很多事情沒說呢……」
「嘔嘔,嘔嘔!」
「你老老實實聽我說,好不好?」
我近乎瘋狂地連連點頭。舟善這才放開捂在我嘴巴上的手,吐了口氣。
「我約好和她見面了。」
「什麼時候?在哪兒?」
「放假典禮那天,在一個咖啡廳里……」
我說不出話來。真希望舟善說的這番話不只是一個夢。想到我能為政民做些什麼,我開心得嘴巴都咧到耳朵根子上去了。可是舟善的表情卻和我截然相反,他面露憂色,發出一聲嘆息。
「唉,海芸。」
「哈哈,這下好了!一切都好了!」
「可是政民不想和他媽媽見面。」
「哈哈,你說……什麼……?」
聽了舟善的話,我也收起了笑容。舟善把悲傷的目光轉向天空,滿腹牢騷地說道。
「如果換成是我,我也不願意和拋棄我的媽媽見面。但是我會很好奇的。媽媽現在過得好不好,他拋棄我離開以後,臉上會帶著笑容嗎?還是流淚哭泣?這樣一想,我又會想和媽媽見面。甚至想得發瘋,忍不住想哭。」
政民,你真是一個有福氣的傢伙。因為你擁有我們這樣為你擔心,而且理解你的朋友。可是你這個傻瓜,根本不懂我們的心思,寧願獨自傷心難過,而且表面還強顏歡笑,假裝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這讓我們更加氣憤,你當然不可能知道,因為你是個笨蛋。
「和政民媽媽見面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吧。」
「那當然,我和阿姨很熟的。」
舟善驚訝地望著我,不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到底……應不應該告訴他呢?
「哦?這是什麼意思?你們認識嗎?這麼說,你原來就認識政民?」
「沒什麼,你不要繼續追問了。你問了我也不會告訴你的。」
舟善悶悶不樂地轉過頭去,總算平靜下來了。他悄悄把頭靠在我肩膀上。他睡著了嗎?哼,剛閉上眼睛沒幾分鐘……望著睡夢中的舟善,一想到過不了多久,就算想看也看不到了,我用悲傷的眼神久久地注視著他,哭了很久。
39.
我把舟善的面孔深深刻在我的腦海里,現在即使閉上眼睛,也能記起他的長相了。第一節課還差十分鐘就結束了,舟善翻了個身,他好象醒了。
「哦哦……哈啊。」
「你醒了嗎?」
舟善把腦袋從我肩膀上移開,我的肩膀感覺到一陣刻骨的酸痛。這個小子伸著懶腰,笑嘻嘻地看著我。
「真希望每天都能這樣。」
「哦?什麼?」
「當我從睡夢中醒來的時候,真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如果再加上『你睡得好嗎,老公』這樣一句話……那可真是錦上添花了。」
這並不是讓人傷心的話語,他說得也並不是很沉重。不,仔細聽來,這個傢伙調皮的語氣真的很滑稽。「每天」這個字眼使我眼前的舟善變得模糊……傻瓜,傻瓜,過不了多久,我的疼痛就會日益加劇,越來越痛苦。我在你面前微笑的日子也不多了。舟善看見我的眼淚,似乎很驚訝的樣子。他瞪大眼睛,緊緊抱住我……
「干……幹什麼,舟善!」
「我的心很痛,看見你哭,我的心裡真的很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聽了他這番話,我頓時驚呆了。我在他的懷裡驚呆了,那句傻瓜才能說出的話毫不猶豫地從我嘴巴里脫口而出。
「舟善,你喜歡我嗎?」
「是的。」
我這才緩過神兒來,猛地從舟善懷裡鑽出來,望著舟善的眼睛……
我最直接的反應不是驚訝,而是氣憤和內疚。你為什麼要喜歡一個將死之人,為什麼偏偏喜歡我,為什麼偏偏……
「我恨……上天。」
「……」
「為什麼偏偏是我,舟善?」
啪嗒啪嗒……淚水一滴一滴向下流淌。我現在也很痛苦。過不了一個月,我就要死了。可是,你為什麼要喜歡我呢。我好內疚,我總是感到內疚……我連擦眼淚的時間都沒有,反覆地嘀咕著對不起,對不起……
「不要這樣,你不要說對不起,你總是這樣,我不就沒法繼續喜歡你了嗎?不要這樣。」
舟善的聲音中充滿了悲傷,表情中也充滿了悲傷,他靜靜地望著我。
「不可以,舟善,你不可以喜歡我,不要喜歡我!求求你,我求你了,好不好?」
「……」
「如果你喜歡我,最後心痛的人是你。我明明知道你會痛苦,怎麼可能接受你的感情呢。我不能接受你,而且我也沒有信心忘記自己心愛的人,沒有信心愛上你。」
我拒絕了他,我拒絕了舟善。沒有幾天活頭的女人拒絕了一個健康的男人。舟善咬緊嘴唇,似乎在極力忍住自己的眼淚,但是淚水還是止不住地往下流。
「啊,我的眼睛好疼,眼睛里好象進東西了。」
「……」
「對不起,我愛你,對不起。如果你因此而痛苦的話,我可以不愛你。我能做到,我真的不願意看見你痛苦。」
這句令人痛心的話語直插我的心底,舟善的眼角濕漉漉的,他有氣無力地笑了笑。哈啊,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要讓我身邊的人痛苦。為什麼,為什麼!反正等我死的時候,我會把這一切都承擔起來。那些愛我的人,我愛的人,他們的痛苦,悲傷和眼淚,我全部都承擔起來,只有這樣,我心裡的內疚才會少一些。
「對不起,舟善。」
「說對不起的人應該是我。」
「不,是我對不起你。」
「不,我說了,就是我對不起你。」
「哈,哈哈,我們倆真想一對大傻瓜,是不是?」
這時,突然有句話掠過我的腦海,那句話說得那樣漫不經心。
