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如果難受的話,就喊出來。從今天開始,媽媽就住在你旁邊的房間里。」
「那裡多臟啊。」
「如果你擔心媽媽的話,就趕快住院吧,死丫頭。」
說完,媽媽就離開了我的房間。現在我連呼吸都感覺困難了。藏在我體內的殘忍惡魔終於露出了它隱藏已久的鋒利牙齒。
「哈,哈啊,咳咳。」
時間還很早,但是我剛躺到床上就睡著了。我真的不願意如此空虛地度過一天的時光,但是我現在沒有力氣。我瘋狂地厭惡這樣的事實……
第二天.
「你真的可以去學校嗎?」
「咳咳,放心吧,哈啊,哈啊,就連說話……都覺得吃力。」
我把臉深深埋在圍巾里,在媽媽的護送下,離開了家門。唯一的快樂就是可以遠遠地看見政民。也許別人會覺得我很愚蠢,但就是這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足以讓我欣喜若狂了。在公共汽車上,一個男生見我臉色蒼白,就把座位讓給了我,我總算順順利利地到了學校。
吱嘎,我推開教室前門,走了進去。教室里和往常一樣,同學們都興緻勃勃地說說笑笑。我旁邊的座位是空的,但是我並不在意。沒關係。同學們四處蹦跳掀起的灰塵,使我的呼吸變得急促。於是,我站起身往氣味稍微輕些的走廊里走去。
「海芸啊!」
「哦哦,舟善。」
這個傢伙好象全然忘記了昨天發生的事情,愉快地和我打招呼。我往後退了幾步,遲疑著把臉埋進圍巾……
「我讓你感覺不舒服了嗎?」
「不,不是的,舟善!」
「那你就抬頭看看我吧,往哪裡看呢?」
我不知道該把眼睛盯向何處,聽他這麼一說,我這才悄悄地看了看舟善。這個傻小子昨天晚上好象整夜都沒睡覺。
「你昨天去喝酒了嗎?」
「沒……沒有,我沒有喝酒!」
舟善連連擺手,一邊對我說道。我一眼就能看出來,而且他校服上散發出濃濃的酒精味道。你竟敢欺騙我!我繼續盯著他看,突然感覺他的眼睛濕潤了,於是我隨便找了個話題,緩和氣氛。
「咳咳,快上課了,以後不要喝這麼多酒了,健康才是最重要的。」
說完,我避開舟善的視線,轉過身去。舟善小子抓住了我的胳膊。
「看見你痛苦,我都要發瘋了。」
「舟善啊。」
「肺癌這個該死的東西,要是讓我看見它,非弄死它不可。不是打它個半死,而是要把它徹底消滅掉。」
「惡毒的傢伙,你想殺死誰呀,臭小子!」
政民突然來了,他把手搭在舟善的肩膀上說。面對政民的突然出現,我有些不知所措。他不會聽見我們說話了吧?應該不會聽見,是的,他不可能聽見。我先讓自己冷靜下來,舟善的表情也僵住了。
「河政民,我從來就沒交過你這樣的朋友。」
「你這個兔崽子,今天又怎麼了~」
「我不是開玩笑,一想到你欺騙了我,我就連飯都咽不下去,你知道嗎?」
氣氛變得尷尬,我夾在中間……我無辜地咳嗽兩聲,剛想從他們身邊離開……
「我不理安素怡了。」
「喂,於舟善。」
「傻瓜,我最重視的是友情,河傻瓜。」
我停下腳步,一直板著臉的政民也呵呵笑了。最重視的是友情。和素怡相比,政民對你來說更重要。面對他們牢固得不容許別人插入進去的友情,我後退一步,離開了那裡。
叮咚,叮咚_?
