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消逝的時間
「池景善!原來你真的……」
人也許總會在懷著對最後一絲可能性的期望或憎恨中活下去,看著不由自主慢慢向後退去的景善,智友才真正相信那天晚上景善的妹妹景媛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
看到智友和恩昊他們走進來,韓哲宇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你好,我是韓哲宇。」
「你好,我是玄恩昊。」
恩昊從名片夾中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了哲宇,哲宇也從包中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了恩昊。貴賓房裡的沙發很大,但自然而然的,恩昊和智友坐在一邊,景善和哲宇坐在一邊。
「您那麼忙還讓您抽空專門過來一趟,真是很抱歉。」
「說實在的,剛才我接到電話的時候確實感到很意外,因為我沒想到景善也會一起過來。」
聽著從哲宇的口中說出景善這個名字,那麼自然,不帶任何故意做出的語氣和表情,彷彿生來就是這樣叫她的,恩昊放在桌子底下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我來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太太,權智友。」
「您好,其實我們以前見過面的。」
「是的,您好。」
如果不是在現在這種場合見面的話,智友一定會非常高興,說不定會劈里啪啦說上一堆話和自己的老師打招呼,可是現在,只能是有禮貌地行個注目禮,點點頭致意,服務生把他們點的茶水飲料送上來之後,房間里便瀰漫著一股僵硬的沉默。
「不好意思,其實今天是我提出來要見教授您的。」
「是嗎?」
看起來十分憨厚善良的哲宇,似乎已經知道今天是因為什麼事才4個人面對面坐在這間咖啡屋的,他滿臉沉重地點了點頭。
「那我就直說了,有什麼措辭不當的地方請您多多包涵,韓教授,您知道我丈夫很長一段時間以來一直在和景善小姐見面約會的事情嗎?」
「啊?」
看著像條件反射一樣吃驚地回頭看了看景善的哲宇,智友這才確定,原來哲宇也一直以來對這件事情一無所知,因為是大有集團的秘書室打來電話要求見面的,所以哲宇就理所當然地以為是關於景善工作的一些事情,雖然也有些奇怪為什麼是集團秘書室打來的電話而不是學校辦公室,但萬萬沒有想到居然是因為景善和集團公司的總經理兩個人有不同尋常的親密關係才約自己出來見面的,是攤牌來了。
「我們也是昨天才從池景善小姐的妹妹那裡聽說,您兩位已經訂婚即將結婚的事情的。」
「是景珠說的嗎?」
「不是,是一位叫景媛的小姐說的,她告訴我說你們兩位已經交往了相當長時間。」
「嗯!……」
也許是在想些什麼,哲宇十指交叉,把頭向後仰起,深深嘆了口氣:
「對不起,因為我真的很意外,所以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我才應該說對不起!」
「所以……」
看著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哲宇,智友想起了以前自己經歷過的那段痛苦感覺,心裡泛起了一絲歉意和同情,而轉頭看到坐在哲宇身邊聽到這種對話還面不改色的景善,智友又覺得無比厭惡:
「下面我要跟您說的話,請您不要誤會,那都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我只是覺得您應該知道這些事實,我丈夫有很長一段時間,10年吧,一直很喜歡景善小姐,應該說深愛著景善小姐,愛到在馬上就要和我結婚的前幾天,還跟景善小姐求過婚。」