——就算那個丫頭是個傻瓜,我也還是喜歡她,除了那個傻丫頭,我誰也不喜歡。
難道……他說的「那個傻丫頭」就是我嗎?舟善,你對我和熙元前輩之間的事情那麼敏感,看到我為政民的事情傷心,你那麼難過,這一切都是……
「你為什麼要這樣,於舟善?」
「……」
「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
「……」
「今天我也像你一樣變成傻瓜了,哈啊。」
我從默默無語的舟善身邊經過,正要往教學樓門前跑去。突然,舟善一把抓住我的手。
「哈啊,放開我!我現在和你沒什麼話好說。」
「你這樣一走,我們之間不是又完了嗎?」
「我們從來就未曾開始過,也談不上什麼結束,你趕快放開我!」
我就像發神經,粗魯地掙扎著,想要擺脫被舟善抓住的胳膊。突然,有什麼東西落在草地上,舟善先我一步彎下腰去,抓住了那個東西。
「哈,哈啊,我先走了。」
「……」
我轉過身,快步離開了舟善身邊。我真的好傻,真的真的好傻,淚水不停地流,但是我連眼淚都顧不上擦,瘋狂地往前跑……
「喂,申海芸!」
「……」
我聽見舟善呼喚我的聲音,但我還是繼續往前走,沒有走出多遠,就被他抓住了一條胳膊。我不得不回過頭去。
「於舟善,你太過分了!」
「這是什麼!」
說完,舟善遞給我一樣東西……是藥瓶……是藥瓶。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獃獃地抬頭望著舟善……舟善在不安地顫抖。
「我問你這是什麼!」
舟善手裡拿著藥瓶,匆忙追問我。我在他面前不知道該怎樣回答才好。不,我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塞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但是這個傢伙仍然使勁搖晃我,催促我做出回答,最後我癱倒在地,忍耐已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我緊閉著的嘴巴不可能張開了……
「你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知道嗎?我現在馬上到醫院去問的話,什麼都會知道的!還不如你親口告訴我,我受到的打擊也許還會輕一些。」
舟善的左眼裡自然而然地流淌出透明的液體,啪嗒啪嗒落下來。他哭了好久,我慢慢走過去,把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口,舟善獃滯的目光立刻暗淡了下來。
「這裡有癌細胞。」
「……」
「我很快就要死了。以後我再也看不見你,也看不見政民了。我錯過了做手術的時間,只能吃一些減輕疼痛的葯……我已經不可救藥了,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只有一個月了。」
我哭得喉嚨哽咽了,再也說不出話來,用手捂著臉,嚶嚶地哭了。舟善輕輕地擁抱著我,我的肩膀漸漸濕了。
「儘管這樣,你還是願意喜歡我嗎?你願意喜歡一個生命只剩下一兩個月的病人嗎?你為什麼偏偏喜歡我。我很快就要死了,這個事實已經讓我感到無比的委屈和氣憤,為什麼還要讓一無是處的我拒絕你的求愛,我好恨老天。」
「醫生說錯了,不可能的,這肯定是誤診。」
「你看看我的臉!健康的人會是我這樣的表情嗎!每天都要疼上一兩次。只有服下肺癌患者用的藥丸才能減輕疼痛,這怎麼可能是誤診呢?這是真的,我真的要死了。」
說完這番話,我就崩潰了。舟善抱著我,猶豫了一會兒,也和我一起哭了。我們就這樣相互擁抱著哭了好幾個小時,一直哭到眼淚流干……
「海芸啊。」
「哦。」
「要是沒有你,我怎麼活呢?」
「……」
「你就站在我面前,我還想你呢。你要是真的沒有了,我可怎麼活下去呢。我……害怕。」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舟善,如果你總是這樣的話,我就會覺得對不起你,以後甚至連你的面兒都不敢見了。我伸出手,輕輕擦了擦舟善臉上的淚水,他抬起頭,仰望著天空。
「求求您不要帶走海芸!」
「……」
「不要帶走她!如果您非要帶走一個人不可,那就把我帶走吧。如果我死了,就會忘掉人世間的所有回憶,痛苦就會減少很多,您還是帶走我吧。」
舟善悲傷的聲音回蕩在天空,聽見他懇切的祈禱,我緊緊地抓住他,艱難地忍住了眼淚。
「舟善啊,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那麼容易死掉的。我不會丟掉你們死去的,我是村姑,身體結實著呢。所以你就不要哭了,如果你再繼續哭,我說不定真的會死……你不要哭了。」
聽我這麼一說,舟善趕緊擦乾了眼淚,沖我嘿嘿笑了笑,先站起來,抓住了我的手,把我扶起來。啊啊,我的頭呀。
舟善似乎在極力忍住淚水,他不敢正視我的眼睛,而是把視線轉向天空。不一會兒……
「唉,海芸,你先回去吧。」
「你要去哪兒?」
「別打聽那麼多了~嘿嘿,你快回去吧。」
舟善默默地轉過身去,把他凄涼的背影留給我,然後就風風火火地走了。我心底的某個角落裡泛起陣陣酸楚,於是我走上了回家的路。我沒有坐公共汽車,也不知道是怎麼走回家的,當我推開玄關門,帶著疲憊不堪的身體倒在客廳里,媽媽聽見我的聲音,慌忙跑了過來……
「哎呀!哎呀,海芸!」
40.