我困了。但是以後即使我想聽課,也沒有機會聽了,於是我咬緊牙關,強迫自己振作起來。課堂上很安靜,我不敢咳嗽,只能急切地盼望著快點兒下課……
「好,今天的作業是針對今天的主題寫一篇論文。」
「啊啊啊~我們沒有時間寫論文,老師!」
「安靜,安靜,喂!小傢伙們,等你們上了大學,每天都要寫論文的,現在就煩了,那怎麼可以呢?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裡!」
下……下課了。我趕緊站起來,吃了葯。素怡悄悄地看了我一眼,從我身邊走了過去,我現在已經可以很平靜地面對她了。是的,現在真的很自然了。沒關係。我每次吃完飯都要嘔吐,於是我乾脆就不去吃午飯,自己休息。舟善每天午飯時間都會來看我,跟我簡單地說幾句話。
「最近一段時間天氣很冷,很多人都感冒了,大家不要故意感冒,企圖逃避上學。」
老師在說話,同學們似乎早就知道老師要說什麼,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你說你的,我玩兒我的,忙得不亦樂乎。班主任老師沒辦法,只好悄悄地離開了教室。呼呼,我也想走,可是今天偏偏輪到我做值日,真見鬼。
「海芸啊,海芸!」
舟善擔心我,所以每天休息的時間都來找我,現在他又在後門口沖我揮手了。政民悶悶不樂地注視著他的舉動。
「喂!你不來找我,卻先找這個村姑!」
「因為海芸比你漂亮,所以我就先找她了!如果你覺得委屈,就變得漂亮點兒!」
「哇,你又胡說八道?」
舟善和政民兩個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我沒理會他們,從座位上站起來,吃力地拿起笤帚,來來回回地掃地。呼呼……我的頭好暈,真的好暈。這麼冷的天,我的臉上卻冒出了冷汗。我用手背擦了一把。這樣下去,我說不定會就此倒下的。不行,在這裡……舟善像影子似的跟隨在我的身後,嘴裡還不停地發著牢騷。
「你們班怎麼這麼臟?本來是一級臟,但是因為你們班有河政民在,所以上升到五級了!」
「什麼?於舟善,你找死是不是?」
政民似乎聽見了舟善的自言自語,他們倆又發起了新一輪唇槍舌戰。不一會兒,我把掃成一堆的垃圾用撮箕收起來,正要緩緩站起來,啊啊……我的頭怎麼暈成這個樣子。啊啊……不行啊,政民也在旁邊看著呢……千萬不要,申海芸,不可以,可是,我的身體已經不聽我的使喚了。
撲通——
41.
聽見這個鈍重的聲音,站在我身後的舟善第一個跑過來,扶起我的上身……
「哈啊,哈……哈啊,舟,舟善啊,我的書包里……有葯,葯……」
我的臉上冒出很多冷汗,抓住舟善的衣角,無力地呻吟。最後是政民找到了那個藥瓶,遞到我的手裡。舟善幫助我打開瓶蓋,沒用水服下了五粒藥丸,咕嘟咕嘟……
「喂!誰去倒點兒水來!」
疼痛讓我難以喘息,我隱隱約約地看見同學們的表情,他們看起來都很驚訝,而且充滿了恐懼。政民也在中間,他的臉上沒有任何錶情。
「舟善啊!給你水!」
一個女生拿著水,匆匆忙忙跑進來,把水遞給舟善。舟善果斷地把水倒進我的嘴巴。鎮痛劑很快就起作用了。疼痛馬上消失,我緩緩地站起來……
「你,你沒事吧,海芸?」
「……」
我默默地望著政民。他的眼神在輕輕地顫抖,既而露出嚴肅的表情,難道是我看錯了嗎?他似乎感覺到了我在注視他,趕快恢復了平靜,猛地轉過身,從後門出去了。我望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突然發現舟善正在看我。以前他恐怕只是聽說而已,現在第一次親眼看見我病情發作,他的臉板了起來……
「哎呀,我是不是很可笑?」
「……」
「我每天都這樣,昨天在家裡也是,我現在恐怕真的不行了。」
我有氣無力地說完,舟善緊緊地抱住我。班裡的同學們正在打掃衛生,看見我們擁抱在一起,都露出驚慌失措的表情。舟善根本不介意他們的目光,久久地擁抱著我。最後,我實在受不了那些目光的注視,小聲對舟善說……
