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頭髮
今天早上剛醒,我就捏著媽媽的臉,表情痛苦而誇張地大喊:「媽媽,你丑得厲害呀!」俗話說兒不嫌母醜,當然,媽媽才不醜呢,但我這不是高標準嚴要求嘛。每天晚上,我和媽媽相對而眠時,我都會擺弄一會兒她的臉。凝視著她的臉,手指從額頭,向下滑到眼睛,到臉蛋,最後到嘴巴和下巴。每到一處,都仔細觀察有沒有皺紋,有,就會使勁用手撫平。她臉上沒皺紋,可我總不滿足。今天早上在床上又是,我挑著媽媽臉上的問題:「哎呀,皺紋太多呀!額頭太禿了!」
「額頭禿顯得精神!」媽媽在反駁,「宋慶齡一輩子都是把頭髮梳到後面整整齊齊的。」可無論怎麼說,我都還是滔滔不絕地指出自己不滿的地方。每天在床上安逸的時光,成了我挑剔媽媽的專用時間。老天爺是最富有童心的人,他的編劇能力讓人嘆為觀止。一顆長在我胸腔的縱隔腫瘤,13年來一直安安穩穩,怎麼就突然在某一天上學的時候,發出了一語清脆的啼聲,將我險些拉進鬼門關,在生死的鋼絲上舞蹈了近半年,中間曲曲折折,這艱辛誰人能知?直到現在身體雖仍時常險情不斷,卻總算可以在家裡休養了,大難已成往事。媽媽期間的辛苦不用說也能想像,但我們倆堅持不讓治病的日子在人生旅程中顯得黯淡,相反異常耀眼。我們把化療病房布置得讓護士流連忘返;有月全食的時候雖然身體虛弱仍在凌晨的時候跑到醫院外看,眼見著胖黃的圓月逐漸消隱於黑色的夜空,心裡說不出的興趣與驚奇。就這樣在風中呆了一個小時,等夜空中已不留一絲月影的痕迹,我們才回病房;從化療到手術,一路驚心動魄卻興緻盎然,寫作讀書,精神享受從來沒斷過,直把我那班同學羨慕得死去活來。
不知怎麼的,從發病以後,我就越來越開始觀察和挑剔媽媽的長相與打扮,現在回家休養,也整天嘮叨這個事情。今天上午,我又開始說媽媽額頭的事情,說它太空闊,應該有頭髮遮著。媽媽不同意卻又微笑接受著。我老說自己不是病人,要求媽媽在任何時候都得美麗,她也是最懂這句話的,從來都這麼做。唉,倒也苦了她了,在家為了省事,穿了姥姥的一個紫色粗線毛衣,一進我屋門,我就驚呼道:「哎呀,我還以為姥姥進來了呢!」死活都逼著媽媽改裝束,裝做痛心疾首的樣子說:「101歲的宋美齡都顯得比你年輕!」她煩了,就說:「我丑那就別看我。」可我不看媽媽看誰呀?
我堅持讓媽媽每天都打扮得最好看,穿最美麗的衣服,記得我要去做穿刺的那天,她的衣服宛若桂林的山水,裙子上染出的一色碧湖好像在為我壯行。我心目中的媽媽就應該是這樣,時刻光彩照人,無論在我發病的學校,化療的病房,手術等候室,做骨穿的時候,做手術的時候,輸血的時候,我媽媽都是所有人中最美麗的。下午一覺醒來,媽媽笑盈盈地進了屋子,問:「你沒覺得我有什麼變化?」
我一看,才知道,趕上三姨姥來做客,媽媽讓她幫忙,剪了一排「屁簾」,原以為我會高興,誰知道新的批評又來了:「怎麼又長得像洪金寶的蓋兒頭了!」就這樣,媽媽的努力又白費了。無論怎麼改,她都不會達到我的要求。而我也在這無休止的挑剔中,默默享受著,感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