「啊?」
「雖然從我嘴裡說出這些事,讓我也很難受,但這是事實。」
「那……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哲宇有些失神地望著恩昊。
「這聽起來像是為我結婚後還跟景善來往的事找的借口,但真的是事實。」
哲宇似乎一時間無法相信恩昊沉重的回答,緊緊地閉起眼睛:
「這、這怎麼可能?」
就像看到那天晚上在那個陌生的小巷子里因為受到打擊過大而暈倒的自己一樣,智友的心情也很壓抑,從哲宇那勉強控制卻還是沉重無比的呼吸聲中,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傷口有多深:
「對不起,我有些失態了。說起來,景善和我,我們倆在一起差不多13年了,雖然一直因為條件不允許,所以沒有舉行婚禮,但我們之間確實是有婚約的,所以聽到兩位這麼說,我真的感到很意外。」
「教授,您的心情我很能理解,我也是十多年前就開始喜歡我丈夫的,而且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有景善小姐這個人的存在,還是在我已經和我丈夫結婚之後。」
「是……是嗎?」
「有一天,我丈夫突然提出要跟我離婚,我覺得我那個時候的心情,應該跟您現在的心情差不多的。」
哲宇像是在努力使自己冷靜下來一樣,把手放在胸口,艱難地開了口:
「我不知道玄恩昊先生和景善……交往,是以一種什麼樣的心態,但我和景善真的是以結婚為前提交往的,如果我的經濟狀況能再好一點兒的話,事情應該也不至於會發展到這個地步,給你們添了這麼大麻煩,真是對不起兩位了。」
把景善的這種毫無道德腳踏兩條船的行為歸結為自己的錯誤,智友聽了之後,感到一陣心酸:
「雖然我不是不懂您現在的心情,也知道您和景善小姐之間的事我這個外人沒什麼資格評論什麼,但我還是忍不住想說,這並不是教授您應該道歉的事,其實,我是因為對池景善小姐的行為極為不滿,才提出要跟您見面的,就像教授您想和景善小姐在一起的那種心情一樣,我對我的丈夫也有同樣的期盼,但和景善小姐不同,我丈夫,他並沒有跟我隱瞞他和景善小姐交往的事,而且他以前對景善小姐也是真心的,甚至還想跟我離婚,以便和景善小姐在一起,但現在我丈夫他回心轉意了,想留在我的身邊,但不知為什麼,景善小姐似乎不這麼想,聽她話里的意思,好像還想讓那段感情繼續下去,您說我應該怎麼辦呢?」
哲宇無法置信地望著景善:
「景善,你到車裡面等我吧!不好意思,我覺得如果景善不在場的話,談起來可能會方便一點。我先把她送到停車場再回來,失陪了。」
說完之後,哲宇便起身和自覺站起來的景善一起朝門口走去。
「好煩啊!!累死了!」
哲宇離開后,智友鬱悶的聲音立刻響徹整個房間,韓哲宇教授那寫滿傷痛的臉讓智友的心情異常沉重。
「那個女人為什麼那樣?就因為她,身邊這麼多善良的人都受到了傷害,真是的!」
「我真是個大笨蛋!」
「恩昊哥你為什麼說自己笨?都是那個女人不好!韓教授看起來好像心情很不好,這可怎麼辦才好?真覺得對不起他。」
「唉!」
恩昊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之後,捏了捏脖子。
「對不起!」
不一會兒就回到房間里的哲宇,身上散發著一陣濃濃的煙味,端端正正坐在沙發上的他用一種冷靜平穩的聲音對恩昊和智友開口說道:
「兩位應該都已經知道了吧?景善我們倆是在鄉下的時候就認識的,她是我師妹。」
「是知道一點兒!」