「舟善啊,同學們都看著呢。」
舟善這才轉頭看了看四周,難為情地笑了笑。他背著我,一隻手提著我的書包,離開了教室。我兩隻手都沒有拿什麼東西。走到市中心和我家之間的岔路口時,他猶豫了一會兒,不知道該往哪裡走……
「走吧,舟善。」
「去哪兒?」
「去你想去的地方。」
「可以嗎?」
我默默地把頭埋在他的後背上,輕輕地點了點頭。舟善的腳步往市中心移去,不一會兒,他在一家酒吧門前停下了腳步。
噹啷——
以前我曾經和前輩來過一次。舟善輕輕把我放下來,坐到角落裡的餐桌旁邊……
「請問兩位要點些什麼?」
女服務生聲音清脆地問道。舟善看也不看菜單,就果斷地回答了她。那個服務生向前台走去,我和舟善保持著沉默。這時,酒上來了。我獃獃地坐在椅子上,注視著舟善喝酒時的樣子,後來,我實在忍受不住,情不自禁地把手伸向酒杯。我明明知道這是一種瘋狂的舉動……
「咳咳,好苦啊,嘿嘿。」
舟善驚訝地望著我。我剛想再喝一杯,這時,舟善抓住我的手腕,奪去了我的酒杯。
「你不要喝,我一個人喝。」
我的手有氣無力地垂落到桌子下面。舟善默不作聲地喝了半天酒,但是絲毫沒有喝醉的跡象。我只喝了一杯而已,臉就漲得通紅,胃裡也像翻江倒海似的。舟善喝了半天,用悲傷的聲音對我說。
「要是做了手術,就能好起來嗎?」
我回答說。
「不知道。」
……舟善好象馬上就要哭出來了,他喝了一大口酒,然後無精打采地大笑起來。
「哈,哈哈,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海芸。」
「……」
「我為什麼現在才認識你呢,要是早認識你就好了。傻瓜,神經病,太可怕了。要是沒有你,我真的會變成神經病的,太可怕了。」
說完,舟善又瘋狂地舉起杯喝了下去。他終於慢慢地表現出了醉意,舌頭好象有點兒打卷,含含糊糊地嘀咕著什麼。我默默地聽了一會兒,接著開口說道。
「傻瓜,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恐懼嗎?自己真的不願意忘記,寧死也不願意忘記,可是一切都在慢慢地被遺忘。」
他稍微有些驚慌,死死地盯住我,像是要把我看穿。
「你生病的事情,我會對政民保密的。」
說完,舟善使勁把頭埋在桌子上,一動也不動,似乎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無辜的眼淚。現在一切都已成定局。媽媽,我,還有舟善,我們三個人將一起度過我生命中最後的一個月,承受比死亡更殘酷的折磨。我走了之後,他們也會拚命哭泣……舟善好象睡著了……他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動,時間太晚了,我剛想叫醒他。
「嘔,嘔嘔……」
我的癥狀終於表現出來了。其實我只喝了一杯酒,可是胃裡卻噁心得厲害,於是我趕緊往衛生間跑去,把剛才喝下去的一杯酒全部吐了出來,又劇烈地咳嗽了一陣,突然感覺有一種腥腥的東西從喉嚨里湧出來。
「哎呀,你沒事吧?吐血了,我把手帕借給你用吧,好不好?」
一個看上去有二十齣頭的女人看見我吐出來的東西……她說那是血。血……我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於是我輕輕地把頭靠著冰冷的牆壁。我的神經多少有些錯亂了。
「沒,沒關係,這不是血。」
「啊啊,是嗎?血,看上去像是血。」
我轉過身,麻利地用冰涼的水洗掉沾在我手上的紅色液體,那些洗不掉的痕迹使鏡子里的我又哭了。
「……」
我緊咬著嘴唇,使勁擦了擦手,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離開了衛生間。舟善仍然趴在桌子上,我伸出無力的手,喚醒了舟善……
「舟善,醒醒吧,哦?」