媽媽的聲音在我腦海中回蕩,我昏厥過去了……
「哦,哦哦。」
全身都像剛剛從麻醉中解脫出來似的酸痛無力,我慢慢睜開眼睛。房間里漆黑一片,一看就知道現在是夜晚……我剛坐起上身,一塊干毛巾就從我頭上掉了下去。我感覺自己的手碰到了什麼東西,我轉過頭去……
「哈啊,哈……啊啊啊!啊啊啊!」
我使勁拔下插在手腕上的針頭,扔到一邊。我瑟瑟發抖地捂住了臉,不是因為那種火辣辣的疼痛,而是因為我看見鮮紅的血液把雪白的床單染紅了……
「海芸啊!你,你到底在幹什麼!」
我大叫一聲,媽媽吃驚地跑出來,抓住我血淋淋的雙手。這算什麼?我真的病到只能依賴注射藥液生存的程度了嗎?我不想這樣,我現在完全可以憑藉自己的力量生活。
「海芸呀,你真是的,你怎麼可以這樣。」
我就像丟了魂似的,眼淚稀里嘩啦地流淌。媽媽看了看我,和我緊緊擁抱在一起,盡情地流淚。
「海芸呀,勇敢點兒,你總是這樣,媽媽多傷心啊,你知道嗎?海芸啊……求求你……」
「媽媽……我不要,哈……哈啊,我不想死。媽媽,你救救我,我現在還不想死。嗚嗚,媽媽……求求你……救救我。」
我抱著媽媽,淚水撲簌簌地湧出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突然,我看見了那條銀色的項鏈。剎那間,所有的感情都積聚在一起,淚水再一次瘋狂流下……
「媽媽……我想看看政民,哈啊……我想他想得快要發瘋了。我該怎麼辦呢?為什麼我要承受這麼多的痛苦?我的肉體和心靈為什麼如此痛苦,媽媽,我好累。」
接著,我又把視線轉移到窗外。他現在會想些什麼呢?我們之間的結局到底在哪裡?死亡到底意味著什麼?如果我死了,真的會忘掉一切嗎?我和政民之間擁有的寶貴回憶,以及我在那裡見到的美麗面孔,都將在死亡的同時化為灰燼嗎?一想到這裡,我的心底不僅油然生出委屈和不平,強忍住眼淚,又恢復了暫時被我遺忘的聲音。
「媽媽,沒關係,我沒事。不管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我都會笑著走。不管別人怎麼說。不過,我現在還難以相信。我現在還能看見媽媽在我面前,可以思考,可以說話,我真的不相信我過不了多久就會死。」
聽我這麼說,媽媽很心疼,輕輕地撫摩我的頭,一遍又一遍小聲喚我的名字。突然,媽媽說讓我去住院治療。但是我不可能答應媽媽的要求。
「醫生說你能這麼堅強地支撐下來,就已經是奇迹了。再過一段時間,你的疼痛會加重的。」
「……」
「聽媽媽話,海芸啊,好不好?住院吧,就算媽媽求求你了。」
如果我住院,就看不到政民和舟善了,也看不見班裡的其他同學,不能穿校服,不能出去玩兒,會掉很多頭髮,像在電視里看到的那樣,注射抗癌藥物,一邊哭哭啼啼。我不想這樣。在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月,儘管時間很短暫,但是我想牢牢地把政民記在心裡,媽媽。
「海芸啊,好不好?」
「以後再說吧……」
「申海芸!」
「等一等……等我真的難以忍受的時候,我……痛苦得死去活來的時候,等到那個時候……」
媽媽嘆了口氣,露出無可奈何的神色。她摸了摸我手上的血跡,慢慢地站起身來,似乎想要出去。走了一會兒,她好象突然邁不動腳步似的,轉過頭看著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