「雖然聽起來像是在為她辯解,但景善除了有些貪慕虛榮之外,她人其實還是很善良的,我家很窮,而且我又是家裡的長子,必須照顧家裡,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我們倆應該還能生活得比較舒適,是我沒本事,我沒辦法讓她過上不用為生計發愁的好日子,所以我一直都覺得特別對不起她,每一次談到結婚的問題,我們都會大吵一架,總是以要分手這句話結束,但每次都是不久之後,她又會若無其事地給我打電話,其實我心裡是很感激她的,以前景善就跟我說過『不想跟一個窮光蛋講師結婚過那種咬著手指頭過日子的可悲生活』,當時我還是一個講師,光是給鄉下的家人寄生活費,就讓我本來就不寬裕的生活過得緊巴巴的了,景善的那句話,讓我覺得備受打擊,當時因為這樣的事情,我們分手了好幾次,可是每一次都是景善重新來找我,誰會喜歡既沒錢又要承擔家裡人生活費的男人?可是景善在不斷和自己鬥爭的同時,從沒有真正離開過我,我真的很感激她!」
哲宇比任何人都清楚景善的痛苦和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的那份被害意識,而且也很明白,如果連自己也轉身離開的話,留在景善身邊的,就只有她自己那孤獨的影子了。
「我們倆一窮二白的,結了婚又能怎麼樣?哲宇哥的母親會伸手向你要生活費,哲宇哥的那幾個有出息的弟弟就只會盯著你的口袋看,這種婚我沒辦法結!就算結了,我也過不下去!」
「你以為是個人就能結婚啊?人好有什麼用?沒有錢什麼都是白搭!別人家的孩子又是學鋼琴又是練舞蹈,高興了還能送出去留學,我們就算結婚生了孩子,頂多就能讓他去上個小區的什麼補習班之類的,連交個房租都覺得有困難的我,再加上為了鄉下家裡人的生活費基本上每個月都入不敷出的哲宇哥你,我們結了婚又怎麼樣?不還是生活不下去?」
每次吵架的時候,景善的這些話就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匕首插向哲宇的心,可每次都是不到3個月,景善就又會重新出現在哲宇的面前,面容憔悴!
「哲宇哥,你告訴我,為什麼愛一個人這麼辛苦?其實只要不那麼貪心就可以了,可我為什麼就是做不到呢?我知道,我肯定是愛你的……可為什麼我每次一想到那個滿屋都是發霉味道的地下室,我就覺得自己簡直快要氣瘋了一樣?為什麼哲宇哥的父母那麼窮?為什麼我們家也那麼窮?我也想像別人一樣,拿著家裡給的豐厚嫁妝,風風光光地出嫁!我也想像別人那樣住在婆家買的公寓里舒舒服服地生活!這就是我的貪念!難道我想有這樣的生活是什麼天大的錯誤嗎?難道我只是想過好一點的生活也不行嗎?我好辛苦啊!怎麼走也看不到盡頭!」
就算家中守寡多年的老母親覺得景善無情無義,不願意讓她當自己兒媳婦,拿這件事情大發脾氣的時候,哲宇也沒有屈服在母親的反對聲中,在那巴掌大的鄉下農村裡,關於景善的傳聞也只是她外面表現出來的樣子而已,誰也不明白她的苦衷,誰也不清楚她生活的艱辛。
哲宇能夠理解,他懂得那個靠著一條電熱毯熬過整個寒冬,拚命讀書的景善,也能夠明白她極力想要結束這種貧窮艱難生活的傲氣,哲宇所期望的是那種雖然貧窮卻為了更美好的明天而奮鬥努力的樸素生活,而景善卻不同,她覺得這種樸素的生活是讓她失去動力的根源。
「雖然我不知道景善是怎麼認識玄恩昊先生的,也不知道是因為什麼契機而使兩個人走在一起的,但是我相信景善,也就是說,如果他們兩個人之間真的發生了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的話,我不會到現在還一無所知的,我能保證,儘管景善對優裕的物質生活有很強的慾望,但是她並不是一個獰惡的女人。」
「您能這麼想,我反而覺得安心了,教授!」
「如果因為景善而讓兩位有什麼不愉快的話,我再一次替她向兩位道歉。」
「不,不!不是這樣的,教授!」
看著心平氣和,冷靜對答的哲宇,智友不知為什麼反而感覺到了一股不安的情緒。
「以後景善不會再來麻煩兩位了。」