不一會兒,把頭深埋在桌子上的舟善頭也不抬地說道。
「你先出去吧,海芸。」
「啊,好吧,你快點兒出來,外面很冷的。」
我默默地拿起我的書包,走出了那家酒吧。季節已經變換到了冬季,天早早地黑了下來。我看了看手錶,剛剛六點鐘,但是外面已經像黑夜一樣。這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冬天。想到這裡,我也感覺不到寒冷了,獃獃地站了很久。
噹啷,好象是舟善出來了。
「啊啊,好冷啊,真冷~」
舟善靜靜地看了看我,脫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我停下腳步,把衣服拿下來,蓋在我們兩個人的身上。我們兩個人披著一件上衣,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現在似乎清醒了一點兒。我們走了很久,舟善自言自語地說什麼求求我活下來,對我沒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我活下來。在他面前,我實在說不出抱歉的話,如果我撒謊,舟善也會知道。舟善一定知道我是在說謊,他只是假裝不知道罷了。
「好吧,我不會死的。你看看……我在你面前說話,微笑,走路,而且還會聽你說話,我怎麼會死呢,你放心好了。」
我聽見舟善悲傷的嘆息,經過政民家的藍色屋頂,終於到了我們家。舟善站在我家門前,悄悄地嘀咕了幾句什麼。
「再過兩天就放假了。」
「什麼?」
「放假典禮那天,我約好和政民的媽媽見面。」
我點了點頭,到那時候,舟善也會知道的,我一心一意愛了十八年的男人,就是政民。
而且,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好友。
「是啊,現在只剩下兩天時間了。」
舟善久久望著我,似乎要把我牢牢保存在他的眼裡。我脫下上衣,披在舟善身上,輕輕開口說道。
「明天見。」
「……」
舟善默默地點頭,慢慢轉過身去。他頭也不回,拖著沉重的腳步,堅定地往前走去。望著他痛苦的背影,我靜靜地流了幾滴眼淚。突然,我聽見衚衕口傳來一陣熟悉的腳步聲,於是我又停下腳步。是誰呢,會是誰呢?我連著咳嗽了一陣,眯著眼睛看那個人。
「政民,啊。」
政民醉得一塌糊塗。他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著,還沒走到家門口,突然往旁邊倒去。我大吃一驚,趕緊往那邊跑過去……
「哎呀,他媽的,煩死了。」
他連站在身邊的我都沒看見,跌跌撞撞地繼續往前走。他從我面前經過,身上散發出一陣清香,我一時呆住了。政民小子走著走著,突然停下了腳步。
「村姑?」
說完,他轉過身來。
42.
剎那間,我的心跳幾乎停止了。政民轉過身,慢吞吞地朝我走來,被圍巾遮住的銀色項鏈在路燈下閃閃發光。
「哎呀~村姑,見到你很高興啊!」
爛醉如泥的政民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調皮地對我說道。他看上去有些不安,我扶住他,他開心地笑了。我連自己的身體都控制不好,現在卻要保護喝醉酒的政民,實在不是件容易事兒。但是在這個過程中,我仍然幸福得渾身顫抖。我被他身上散發出的氣息沖昏了頭腦。
「剛才~就是剛才!安素怡和那個傢伙在我面前,就當著我的面兒!溫柔地手拉手,一起蹦蹦跳跳地唱歌~」
雖然政民笑嘻嘻地說話,卻在說話的同時鬱悶地捶打自己的胸口,看上去好可憐。但是我能為你做什麼呢?也許什麼都沒有,也許。他搖頭晃腦地嘀咕著什麼,最後……
「喂,村姑!你把你的朋友找過來,把安素怡找來!把我媽媽找回來!如果你不想看見我發瘋,就把她們帶到我面前!我不想一個人!把她們找來,我不想一個人孤獨,我過夠了孤獨的日子。」
政民靠在我的懷裡,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歸根結底是因為孤獨,他之所以每天和素怡糾纏,也許並不是因為愛情,而是因為孤獨。我應該儘快找到阿姨才行。我抓住政民,叫他冷靜,我對他說,「你喝醉了」,還沒等說幾句話,我的喉嚨就沙啞了。
「哈啊,他媽的,我的心好痛,每天都他媽睡不著覺……一個大男人,每天喝酒流淚,我不想這樣。」哈啊,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我也很痛苦,可是我現在卻要成為被政民依靠的對象,我抓住政民,到底想做什麼?望著因為別的女人而痛苦不已的政民,我不能為他做什麼。我幾乎是被這個傢伙強拉硬拽著在家門口附近轉來轉去。最後,我們兩個都累得撲通一聲坐到地上。我顧不上自己,趕緊看看政民有沒有受傷,政民小子仍然在折磨我。
「村姑,快點兒,我好象真的要死了。每次我痛苦的時候,她都陪在我身邊的……」
政民自言自語著坐在別人家門前。太吃力了,我這樣一個連自己的身體都難以控制的女人,要想扶起渾身癱軟的健壯男人,實在是力不從心。但我還是擦去遮在我眼前的淚水,艱難地把政民扶到他家門前。
「哈啊,你醒醒吧。」
淚水奪眶而出,我抓著政民。政民什麼都不知道,他埋在我懷裡,在睡夢中尋找素怡。即使在這一刻,在這個亂得一塌糊塗的時刻,我的心依然瘋狂地胡亂跳動。
「政民啊,你這個傻瓜。」
我望著政民睡夢中的臉龐,情不自禁地伸出手來,用我顫抖的手慢吞吞地撫摩這張雖然近在眼前,卻不敢摸……不,甚至連看也不敢看,笑也不敢笑的臉。他的皮膚白皙柔軟,沒有一點瑕疵。我鼓起勇氣,把熟睡的政民輕輕攬到我懷裡。我下意識地在心裡祈禱……希望我的心跳能傳達給政民,希望他能記住我,記住我最後的時刻。我希望時間能就此停止。我這麼激動,這麼深愛他,我愛他愛得說不出話,愛他愛得無法呼吸。我真希望這個瞬間不是夢。我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輕輕地把他擁抱在懷裡,就已經心痛得想流淚了。安素怡,你太了不起了。可是有什麼辦法呢,這個傻瓜一心只想見你。他要找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也許這是最後一次了,我盡情地擁抱著他。他那張漸漸粗糙的臉令我難過得想哭。
只要能陪在你身邊,哪怕讓我終日哭泣也好啊。哈啊……我真的願意。如果我從這個世界消失了,你會為我而哭泣嗎?我只是一個你認識的女孩兒,你會因為這樣一個女孩兒的死而哭泣嗎?我在你的記憶中只是一個過往的女孩兒,這讓我痛苦難忍。所以我對他說,我一邊望著他熟睡的臉龐,一邊撫摩著他的臉龐,一邊對他說話。我的淚水滴落到他的臉上。我僅僅是這樣靜靜地注視著他,心裡就已經痛苦得難以忍受。
「我會努力忘記你,即使你把我從你的記憶中刪除,我也不會感到悲傷。即使想起你,我也盡量不流眼淚,而是露出滿臉微笑。我會努力的。求求你不要在我面前難過和傷心,因為我無法幫你。」
突然,冰冷的液體滴落到我的頭上。冬天裡降落的纖細的雨絲,幸好大門上面有天棚,只有輕微的水珠濺落到我們身上。
「政民啊,政民。」
你當然不可能聽見,你不可能聽見我的輕聲呢喃。對不起,我要死了。我應該漂漂亮亮地出現在你的面前,哄你開心才對,可是現在,我為了某個人心甘情願地選擇死亡,我想代替那個人承受痛苦。我是那麼愛一個人,所以我願意為他痛苦。我想對他說,我想對那個人說,我愛他,真的很愛他。這是我悲傷的表白,也許是我一生中最後的表白,是一次聽不到答覆的表白。在這個傷心的冬日,我對熟睡中的政民表白了。我把熟睡的政民抱在懷裡,自己也靠在他身上睡著了。細細的雨絲越來越粗,打濕了我的腳尖。不一會兒,我被雨點兒驚醒了,咳嗽了幾聲。我聽見有人在雨中穿梭的聲音,希望他不要看見我們。我屏住呼吸,抱著政民,蜷縮起身體。腳步聲離我們越來越近。