哲宇用謙恭的語氣說出的那句話好像是在顯示自己對獵物的占有權一樣,恩昊沒有回答,只是點了點頭,恩昊的心情也同樣不好,因為和自己預想的不同,哲宇根本沒有刨根問底,反而是把責任都攬到了他自己身上,從他身上散發出一股濃郁的雄性氣息,哲宇雖然表面看起來好像對這件事感覺到很震驚,表現得很有些木訥僵硬,但恩昊就是察覺得出來,那個男人心底里並沒有感到一絲緊張,對景善在跟一個比自己強了不知多少倍的人交往這件事他根本不介意,或者說不把它當回事,只是裝出一副緊張的樣子罷了,就像在從高處俯視低處的人一樣,哲宇謙恭的外表下整個人都覆蓋著一層所謂的男性優越感,一看到他,恩昊就感覺自己像做了一件極為荒唐的事情被最不想被看到的人發現后,遭到眾人的嘲笑一樣。
「你心裡不就希望看到我挫敗的樣子嗎?但我不會上你的當的,也不會裝作上當。」
恩昊心裡暗暗地想。
「那我就先失陪了。」
恩昊站了起來,智友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希望從恩昊嘴裡聽到景善這個名字的哲宇,和打死也不願意再提到景善這個名字的恩昊之間,遊盪著一股冷冷的氣流。
「讓您百忙之中還專門抽時間出來一趟,真的很抱歉!我們先走了。」
「我真的覺得很對不起您妻子。」
聽著哲宇那言不由衷的話,恩昊心裡暗暗哼了一聲。
「這樣做的話不知道算不算是一種對他的刺激呢?」
離開房間的時候,恩昊故意摟住了智友,而同時他們身後也傳來了哲宇離開咖啡屋的腳步聲。
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話想對智友說,但又覺得這兩天,智友的情緒非常大,所以恩昊又和智友在那間咖啡屋裡喝完了一杯溫熱香醇的咖啡之後,才一起坐電梯來到地下停車場。
「真的每天每天都好累啊!是吧?」
「你很辛苦吧?」
就算智友現在生氣,對自己發火,自己也無話可講,但是智友卻溫柔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這讓恩昊由衷地感激不盡。
「就算我辛苦,肯定也沒有恩昊哥你心裡難受啊。」
「現在開始,我真的不會讓你這麼辛苦了!」
從後視鏡中發現了智友和恩昊的准秀馬上從車裡出來,為他們打開了車門。
「准秀哥,不好意思,讓你等了很長時間吧?」
「出來的時候就應該給我個電話,我就可以把車開到門口去等你們了。」
「我們下來再一起出去也可以嘛!」
說完,智友沖著准秀笑了笑。
以為準秀想就這樣開車離開停車場,可他卻把車後座的玻璃窗搖了一半下來,對著後視鏡跟恩昊說:
「已經那樣30分鐘了。」
朝准秀指去的方向一看,那邊停著一輛白色轎車,雖然聽不到任何聲音,但卻能夠清楚地看到號啕大哭著的景善和對著景善大發雷霆的哲宇。
「看起來好像是個很頑固古板的男人!」
「是嗎?可說話的時候完全看不出來,平常上課看起來一點兒也不像那樣的人!」
「不但頑固古板,還喜歡使用暴力,景善已經被打了好幾巴掌了。」
「啊?」智友發出了一聲驚呼。
「剛才我一直在考慮是不是要過去攔住他,畢竟一個大男人再怎麼說也不能動手打女人啊!」
「可,可那個女人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挨打?」
「後來實在看不下去就想過去說他幾句,可是在旁邊又看了一會兒,我又覺得景善好像是在求他,所以我就沒過去了。」
「真……真的嗎?」智友有些不敢相信,轉頭看著恩昊。
瞬間恩昊明白了,終於知道韓哲宇一直冷冷地嘲弄恩昊自尊的那種自信是從哪裡來的了,如果說恩昊是被景善性格中好的一面所吸引了的話,那麼韓哲宇就是完完全全了解景善的人,包括她所有的陰暗和不為人知的一面。
在身邊這個人由女孩兒成長為女人的這段時間裡,自己卻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了景善這個女人身上,結果換來的卻不是愛,不是真正的了解,而是另一個男人對自己的嘲笑,還有一段虛無縹緲的往事,以往對景善的那股熱情,就像從手中滑落的沙子一樣飄散在風中。