「申海芸。」
不會是我聽錯了吧?這個聲音埋沒在雨中,變得隱約模糊,我滿懷恐懼,緩緩地抬起頭,看見面前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傘下站著一個高個子男人,臉被雨傘遮住了。
「你,你是誰?」
「……」
那個人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乘著涼爽的風,飄到我面前。難道是熙元前輩……?想到這裡,我趕緊抬起頭,看了看那個人的臉。
「熙……熙元前輩?」
「你在這裡幹什麼呢?」
我彎下腰,看了看在我懷裡熟睡著的政民,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低下頭。前輩似乎看出了我蒼白的臉色,趕緊脫下外套,蓋在我們身上,自己被雨淋得濕漉漉的。前輩在雨中慢慢濕透了。
「前輩,快拿起雨傘。」
「起來,我送他回家。」
「不,我想繼續呆在這裡,我想再呆會兒。」
我把政民緊緊抱在懷裡……
「海芸啊,你不要再逞強了……」
「沒關係。政民和我淋的是同一場雨,我們聽見的是同樣的雨聲。」
前輩的頭垂得很低。不一會兒,他強硬地把政民從我懷裡拉了出去。政民未做任何反抗,靠在熙元前輩身上,走進了自己家門。望著他有氣無力的背影,我傻傻地站在那裡……時間已經過了半夜十二點。我筋疲力盡地坐在原地不動,前輩向我走來。
「他家裡好象只有他一個人。」
「是的,他一個人住。」
前輩一屁股坐到我旁邊,抖了抖濕漉漉的衣服。旁邊沒有了政民,我的身體漸漸變得冰冷,但是他的香氣仍然縈繞在我身邊。是的,我沒事。
「你好象身體不大舒服。」
「我,我沒事。」
「回家吧,父母會擔心你的。」
我拖著疲憊不堪的腳步,拿起雨傘,走到家門口。我猶豫了一會兒,前輩替我按了一下門鈴。
「進去吧,你現在好象病得很重的樣子。」
我看上去真的那麼痛苦嗎?我難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正在這時,大門開了。
「回到家馬上睡覺,記住了嗎?」
「記住了,謝謝你,前輩。」
我走進大門,沿著樓梯往上走。這個時間前輩怎麼會出來呢……而且天上還下著雨?啊啊,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疼。媽媽發了一通牢騷,一個有病在身的丫頭跑到哪裡鬼混了一天,還冒著這麼大的雨。我脫下校服,躺到床上。媽媽把鋪在床底的電熱毯調到適當的溫度,我剛躺下就睡著了。奇怪的是,我現在仍然感覺政民好象就在我的身邊,這是為什麼呢?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感覺,都彷彿近在咫尺。
「睡覺前先吃藥。」
「哦。」
「快起來。」
「哦。」
「海芸啊。」
「哦。」
「你睡著了嗎?」
「哦。」
我很快就睡著了,雖然胸口和心臟都還處於興奮和痛苦的狀態。即使現在馬上死去,我也了無遺憾……我終於說出了久藏於心的表白,想擁抱的人也擁抱過了。我現在已經沒有任何慾望了。
43.
又是一個嶄新的早晨。望著初升的太陽,新的一天開始了。為了驅除我身上的酒味兒,我一大早就洗了個澡,換上乾淨的校服。因為昨天淋了雨,我的病情又加重了。
「海芸啊,吃早飯吧。」
媽媽的聲音從樓下傳來。最近我的胃口越來越不好了。坐在飯桌前,看著媽媽的臉色吃上幾口飯,就會感覺有什麼東西從胃裡湧上來,於是我趕緊往衛生間跑去。
「海芸啊!海芸,快開門!」
我的長發在馬桶上搖晃,險些掉進了裡面。我使勁嘔吐了半天。哈啊,我抓著馬桶,吐了一會兒,最後漱了漱口,小心翼翼地走出了衛生間。其實我並沒吃多少東西,現在全吐出來了。
「哈啊……好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